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色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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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07
14.


在高雄市之外、舊高雄縣的郊區邊界,巨大的水泥牆並排成列,灰白色的牆體連接在一起,一路彎彎曲曲的延伸到遠方。

那些牆有約莫十五公尺高,年代久遠以至於外層已經開始崩落,鋼筋結構裸露在空氣中,使之染上鏽斑、纏繞著枯藤。

金在錦駕車來到牆壁中央的檢查哨,哨所正孤零零的坐落在這片高牆的下方。

但此地早已被軍方棄置多年,一扇斷了鎖的鏽鐵門略微朝他敞開。

此地沒有再被管制的必要。

畢竟活人不會想主動靠近這裡。

金在錦有著較同齡男人更高瘦的身形,一襲棕皮外衣與暗褐色的襯衫,自然捲的中長髮垂至耳際,看上去頗有男裝模特兒的氣質。

他推開繡鐵門,上了車朝惡魔城前進。

-

一切都在十年前變了調。

從那天決定人類與惡魔命運的日子以後,身為戰場中心的旗山市,其天空此後永遠籠罩著一層淡灰色的霧霾。

惡魔從那之後開始自黑潮中現世,在夜晚襲擊人類的住所。

在那灰色的霧霾底下隱約可以見到一株通天的枯樹,立足在荒涼城市的正中心。

於是這裡被其他市民稱作惡魔城。

然而現如今在惡魔城的生活並不容易,科技在此處沒落,人類早已棄離這座城市。

而剩下的,則是十年前隨神木降臨此地的惡魔族之一。

『半人』

小栗子便是神木的司祭。

昔日的城市風光不再,放眼所及盡是頃倒的建築與毀壞的道路。

小栗子望著油漆斑駁的天花板,這位不足十六歲的半人少女面容皎潔,她在以同族中也鮮有深紅的雙眸從窗外仰望城中那顆灰白的樹幹。

司祭清早的工作從換裝開始。

她褪去一身輕薄的白睡衣,露出底下灰色的肌膚與瘦長的尾巴。

一頭帶著淡淡青藍的短髮底下長出一小支角,那是半人們的特徵之一,也是他們與神木的連結。當她成年後,會長出第二支角,本人也期待著那樣的改變。

她穿上一身黑色司祭袍,以此地半人們古老的女性服飾為基底,輕薄的黑紗以金絲纏腰,衣襬以同樣的絲繡著獨特的紋路。胸前掛著的念珠以祖先們的心臟打磨而成,在陰翳的陽光中閃耀著暗紅色的光澤。

