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章．嶄現

　　黎明前的天空，帶著黑夜的昏暗。
　　在日照時間短的冬季，太陽還要再一陣子才會昇起來。
　　還容許沉醉於夢鄉的這個時間，洛斯特和梅兒兩人已經睡醒。
　　兩人都換上騎士制服。梅兒還戴了一頂和騎士制服同為白色的貝雷帽作個人商標。
　　兩人在宿舍後方的一塊空地。
　　洛斯特作了一下深呼吸。冬日清晨的清新空氣，雖然冷得令人打起哆嗦，但也使人精神抖擻。
　　只不過，自己的妹妹看來是沒有這種餘裕。
　　「哥哥……我、我們快點開始吧。再不動起來人家都快要凍僵了……！」
　　梅兒雙手各握著一柄劍，身體的顫抖傳到了劍尖。
　　對怕冷的梅兒來說，單是冬天一大早爬起床已經是一件苦差。
　　「雖然也不是第一次說了，但梅兒其實不用勉強自己來陪我啊。」
　　苦笑著的洛斯特同樣手握著雙劍。
　　這晨間練習是洛斯特自主進行的，她並沒有強迫梅兒要一起做。
　　「可是人家就是想陪著哥哥一起練嘛。而且要是不好好看著，搞不好哥哥又會努力過頭了。」
　　「唔……」
　　在「努力過頭」上，洛斯特有搞垮過的先例。一旦把這個拿出來說，洛斯特也只有閉上嘴巴。
　　只不過……撇開那些事情，單純站在練習角度，比起自己一個人練劍，和梅兒作比劍練習的確更有意思。
　　論體格和力量，身為男性又比梅兒年長的洛斯特有優勢，戰鬥經驗他也比未經歷與歪獸實戰的梅兒豐富。
　　但若是說到劍術天份，洛斯特不得不承認梅兒在自己之上。
　　小時候身體差，學劍比洛斯特晚許多的梅兒，劍術一直都以驚人的速度追趕上來。她那神速的進步，時常會令洛斯特感到吃驚。
　　兩人把捻流注入劍身，雙劍隨即浮現出光芒。洛斯特是蒼青色，而梅兒則是月黃色。
　　導捻武裝。以捻流粒子傳導率極高的特殊合金──捻應合金製成的操捻者專用武器。
　　捻應合金會與活性化的捻流粒子產生共振，金屬的剛性和強度會飛躍性上昇。
　　處於此狀態下的導捻武裝，機身會發出光芒，便宜上會稱為起動狀態。
　　為了讓感覺貼近實戰，使用導捻武裝的訓練都會以起動狀態進行。
　　淡薄的捻流共振光，在旭日未升的天色下顯得十分醒目。
　　──。
　　風聲呼嘯。兩人以此作為信號，開始了比劍。
　　轉眼，兩對劍已經激烈碰撞了數次，每次交劍都會產生火花。
　　兄妹手中的是同款的雙裝劍。導捻武裝會為使用者作專用調整，梅兒的劍刃長比洛斯特的略短，重量也較輕。
　　「對了，哥哥。」
　　「怎麼了？」
　　手中之劍交鋒不斷，兩位劍主的口吻卻有如閒話家常。
　　非任務的時間，導捻武裝都會裝上覆蓋刀刃的保護器，騎士制服亦是高性能的防護服。雖然不能說完全沒危險性，但誤傷訓練對手的風險很低。
　　「你猜蕾婭學姊她會不會編到哥哥的班級？」
　　梅兒用一把劍撥開洛斯特左劍的斬擊，另一把劍朝他刺出。
　　洛斯特扭身避過突刺，收回沒得手的左劍。
　　昨日認識的轉校生──蕾婭她也是寄宿學生。而且她和洛斯特一樣，是有準騎士執照的五年級生。
　　「同班級啊……這不好說。」
　　洛斯特與梅兒互換站位。
　　他將雙劍合拼，用合體雙裝劍劈斬，梅兒則以雙劍交叉抵擋。承受攻擊有訣竅，只要漂亮地把力量傳到地面，即使是梅兒纖細的手臂，也有辦法擋下強力的攻擊。
　　「為什麼？哥哥的分隊只有費恩學長和詠學姊，比基準少了一個人不是嗎？」
　　「缺人的畢竟不只有我們班級，以可能性來說……真的只能說是一半一半吧。」
　　騎士專校的實戰班級基準人數是八人，由兩個四人分隊組成。
　　執行作戰時會以「班隊」稱呼，其人數相當於騎士局正規編制的小隊。會有稱呼上的不同，是為了在作戰時區分在學中的學生和正騎士。
　　稍為知道騎士局內情的人，都知道基準人數只能當個參考。騎士局的各種編成中，人數不足的情況是屢見不鮮。
　　操捻者的出生率約為常人的百分之一。不能說是極其稀少，但考慮到現實對操捻者的需求，這數字不能算多。
　　捻擊騎士局是國際公認機構，但它是個民間建立的組織，性質上沒有強制徵召人手的權力。
　　但就算有權力，騎士局也不會採取強硬的做法。
