第六首:眷舞片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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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11

  細看世界的輪廓,在你我眼中反射的僅僅只是曇花一現,當願望都趨近於光的盡頭,寧可破碎的美,也不願沉落凡間的痛,我看著王膩所建構的完美界線。

  「這樣的世界既真實又夢幻,如此一來就可以讓想像力存在於兩者之間,我已經理解妳全部的話語,但是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就像我看的見妳,卻又同時看不見妳。」我看著王膩的身體線條,似乎有種說不上來的充實與慵懶。

  「果然還是不一樣嗎?」唐語妍盯著王膩全身上下,繞了一圈。

  「該不會妳是我想像出來的吧……畫框世界,有意思。」我笑了,我到底多想見到她呢,竟然不自覺想像出了她們兩個。

  我閉上眼認真的想像了一下另一個畫面,等我睜開眼時,煙消雲散,四周的景色早已轉成了一間畫廊,而我正走進一間白色包廂。

  那是大學的時候,某天我偶然路過的一家畫廊餐廳,畫家的名字叫丟課本,記得當時那家餐廳人擠得滿滿的,完全沒有沙發只有白色桌子上早午餐的麵包香氣,大學生們團團圍坐,我進去逛了一圈就回宿舍打電動了。

  如果我想出來的那隻王膩說的沒錯,那我可不可以吃吃看這家我完全沒吃過的餐廳,遇到我完全沒遇過的那個畫家老闆?

  於是包廂裡食物上桌了,是一塊頗有分量的麵包,我咬了一口,味道有淡淡的梅果與一種很熟悉的肉,好像是漢堡排吧。

  「丟課本在創作的時候,是在什麼環境呢?」我自言自語的一邊吃著漢堡一邊想著。

  眨眼一瞬,一個女孩躺在床上手裡沾著顏料塗抹著懸吊在天花板的畫板,時不時眉頭思索又時不時哈哈大笑,旁邊巨大木桌上的楓葉鼠慢悠悠的跑著風車,捲動著一根細小的絲線,將窗外的一支葉片,拉進了房間。

  「哈哈,老鼠在釣魚喔。」真有趣,我看著葉片偷偷溜過少女的腳踝,來到了楓葉鼠面前,葉片上似乎有著特別的圖騰文字,楓葉鼠坐在地上雙手抱胸思索著。

  緊接著突然煙消雲散,我嘴裡的漢堡沒了知覺,我瞬間被扯出了畫廊,站在了畫框前。

  接著人群的味道刺著鼻,緊張興奮的心情熱著鬧,小房間裡一個老頭詭異的看著我,又看了看畫框。

  「我剛剛是從這裡面跑出來的嗎?」我這樣問他。

  「對啊,你還要進去嗎?」他這樣問我。

  「不用了,你慢慢來,我先走了。」我離開王膩的畫館,越過抗議的人群。

  看了一眼電視牆上的時間,十二月二十四號晚上六點四十八,只過了一天而已,看來畫框世界裡跟外面沒有差多少,不過我到底是怎麼從畫框世界裡出來的……

  「字泰牆?真的是你!」當我正在想著怎麼回家的時候,一雙手搭上了我的肩。

  「老曹?你怎麼在這?」我看著不遠處的警車頂,沒有鳴響的閃爍警示燈,與四五個一臉兇悍的便衣警察。

  「我們來抓薛格,你不知道他嗎?他是最近大名鼎鼎的通緝犯,隨機殺人搞的警視廳派出所大家都人心惶惶,根據目擊線索,他跑到了王小姐的畫中,那個會把人吸進去的神奇畫框裡。」老曹拉著我走向了一旁。

