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首:拓願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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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07

  三年前,腦病徹底擴散全國,如今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九的人腦子都有病,不過按照等級區分,很多輕微腦病的居民,其實活的一如往常,就像我接下來要去找的那個人,王膩。

  她是我國中同學,一個熱愛設計衣服與畫地圖的女孩,十年前,我十五歲,她送我的最後一個生日禮物,我還記得,是一張特殊的卷軸卡片。

  國中畢業那天,鼓起勇氣準備要告白的我,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看著她搬家,間隔兩條巷子,我躲在靠近她家的便利商店前,默默地看著漸行漸遠的她,無聲地對著車尾燈告白,或許就是在那一刻,我的多語症有了些許變化。

  還記得五歲以前,我出生就擁有的少語症讓幼稚園的老師跟爸媽都很擔心,好手好腳的小孩怎麼一直都不肯開口說話,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會說:「好吃。」

  直到六歲那年我逐漸愛上說話,大班時的我常問老師奇怪的問題,然後小學一年級開始我的多語症徹底爆發了,幾乎無時無刻我都在說話,自言自語已是家常便飯,爸媽因為要照顧我無暇再生第二個小孩,我就這樣上了國中。

  國中第一天,我旁邊就是王膩,她真的很酷,不管班導與其他同學在說什麼,她就是一直畫圖,學校的建築物地圖。

  而我因為好奇就像她搭話了。

  「你第一天就記得學校長什麼模樣喔?好厲害。」我看著她的素描筆與鋼筆來來回回交織立體校園。

  「你有沒有橡皮擦,可以借我一下嗎?」她突然停下手中的鉛筆。

  「有啊,這個可以嗎?你的紙看起來不太一樣。」我將桌上那顆黑色阿皮給她。

  「這顆很好,其實我很少用橡皮擦,我不喜歡畫過的東西改來改去。」她輕輕的擦著,然後還給我。

  「這要很專心才能做到吧,喔喔,我懂了,難怪你上課不聽老師說話,下課也一個人在座位上畫畫,妳是不是進入了什麼特殊領域啊,整顆星球就妳一個人,這我也感受過,上次我很專心在拼圖的時候,我媽正要叫我下樓吃飯但是我根本沒有聽……」我滔滔不絕,她的表情依舊平靜。

  「上課了,放學再說。」鐘聲響起,她回過頭繼續專心畫圖。

  放學後大家都走了,她依然坐在座位上,似乎鐵了心就是要完成這幅圖,我看著畫紙上的教室、操場、司令台、以及教室窗戶內的小小人影,她也畫的太細緻了吧,仔細一看,那個人……不就是我嗎?

  忍住想說話的衝動,我在座位上拿出隨身攜帶的空白筆記本,這是醫生告訴我的方法,不能說話的時候就用寫的,不要憋住,那對腦病不但沒有好處,反而會更嚴重,於是我就這樣寫著筆記本上接續的幻想故事,直到她終於停下筆。

  「你幹嘛等我?」她將圖畫紙捲起來,放進一個圓形的硬殼裡。

  「那是什麼啊?妳怎麼放學還不走啊?一天就畫完學校所有建築物也太厲害了吧,還有那個人是不是我啊?妳怎麼會喜歡畫畫……」

  我一連串問了好多問題,跟著她沉默的步伐來到校門口。

  「你也太多話了吧,明天見囉。」她看著綠燈正要過馬路。

  「我也走這邊回家,哈哈,沒想到吧,我住七聽街,妳呢?」我跟著她停在一間文具行。

  「九聽街,我要買筆,你該不會也要跟吧?」她走進店門直奔二樓文具區。

  「這家我常來,很多漫畫跟玩具,反正我現在也沒事,等一下,你也買太多了吧,畫家都這樣的嗎?」我看著她抓起一把鉛筆,兩隻小手完全沒辦法再拿其他東西。

  「手借我,不要掉了。」她將好多鉛筆給我,我兩手抓得緊緊的。  

  「不是吧,還要買?妳該不會從出生到現在整天都在畫畫吧,到底畫多久了啊?我看妳那個精緻度根本是職業等級的,我們不是才國一嗎?」我跟在她旁邊看著她又抓滿了兩隻手。

  「走吧。」她走向櫃台將手裡的筆放下,我也跟著做。

  我們走出來的時候,唐語妍正走進去,她朝我們看了一眼,她好像知道我們跟她同班,今天第一節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記得她好像被選為風紀股長。