　　在往昔，人類剛知道操捻者能夠對抗歪獸時，無視本人意志，強行將操捻者送到前線的事例並不少。
　　除了捻流的能力之外，操捻者與常人無異，體能不會特別優秀，受傷也不會比他人痊癒得快。
　　沒戰鬥的決心也沒有充足訓練，只是遭迫害與歪獸戰鬥──這樣的人有多少能耐是可想而知。
　　洛斯特無意批評當時人們的做法。歪獸的威脅，或許把人們迫得只能那樣做。
　　而終結那種事的，正是捻擊騎士局的前身組織。
　　由志願者組成，經過嚴格訓練及有充足後援的操捻者，戰力與那些被迫戰鬥的人根本不在同一層次。
　　捻擊騎士局的存在，讓人們意識到自己在暴殄人材。
　　和歪獸誕生初期相比，現今的形勢穩定了不少。站在騎士局的立場，有人願意加入當然歡迎，但絕不強制無意戰鬥的人加入，是騎士局最基本的原則。
　　「要是蕾婭學姊編進哥哥的班級就好了，那以後人家和學姊就有更多機會聊天了。」
　　「說起來妳們昨天也聊得很起勁呢。」
　　只要不是性格極度合不來，女生之間好像都熟絡得很快。
　　「因為蕾婭學姊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嘛。而且……學姊她長得那麼漂亮，有機會能和她親近，哥哥難道不高興嗎？」
　　「一大早妳在說什麼傻話啊……」
　　「哥哥昨天第一眼見到蕾婭學姊時，看得出神了吧？」
　　「……我保持沉默。」
　　在不違背良心之下，這是洛斯特想得出的最佳回答。
　　「哥哥也是個男孩子呢。」
　　梅兒一臉得意地笑著。
　　劍互相碰擊的聲音在之後還維持了好一陣子，直至日出的曙光渲染整片天空之時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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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機會是一半一半，也有想過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但任何事情也好，有時發展得太如預期，反而會令人無所適從。
　　五年Ｃ班教室的講台上，站著一名身穿約雷希姆校服的少女。
　　絲絹般的銀白色長髮、有如玉石的淺翠色雙眸──正是昨天在街上相識，那個名叫蕾婭的女生。
　　除了一大早就把頭巾當作眼罩，伏在桌上大睡特睡的費恩之外，同學們的視線紛紛集中到這名跟著級任教官步入教室的少女。
　　「大家好，我是從今天開始加入這個班級的蕾婭．俐依．艾蜜凱爾。以前是在聯邦就讀一般學校，來到騎士專校我想一定有很多事需要學習，希望大家能多多包涵。」
　　蕾婭的自我介紹完結後，五年Ｃ班的級任教官──蘭伊莎．翰佩尼在此時開口。
　　「好了，關於蕾婭的所屬……以這個班級的人員分配我想也不用多說──洛斯特，交給你了。」
　　真的，事情發展得太理想，在高興之前內心先是會感到疑惑。
　　想歸想，洛斯特沒有把那種心情顯露出來。受指名的洛斯特站起身，回了一句「是」。
　　他的視線也在此時和蕾婭對上。
　　她臉上沒有表露出驚訝，只是朝洛斯特嫣然一笑。
　　「很好。那蕾婭妳就坐到洛斯特的旁邊吧。他是妳所屬的第一分隊隊長兼這個班級的班隊長，有什麼事儘管找他就沒錯了。」
　　「好的。」
　　蕾婭聽從蘭伊莎的指示，來到洛斯特的身邊放下書包。
　　「又見面了呢。」
　　「對啊。」
　　蕾婭小聲地說，洛斯特亦以同等的聲量回應。
　　「那麼──在開始班會之前，為免日後出現什麼誤解，我就先說明一件事吧。現在編入這個班級的蕾婭，我很久以前便和她相識，從小我就把她當成自己妹妹一樣看待。我是不認為大家會搞欺負新人的幼稚行為，但萬一在哪兒有那種白痴的話──我相信大家也明白的，所以就不再說什麼了。」
　　蘭伊莎這麼說著，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
　　那應該是一個能令眾多男性為之傾心的笑容吧，甚至女性也可能會被迷倒。
　　但包括洛斯特在內，在場的大家只感到背後冒出冷汗。