  「所以你們是在這裡等他出來的嗎?怎麼不進去畫裡抓他呢?」我表明了自己剛從裡面出來的。

  「進去畫裡面風險太高了,現在能從裡面出來的沒有幾個人,不過最主要的是我們其實是在這裡等著,另一個猛獸,楊藤家!」老曹的手裡握著憤怒的眼神。

  「楊哥?他也會來這裡嗎?」好久不見我從前的公寓管家。

  「對啊,不只我們警察在追薛格,很多獎金獵人也在追殺他,包括那瘋子,許多重大的通緝犯都被他手腳撕爛丟在我們各地派出所前面,然後將自己的銀行帳戶大辣辣的用血畫在門上,即便如此囂張我們也拿他沒辦法,畢竟打不贏也抓不到,所以只能乖乖地……」老曹轉頭看著遠處不小的騷動。

  許多人類都被拋的高高的,接著人群頭頂一抹身影佛空掠現,踩踏著人頭飛快的衝進了畫館,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剛踏入小房間,楊藤家正凝視著畫上的猴王,並且跳著不知名的詭異舞步,手裡的特殊刃環甩著氣焰,將兩名衝上前的警員四分五裂。

  「楊哥,等等!」我的聲音撞到半空中的鮮血,楊哥轉頭看我的瞬間,整個人消失不見。

  「現在怎麼辦泰牆?我們要跟進去嗎?」老曹招手,身後的兩名員警自動將民眾驅趕在畫館外,只留下了一個畫館解說員。

  「我才剛被這幅畫趕出來欸,可是楊哥就在眼前,算了走吧,先進去裡面在說。」我看著畫框中的鮮豔草莓蛋糕。

  「等等,兩位別急,請讓我解釋一下這幅畫的使用方法吧,這樣你們一定可以找到你們要找的人。」一旁的油頭男子開口了。

  「還有使用方法?怎麼沒看到你跟其他客人說明?」我感到疑惑的同時,也感到一陣熟悉,這個人好像在哪見過。

  「因為這使用方法只有出來過的人能夠使用,這是再次進入牛城之人所擁有的特權,我稱它為改想。」油頭男子給了我們一塊小黑墨。

  「改想?這是什麼?」老曹捏著那塊小東西。

  「這是王小姐最常使用的畫筆,你們只要將它畫在這幅畫上,就可以自由改變任何東西,包括找人。」

  「我也可以用嗎?我又沒有進去過。」老曹的指頭滾著那顆小東西。

  「當然可以,進出畫框世界的地方可不只這幅畫而已,您能握住畫筆就代表您早已具備資格。」油頭男子微笑離開了小房間。

  「老師你先去吧,抓到楊哥我隨後跟上,解說員的好意我們就使用吧。」我離開了小房間。

  接著一陣閃光,老曹消失了,當我再度進入房間時,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張紙條,紙條上淡淡的字跡,只寫了幾行字,可是那種字卻優美如河流上的波紋,讓我完全看不懂,卻清晰的明白它所代表的意思。

  於是我寫了兩個字,小黑墨也剛好用完了,就在我手指剛離開畫布時,整個房間熄滅了燈,漆黑如宇宙中的星光,我的身體發著光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緊接著無重力的下墜,卻沒有半點風,只有單純的心臟驟跳聲,平穩落地後,眼前一亮,這一次我站在海面上,無風無浪,只有眼前一小棟房子,清晰的過分熟悉,那是王膩小時候的家。

  不過我並沒有馬上去敲門,而是好奇的研究著腳下的海,手指輕觸有水的潤感卻沒有半點被沾濕的感覺,手也深入不了水面下,就像一塊柔軟的地板,可走起來又是那麼的平穩光滑。

  這時王膩家的大門悄悄的開啟了,我看見了一半的客廳,聽說當時王媽媽特別訂製了這扇兩公尺超巨大的門是因為要讓有些珍貴食材完整的進門,畢竟她曾經是個名廚,也難怪阿膩家的菜特別的好吃,以前最享受的就是吃完阿膩家的晚餐再去唐語妍家吃冰。