金在錦駕車來到一座舊小學,此地已經被半人當作司祭的宅邸。

守衛們一見他就熱情的招呼並打開鐵門。

灰色的雜草長滿紅磚道,一旁單槓場晾著衣服的僕人見到金在錦也低頭向他致敬。

繼續沿著紅磚道走,上了一個穿堂,兩側是舊辦公室,半人將這裡改建成守衛們的更衣間。日字形的教學大樓內原本的教室則成為寢室。

金在錦在樓梯間轉了個彎上到三樓,舊校長室的大門已經敞開,那就是神木司祭的寢室,他看見小栗子朝他跑過來。

「在錦哥!」小栗子飛身抱住金在錦,一襲黑紗在空中搖曳。

半人少女灰色的臉上泛起淡淡紅暈,她又抱得更緊,青色的短髮散落在他肩上。

她難掩臉上雀躍的神情。

對這位女孩來說,已有些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愫悄悄萌芽。

出了大門,沿著碎開的柏油路來到田邊,金在錦不經意間一眼望過去,在一片金黃色的稻田中看見了半人們正在農作。

田野遼闊,像是身處一片閃耀得令人睜不開眼的金色海洋中。

務農的半人們見到他們紛紛放下農具朝兩人打招呼,對人類來說這是鮮有的待遇。

沿著道路直直往前走,霧濛濛的灰色天空籠罩著這片山間,就連陽光也照射不進這裡。

回頭望去,金黃的田野上像是一撮不起眼的火苗,平靜的那些在這方天地間維繫起一代又一代生命。

然而這麼渺小的生命火光,只過了一個轉角,就再也看不見了。

隨著路越往上走,連坍塌的平房也不再見到,只剩兩側茂密的樹林伸出結實累累枝葉,碎裂的柏油散成一片片,和著泥沙拼湊成延伸下去的路。

兩人來到一處山丘,從最高處向地平線望去,底下就是舊市區,他們要前往的地點就是在市中心那顆高聳入雲的大樹。

乾枯的樹枝深入灰白色的天,如整片無色霧霾皆為其葉。

底下一條長長的公路則延伸出去,連結了相鄰的屏東與高雄。儘管現在這座城市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居民,城市的文明與科技也早已衰退,但這副景象仍舊令金在錦感到懷念。

他深吸了一口氣,就好像要留住空氣中那股虛無飄渺的香氣。

那是故鄉的味道。

兩人比肩行走,每月一次,他們要前往神木處對神木進行澆灌,這是例行的儀式,使神木的庇蔭能持續看顧著所有半人。

「在錦哥,為甚麼你會願意留在這裡?」她突然問道。

「這是我的故鄉。」

小栗子仰望著天空,灰色的天空讓她變得渺小,就像漂泊在風浪上的一艘小船,彷彿下一秒就會沉入海底深處。

「你會恨我們嗎?。」

「以前會。」

「現在呢?」她俏皮的問。

他笑而不答。
15.


他在初出社會後成為了一名士兵。

當最後一輪砲擊塵埃落定,眼前的市區早已深陷火海中。
他見到那些因砲擊而粉身碎骨的半人,以及在激戰中手腳被切碎的戰友。
很快,金在錦意識道自己是這個排最後的倖存者。

「Helpu min,paĉjo......」

說著奇怪語言的半人被壓在碎石堆中,臉部的灰色表皮已經被燒乾,變成一片黑炭色。

「媽媽......媽媽......」

倒臥在彈坑中的男人被炸碎了一半,下半身已經找不到了。

金在錦永遠無法忘記那些人的眼睛。
即使來自不同種族,但他們逐漸失去光彩、放大的瞳孔卻同樣深幽,就在那幽微的最深處,某樣東西被抽離,他就知道這些人永遠離開了。

他自己也沒有好到哪去,他的腹部被半人的長槍刺穿了一刀,但傷口並不深,因為當那個手持長槍的半人突擊時,那個被炸碎的男人將他撞開了。

如今的金在錦手裡只剩一發撿來的迫擊砲彈,腎上腺素退去後傷口的疼痛開始令他步伐遲緩。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拖著逐漸失溫的身體來到神木當前。他的手緊握那顆迫擊砲彈,所有的憤怒與恐懼同時湧上心頭,令他無法思考、甚至無法呼吸。

還記得怎麼做,電影裡出現過這種場景。

腹部的出血終於令他再也無力支撐雙腿,他跪坐在高大的神木前,雙手緊握,以最後的力量高舉迫擊砲彈。
伴隨最後一聲戰吼,他使勁的將砲彈底火撞在一旁的石頭上。

「......」

「......」

「......為甚麼?」

過了良久,手中的砲彈沒有如同電影中那樣爆炸。

「......這樣......你媽的!」他拋下了那顆無法引爆的啞彈,任由它滾到腳邊。

在燃燒的城市中,跪坐在神木前的金在錦已經無力回天,過度的失血令他進入休克,如今沒了希望,他再也支撐不住。

「主啊......」

胸前的十字架被緊緊地以失溫的手指抓著,在大火肆虐的戰場中,他開始禱告,祈禱自己的聲音能翳入天聽。

這時,金在錦聽見了一個獨特的聲音。

但那不是任何語言、亦非從任何人的口中發出,像是直接浮現在大腦中,沒有文字,而是一連串難以忘懷的旋律交織成,優美得足以稱之為音樂。

他抬起頭來,但眼前除了豎立於大地上的神木之外誰都不在。

再低下頭,腹部的創傷不再出血,被撕開的肌肉組織逐漸癒合,就連接近歇斯底里的思緒也平靜了下來。

從那一刻開始,金在錦相信自己聽見了主的低語。

他欣喜若狂,就連十字架都自他手中滑落。

金屬的十字架落到石頭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裂成兩半,折射著城市的火光,以及他臉上至狂而扭曲的笑容。


