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興與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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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07
  幾乎是將一生的氣力全數投入了,萊奧納多狗急跳牆般的任性,讓他鞭策馬匹也要在最短時間趕回茅舍——恩希杜安納領地的茅舍。

  然後……便看見了火舌亂竄的茅舍。

  其實早在接近前,馬匹就已經有想逃跑的意思,那時他也注意到了陣陣飄出的黑煙,不過內心的希望,還是讓他不想輕言放棄,結果事實是殘酷的。

  漸漸被祝融吞噬的茅舍,宛若融化的冰雕,歪斜而扭曲,站也站不直,隨時都會波及周遭的危險,讓萊奧納多驅使馬匹,遠離對方的勢力範圍,靜待觀察的視線,流露著無限的悔恨。

  「萊奧納多!」

  騎著馬匹,瘋狂地從另一頭趕來的拉爾薩,也是心急如焚。看來他已經接收到恩希杜安納的通知了,手腳真是快,當有急事時,這個男人果然可靠。

  「拉爾薩,事情就和你看到的一樣。」

  萊奧納多也不想解釋,乾脆一點,勇於面對錯誤。

  「從茅舍的損壞狀況來推論時間,這場火應該是半天以前弄出來的……拉爾薩,那個時候你的軍隊應該還在對外偵蒐與收買蠻族的士兵吧。」

  也就是說,那些正與外族交涉的士兵凶多吉少了。

  對方究竟領先我方多少?光是想像,就讓人頭皮發麻。

  看著迷失在火海的茅舍,拉爾薩似乎心有戚戚焉,不過他並沒有馬上搭理萊奧納多的自白,然而心情上的沉重,一樣反映在臉上了。

  然後,他非常嚴肅地帶出自己的意見:

  「萊奧納多,恩希杜安納只和我說有急事,所以我也只能快馬加鞭地先以這件事為重,直到我親眼看到這場火災,看來你最不想看見的情景真的上演了——所謂的七大惡魔不只對應了我們七個兄弟姐妹,還能因應狀況分裂各自行動。在這之前,我的士兵一直在監視父王,定期回報,最新的一次回報是父王正在房間休息,結果這兩件事同時發生了。」

  萊奧納多幾乎沒有精神的眼光看了過去:

  「……這倒是還好,老朽也做了許多的推測,像是非得要有國王候選,也就是你們這些薩爾貢之子的死,惡魔才能分裂那些死亡的數量,不過不管是哪個,都會在惡魔對恩希杜安納的了解崩解。」

  「那是……什麼意思?」

  拉爾薩心神不寧。

  「惡魔為了能持續轉生,而以王族身分暗中支配阿卡德的歷史與未來,你們這些看似他子女的孩子,其實都是將來成為他轉生媒介的犧牲品,但光是這樣,還是有太多的漏洞與缺失能鑽,何況我們的對手已經是個數百歲的怪物,智慧與經驗早已不是我們能比上,恐怕光是一個眼神交會,都能看出什麼……」

  萊奧納多刻意在這裡停頓換氣,因為他實在不想這麼做,不過事實證明了,他非得這麼做不可:

  「那麼如果是你,想要力求自保,你會怎麼做?」

  拉爾薩非常抗拒,像是也不想回應,一副推卸責任,不一會招架投降了:

  「當然是不放過任何一點能扭轉局勢的機會了。」

  恩希杜安納——就是惡魔最後對他們的殊死一搏,名副其實的王牌。即便無法聽他們親口說,長年與恩希杜安納的相處與互動,也能讓惡魔看出什麼。

  明知挨罵,依然擅闖房間,是因為惡魔了解恩希杜安納的底線。

  讓萊奧納多參與他們的繼承儀式,在討好恩希杜安納之外,也能讓萊奧納多充分體認到——人類在面對惡魔有多無力。

  根本是將恩希杜安納當成了線民一般利用殆盡,如此做法還能引發萊奧納多與拉爾薩對其懷疑,一箭雙雕。

  消滅不是,不消滅也不行,糾結的心理縱橫全場,但事到如今他們又能拿恩希杜安納怎樣?

