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的教堂

　　我逐風而行。

　　踏過千山千海，游戲於歲月光陰；陌生常伴左右，無人能知曉吾名。

　　要不是掛在脖子上的這條項鍊，大概連我都不記得自己叫做托爾吧。

　　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撫摸掛在胸口的鍊墜。金屬製的外殼在晨光照耀下反射著耀眼光芒，圓弧狀的內部用玻璃封起了一個小小空間，一張紙條就這麼平穩地放在其中。

　　「托爾，我的名字。」

　　簡單直白、毫不作做。但想想也是，一條項鍊之中實在是沒多少空間能夠利用。

　　就像我現在的行李箱一樣。

　　無力的癱倒在床鋪上，把整顆頭埋進鬆軟棉被中的我低聲哀嘆：「天啊！早知道就去研究空間魔法了。」

　　用皮革當作外層材質的木頭行李箱放在一旁，只需要單手就可以拿起來的輕巧體積下，是相對小到堪稱無用的容量。原本這一點事並不會影響到貫徹極簡主義、毫不鋪張的我，但人類最近技術的革新總是讓我眼睛為之一亮。

　　逼真的相片、細膩的沙畫、精美雕琢的寶石！尤其是最後一個。那和我眼睛幾乎同樣璀璨的帕拉伊巴寶石，總是讓我買了一顆又一顆。現在幾乎佔了行李箱中的四分之一。

　　「等一下，我這樣是不是的確有些浪費啊！可是那真的就很漂亮……」再三考慮後，我決定將購買寶石所消耗的金錢和空間列為必要開銷。

　　既然這樣，要決定去留的就只剩照片、小工藝品、以及衣服了。

　　從被自己尖角壓出幾個戳痕的棉被中挺起身子，我一鼓作氣把箱中的東西檢查個遍。

　　照片！有很多已經忘記怎麼去的地方，很重要所以留著！

　　工藝品！雖然比不上寶石，但隨便一個都如國寶般精美，留著！

　　「那這樣就決定把衣服丟掉，才怪！沒有衣服是要怎麼用人類的樣子走在街上啦！」在床上苦惱的抱頭翻滾，想不出到底要丟棄什麼東西的我最終放棄思考，張開雙手雙腳成大字的躺平。

　　棉花從破裂的被子中飛出，點滴遮住窗外的晨陽和啁啾。一反這如夢似幻的美麗景象，我輕聲抱怨道：「……還是不想……丟掉啊。」

　　原本就低垂的眼眉隨著眼睛瞇起變得更加軟弱。淚珠積於瞳內，彷彿淡淡湖光。滿覆堅鱗的龍爪在魔法作用下比當初變小了許多，我用它勾起幾縷髮絲，揉搓玩弄。假如可以的話，我好希望自己的內心能和鱗片一樣剛強，但我同時又害怕著那份覺悟。

　　龍很長壽，長壽到就算努力遺忘，仍會積累下許多牽絆。

　　信、緞帶、橡實、樹果、畫、三明治、香皂、捕夢網，包括這些在內，我使　　用了、也遺棄了許多回憶。每當察覺自己忘卻了某些事物，那重壓心肺的鬱悶悲傷，就彷彿把自己沉入深邃海溝之中。

　　臉頰傳來一震搔癢，不知何時低落的淚珠已不再是那清澈的水藍色，離開眼眶，它就只是透明、純潔無瑕、無趣至極的水滴而已。

　　我真的好害怕變成那樣。

　　就當我逐漸陷入情緒之中時，門外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叩叩，兩聲。接著一位少女的聲音從外面響起：「姊姊！你在嗎？」

　　由於聽起來並不著急，所以我稍微吸了吸鼻子，調整一下那微帶哭腔的語氣後才開口回應。之後，木門被嘎吱的打開，一位身穿鏽紅圍裙的褐髮少女才剛走進來，就被室內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天啊，姊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晚上是遇到小偷嗎？」看著紛亂的棉絮散落在整片木地板上，少女吃驚的呼喊。

　　啊！了一聲。我這才想起來自己頭上的尖角幹了什麼好事。

　　我合起雙爪，不好意思地對綁著麻花辮的褐髮少女賠罪：「抱歉啊，密雅，我之後會付你們更換和跑腿採買的錢。」走上前，我從隨身掛著的小麻袋理到出幾枚銅壁，交給身為老闆女兒的密雅。

　　「不用道歉拉，本來我們旅店就要應付這些事情，我只是擔心姊姊你怎麼了而已。」抬頭望著身高遠高於她的我，小小隻的密雅燦笑著讓我別放在心上。

　　「謝謝密雅，你好貼心喔。」把手搭在女孩頭上，我溫柔撫摸著。

　　髮絲的觸感不太能透過爪子傳來。一開始，我在森林裡用狐狸或兔子等動物試了好多次，直到牠們不再逃跑，我才敢用爪子去碰觸人類。但之後還是花了好多的時間才不會用痛別人。

　　舒服的瞇起眼睛，密雅也主動把頭靠過來蹭了蹭。直到過了一段時間，我先鬆開手後，她才張開眼睛。

　　用細白的手指向半開的行李箱，密雅問我：「姊姊在收拾行李嗎？」

　　對於眼前女孩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失落，我苦笑著搔搔臉頰：「恩…啊…是這樣沒錯。」由龍鱗幻化的皮膚在刮擦下發出金屬的響聲，聽起來莫名的刺耳。