  「進來吧,正在做晚餐呢,快做好了,一起吃吧。」

  王膩的聲音響起,我小心翼翼的進門,自從來到這片海上一份不安感不知怎麼一直跟在我心上,看著平靜的家常菜,酪梨鵝肉、小黃瓜炒蛋、茄子豆腐。

  「你在做什麼啊?」我看著她攪拌著橘色的濃湯。

  「南瓜火魚湯,雖然不是很標準啦,我媽的話一定會堅持這道菜要用岩漿燉煮。」她拿了一個橘貓圖案的碗給我。

  「確實很像阿姨會做的高級菜,你也煮的不錯啊,很香欸。」我盛了一碗白飯。

  「少來了,從以前到現在你最會誇人了,但是我總覺得你都說的太誇張了。」她將筷子放在餐桌上。

  「哪有,只是你們都沒發現你們的潛力其實真的很強。」我又盛了一碗白飯,火魚湯真的太辣了。

  「你說畫畫嗎?那是我努力練習的成果吧。」她舀了一碗湯給我。

  「可是有些東西不是努力練習就可以得到的,就像我努力的對抗毒語症這麼多年,結果最後進化成這副模樣。」話鋒一轉,我連湯都拿不穩,灑了一身。

  「什麼模樣?你怎麼了?」她看著巨大的悲傷從我體內不斷冒出來。

  於是我將一切都告訴了王膩,可她的反應卻出乎我意料,那是一朵我從未看過的微笑。

  「欸。」她的眼眸清亮溫柔。

  「怎麼?」我好像有點期待她罵我白癡。

  「你真的很厲害欸。」她不再說話,只是一直看我,看著我,看著我。

  「哪有。」

  「把悲傷帶進畫框世界中,你還是第一個。」看著我身旁的黑色濃霧。

  原來那份不安是一種悲傷,跟我寫的那兩個字一樣,我還以為楊藤家轉頭時的悲傷眼神,能讓我迅速地找到他,原來悲傷的是我。

  「你不是來找我的,你只是想要確認你還能不能快樂而已。」王膩的臉嚴肅又認真。

  她左手一揮,就像驅趕蒼蠅一樣,濃霧瞬間被吸入海平面以下,而我就像失去了一直支撐著我的力量,癱軟的跪在了地上,低著頭彎著越來越痛的背,懺悔著曾經犯過的錯與所有的罪。

  「所以你才會贏不了超吉米王,四號同學。」王膩蹲在我前方抬起我的臉。

  「你是誰?」我看著兩顆神秘的星空眼。

  「別再小看自己了,發揮你所有的潛能打敗我,我生來就是要死在你手裡的,字泰牆。」

  王膩消失,海平面消逝,我的身軀被扔在了一處懸崖,這個風、這個寧靜的山頂,我怦然站起身,看著身後的巨大房間。

  這裡竟然是萬層高塔,而且還是八千層,從未抵達過的高度,我趕緊抬頭向上看,可惜並未看到終點,傳說最頂層擁有無限的智慧,可以獲得平靜的力量,恣意玩弄所有世界。

  「起點這麽高,來爬看看吧。」我還以為我永遠回不來了。

  沿途上波,被旅人們稱為萬層高塔的這座大山,每一個天然岩石形成的房間,大小不一,但裡頭都刻著一句話,而望著那句話也宣告著旅程的終點。

  越往上攀爬風雪越大,從起點時的一覽無遺縱橫天下到此刻九千七百層的寸步難行遍體麟傷,我抵著晃動的大山,抓著扭曲的房門,噗通一聲跌入了冰池中,原本被凍僵的思緒瞬間刺痛清醒,無法呼吸的溺水拉扯著生命,痛苦之餘眼角憋見了池底的一行字。

  一切都是選擇題

  無盡的黑暗中,細雨聲瀰漫著一場午後,淡淡的別離瀟灑在一步步人群的哀悼中,低調的交談聲與小心翼翼的合掌,我聽見了好多畫面,卻再也聽不到筆觸的聲音。

  「父親的一筆一畫成就了收藏家們驕傲的炫耀。」一旁的聲音端著一杯雀頂紅茶,輕放在床頭。

  「我剛說的夢話就是這個?」我看著精緻的房間。

  「沒錯,還一直重複,一直重複,越念越大聲。」唐語姸訴說著我的夢。

  喪門的過錯,一模一樣的人類,過著一模一樣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思考餘生的相反,就是蹉跎光陰沈醉在極短暫的快樂時光,吃喝玩樂。