  「你都買這麼多喔,畫的完嗎?」我看著前面不遠的家。

  「練習需要很多筆。」她的腳步輕快,似乎想趕緊回家。

  我們路過一家新開的冰店,裡面塞滿了人,又走過一家我常買的便當店,今天雞腿飯應該也賣完了吧。

  「不過既然妳喜歡畫畫,為什麼要畫建築物跟地圖啊?」我看著手錶,五點半。

  「我想當設計師。」她的腳步慢了下來,看著我家欄桿內的笨狗。

  那是一隻拉不拉多,此刻正在睡覺,她就這樣拿出一張白紙,然後跟我借了一本課本墊在紙下,蹲在地上素描。

  「牠叫巴拉托,很懶惰,幾乎都在睡覺,妳也畫太快了吧,明天可以給我看妳還畫了些什麼嗎?我真的覺得妳好酷喔。」我看著她迅速的勾勒出巴拉托的模樣,連狗屋跟我家的門牌都一併畫進去了。

  「這些就是那時答應要給你看的。」王膩仔細的說明著每一幅畫。

  這裡是她的畫展,二十五歲的她,與當年稚嫩的她真的差太多了,她精神飽滿的跟我介紹畫中的故事,時不時去其他客人那裡,讓我單獨欣賞每一幅畫的奧妙。

  「妳還記得?」我看著人數不多的高級畫展。

  「記得啊,結果隔天我忘記帶了,然後你就纏著我跟我說了好多話,之後國中的三年裡,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雖然幾乎都是你在講話,但我感覺跟你說話就會進入異世界,你總能說出很特別的觀點,對我後來創作其實影響滿大的,還滿感謝你的。」她拿起一壺茶,幫我倒了一杯。

  「原來是這樣,我都不知道,還以為你只是覺得至少其他人不會煩你畫星,只有我煩你拓願,你就可以專心在自己的事情上了。」我拿起參觀手冊,隨意翻看。

  視線停留在一張花落雨也下的校門口,男孩女孩互相凝視著,彷彿時空停止,細緻的肌膚拉扯著一切回憶。

  緊接著下一張圖徹底震撼我,錯綜複雜的地洞,如螞蟻迷宮般壯觀,數不清密密麻麻的通道,房間與浴室之間,樓上客廳樓下廚房詭譎的串通,我看著圖畫上方的標題,數洞天。

  「原來東薯地洞是妳設計的。」我起身走向編號一百零七的那張圖畫。

  「你果然還是老樣子,不看新聞。」她跟我一起站在人群後方,看著這幅超過五米的巨大迷宮。

  「這就是全洞嗎?那個超吉米王是住在哪裡?」我看著全部三十六洞的配置,這小社區地表面積不大,可地底絕對是大社區,果然是豪宅,就是要大。

  「他住這裡,深醉洞。」王膩指著最下面那特大的一洞,裡面的客廳足足比上面隨便一洞都還大。

  「不是有個新聞說他一口氣買下十九洞?」我看著每一洞,似乎都長的不太一樣。

  「除了最底層的大洞,中間這十八洞也是他的,不過他似乎沒有在使用,上次地洞管理員回報屋況的時候,那幾洞完全沒有活人的跡象,我們的生命感測器完全沒偵測到有生命靠近。」她指著地洞附近土壤中圓形的機器。