　　這是蘭伊莎給予他們的警告，同時也是叫他們必須好好照顧蕾婭。
　　同學們都只有以頷首代替回答，就只有蕾婭看起來有點尷尬的樣子。
　　「啊、對了，你們待會上的是戰技課吧？洛斯特，班會結束後能帶蕾婭去工房一躺嗎？她的裝備都在那邊準備好了。」
　　洛斯特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尤其是剛見識過蘭伊莎那藏刀一般的笑容，換作是誰都不會有拒絕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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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房幢是集中了技術者，負責管理、整備捻擊騎士裝備的場所。
　　捻擊騎士局的建築物大多都以天橋連接。由學院前往工房幢不用跑到室外，經天橋便能直達。
　　工房幢內不同的工房各司不同範疇的工作，而洛斯特他們前往的第五工房，主要工作是替騎士學院生進行導捻武裝的維護。
　　「誒……工房是這種感覺的啊。」
　　踏進第五工房的蕾婭，以好奇的目光眺望著工房的內部構造。
　　外部裝潢和走廊，工房幢與騎士局的其他建築都大同小異，但裡面的設施構造倒不盡相同。
　　燈光明亮的室內有眾多工具和機器，當中也不乏一些平時沒機會見到的電子儀器。
　　時間是尚早，但技師們已經各自忙著。
　　「──早啊，洛斯特。你的劍又出了什麼問題嗎？」
　　一名身穿深灰色工作服的年輕女性向兩人走了過來。
　　以弄髒為前題的工作服，有時會給人邋遢的印象，但這名女性穿起工作服卻十分整潔，配合梳理妥當的短髮，看上去十分清爽。
　　朵萊榭．博朗──她是這個第五工房的工房長。
　　「不，今天沒事。朵萊榭工房長您為何說得我經常把劍弄出問題似的……」
　　「那是事實吧？你的劍比一般刀劍來得精密，整備次數多點也很正常，但即使算上這點，你還是把劍操得很厲害，讓我每次做整備都不會無聊呢。」
　　「這……」
　　「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啦，反正我是很樂在其中。倒是妳旁邊的這位美人兒是誰？」
　　「啊……她是從今天開始加入我們班級的新成員──」
　　看得出是把話題拉回正題的機會，洛斯特向朵萊榭介紹蕾婭。
　　……絕對不是因為於心有愧才想急著轉移話題。
　　「哦……說起來我有看過妳的照片呢。因為真人比照片還要可愛，一時間認不出來。妳的裝備都準備好了，跟我過來。」
　　朵萊榭轉身走向自己的工作台，洛斯特和蕾婭也跟了上去。
　　朵萊榭使用的工作台在工房的最裡面。此時她的工作台上，正放著一套封裝好的全新騎士制服和一柄戟槍。
　　全長超越蕾婭身高的戟槍，槍首比一役的長槍大，除了刺擊也適合於斬劈。
　　槍柄現在接上了導線，與工作台旁邊的電腦相連。
　　「騎士制服的基本尺寸和妳穿的校服一樣，設計上也能微調尺寸，我想是沒問題。戟槍我有參考妳的體格和膂力資料，調整了長度和重量。現在就欠捻流方面的設定了，妳能握著槍柄將戟槍起動嗎？啊，注意著不要把導線扯掉了。」
　　「好的。是這樣嗎？」
　　蕾婭聽從指示，握住工作台上的戟槍注入捻流。戟槍隨即便發出光芒，進入起動狀態。
　　──有如晨曦純白的捻流共振光。
　　不知是不是捻流色的關係，洛斯特總覺得比平時見慣的捻流共振光要耀眼一點。
　　「嗯，沒錯。我看看……捻流感應值一百八十二。雖然在收到妳的資料時就知道，但還真是個誇張的數字。」
　　「一百八十二……！？」
　　洛斯特第一時間懷疑自己聽錯了。
　　操捻者的捻流感應值基準是一百，絕大多數操捻者的感應值都在這個水平。
　　捻流感應值越高，代表捻流粒子密度越高，而且這數值與捻腺的捻流粒子生成量也成正比例。
　　也就是說，蕾婭的捻流對歪獸身體組織的破壞效果比常人更大，能驅使捻流的時間也更長。
　　身為一名操捻者的資質，蕾婭出類拔萃。
　　「呃……果然大家都會吃驚呢。」