  我的父親曾經是一名極為低調的頂級藝術家,他有個畫名,叫做赤道極泉,通常那些買家們都叫他,鬼赤,因為他的畫作神出鬼沒,並且價格飄忽不定。

  有時是在頂尖拍賣會上,有時是在學校美術教室的牆上,沒有人實際見過我父親,只有一串大家都很熟悉的銀行帳號,而且到達那個水平的買家,沒有一個不付錢就將畫拿走。

  父親總是在畫框後留下一張紙條,除了帳號與價格,還有一句高深莫測的話,那些收藏家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討論著父親的哲學痕跡,並鑽研著那一句句的話與畫之間的關係。

  夢裡把父親的詭異行蹤通通展現了出來,避開監視器、低調的送畫、有時委託神秘男子,想盡辦法的不讓任何人知道他本人的樣子,就連我也是在這場夢才知道父親為何有錢能買下那棟大樓送我的。

  父親的死一樣低調的華麗謝幕,有人說是失蹤,但法律上宣告死亡,有人親眼見過火化,但我聽說棺材裡是空的,總之,他還是我父親。

  「從畫裡回來以後你就一直在睡覺,怎麼叫都叫不醒,丸醫生診斷說沒事,我也放心了,不過真的是睡了很久。」唐語妍從廚房端了一碗灰色的粥。

  「我到底睡了多久?」我坐起身在她的小餐桌上吃著,味道非常不錯。

  「十天。」唐語妍將棉被與床鋪整齊的拆解下來。

  「等等,妳剛說丸醫生?」我看著手裡的粥,這頂級的味道有點熟悉。

  「對啊,她在我們進去畫裡的那天回來了,現在正在那棟房子裡等你,她說有很重要的是要跟你說。」唐語妍打開了洗衣機。

  「喔,那我明天再去就好,不過我比較好奇妳是怎麼回來的?」我又是怎麼被扛回她家的呢?

  「你不記得?對了,你還以為我是假的,把我趕出去了,這點我還沒找你問清楚。」唐語妍生氣的表情像極了蘋果。

  「蛤?那個妳是真的?」我拿起微熱的紅茶,想灌入一點水分讓腦袋好好思考。

  「對啊,連王膩也是真的啦,我們莫名其妙被你趕出畫跑到外面的畫展的時候,王膩很緊張怕被外面的暴民抓到,於是又再度鑽進畫裡面了,不過是用另一幅畫。

  正當我保護她成功進入畫框世界以後,我一走出大門就遇到曹老師,我跟她說我遇到王膩了,還成功從畫裡面出來,他很震驚我竟然會在這裡,接著我們閒聊幾句以後,我就開車回家了。

  王膩說你竟然有能力把她給彈開,她要進去好好地跟你溝通一下,她說漸行漸遠病真正的能力並不是創造出一個畫框世界這樣的新宇宙,而是她會把她認識的人給推開,所以其實是她把我們給分開了。

  當我回到家,就發現丸醫生坐在我們家冰店,微笑地朝我打招呼,我也是跟她好久不見了,但是當我要向她詢問這兩年的下落時,她只是簡短的跟我說她會在那棟別墅等你來的,並將一張食譜給了我。

  隔天,在我打掃房子的時候,走廊上的某一幅畫突然掉下來,緊接著二樓三樓也陸續發出墜畫聲,但是當我走到一樓的時候,我看見你躺在地板上,旁邊正是阿膩當年送我的一幅,星蔥。