-


「我們到了。」

當兩人來到舊市中心的神木前時已是正午,但在惡魔城獨特的灰色天空底下,時間的概念也很輕易的變得曖昧模糊。

「在錦哥,要開始囉。」

走近一看,神木的表皮比起天空顯得更加蒼白死沉,乾枯的樹皮看上去隨時會落下來,而樹根盤結交錯在地面上,佔據了原本是柏油路的地面,令此地難以行走。

小栗子吸足了一口氣,金在錦能看出她的身體在發抖,於是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謝謝...」

金在錦點點頭,他從腰間取出一把鮑伊獵刀,她將刀接過手,神情凝重地望著銀白色的刀刃。

她下定決心,一咬牙,揮刀割斷自己的左手動脈。

黑血從左手的噴濺出去,化為一條長河不斷向下延伸,隨著呼吸急促的起伏,溫暖的黑血接連不斷的澆灌著枯萎的樹根。

樹根在接觸到黑血的部分一瞬間被染黑,大量的黑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被吸收進去,黑色的河流沿著崎嶇不平的樹皮擴散上去,像是有人在紙上翻倒墨水,幾乎在同時染黑目力所及的枯木。

為神木澆灌的儀式,這是被神木選上的司祭之血才能遂行的重任。

但年輕的小栗子卻支撐不住身體,在一陣徹骨的冷意過後,她向後跌倒,金在錦托住了她柔軟的後背,頭髮散落在他身上,像是為他披上一襲淡青色的絲綢。

「抱歉,我貧血了......」

「沒事的。」

他要來獵刀,一刀就將自己的掌心劃開,與半人不同的紅色鮮血就這樣低落到她張開的小嘴中。

她滿足地捏起金在錦的手心,飲過人血使得她恢復了些許活力。

但她渴望更多。

金在錦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倒在地,剛才還躺臥在他懷中的半人少女,瘦弱的她一瞬就爆發出驚人的怪力,雙手牢牢將金在錦按在地上,張口咬住他堅實的肩膀。

「這女孩會吃掉我嗎?」

「Sango......Sango......」

金在錦以憐憫的眼光看向眼前的半人少女,看著她受到本能的牽引失去自我,成為一個渴求人血的猛禽。

「......你務要至死忠心,我就賜給你那生命的冠冕......」

兩人散落的頭髮像是樹根一般盤根交錯,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席薄紗。半人少女手腕的傷早已在神木的庇佑下痊癒,她撕扯著金在錦的肩膀,她空出手來抓住男人的肩膀,使勁將更多血管弄破,又吸食那些血液,讓其充滿自己。

「如果這就是祢的旨意,我不會違抗。」金在錦以長滿繭的手掌撩動屬於她淡青色的髮絲,輕撫著少女的臉頰,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耳際,眼神中充滿了無限愛慕。

在瓦礫殘堆中,乾枯的神木枝芽竟開出了一朵朵黑色的梅花,純粹得不帶任何顏色,只有如深淵最底層,任何光線都無法觸及的黑。

風搖動著重新獲得生命的枝葉,重新開出的花瓣在此刻結束了短暫的生命,花瓣如黑雪落在她的身上。

幽幽的馨香遊蕩在兩人之間,如影隨形卻虛無飄渺。他只知道它真實的存在於此,就在這若即若離的一瞬間,自人性最深處,有一份憐憫混雜著情慾,如一縷煙升起。

不久後,壓住金在錦的半人用盡力氣,她倒臥在金在錦的懷中,他任由對方躺在自己身上,身後的地面已經落滿了黑色的花瓣,像是一副淒涼的畫。

「真美。」他說道。

-


當小栗子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覺自己躺在自己房間床上,望著斑駁的天花板。

時間已經來到下午,窗外灰白的天空也因陽光染上一層薄暮。

她下了床,一份簡單的晚飯放在床頭的茶几上,一旁還有金在錦留下的字條。

上面以工整的筆跡寫著:『好好吃飯。』

她懊惱的倒回床上,深紅的雙眼望著窗外薄暮中的惡魔城,在窗戶中她看見了自己,少女輕撫著自己平靜的灰色臉龐,淡青色的髮絲散在枕頭上,充盈著整個房間的幽香屬於她,亦屬於神木所開出的黑色梅花。

神木的庇蔭能使傷口痊癒。

但在她心中,有什麼東西正在隱隱作痛。

那是少女尚不能明白的疼痛。

16.