　　「畢竟能測出這種誇張數字的人，找遍整個騎士局的記錄也只有妳。在妳之前，記錄中最高的數字也只是一百五十。」
　　朵萊榭一邊說著，雙手一邊敲打著鍵盤，為戟槍的設定做最佳化。
　　「不過就算捻流感應值很高，也不代表我有多厲害啊。」
　　洛斯特覺得蕾婭未免太謙虛，但她說的倒也是一個事實。
　　舉些極端的例子，若果本人弱得一瞬就被幹掉，又或者體能差得戰鬥幾分鐘便動不了，那難得的天賦也是得物無所用。
　　「話說回來……只是起動導捻武裝便能測定捻流了呢。我之前都是用專用的儀器去測定。」
　　「科技可是日新月異，妳在聯邦那邊作短期訓練和考核時使用的導捻武裝是第一世代，而現在妳手上這柄是第二世代。用個最簡單的說法，第二世代導捻武裝就是加裝了機械零件的導捻武裝，能夠簡單測定捻流也是拜裝在上面的機械零件所賜。」
　　朵萊榭扼要地說明重點。
　　導捻武裝的原型，是古時那些相傳有著特別力量的神兵利器。
　　聖劍、聖槍……諸如這類傳說武器，在操捻者手上能比一般刀劍更有效地擊倒歪獸。
　　研究、仿造那些神兵利器，製作出來的操捻者專用武器，就是第一世代導捻武裝。
　　──支撐人類與歪獸的抗戰，現世紀的重要發明。
　　但這樣的導捻武裝有其缺點。制式製造的導捻武裝，捻流傳導率還是比不上那些傳說武器。在反覆鑽研下，為使用者度身訂造的導捻武裝能更有效率傳導捻流粒子，但度身訂造的弊病就是不便於生產，而且除了預設的使用者外，其他人也難以使用。
　　針對這幾點作出改良的，就是第二世代導捻武裝。
　　通過調整導捻迴路，即使是武裝本體是相同規格，也能對每一名使用者作出專用化設定。運用了模組化結構，亦能以多種配件組合出使用者稱手的形狀和重量。
　　論綜合性能，第二世代導捻武裝遠遠勝過第一世代。
　　這種新式導捻武裝正式投入實戰是在五年前。雖然正以飛快的速度普及各地，但始終未能完全覆蓋每一個角落，蕾婭之前所待的地方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唔……捻流感應值不太穩定，但畢竟基數變大了，以波幅來說也算是正常範圍……數值全在基準以上，武裝也有好好保持起動狀態，其他地方也沒問題的樣子……好，現在就先這樣吧。蕾婭，妳試試拿起來揮動它。」
　　朵萊榭拔掉連著戟槍的導線。
　　蕾婭維持著戟槍上的捻流，確認四周有足夠的空間後，雙腳微張站穩腳步，並以兩手握好戟槍。
　　她深呼吸一口氣後，將戟槍向前刺出，又嘗試了作出揮斬。
　　基礎源自騎士局教授的綜合兵刃術。使槍手法正統，架式也很漂亮，看得出不是臨急抱佛腳學來。
　　稍微揮動戟槍確認了手感之後，蕾婭把槍收回。
　　「……真厲害，就像自己的手腳一樣。」
　　武器是肢體的延伸，使用時會注入捻流的導捻武裝更是如此。操捻者能直接感受導捻武裝是否適合自己。
　　「畢竟把導捻武裝調整到得心應手是我們的工作。話是這麼說，但替妳這種捻流感應值超規格的使用者做調整，我也是第一次而已。因為情況特殊，我想多收集些資料，之後也會比較頻繁找妳過來，這點我希望妳能夠好好配合。當然妳主動來找我，我也是很歡迎的。」
　　如此說著，朵萊榭朝蕾婭露出一個成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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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Ｃ班今天的第一堂課是戰技課。
　　在洛斯特他們前往工房的期間，班級的大家已經前往位於學院地下一樓的室內訓練場。
　　洛斯特和蕾婭在更衣室換好騎士制服後，也進到訓練場和同學會合。
　　為了迎合不同的戰鬥風格，騎士制服有數款樣式，像以槍械為武器的費恩會穿方便攜帶彈匣的多口袋夾克。擅用拳腳功夫的詠，則是選最輕便靈活的背心外套。
　　蕾婭的騎士制服，和洛斯特一樣是防禦和活動性兼具的長大衣，在騎士制服中是最基本的款式。
　　在進入訓練場後，洛斯特先是向蕾婭介紹了自己分隊的費恩和詠兩人。