  「那他買那麼多做什麼?」我看著每一洞的間隔,至少有三米。

  「我也不清楚,可能想遠離上面的住戶吧。」她聳肩,又坐回了喝茶的沙發上。

  「不清楚?妳不是很了解超吉米王?唐語妍說的,說的好像妳是他的粉絲一樣,不過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啊?」所有新聞都在說他又買了什麼昂貴房子、多少天沒出來洞穴了。

  「妳翻到第四頁吧,新聞瀏覽器都不會用,你到底多久沒看新聞了?」她將我手上的手機滑動了幾頁,又還給我。

  「從上次出事以後吧,妳知道新聞下的言論會讓我……樂透?」我看著領獎人的笑容以及那巨大的身軀。

  我立刻從背包裡拿出那本書,書封上的巨人,陰暗的身軀遮擋住房間頭上的巨大太陽,極其詭異的照片,看不清楚臉的輪廓,古怪的壓迫感讓我又收進了背包。

  「你怎麼會有【水醒】?」王膩驚訝的表情,像見到了什麼怪物似的,然後笑容在恐懼中又再度綻放。

  「等一下,這我不能給妳看,所以超吉米王就是那個樂透達人吧,我曾經聽楊哥說過這個事件,連續中十九次樂透頭獎的現代奇蹟。」

  我想起來了,大概是兩年前,楊哥某天意外的跟我談論著房租以外的事情,他說自己真的太傻了,竟然相信著每天研究樂透彩,然後持續不懈的努力會有回報,什麼數字的排列奧秘,什麼運氣的捕捉方法,一切都是空啊,那天過後他就戒賭了。

  從此一樓大廳時常出現他的身影,他不再把每個月的薪水拿去研究神秘的樂透學了,他開始喝茶下棋過著悠閒的老人生活,與管理人員、打掃阿姨、還有警衛或住戶,聊天分享開心與喜悅。

  「還記得國三我送你生日禮物那天你跟我說了什麼嗎?」王膩認真的口吻將我抽離楊哥瀟灑的姿態。

  我看著她嚴肅的語氣,遁入了另一段回憶,在告白車尾燈前一個月,我生日那天她送我卷軸卡片的那節下課,我擺弄著卡片的各種機關,驚嘆這真的是我收過最酷的東西,然後答應她下次生日,她想要什麼都可以。

  「我欠妳的生日禮物還沒給,我知道,可是現在又還沒到妳生日。」我將書包抓緊,她真的知道這本書為何被禁止閱讀嗎?

  看了一頁後,人生說不定就被改變了,她現在擁有的一切或許會歸零甚至破滅呢,如果她的腦病被改變了,然後她的能力無法擋住我的毒語怎麼辦?

  「那我改生日,今天就是我生日,給我看啦。」她將手伸到我眼前,親切的笑容像極了國中午休偷看我罰站在教室外的時候。

  「哪有這樣的,真的不能給妳看啦,妳知道禁書排行榜吧,看了這本書會得腦病的,妳的人生可能因此就毀了,我絕對不會給妳看。」我緊張的站起來,抱住背包。

  「我知道看這本書會發生什麼,或者可以說,我就是為了看這本書而努力堅持到今天的。」王膩誠懇地看著我。

  「如果妳看了書,得到了新的腦病是會讓妳痛苦的呢?」我將書拿出來,放在桌上並將手壓在書上。

  「那麼這個腦病一定沒有辦法抵擋你的毒語,那時候你就把我殺了吧。」她微笑凝視著我。

  「你是想說只要妳還是我的倖存者,那就好了嗎?」我傻眼,這吹捧方式跟以前她逗弄我的時候一摸一樣。

  「只要能抵擋得住你的毒語,那麼新腦病怎麼會痛苦呢,我還可以跟你聊天就是最開心的事了,不過這個險我還是要闖,超吉米王來買地洞的那天以前,其實我跟他已經見過很多面了,他可是我們「拓願畫星」的大顧客呢,要說是我的粉絲好像也可以。」