「妳確定妳沒問題?」

在骯髒陰暗的巷道中,只聞聲卻不見方格蘭的蹤影。白冬芝舉起槍,眼前是個長滿濃密黑色毛髮,以四足趴伏在地的惡魔,它野狼型的軀體相當瘦弱,但咬合力極高,上下顎的兩排尖牙能立即撕開特工的頸動脈。它全身向後蓄力,露出兩隻前爪,下顎微微敞開的尖牙在月光下閃著森冷的白光。

維持著前曲姿勢的惡魔發起突擊,迅速撲向她,但白冬芝早已扣下板機,兩發空尖彈瞬間出膛,槍口的火光與聲響被滅音器抵減,只見一陣蒼白的煙硝過後,子彈擊中惡魔的軀幹,並迅速削去一大片毛髮,底下的黑色血肉四處飛濺。
身體疼痛的扭曲使得它錯過時機,白冬芝同時側過身,惡魔因身體的慣性力落到白冬芝身後。
四足的惡魔像是中彈的野狼,在地上掙扎著扭轉身體,她立即補上兩槍,精確的打穿了心臟的位置,轉眼間四足便化為黑煙霧散開來,只留下一顆碎成兩半的堅硬心臟。

她知道,事情還沒結束。

白冬芝像是讀透了惡魔的心思,她迅速轉身朝著後方連續射擊。
埋伏在黑暗中的第二隻四足惡魔因此被擊殺,屍體也開始霧散。
巷道是個狹長而混亂的環境,初得實體的年輕惡魔會潛伏在這種環境中,藉由吸收人血使自己成長。
無論是垃圾子母箱的後面、冷氣室外機、牆角甚至廢屋的窗戶,皆是惡魔最適合躲藏的地方。

緊接著又有五隻四足惡魔現身,自巷道轉角的陰影中緩慢的爬行出來。
惡魔為了獨佔人血通常不會集體行動,所以面對群聚的低等惡魔,大多數的特工會自亂陣腳,導致敗北。
白冬芝深深明白這點,她迅速站起身,以彈匣內剩餘的子彈掃射。
第一輪掃射將閃避較慢的其中一隻解決掉,其餘四隻則完美的避開子彈,藏身至巷道的陰影中。
她在腦中謹慎的計算著惡魔數量以及彈藥存量,反手從西裝內的暗袋取出第二個彈匣換上。
但周遭還潛伏著的一隻四足惡魔不給她機會,從側面發動突擊,一把咬住她的左臂,尖牙刺中防彈的西裝外套,雖然力量極大,但亦無法咬穿。

白冬芝立刻抽出懷中的刺刀,一擊刺中惡魔的頭顱,脆弱的頭骨立刻被擊穿,身體一瞬間失去力氣,整個身體倒在地上。
但還來不及補刀,剛才散開的惡魔們又重新聚集起來,集體對她發動攻擊。

「第三隻。」

她拔出T75手槍,左手的刺刀先是反手刺穿了飛撲至她面前的惡魔頸部,隨後立即朝心臟的位置補上兩槍,再甩開惡魔霧化中的身體。

「第四隻。」

旋身一躍,她以有力的踢擊將其中一隻惡魔踹到牆上,但其餘的四足並沒有給她攻擊的空間,立刻同時奔向白冬芝,以槍背帶掛在胸前的衝鋒槍立即換上彈匣,她拍動槍機使它重新上膛,又是一輪射擊,這次將襲來的惡魔全部打倒在地上。