　　「……怎麼一睡醒我們班就多了個轉校生。」
　　費恩劈頭就是一句睡昏頭的發言。
　　「不就是因為費恩一直在睡……對不起、蕾婭同學……費恩他失禮了……」
　　「不要緊的。還有叫我蕾婭就行了，請多多指教，詠、費恩。」
　　雖然費恩實在令人頭痛，但幸好蕾婭並沒有在意。
　　這時，第二分隊的大家也湊了過來，向蕾婭做自我介紹。
　　因為明白一群人圍著會令蕾婭感到負擔，所以他們只有介紹完名字，聊了兩句便回去做自己的訓練。
　　「這個班級的大家人都很好呢。」
　　「對啊……雖然由妳看來或許有點自吹自擂，但這班級的人為人真的很不錯。」
　　「畢竟我也是這麼想，稍為自吹自擂又何嘗不可呢？他們都是洛斯特你引以為傲的夥伴不是嗎？」
　　蕾婭笑說著。
　　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但再說下去連洛斯特都有些難為情了。
　　大概是看出了洛斯特的心情，蕾婭很快便轉了一個話題。
　　「話說回來，關於我和蘭伊莎教官之間的關係，洛斯特你們什麼都沒問呢？不會耿耿於懷嗎？」
　　「也不是說不在意……但畢竟是算是私事……可以問嗎？」
　　「嗯。也沒什麼好秘密的。我和蘭伊莎教官是在同一所孤兒院長大，就年齡來說她就像我的姊姊一樣。」
　　──孤兒院。
　　蕾婭是說得很輕鬆，但在孤兒院中長大代表了什麼，洛斯特沒遲鈍到察覺不了。
　　美麗的淺翠色眼眸凝視著自己。
　　「怎、怎麼了嗎？」
　　被這麼看著，洛斯特實在是感到……有些不自在。
　　「不，只是在想洛斯特有好好看著我而已。我和別人說這個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很愧疚似的別開視線，有些還會向我道歉。」
　　「啊……也是會有那種反應。不過，蕾婭並不認為自己很可憐吧？」
　　如果自己的言語觸碰到對方不想提起的事物，不管有心還是無意也是有失禮數。
　　可是蕾婭是自願說出來，而且──
　　「我才剛認識蕾婭，不知道妳以往經歷過什麼。要是這樣卻擅自認為妳很可憐，那就太自以為是了。」
　　有遇到挫折便一蹶不振的人，也有遇上不幸仍然能歡笑的人。
　　要談論人生他們還太年輕了。但一個人到底過得如何，能夠取決的只有當事人的心態。
　　「……嗯，總之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
　　「我和洛斯特應該很合得來這件事。」
　　這麼說著的蕾婭展露出笑容。
　　看著那張笑臉，一個正值青春期的男性實在不可能不心動。
　　洛斯特有點苦惱該怎麼反應時──一聲嘹亮的嗓音在訓練場響起。
　　「好──都到齊了吧？」
　　聲音是來自一名二十歲多歲的青年。
　　成年人的臉龐輪廓，雙眼卻有少年一樣的光采。
　　他身上穿著正騎士制服，與準騎士的洛斯特他們不同，衣服上縫有金色的綴邊。
　　霍恩德．納皮諾。他擔任五年Ｃ班的戰技科教官，同時亦是捻擊騎士局的三階正騎士。
　　而在此之上，他是被騎士局封贈＜剛劍＞名號的用劍好手。
　　名號只會封贈有顯赫功績的騎士。單是持有名號，便能知道那人擁有備受騎士局承認的實力。
　　「蕾婭．俐依．艾蜜凱爾同學……名字是這樣唸沒錯吧？首先讓我歡迎妳來到這個班級吧。我是霍恩德．納皮諾，是妳的戰技科教官。」
　　「是的，請您多多鞭策，霍恩德教官。」
　　兩人互相握了一下手。
　　「好了，打招呼就先這樣子吧。然後比起我的鞭策……作為這個班級的新成員，妳願不願意先露兩手來看看？」
　　如此問著，霍恩德把視線比向旁邊的競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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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級全員都在競技台附近圍觀。
　　通過比試形式讓蕾婭展示實力，是霍恩德的提議。