　　「所以姊姊是來旅遊的？因為你的箱子裡放了好多照片跟小東西。」

　　我順著女孩的手轉過身，偏頭詢問她的想法：「算是吧，怎樣，要聽看看我的故事嗎？」想補償這個黏人的女孩，這樣的想法在我心中生起。於是我在密雅點頭後就牽起她的手，領她坐在床上。

　　「我等等就會被媽媽叫下去幫忙了，姊姊你跟我說最精彩的一個好不好。」

「最精彩的…那我來說說遇到妖精的故事好嗎？」

　　聽到妖精兩個字，密雅的眼睛整個發亮了起來，猛力點頭的她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那令龍憐惜的可愛模樣不免讓我露出笑容。

　　「那這個故事要從我稍久之前，經過東北方的森林開始……」拿起行李箱中的整疊相片，我隨手將拍下妖精的那張抽了出來。

　　按照密雅的需求，我只說了最精採的部分。像我是如何遇到妖精的、以及在那之後，邪惡的黑暗是如何被我清除，保護了它們。雖然中間省略了不少地方，但身為當事龍，我還是有自信把這些事說的活靈活現。

　　「……最後，可怕的黑暗被逐出妖精的村莊，那些小傢伙為了感謝我，還教了我許多魔法呢！」

　　用手搓出一顆小火球，我壞心眼的嚇了正聽得入神的女孩一跳。

　　輕聲地尖叫很快就變成笑聲，聽完故事的密雅一臉開心地開始問我許多關於妖精的問題。直到樓下傳來老闆娘的呼喊，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床上站起。

　　「姊姊你真的不能多待幾天嗎？」在下樓之前，密雅依依不捨地看著我。

　　短短，嗯…了一聲，我給這位小小聽眾提出一個建議：「不然你跟我說附近有哪些美景，我就過去看看，順便在這邊多待一下。」

　　「真的嗎！」

　　「真的，我以龍的名義擔保。」

　　我走過去跟雀躍的密雅勾手約定，之後再陪著她一起下去那頗為熱鬧的餐廳。

　　輕放爪尖把木板踏的吱呀作動，我和密雅並肩走進旅店－匙勺亭，那同時身為門面的餐廳。在其內大部分地方都擺著木桌和木椅，只有一小塊橫靠在樓梯左邊的牆面拿來當作櫃台使用，密雅的媽媽就站在那邊收錢跟點單。

　　見我跟密雅走下來，她立刻放掉手邊的事，過來捏住女孩的耳朵：「你又去吵龍大人了，拖這麼久才滾下來。」

　　「啊啊啊啊！好痛喔！媽媽你放手啦！」

　　看著神似的兩人打鬧，身材依舊姣好的老闆娘性格卻真真實實的像個大媽一般，那兇狠的程度大概能夠嚇跑小型魔物吧。

　　一開始，密雅還免強能維持端莊賢淑的形象，但曾經看過後續如何的我，還是出手阻止了即將發生的慘劇：「抱歉，老闆娘，真的是我找密雅有事情。還有，我可以借走她一段時間嗎？」

　　依舊拎著自己女兒的耳朵，老闆娘半信半疑的問：「真的？龍大人您不用袒護她，這孩子從小就調皮的很，不教訓一下就不知道要改。」

　　「真的真的，密雅剛剛在跟我說這附近還有哪裡很漂亮，離開前一定要去逛的。」冷汗偷偷從脖頸低落，就算是身為龍的我，也覺得自己無法在老闆娘面前鬧事。

　　「對…對啊！」

　　「你這調皮搗蛋的不要吵。」

　　瞪了一眼被放開的密雅，老闆娘有些擔心的提醒：「我女兒跟你說的，應該是附近森林裡的教堂遺跡吧。雖然龍大人您的實力，我們村子的大家都有目共睹，但還是希望您能注意安全。」

　　「我會的，既然這樣那我就明天再出發好了，我先給你今晚的錢。」把對方的提醒記在心內，雖然我一直都維持著警惕，但多做點準備也不會不好。我偷撇了旁邊的密雅一眼，並用眼神意示她約定已經開始執行了。

　　伸手付完今晚的住宿費後，我在老闆娘的同意下跟密雅一起坐上餐桌：「那可以跟我說說，那附近要注意些甚麼嗎？」在餐點還沒上來之前，我把上半身托在桌面上，問道。

　　「其實也沒有需要注意的，畢竟連我都時常跑過去玩，我想想……有要注意的事情…有要注意的事情…」苦惱的把雙手按在太陽穴上，密雅一直思考到餐點送上來才得出，真的沒有，這個結論。

　　「但你應該不知道怎麼過去，我拿紙筆來畫地圖給你。」

　　「沒關係，尋找也是旅途中的一部份，跟我說說大致方位就行了。」

　　攔下興致沖沖的密雅，我塞了一個三明治到她嘴巴裡。

　　「那摸各樣…」或許是感覺嘴中塞了個東西講話很麻煩，密雅在說了幾個字後，開始好好咀嚼那個三明治。

　　由於沒有配牛奶，而特別將三明治用力吞下肚後，密雅吐了口氣：「呼！那麼這樣，那座教堂的遺跡位於這家旅館的西北方。反正也蠻大的，在樹林裡面繞一繞應該就能找到了啦！」

　　說完這些後，密雅環視了客人逐漸變多的餐廳：「我還要趕快去幫我媽媽，姊姊你一定要待到明天喔！我們約定好了。」

　　揮手讓她趕快過去，我微笑著注視那位可愛懂事的女孩。

　　「教堂遺跡嗎，等一下就過去看看好了。」在心中這麼打算的我，默默咬了一口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