「第五隻。」她走到牆邊,以UMP9擊殺了那隻剛才被踢到牆上的四足,子彈打碎了惡魔的心臟。

「第六。」

「七、八。」

「九......結束。」

最後一隻四足惡魔被打穿心臟,只發出一聲哀嚎就立即霧散消失。
「難不成你還要替我的表現打分嗎?」她冷冷地說,將槍甩至身後,彎腰拾起那些惡魔心臟的碎片。

惡魔心臟成分特殊,是沉積自它們體內的黑血,比鉛芯的彈頭還要強韌,並隨著惡魔吃下的人數變得越來越堅硬。
對城堡的特工們來說,除了驅逐惡魔以外,回收惡魔心臟也是重要的工作。
方格蘭從上方的窗檯一躍而下,自約莫兩層樓的空中完美落地,不帶一絲多餘的動作,甚至也沒有過多聲響。
心臟碎片在月色下閃耀著奇特的暗紅光澤,像是一顆未經打磨的原石。

弱小的惡魔沒有實體、強大的惡魔不依賴肉體,而為特工們所獵殺的惡魔,多數都是夾在中間的半調子,但縱然如此,能一擊葬送特工的半吊子惡魔仍佔極大多數。

方格蘭原先還有些不安,對於這個半個月前還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如今終於可以稍稍安心下來。

「65分。5分扣在浪費子彈、再扣30分,因為妳在住宅區開槍。」

「你的機車程度能拿滿分!」

白冬芝用力擲出手中的心臟碎片被對方反手接下。

「過獎了。」他取出酒壺一飲而盡。

在垃圾子母箱後面,不起眼的角落處,她拾起一塊惡魔心臟時眼角瞥見了一個孩子。

比白冬芝更加矮小的孩子,其身體蜷縮在垃圾箱後方,手腳已經被咬得剩下骨頭,引來蟑螂與蛆蟲爭相啃食。地上的血液早已乾硬發黑,被蟲子挖空的雙眼成了它們新的家園,看上去很是噁心。

「打給善後組。」她只看了一眼就起身,聲音淡然,不帶一點憐憫與同情。

看著陰冷的巷道,湛藍的月光讓所有景物都染上一層青色的薄霧,她的神情淡然,無辜居民的死亡不再輕易動搖她。

她已經改變了。

變得比從前要謹慎、更加冷靜,那樣更適合這份工作。

這究竟是不是好事?又或者,那意味著她從此以後將深陷於更大的漩渦?

至少方格蘭希望到那個時候,這女孩能保護自己。

「妳想不想學著用劍?」在回去的路上,方格蘭對她這麼說。但只換來對方一個白眼。

「大老師,這是你第幾次開這個話題了?」

「在彈盡的時候被攻擊很要命,學會的話也沒什麼損失,我只收妳一點學費。」

「學費是指蘇格蘭?還是約翰走路?我有一支刺刀,這就夠了。」

在市區,獵殺惡魔的驅魔人與大多數平民一樣,過著普通的生活、吃著相同的晚餐;會愛會恨,會受傷也會死去。

結束一天工作的人們驅車來來往往,將一個又一個父母與兒女送回家,過上平靜的生活。

大多數人並沒有足以對抗惡魔的力量,就連特工的武器與戰技亦在惡魔的狡詐面前占不到便宜;軍人、警察、消防隊員、醫師、律師、超商店員......甚至城堡特工,全部只是凡人,是血肉之軀,是極其脆弱而悲哀的在苦海中作樂、抑或是為了延續人類文明的薪火自願成為柴薪在火中焚燒自身,那並非自己能決定的事。

「最近進了新人,剛從學校畢業,會分到妳身邊實習。」

「你見過嗎?」

「沒見過。對學弟妹盡量苛刻點,別讓他們剛入行人就沒了。BOSS很看好妳。」

「別提我姊好嗎......到時候你不在?」

「我放假。」

兩人站在大立百貨光彩絢爛的外牆前,他們面對面站著,流動的籃紫光線驅散他們兩人臉上的陰影,在陰翳的街上,暖黃的街燈同樣看顧著二人。方格蘭沉默了許久,最後將背上的德國雙手劍卸下來。

「難得當了學姊總要有點威風的傢伙吧?我的『屠骨者』就借妳吧。」

「那是我聽過最爛的名字,但我會揹著它。」她接過劍又疑惑的問:「你放假要去哪?」

「接機。」

方格蘭抬起頭,不夜的高雄與不寐的惡魔使他疲憊。

他需要好好的放假。



(第二章 黑色的梅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