  「所以妳很了解他囉,那他怎麼沒送妳這本書,這書不是聽說有六本?」還記得丸醫生說當時超吉米王送給了六個人,既然是大粉絲怎麼沒送給王膩呢。

  「當時有聽他說過,他終於完成了第一本書,並自費出版了幾本,還記得當時他刻意來跟我道歉,說不是不想送我,而是真的不能給我看,怕以後我再也畫不出這些神秘建築了。」她看著自己的畫展,人來人往。

  「妳看,作者都這樣說了,妳還要看嗎?」原來超吉米王知道自己的書會引發腦病,如同我知道我的話會毒死人一樣。

  「當然要看,我的『擅自心痛』病從來就不提供我畫圖的能量,而是與你聊天所進入的異世界,才讓我的靈感源源不絕。」她將手放在書上的我手上。

  「但是妳怎麼保證看完以後得到的新腦病,還能跟我無話不談?」我將手收回,她一定有什麼計畫吧。

  「你也看就行啦,你看完不也會改變嗎?到時候我就不會死啦。」她笑著將書翻到了第一頁。

  伴隨著她越來越緊皺的眉頭,畫展的人也逐漸退場,我借住了這裡的一間空房間,將四本書癱在床上,這裡是展場二樓,員工居住的房間,王膩第一頁看到一半就受不了了,說要跟我借回去看兩天,我點頭答應了。

  我看著床上的四本書,翻開了淡藍色的那本,好像是第三名吧,書的內容大致講述一段高中愛情故事,滿普通的一本小說,看完一點感覺都沒有,身體也沒什麼變化,腦殼依舊不發一語,似乎昨天用去了太多能量。

  睡了一覺,隔天起床吃著房門外送來的早餐,展覽館能做到像飯店一樣高級的,應該只有王膩了吧,而且是全年展覽,越蓋越大,跟美術館一樣,吃完早餐我前往三樓的高級會員專區,昨天王膩給我的黑卡可以讓我通行每一區域。

  「真想買這幅畫,可惜是非賣品,王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願意割愛。」一個西裝筆挺的油頭男子坐在沙發上嘆氣。

  眼裡凝視著,牆上被玻璃保護著的那幅水墨畫,一頭牛扛著一座巨大城堡,城堡上方浮雲繚繞遮掩住大半部分。

  「你也喜歡這幅畫嗎?」油頭男子轉頭問我。

  「我隨意看看,這幅畫很酷。」我不想跟他說太多話,從剛看到這幅畫我的腦殼就蠢蠢欲動。

  「早上九點來這裡的,半年來也只有我,你是王小姐的新顧客吧,歡迎歡迎。」他看著我手上的黑卡,禮貌的微笑。

  「我先走了,你慢慢看。」我快步離開回到房間。

  一進房門,我就拿起那本藍色小說,翻到某一頁後,我的手鬆開了,一模一樣的橋段,剛才在那房間裡的油頭男子,說的每一個字都完全一樣。

  「第三名的禁書,預言之書。」我想起醫生跟我說的簡介。

  震驚之餘,我拿起手機,傳了訊息給王膩,要她看完直接將書送到我房間,不要跟我說話,也不要打擾我,我將暫時住在這裡一段時間。

  「沒問題。」她回了我簡簡訊息。

  我直接攤開第一名的書,不放過任何一個字,直到中午門外的午餐提示聲,才將我的眼睛從最後一頁慢慢拔了下來。

  「太精彩了,最後這個結尾!」我吃著牛排與濃湯。

  回想著剛才自己到底看了什麼,那故事的後勁完全顛覆我對小說的認知,這就是第一名的禁書嗎?

  「身體檢查一下好了,腦殼正常,說話正常。」自我檢查一遍後似乎沒什麼異狀,難道只有超吉米王那本才會出現腦病嗎?