  「翱翔在天際星畔的青蔥。」我們來到一樓的案發地點。

  「原來我摔到在這裡啊,從這幅畫裡面?」我看著畫面上的綠色青蔥。

  「對啊,你知道要把你扛上去四樓我房間有多累嗎?」她無奈嘆道。

  「不過你竟然扛的動我。」我看著她瘦弱的身材。

  「哼,救人要緊吧,而且其實你變瘦了。」她看著我寬鬆的衣服。

  而我突然發現旁邊牆上鏡中的自己,這個瘦弱衰老的模樣,怎麼好像……我爸,我們走到隔壁的冰店,唐語妍熟練的將店開啟,私人模式。

  「不過,我總覺得你好像沒有很開心。」唐語姸操舞著製冰機,雪花片片。

  的確,自從進化成懂語症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從前的那種快樂了,還是毒語症時我單純的生活雖然孤單又不方便,可是那種小小的平凡,現在想起來,根本就是幸福。

  從遇到丸醫生的那一刻,麻煩的事不斷發生,我是走出門了,可是大風大浪吞食著我的周遭,包括這些僅剩又寶貴的朋友,而我又被什麼該死的超級米王纏上,灌輸著我是什麼拯救蒼生的英雄,真的是夠了,世界整個爛掉被我搞得一塌糊塗,劇情也各種暴走。

  於是想說進入王膩的畫裡面試試看能不能永遠居住在那傳說中的快樂天堂,就算回不來這個被我燒毀的世界也無所謂,我是真的太需要一個角落好好的反省一下我到底做了什麼。

  結果完全無法,他說我是第一個把悲傷帶進去的人,難道我真的只能去打敗超級米王,才能拯救這被我弄亂的人生嗎?

  「謝謝妳。」我捧著剛做好的巨大水果冰。

  「在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嗎?」唐語妍輕輕挖了一口葡藤果。

  「其實也沒發生什麼大事,只是我被王膩點醒了一些想法,我覺得事情其實沒有那麼複雜。」

  「喔,怎麼說?」

  「就像妳是真的這件事一樣,或許很多東西只是我想太多,就因為複雜的其實是我的頭腦。」

  「頭腦?你說腦病嗎?」唐語妍起身拿了一罐特製煉乳。

  「不是,跟腦病無關,是跟我們這幾個人之間的關係有關。」我將沾上煉乳的冰放在碗底的大芋頭上。

  「哦,好吧,對了,王膩呢?」

  「她還是把我推走了,不過沒關係,我覺得一切的答案已經快要呼之欲出了。」我信誓旦旦的吃了一口芋頭。

  「那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呢?」唐語妍收拾完冰店,關上門坐進了車子裡。

  才剛上車,我就想起有一個非常值得需要跟我們見一面的人,而且遠遠比丸醫生還要重要。

  「去找快樂那個人吧。」我笑了,剛才腦袋湧入了一閃靈光。

  「快樂是誰啊?」唐語妍好奇的發動車子。

  「同班三年都忘了?小……」我看著車子緩緩起飛。

  「小逃!」唐語妍驚呼,隨即拍手叫好:「對吼,都忘了還有這個小天使。」

  「酷吧,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她就是這麼神奇的一個人。」我笑了,真正的笑了。

  那個滿腦子神奇想法的女人,女孩?

  總之,自從離開國中的學校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比她還開心的人了,冰小逃,妳還住在那裡嗎?

  順著記憶,唐語妍照著我的指示飛往一棟棟上古遺跡,好久沒回來醣馨鎮了,這裡的建築物似乎變了些模樣,沒有斑駁的枯樹,沒有紅塵的堆積,而是科技化了未來的力量,飛碟與傳送光束此來彼去,要不是那一棟顯眼的巨大蟲蛋很好認,我還真不知道這裡是不是冰小逃曾經帶我來玩過好幾次的快樂故鄉。

  「是不是要照著那邊排隊啊?」我指向右前方那一輛輛整齊的飛車隊伍。

  「好像出國旅遊喔,入境的感覺,應該不用帶什麼證件吧?」唐語妍緩緩地轉動方向盤。

  「不知道,去排看看吧。」

  我們經過一串還算順利的訪談,櫃台小姐並沒有搜查我們的車子太多,只是要我們經過一道檢查光束,簡短的隨意聊天後就祝我們旅遊愉快,放我們進去了。

  「看來他們似乎很信任那些高科技機器呢。」唐語妍慢慢提升速度朝我一開始說的那顆蟲蛋方向前進。

  「這裡的科技水平完全超越任何一個我去過的地方呢。」我說的這句話並不僅限於現實世界。

  我看著窗外那些瞬間移動的飛碟、穿著特殊光譜外套忽閃忽隱的當地居民、特殊大樓完全乾淨到舒服的愉悅感,這裡真的是我以前來過的醣馨鎮嗎?