　　而擔任她對手的，是洛斯特。這人選也是由霍恩德決定的。
　　洛斯特拔出腰間的雙劍，而蕾婭亦架起剛從工房拿到的戟槍。
　　蕾婭的戟槍能夠分拆成槍首和可伸縮的柄部，在使用時才組合起來。不組合亦能當作短身兵刃和棍棒。讓長柄武器方便攜帶和使用，是受惠於第二世代導捻武裝的模組化設計。
　　兩人向手中武裝注入捻流，捻流與捻應合金的共振，讓兩人的武器分別發出蒼青和純白的捻流光。
　　蕾婭的目光從剛才起就放在洛斯特的雙劍之上。
　　「洛斯特的導捻武裝……是雙裝劍嗎？原來如此，怪不得工房長會說你的劍比一般刀劍來得精密。」
　　「蕾婭知道這種武器嗎？」
　　雙裝劍有不同於一般刀劍的分合體機構，仔細看是能看得出與一般刀劍的分別。
　　但這是以有預備知識作前題。如果事先不知道這種武器，大概只會把那些部位看成裝飾。
　　「只有在書本上看過而已，實物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會使用雙裝劍，也就是說洛斯特是從帝國來的人了？」
　　帝國以劍術見稱，雙裝劍這種武器也是出自帝國。
　　雙裝劍有不需更換武器，在戰鬥之中改變武器特性的優點。
　　但是操作比一般刀劍來得繁複，不易學習，而且整備和保養也比一般刀劍更費時費勁。
　　因為有著與優點相應的缺點，這種武器在帝國外並不流行。會修習雙裝劍術的，幾乎就只有帝國人。
　　「嗯……現在說這個或許不合時宜，但蕾婭對帝國……會不會有不好的印象？」
　　蕾婭來自西艾諾佩爾聯邦，而洛斯特的祖國是多爾茲蘭德帝國。
　　這兩國曾經敵對，陷入戰爭。
　　只是戰爭因歪獸突然的誕生而終結。
　　距離戰爭結束已經六十年，兩國的人現在互有來往，幾乎沒人會存有芥蒂。
　　但「幾乎沒有」不等於「完全沒有」。心存隔閡的人，在今天也依然存在。
　　「唔……那洛斯特我問你，你會討厭聯邦的人嗎？」
　　「不，戰爭都是以前的事了。經歷過那時代的人尚且不說，但被往昔的事影響現在……我覺得不太對。」
　　僅因為口耳相傳便繼承不屬於自己的仇怨……洛斯特就算能夠理解，也無法認同。
　　「我也是這麼想。人該從歷史中汲取的是教訓，而不是恩怨。」
　　「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既然雙方有同樣的想法，那這個話題也就可以到此為止。
　　將心思重新放回比試之上，洛斯特架起雙劍，擺出了迎戰的架式。
　　「蕾婭妳不用留手，儘管攻過來。武器上裝有保護器，騎士制服的防護能力也很高，被打到也不會那麼易受傷的。」
　　提出的人雖然是霍恩德，但洛斯特也的確想弄清楚蕾婭的實力到達什麼程度，要是她不使出真功夫就沒意思了。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話聲方落，蕾婭立即舉槍衝前，把戟槍朝洛斯特刺出。
　　筆直而單純的一擊，但正因沒有花巧的計算，這記攻擊──很快！
　　洛斯特立即用劍撥開槍尖。本來他想在對應攻擊的同時進行還擊，但出乎意料的槍擊速度使他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斬、刺、撥、挑、打……蕾婭活用戟槍能夠作出的攻擊方式，接二連三地進攻，但這些都被洛斯特一一化解。
　　一連的攻勢沒有得手，蕾婭沒有戀戰，收招向後退。
　　各種基本動作有一定水準，也懂得活用戟槍攻擊距離的優勢。
　　蕾婭作出一個呼吸後，再次進攻。和剛才一樣，她的攻勢全被洛斯特抵擋和迴避，一擊也未嚐得手。
　　話雖如此，未能作出有效攻擊這點洛斯特也一樣。
　　每當洛斯特有半點反擊的舉動，蕾婭都會回槍拉遠距離。
　　反應很快……不、是預測嗎。
　　並不是擁有過人的反應和技術，豐富的經驗……大概也沒有，從她那漂亮卻過度忠於教本的動作便可得知。
　　她是從洛斯特各種微小的動作、眼神，甚至是心理，對自己的下一步進行預判。
　　觀察、預判，然後對應。能夠把對手洞悉透徹的眼力，是一項強力的武器。
　　但是否這樣便令洛斯特束手無策──倒也不是。
　　洛斯特將雙劍拼合，首次進攻。