  「那其他禁書,為何要被禁止?」

  思考著這個問題,我漸漸疲憊,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了,我走出房門,晚餐似乎被收走了,我用房間內建的點餐系統,隨便叫了碗牛肉麵吃,然後拿起第四名的書。

  「全黑的封面,連書名都沒有,真奇怪。」我翻開第一頁,跳了進去。

  故事大致講述一段生死經歷,看著男主角每逢死劫驚險逃脫,我的心也跟著跳樓,不斷摔落的心情,複雜的像受傷的玩具,直到結尾我才平下心來靜止波瀾。

  「恐怖,這作者應該是死神吧。」我看著依舊是全黑的封底。

  然後拿起最後一本書,第五名的書很厚一本,看著時鐘凌晨一點,我又將它放下了,躺在床上思考著王膩那邊怎麼樣了?

  「會不會再也無法跟她說話了?如果我的毒語症不會被這些禁書所改變?」翻來覆去的我,漸漸睡著。

  隔天中午醒來的我,決定準備動身前往東薯市了,我查著車票與路線,等王膩將書還給我,我就出發,沿途在火車房間裡再把那兩本看完,不然路上沒事做也很危險,家裡那些遊戲沒有帶在身上,這兩天下來我對手機遊戲也沒什麼興趣了。

  在大廳逛了三遍,餐廳吃了兩餐,就這樣晃到了晚上八點,王膩始終沒有傳來消息,我也不敢冒險聯絡她,說不定她已經有了新腦病,昨天傳給她訊息時,我已經很小心斟酌字句了,還是那時就已經不再有「擅自心痛」保護她了?

  所以我把她殺了?不會吧?我昨天到底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乖乖等她不就好了,是怕她忘記還我嗎?怕她像以前一樣忘記聯絡我?怕她再也不回來?

  仔細想想,那真的不像我平常會做的事,不過現在煩惱也沒用再等一天吧。

  三天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消息,我看著畫展一如往日,工作人員也跟平常一樣,不知道他們老闆發生了什麼事,我問了這裡的負責人,他似乎也沒有被告知什麼消息,收拾完行李,我決定前往東薯市一探究竟,答案應該就在那裡。

  王膩的消失,我其實沒有放太多在心上,我相信她一定還活著,曾經她也消失在我生命裡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前幾年我們才又重新聯絡,十六歲上高中那年,我們還有電話聯絡,十七歲我的多語症正式進化成毒語症,她就再也沒回覆過我任何訊息了,全部已讀不回。

  起初我以為她也像班上同學那樣被我害死了,結果高中畢業後某天我在水族館看到她,笑容依舊燦爛,跟全家人一起出遊,玩得很開心。

  那一刻我才明白,她註定在我生命裡扮演很重要的角色,直到前幾年一場同學會我跟她才終於再次聯絡,說起來,那是一場倖存者同學會,只有我們五人的環島之旅。

  還記得當我在集合地點老曹家裡,看到她的時候,我完全說不出話來,她跟以前話不多的她完全不一樣,個性變開朗活潑有自信了,漂亮到唐語姸都比不上,竹薯市純宜國中校花唐語姸呢。

  搭著老曹的愛車,我們出發到第一站水族館餐廳,各種鮮魚吃吃喝喝,吃飽喝足離開北薯市,前往第二站中薯市住在王膩設計的某棟大樓裡,我們一邊享受高級會員的身分,一邊讚嘆著王膩的事業如此宏大,聊了很多過往的點點滴滴。