  那個儘管破舊人們卻和樂融融的地方。

  那天我踏入小逃家時,她年邁的奶奶攙扶著拐杖與發抖到不行的雙腳,熱烈的用不得了的廚藝迎接我、她爸臉上親切的笑容與大口夾菜給我的爽朗,我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

  「不過妳媽呢?」還記得吃完飯頂著大肚子的我一邊喝冰家特調一邊問。

  「她出去了,去幫忙照顧蟲蛋了。」她抓起時鐘旁的一個證件。

  「蟲蛋?那是什麼?」才剛說完這句話,我的手就被她拉起來了。

  力氣一向是全班第一的冰小逃,拉著我奔跑在破舊髒髒的街道上,沿途的居民們悠閒地享受著只有些許陽光的午後,而明明是大夏天陽光卻稀少的原因,也在我們突然煞車時遇見了。

  那是一顆滂沱的大蛋,插滿鷹架與爬滿工人的超級大建築物。

  「聽說這顆蛋有一千五百年的歷史,是國家古蹟裡排名第三的寶貴遺產。」她拿出口袋裡的證件給入口警衛看。

  「課本裡怎麼都沒有寫?我們不是上同一個歷史課嗎?」還記得那時候上課我都在跟她聊天,雖然後來是傳紙條。

  「因為政府不承認我們啊,只要是醣馨鎮出生的居民好像就矮別人一等,雖然真實情況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因為前前任總統好像是這裡出生的,她很想把從前的過去通通消滅。」

  我們進到大廳,一進來就有種煙硝味,混雜著腐敗木頭的腥味,抬頭往上看去,錯綜複雜的環繞天梯直通頂樓,圓頂上的玻璃罩門彩繪著不知名的神獸,上百名工人綁著繩索,敲敲打打的聲音不絕於耳。

  「可是我剛看那些工人好像也不像本地人。」

  「對啊,政府現在大規模的要來改善我們這個小鎮,派出了上千人要來拆解這顆巨蛋。」

  「這不是古蹟嗎?為什麼要拆掉啊?」我看著小逃憤怒的頭髮。

  「反正她就是想把我們這裡搞得一蹋糊塗,說是要翻新其實是要拆掉這裡的一切!」她帶我來到一處類似辦公室的地方。

  「這裡是?」我們走向身穿橘紅色制服的年輕女性。

  「這是我媽,媽,這是我同學,阿強。」

  「那個班上最吵的阿強?」她媽媽放下手中的設計圖,饒富趣味的看著我。

  「痾……小逃媽媽好,我現在沒有很吵了啦。」

  「哈哈哈,紙條開放後你還是很吵,媽,他今天特地來我們這裡玩,搭了很久的車,可以讓他過夜嗎?」

  「欸欸欸,我哪有說要過夜啊,我晚點就要回去了欸。」我測著身體跟小逃說。

  「當然可以啊,我今天還要忙到很晚,明天才能回家,如果到時候阿強同學還在的話,我會很高興喔。」小逃媽媽的那抹微笑,在當時似乎很想把我留下。

  「可能真的沒辦法,我今天一定要回家的,不過話說這顆蛋真的會被拆掉嗎?」

  「現在我們還在努力爭取中,鎮上的居民們都希望可以留下它,畢竟夏天很涼爽啊。」小逃媽媽伸出手摸著牆,似乎在安撫一個哭泣的大寶寶。

  「可是妳們不會覺得街道上都沒有陽光,有點昏暗嗎?」

  「矮由,阿強,我們鎮上的大家都覺得這樣很好啊,你可能覺得破破舊舊,但這就是古早味啊,走吧,我帶你去看很酷的東西。」

  連句再見都沒有,我就這樣慌慌張張地被小逃拉走,那一次也就是最後一次見到小逃的媽媽了,國三上的某天,冰小逃連續七天都沒有來上課。

  「我媽走了。」第八天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怎麼會?」我拿著外掃區的掃把拉住她要進教室的書包。