　　從正面進攻，蕾婭的戟槍當然從前方刺來。洛斯特沒有躲避，而是以劍貼上槍刃，壓下槍首的同時，劍沿著槍刃推進。
　　劍和戟槍的磨擦激起了火花。
　　「！」
　　蕾婭表情出現動搖。
　　知道再這樣會被劍擊中，蕾婭把握槍的手放開，蹲身迴避，並在戟槍落地前重新抓住槍柄後退。
　　用不穩的姿勢後退，並不能爭取多少距離。洛斯特向前大踏一步，蕾婭依然在洛斯特的攻擊範圍之內。
　　她馬上架槍防禦，然而臨急抱佛腳的防禦，豈能制止洛斯特的劍。合體雙裝劍撥開槍柄，套上保護器的劍在蕾婭胸口前面停下。
　　被劍勢鎮攝的蕾婭，維持不住平衡跌坐到地上。
　　「好了，就到此為止吧。」
　　霍恩德判定勝負已分。
　　洛斯特把劍收回，朝蕾婭伸出右手。
　　「能站起來嗎？」
　　「嗯。我輸得心服口服……帝國之劍果真是名不虛傳。」
　　蕾婭握住洛斯特的手站起身。
　　兩人都停止活性化體內的捻流，劍和戟槍上蒼青與純白的共振光亦很快消褪。
　　「不敢當。蕾婭的實力也很超出我的預期。」
　　短短幾下對招，蕾婭就能準確預判洛斯特的一舉一動。最後那一招蕾婭想必也不是猜不到，只是未有足以應對的技術。
　　「謝謝。就算是客套話我也很高興。」
　　「──這傢伙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一個新人能和戰技科的學年首席打成那樣，算是很不錯了。」
　　霍恩德這時走近，拍了拍洛斯特的背，力度大得讓洛斯特上身往前傾。
　　「學年首席……怪不得洛斯特會那麼強呢。這麼說來，教官您也太壞心眼了。叫洛斯特當我的對手，是為了以防萬一我會打贏吧？」
　　「讓同一分隊的你們互相暸解對方實力是最主要目的啦。」
　　霍恩德沒有否定，其實洛斯特也不多不少察覺到霍恩德有這種心機。
　　「的確是受益良多，不過……這算是欺負新人吧？」
　　剛才的比試，說得難聽一點就是給轉校生來一個下馬威。
　　打主意的人是霍恩德，洛斯特是沒那個意思，但要是讓蘭伊莎得知這件事……他實在不太敢想像後果。
　　看出洛斯特表情變得僵硬，蕾婭朝他展露出微笑。
　　「說笑而已。有一個實力可靠的班隊長，看來我還挺走運的。」
　　「……我倒覺得走運的是我才對。」
　　與逃過被蘭伊莎關照無關，洛斯特是真的這麼覺得。
　　蕾婭自我介紹時說她以前是就讀一般學校。
　　洛斯特不暸解聯邦的國情，但普通學校照道理說不會有戰鬥技術的授課。
　　能通過騎士專校的入學考核，可見蕾婭有最基本的實力，但以洛斯特所見，她的實力要比基礎再高上一級。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那麼──再一次請你多多指教了，洛斯特班隊長。」
　　這麼說著，蕾婭向自己伸出左手。
　　「我這邊才是。話說……蕾婭妳是左撇子嗎？」
　　以左手回握蕾婭的手，洛斯特問。
　　「不，但洛斯特是左撇子不是嗎？」
　　「是沒錯……妳是怎麼知道的？」
　　用劍時是雙手並用，但洛斯特日常的慣用手是左手。
　　這件事他沒有向蕾婭說過。大多人都慣用右手，洛斯特平時也有注意。剛才把蕾婭拉起來時，他用的也是右手。
　　「在早會的時候，洛斯特是用左手握筆的不是嗎？」
　　蕾婭回答得理所當然。
　　對她的觀察力，洛斯特真心感到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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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恩德，在嗎？」
　　午休時間，結束授課的蘭伊莎回到教職員室。
　　「幹嗎？」
　　坐在桌前回應的霍恩德，手上正拿著吃到一半的漢堡。
　　「有點事想找你談一談……今天你又是吃漢堡啊。」
　　「畢竟方便快捷味道好嘛。」
　　視乎裡面夾的餡料，味道也有所不同，怎麼吃都吃不厭。
　　常有人說漢堡是垃圾食物，但漢堡裡很多都有夾蔬菜，營養價值沒有世人想的那麼不堪。
　　「這我不否定。」