  「所以你高中同學,完全沒有倖存者嗎?」老曹開口,他是我們國中班導。

  「對啊,高二死了五個跟我要好的朋友以後,我就不太說話了,可能也許有,不過我不想再冒險了。」我坦然說出無聊的高中生活。

  「也是啦,這樣說起來我們四個真的很厲害,倖存者同學會,哈哈哈。」楊哥大笑,灌下第六杯混酒。

  「對啊,以機率來說,不覺得太誇張了嗎?怎麼我們都擋得住毒語不會死?又不是天選之人。」唐語姸開口,嘴裡咬著半根巧克力棒。

  「不一定喔,搞不好我們就是天選之人。」王膩神秘的微笑,憋了我一眼。

  喝著酒,聊著天,其實那晚我一直很想問她,為何高中二年級以後都不理我,全部訊息都已讀不回,無數次想開口,卻沒有跟她獨處的機會。

  直到最後一天在東薯市,楊哥與老曹說要去衝浪,就先離開了,唐語姸說要去附近的奶奶家,也先走了,剩下我們兩個在沙灘上數著星星,然後訂著明天的車票一起回北薯市。

  「欸,你高中真的那麼慘喔?」她喝著可樂,玩弄著玻璃杯上的水珠。

  「還好吧,其實滿精彩的,進警察局被調查了無數次,毒語症的醫生看警察不爽幫我保密我殺人兇手的身份,說毒語症不可能害死人,我無罪,高二以後大家都在玩手遊,其實沒人發現我的異狀,我也沒有被排擠欺負,這樣其實算很好了吧。」我接過剛送來的檸檬紅茶,朝服務員點頭。

  「你知道其實高二我有轉學過嗎?」她一派輕鬆的說。

  「轉去哪?」我只記得她們家搬到某偏鄉海岸附近。

  「天癢高中。」她低著頭,將吸管折弄。

  「他們都知道嗎?」我的眼睛瞪大,看著她頭頂的髮旋與馬尾。

  「老曹不知道吧,其他兩個知道。」她謹慎的回答,一字一句都故作平靜。

  「喔,那妳怎麼……」我的高中,天癢高中,二年三班。

  「也不是不想說,只是當我看到你就在我隔壁班的時候,我就覺得好想跟你玩個捉迷藏,看你會不會找到我。」她吃著蛋糕,從我這盤餅乾拿了一塊,脆口咬下,調皮微笑。

  「妳每次帶給我的訊息都很震驚,每次更新妳的資料,我都嚇了一跳,某次突然說妳刺青了、被劈腿了、房子被偷走了、合約被騙了,不過都沒有這個誇張。」我記得高二,我的眼睛都黏著手機。

  「對不起啦,可能我不想讓你心痛吧。」她看著我,似乎是在真心道歉。

  「又是擅自心痛的症狀,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妳這個病,可是又不得不感謝它,因為它妳才能跟我聊天,就算覺得我的話奇怪,可妳的心臟只接受心痛而死。」我看著沙灘上其它桌客人的燒烤串與啤酒。

  「不過你好像真的都沒發現我,記得有一次早上搭電梯,我戴著帽子不小心跟你一起進了電梯,按下三樓的時候,我們的手還互相撞到,那時候我發現是你,竟下意識的刻意壓低了帽子,走在你身後,其實我一直很想叫你。」她看著玻璃桌下的沙子。

  「為什麼不叫我?妳又不會被我殺死。」如果當初我早點發現隔壁班的她,我的高中生活是否完全不一樣。

  「因為當時你玩手機的眼神,黯淡無光彷彿混雜著巨大的悲傷,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你,頓時覺得好陌生,一股心痛油然而生,如果我叫你,你會不會責怪我,沒有在你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出現,加上我又已讀不回你。」她的腳輕輕畫著沙。

  「原來這麼複雜,對了,那妳又為什麼一直已讀不回?」我終於問到這件事了,如果又是她心痛的腦病就算了。

  「只是因為……我想自殺吧。」她笑了,笑得像做了一件傻事。

  「當初,我被擅自心痛病,折磨的痛不欲生,我就想那就乾脆一次心痛到底去死吧,所以我做了各種會讓我心痛的事結果到高三,我還是健康的很,畢業典禮那天我們班坐在你們隔壁,那時我一直在想,我做了這麼多會讓我心痛的事,為何我還是死不了?」

  「我想很多老頭聽到妳這煩惱,會很生氣吧,擅自心痛症,沒出意外活個上百年不成問題,只有心痛能殺死妳,妳卻想著自殺,擁有可能萬壽無疆的不死之人,竟煩惱如何去死,果然腦子有病。」我看著她,同情的如一隻鴿子,飛在海洋深處,尋找太陽。