  「她為了守護巨蟲蛋,被鑽洞機輾過了。」

  我啞口無言,回想著那一天手拿設計圖,揮灑汗水的美麗女性,與後來聽說轟轟烈烈但是成功守護住巨蟲蛋的醣馨鎮,兩個星期前才跟小逃討論這次我要邀請好多人一起去妳的故鄉,跟你們一起慶祝這得來不易的勝利。

  確實得來不易啊,犧牲了一個妳一輩子都想復活的存在,看著接近十年後的光景,我跟唐語妍終於到了蟲蛋面前,與十年前不同的是,這裡多了停車場,讓我們直接的可以吹著冷氣進到巨蟲蛋裡面。

  「真漂亮啊。」唐語妍看著人來人往的藝術大廳。

  「看來就算蛋守住了,也被更改了很多東西。」我回想著小逃說的那種古早味,並沒有。

  這裡只有乾淨與科技的味道,新穎的讓人找不回熟悉感。

  「這就是當年讓小逃既生氣又難過卻開心的巨蟲蛋吧,不過我們要上哪去找小逃呢?」唐語妍走道一陣光束旁。

  「我記得當年畢業典禮時,在我送完她一整袋詭異兔子後,她只說了一句。」我研究著光束傳送的位置,似乎這是前往地下室的。

  「我還記得那袋兔子真的很奇怪。」

  「要找我就來巨蟲蛋吧,我是不會離開她的。」

  來到寬敞的地下室,只見中心處一名少女正在飛舞旋轉,似乎正在與人搏鬥,一旁的刑警大隊,將看熱鬧的群眾通通趕往光束陣,正當警察要走過來的時候,遠處的一聲:「泰牆!」

  我看著跑過來的人影:「老曹你怎麼會在這裡?」

  「還不是為了要追趕楊藤家。」老曹氣喘吁吁,一旁的刑警拿給他一瓶水。

  「怎麼樣?有進度嗎?」

  「那個在中間跟小逃扭打的就是楊藤家。」老曹指向中心處颳起的旋風。

  我仔細凝視,旋風是由雙方的武打掀起的,楊藤家的每一拳都往死裡打,似乎想取出小逃的心臟,幾乎每一下、每一爪,都往胸部襲擊,而冰小逃那個我十年未見的神奇女子,長髮飄然,舞動身軀躲避攻擊的同時,腳步靈巧順勢著風暴,揮灑著拳風,灌進楊藤家即便強壯卻也有些受傷的軀體。

  「那就是小逃?那個瘦弱矮小開心爽朗的吉祥物?」唐語妍又驚又喜。

  「看來她已經變成非常厲害的人了,我突然想到以前她好像就跟楊哥在班上吵來吵去,唯一一次把她惹哭得好像也是楊哥喔。」我看著雙方持續戰鬥似乎沒有停下來與外人插手的跡象。

  「不過那種舞步,你們沒有覺得很熟悉嗎?」老曹拿了兩瓶水給我們喝。

  「對欸,好像某年聖誕舞會她拿下第一名跳舞冠軍的那次。」唐語妍喝著水。

  「看來她跳舞的天份也能用在戰鬥上,不過老曹她的腦病是什麼啊?你知道嗎?」我也喝了一口水,這水的味道有點好喝。

  「她就是扭曲快樂病的始祖,在楊哥殺人前,我跟警察大隊配合的任務之一就是活捉冰小逃,並配合國家醫療腦病團隊製作出解藥,不過扭曲快樂病擴散的太快,好在後來你跟丸醫生成功解救了國家,不然麻煩的事可就不只現在這樣,只有薛格跟楊藤家了。」老曹又拿了兩瓶水給我們。