　　蘭伊莎這麼說著，從霍恩德桌面上的外帶紙袋中取出一個漢堡，拆開包裝。
　　「……這是我的午餐耶。」
　　「不要緊吧，不是還有數個嗎？」
　　其實也真的沒所謂，不過就這樣默不作聲會讓霍恩德有些不爽。
　　「……吃這個最大的缺點應該是運動少會很易發胖吧。」
　　「你欠揍？」
　　霍恩德不忿氣說了一句，蘭伊莎亦毫不客氣地反擊。
　　兩人年紀相近，在同期於前線戰鬥，又是同期退下前線轉任教職，熟知對方的兩人相處上毫無顧忌。
　　不時有其他教官和學生問兩人是否在交往，實際上可沒有那回事。
　　「好啦，到底是有什麼事？該不會只是來搶我的午餐吧？」
　　「這個嘛……關於蕾婭那孩子，你怎麼看？」
　　「蕾婭……？這個妳不是比我更清楚嗎？她差不多等於妳老妹吧？」
　　因為蘭伊莎有說過，兩人的關係霍恩德是略知一二。
　　「你以為我們多少年沒住在一起了？從短期訓練和考核，我是知道她成績挺不錯，但還是想聽聽實際看過的人有什麼感想。」
　　「我也只有負責戰技科，而且才上了一堂課也不好說……單就我的看法，她槍術根基打得還算紮實。捻流感應值好像也高得離譜吧？以新人來說是塊可造之材。」
　　交手對象如果不是洛斯特，應該能有一場更難分難解的勝負吧。
　　真要挑剔的話，在之後的課堂訓練可以看得出她體力有些後勁不繼，但體能存在個人差距，鍛鍊起來也要花時間，急也急不來。
　　「捻流感應值這種先天資質先不說，槍術她一定有好好下苦功練習過吧。那女孩在做事前總會做很充足的準備。」
　　「真的只是這樣嗎？該不會像洛斯特那次一樣，是從別處挖角過來的吧？」
　　「才沒有，她一直都是讀普通學校。換作是你，你會叫家人來當騎士嗎？」
　　「……這也對。」
　　捻擊騎士這個職業有多危險，霍恩德是理解得很清楚。
　　要是熟悉的人說想當捻擊騎士，真的為對方著想，叫他放棄才是人之常情。
　　「說回來洛斯特也算不上我挖角。我只是受人所託，處理了一些麻煩的手續，他還有他的妹妹也是自願入學的。」
　　捻擊騎士一直抱有人手不足的問題。只要是有意願的操捻者，騎士局基本上都照收不誤。
　　「我還想說妳乾脆去開一間獵頭公司，大概比當騎士和教職好賺。」
　　「不，我昨天才被蕾婭說我可能會搞得騎士局人材短缺耶。」
　　「她是不是說妳太可怕會嚇跑人？」
　　「果然你是欠揍吧？」
　　蘭伊莎隨手拿起一個資料夾揮向霍恩德，但被他後仰避開。
　　霍恩德得意地揚起嘴角，蘭伊莎有點不甘心地「嘖」了一聲。
　　「不過霍恩德你啊，還真是十分中意洛斯特呢。」
　　「啊……那個該怎麼說好呢。先講明好了，作為教官我在上課時是一視同仁的。但對著那小子，我無法僅僅視他為一個學生。」
　　「這句話聽起來實在糟糕得很……為了洛斯特的安全著想我是不是該先報個警……」
　　「沒有妳想的那種糟糕含意，給我放下妳的通訊機。」
　　霍恩德會有那種想法，始於洛斯特剛轉校到約雷希姆，第一次上戰技課。
　　身為教官，霍恩德有必要弄清學生的能耐。作為一名劍士，他也對少見的雙裝劍感到好奇。
　　職責和好奇心……主要是後者的驅使下，他在課堂上親自以比試來測試洛斯特的實力。
　　洛斯特的戰鬥技巧，比同期學生高出一個水平。想到他轉校前待在盛行劍術的帝國，這件事倒不值得驚訝。
　　那次比劍獲勝的是霍恩德。自己是教官，這種理所當然的結果也沒什麼好炫耀。
　　然而，在比試結束數分鐘後──霍恩德驚覺自己的手在顫抖。
　　在比劍的時候因為熱衷而意識不到，但洛斯特的劍有足以讓他感到戰慄的重量。
　　──有別於力度和技術的「重量」。
　　為何年紀輕輕的他能揮出那種劍……蘭伊莎好像知道什麼，只是她沒有說，霍恩德亦無意打聽。
　　總之，就是因為那次比劍，比起視他為學生，霍恩德更把洛斯特視為一名劍士。
　　「……認真說的話，我也懂得你的心情就是了。面對蕾婭那孩子，我也無法只把她當是一個學生看待。」
　　「那是因為妳們情同姊妹吧？」
　　「我不否定，但也不只這樣。」
　　蘭伊莎沒有再多作解釋，只是嚼著從霍恩德那裡強奪回來的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