  幾乎被逼到絕望深淵的萊奧納多,聽到了拉爾薩這般的說詞:

  「萊奧納多,這樣的話這場火災之下,就是為了掩蓋那傢伙更多的罪行嗎?比如說……這棟已經辨別不了原先面貌的茅舍,是我的士兵的葬生之地。」

  拉爾薩開始想像了,想像著自己的部下因為自己的疏失遇害,流落祝融肆虐的下場。臉上的表情堪稱藝術,重新點燃了萊奧納多過去的畫家之魂,提起畫筆想較勁臨摹。

  「遺骸燒到最後也分不清誰是誰,即便只是一棟茅舍的面積,至少能感覺到那傢伙開始給我們下馬威了,警告我們別亂來,安分守己地繼續這場繼承戰。」

  「……而且,會選在恩希杜安納領地的茅舍,應該也是那傢伙故意為之,讓我們知道他與恩希杜安納的感情有多好。」

  平日的打鬧與吐槽,在外人眼中是對歡喜冤家般的父女,在他們看來則是一種折磨與挑釁。

  近乎不可能的差距,萊奧納多眼前已經被一片黑暗矇蔽。

  ……到頭來,自己一樣擺脫不了被安排、被命令的命運嗎?

  母親的教誨、父親的小人、洛倫佐的出資、愛德華多的交易——即便後來做出了只屬於自己的選擇,因為違背人倫道德,成了眾矢之,到了這裡,讓狀況有反轉餘地,竟然也要聽從他人,那就是伊甸了。

  拜自己對全善的憧憬所致,伊甸賦予了他全善之身,放逐阿卡德重新來過。
  
  所以,同樣的際遇再次上演。

  始終避免不了自己只能順應時事隨波逐流的外衣。

  好不容易被伊甸放過,以不破壞阿卡德歷史與文明發展的前提,萊奧納多一直為恩希杜安納與這個國家的人付出自己的綿薄之力,報答收留他的恩情,而他也開始有了想藉此擺脫過去、脫胎換骨的意思,然而——

  自己做了什麼?

  得到了什麼?

  不僅什麼都沒得到,重蹈覆轍般的強烈既識感,讓他彷彿再次回到了那個不得有意見,臥薪嘗膽的自己。

  豈止倒退了,根本裹足不前吧。

  一模一樣,沒有改變。

  那麼自己是否又要以踏進非人道的領域,讓對方領教領教自己的真本事?吃人——不,這次光是把惡魔的本體薩爾貢吃了也無濟於事,七大惡魔分裂七人應該小事一樁。

  這個選項封殺後,萊奧納多意有所圖地探了兩眼——自己的雙手,全善的雙手。

  已經是全善的他,自然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全善了,即便在奪去那個名叫聖日耳曼的老人之身,這具身體也在同時徹底投身全善的懷抱,他的全善之力足以傳染所有被他接觸之人事物。

  萊奧納多收起慈祥老爺爺的一面,取而代之的是沒得商量、唯有凌駕暴力之上的表情。拉爾薩不禁惶恐,馬匹們也從空氣不自然的流動感覺到不對勁,差點自亂陣腳。

  強烈的暴風突然吹拂,生生不息的大火遭到擾亂,化作無數火花散落各地,因為沒有足夠的燃料,不久相繼熄滅。

  忽然造訪的這陣風,也正式吹醒了萊奧納多,相信著時機總有一天會到的他,對栓在馬匹脖子的韁繩持續施力,掐死人家一般的兇猛力道,馬匹有夠倒楣。

  所幸不過是個弱不禁風的老頭,馬匹反而負負得正,變得安定一副沒事人。

  種種不尋常的現象,應該會被驚動的軍事狂,為何不在之後出個聲呢——因為帶來暴風的傢伙正在蠢動,無法當作沒看到的拉爾薩,兩眼發光地注視著遊蕩火海、宛若殭屍的那群人。

  拉爾薩心驚膽顫,深怕有個萬一似的,一刻都不敢從他們的身上移開視線。相反,萊奧納多非常安心,從沒有過的安心。還用得著說,這些殭屍就是以前在他名下治病的病人。

  萊奧納多行醫的目的除了救助阿卡德外,也在測試自己的血肉,是否有著更具體、更實用的方向。結果超乎想像,在病人的療傷過程中,偷偷混入藥單,藉此傳播、達成地下支配的作用。

  以防萬一,還將其混入拉爾薩的士兵,取得合作,共同行動,而現在——

  「萊奧納多,那是……」

  不知是發現兩件事有著耐人尋味的關係,或他從萊奧納多臉上判斷出了什麼,拉爾薩戰戰兢兢地出口詢問。

  萊奧納多鎮定地宛若已經到了明鏡止水的境界:

  「拉爾薩,開戰了——現在就是我們與惡魔開戰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