  「什麼?」我驚訝的氣喘吁吁。

  「怎麼這麼熱啊?」唐語妍跌坐在地上身體似乎有些不適。

  「快喝水,這個水是特殊製作的,擁有保護我們的能力。」老曹又罐了一瓶。

  仔細一看整個地下室寬敞幾千米的草皮,已經被他們兩個打得越來越火熱的場面,給焚燒殆盡了,旋風中不斷冒出星火,兩人的打鬥也越來越瘋狂。

  最後一掌忘記是誰給予的,只見楊哥的身軀撞上了厚重的牆壁,粉碎的力道幾乎形成一種小型的地震,整顆巨蟲蛋都在搖晃,冰小逃憤怒的氣焰片片雜亂的掃平所有她行徑上的障礙物,包括我們。

  她走向角落的一束橘光,消失不見了,我爬起跌落的身子,扶起瘦弱的唐語妍,拉扯昏昏欲睡的老曹,三人一起走向橘光,而就在我們踏入橘光的前一秒,楊哥也衝了過來。

  就這樣四人一起被光傳送,一睜開眼是蟲蛋的頂樓,四下無人只有一個看風的少女,而少女方才氣焰凌人的戰鬥氣息,此刻煙消雲散,楊哥拖著沉重的傷勢,流著幾乎可以泡澡的大量鮮血,一步一步的衝過去。

  「無聊。」少女的話音未落,就出現在了我們身旁。

  風捲起,光瞬轉,我想此刻巨蟲蛋的頂樓只剩楊哥一人了吧。

  因為下一秒我們就出現在了一陣熟悉的香味面前,那是我記憶中的葡萄火豬、冰家特調、鮮濃辣串海王鵝……以及老奶奶。

  「還記得嗎?阿強。」冰小逃攙扶著年邁的老奶奶放下手中的鍋鏟,緩緩地回頭。

  「奶奶好久不見。」我看著雙眼努力對焦的小逃奶奶。

  「班上最吵的那一個嗎?」奶奶越來越靠近我,幾乎是在用手感覺著我的臉。

  「太不可思議了,答對了耶。」冰小逃眼眶中的淚用力的抱緊奶奶。

  「怎麼了嗎?奶奶看不見了嗎?」唐語妍讓開座位讓奶奶坐在我身旁。

  「很久了,嚴重弱視加上失憶症後,她忘了很多東西,但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得字泰牆。」冰小逃好不容易將奶奶放上餐桌。

  我們五個人吃著一口又一口的美食,連奶奶的胃口也特別好,談笑說著各自的故事,以及老曹短暫的從工作上的壓力釋放,好好地跟我們一起吃飯。

  真沒想到最後把我們聚起來的是小逃。

  「沒想過可以有這樣吃飯的一天,老師真的太對不起你們了。」

  吃飽飯後老曹急急忙忙的告別了我們,並保證著下一次要辦一個全班都到的超大同學會。

  「期待呢。」冰小逃一邊收拾著餐桌一邊用風的力量將奶奶捲抱上床休息。

  「不過為什麼妳的扭曲快樂病好像不太一樣,這風的能力到底是什麼啊?也太厲害了吧。」唐語妍看著小逃身邊的風來來去去操弄著好多家事。

  「哪有很厲害,不過就是隨風起舞罷了。」小逃泡著茶,要我們隨意坐坐。

  「冰小逃,這幾年妳過的還好嗎?」我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以及她口氣中無形透漏的悲傷與成熟。

  「……」她的風消失了,屋子裡散著一種無風才有的味道。

  「沒關係,如果妳不想說沒有關係,我們來找妳的目的也不是這個,我們其實是想邀請妳跟我們一起踏上旅程。」我凝視她的背影,茶葉們還悶在葫蘆內。

  「……」沉默中房子裡方才那股味道又更濃厚了。

  「這是一場贖罪之旅,雖然聽起來真的很自私,不過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了,我想為此重新活一次。」我閉上雙眼全然的感受這奇妙又富滿記憶的味道。

  「帶上我的理由呢?」小逃開口的聲音點醒了我那一種感覺。

  「古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