  「很可笑吧,縱使我後來事業發展得不錯,也不曾談過感情,我也找到方法不讓自己太過心痛,與腦病和平相處,一切看似平凡,可過往高中時期的回憶,總是在每次想起你冰冷眼神的時候,又再度侵蝕我,所以我一直很想跟你聊一回,沒想到還是在這麼浪漫的地方。」

  我們走在沙灘上,海浪一陣一陣拍打著星光,她緩慢的步伐,搖搖晃晃,最後我們坐在了一棟小沙堡旁,靜靜地說著千言萬語。

  看著那片印在火車外的沙灘,我將票卡刷入了我的包廂,東薯特快車六號車廂,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沙發,跟一隻牛皮椅,預計兩天後抵達,我將厚重的書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躺在了床上,看著天花板的人造星空,回憶裡的那一晚,漸漸清晰。

  王膩還是沒有回我訊息,或許她終於如願獲得了她渴望的死亡,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那我要怎麼擊敗超吉米王?

  我少看了一本,我的腦病如今依舊是毒語症,只能將希望傾注在這最後一本身上了,第五名,拜託了,不然兩天後我只是去送頭罷了,我可沒那麼想死。

  隔天,火車穿過長長的隧道,預計在十八小時後抵達,我努力地看了一整天,總算看完半本了,大致上滿無聊的,就是在講一個走路的故事,少年每走一段路就遇到一個或一群人,然後彼此發生了一些事,接著少年繼續旅行,繼續探索世界,場景是很特殊,但是劇情平淡,少年也沒有什麼體悟成長,真希望明天可以看完。

  可我永遠沒有翻到最後一頁,這本書裡的文字就像會增生的圖騰,少年不斷的旅行,永遠沒有停下腳步,兩百零七頁的內容,下次翻開就到一百零六了,永遠看不完的書,我也不看了,希望超吉米王別殺我啊。

  下了東薯車站,好幾輛巴士前排滿了人潮,我坐著計程車來到地洞區,那些巴士旅遊團的人陸續參觀著地洞樂園,那是蓋在地洞豪宅的隔壁,除了三十六洞有錢人以外,還有兩百洞樂園飯店可以參觀,地底下大家歡樂的聲音此起彼落,我也買了一張票入內參觀。

  思考著如何見到超吉米王,如果真的是神,應該知道我來了吧,還是我還沒覺醒能力,沒有資格見他與他一決勝負。

  回到地面上,隨便住進一家飯店,這才想起來,我好像什麼計畫都沒有,不說殺死他了,根本靠近不了他,地洞豪宅門禁森嚴,他又在最底層,到底要怎麼辦呢?

  「書看完了,你跑去哪裡了?」王膩的訊息響起。

  不知道她變得怎麼樣,我也不敢隨便傳訊息給她,於是我跟她視訊,比手畫腳一番,她說她的新腦病似乎叫「漸行漸遠」病,不確定效果是什麼,保險起見她會將書寄過來,等我看完再聯絡。

  早知道她不會失蹤太久,就應該待在那邊等她,算了,想太多也沒用,先去吃個飯,我來到一間餐廳,好像是專門賣東薯市的特色菜,野兔山龜,然而就在我吃飽正要回飯店的時刻,腦殼異變了。

  第一次身體與頭腦有這種奇怪的感覺,感覺一切的人事物都與我無關,彷彿除我以外的一切都是虛擬的,建築物緩慢又虛幻,巨大的空虛感使我步伐緩慢,完全沒有意識的回到了房間,我坐在床上,盯著書包。

  魔流的眼淚,冰封著逃水王國的美名,如果三角形的冬天來不及細分為極樂,無邊又不記得淚,像極了妳的玫瑰,最驕傲的光,妳不用眼淚去赦免心碎,以繽紛為底淚,面目為長沙,最炙熱的淚點就是巨大的無力感,看著妳受苦,我卻盤天苦面,想要飛的瞬間,已經可以思考風的速度了,於是在一顆心的墜後,沒了花火,當所有願望在遍地裡勾搭成夥伴,我用慾望戰勝了怠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