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崔府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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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27
第四章 崔府家世


他吹著口哨,一路上混在買菜的老婆婆大媳婦人群中東挑西揀摸著水果玩。又在綢緞舖子前癡癡看著那柔軟細滑的絲綢,情不自禁的伸手撫摸,直到被店家老闆娘舉著掃帚氣沖沖趕了出去。還順道走到柵欄邊,在正悠閒嚼著草的牛耳朵上掛了兩顆鈴鐺,渾然不覺坐在牛背上的牧童早已睡醒,整啃著蘋果格格地輕笑。這段回程猶如墮入好奇的赤子的睡夢中,令人流連忘返。

此時,不遠的崔府裡,正是一片沸沸揚揚。
府中掌家大相公崔裮禹,人稱崔大人,位在朝中當三品大官已久,後來向當今聖上請奏告老,卻沒還鄉,依舊在城中做他的富貴大人,性格恪守勤儉,喜好棋藝,音樂,不過如今最為人稱道的還是他那身好武藝,他也不時上街挑選資質良好的少男少女,傳授武術,門下弟子約有三十餘人,消息靈通些的父母,一聽說崔大人又要暗自尋街,紛紛交代孩子定要昂首挺胸,神情放的傲慢些,誰叫那崔裮禹最好傲骨不凡,不食人間煙火之人?
今日辰時,崔府中的小廝匆匆忙忙跑入藥舖,一開口便是二十斤藥材,龍延香,靈芝,冬蟲草,鹿茸一個都沒少。藥鋪老闆一邊奇怪著怎麼一向健朗的崔大人一次買了這樣多的藥,一邊快手快腳的包好了,問那小廝「你家崔大人怎麼樣了?」小廝平時和藥鋪老闆不是很熟,但和老闆兒子卻是稱兄道弟的,躊躇了半天,最後還是說了:「我家大人生了急病。」

不久,檀阮的人民們都在互相竊語,三姑六婆平時掛在嘴邊的八卦也都變成了這些:崔大人平時待人挺是親和,身子也健壯,怎麼好人沒好報,就這麼生了病?
人們成群的圍在一起,想為崔大人做點什麼,想著城中人稱「醫仙」的大夫司馬朝歌,蜂擁著搶入那遠在山巔的「妙手小屋」,將那間本就破爛的茅屋撞的連扇門也不留了。司馬朝歌正香甜的蒙頭大睡,忽然便聽到了陣陣吵雜,被扯開了被襦,緊接著像個包裹似的被抬到了半空中,氣的抱緊了枕頭不肯見人。人們將他推到了崔府門口,好生又是勸又是求,司馬朝歌才一臉不情願的踏入崔裮禹大人房中。


崔府中的四位夫人守在內廳中,看著來來往往的小廝丫鬟忙手忙腳的來回奔走,心中各自埋著沉重的擔憂。

「二夫人,這個月從長公主那兒送來的御翠金釵合盒,綠珠鎖麟囊,還有七螺紫黛都送來了。」丫鬟怯生生的低頭走進來,不敢直視眼前這位專寵的二奶奶。
崔府中四位夫人,大奶奶是皇上指婚老臣蘇瑯之女下嫁於那時還是個年輕小伙子的崔裮禹。三奶奶和四奶奶都是崔裮禹的父親找來的好姑娘賜給自己的兒子。這位二奶奶卻是不得了的,年輕時風華絕代,崔裮禹在池邊看到了這個美麗的女人,從此無法自拔。現在她年過五十,卻仍是崔裮禹的獨寵妻子,雖說是個小妾,但崔裮禹愛她如命,彷彿要詔告天下似的,宣稱她是自己心中唯一的妻子,只要有人在他和二夫人面前提一個「妾」字,他往往要大發脾氣。
二夫人專心的玩弄著長長的指甲,眼也沒抬一下:「知道了,都收下去吧。」又挑著眉偏頭看向大夫人:「唉喲,我倒忘了,姊姊,你有什麼想要的,儘管開口要,我決不會吝嗇的。」
大夫人冷冷的道:「我怎麼敢跟二夫人互稱姐妹呢?可別忘了這崔府可是二夫人當家的呢,什麼時候輪到我來要東要西的呢?」也難為她憋屈了這麼久,一直以來崔裮禹便冷落著她,難怪現在她找到機會就要好好發洩一番。
二夫人笑了笑,將帕子一扔,媚眼一瞟,說道:「不喜歡禮物便不要,姊姊何須如此說話呢?」
大夫人哼了一聲,低聲喃道:「狡猾……」


只要兩位夫人不再說話,這廳內倒也是一片寧靜,只是詭異的氣氛中還瀰漫著緊張,老爺命懸一線的消息隨時可能從那垂下的布幔後傳出。


司馬朝歌被群眾簇擁著趕了過來,將垂簾一掀,裡頭早已圍了一整圈的大夫,面色凝重的一齊回過頭。
「司馬大夫,崔老爺怕是難救了。」臉龐皺紋橫七豎八無數條的老大夫搖了搖頭,捋了一下花白濃密的長鬍子。
司馬朝歌不肯多言,雙肘齊推將一群手足無措的大夫掃到一旁,搭上崔裮禹古銅色的手腕,又拔下了插在他身上數根針,長眉一軒,揮揮手道:「你們都出去,我要傳崔夫人說話。」
大夫們連滾帶爬的被攆出崔府,丫頭忙奔出去請夫人。
「夫人,司馬大夫請您入室。」
「走吧。」二夫人與大夫人同時站起。
「妹妹該不會以為,司馬大夫要找的只是老爺的一個妾室吧?」大夫人又是冷冷的一句,巧妙的跨出一步。
二夫人仍是笑盈盈的,微微勾腳,只聽得嗤的一聲,一道細細的黑影閃過,大夫人「哎唷」的叫了起來,腳上酸麻疼痛的感覺注加在一起,她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她恨的牙癢癢的,伸手去摸,覺得腿中有一粒硬物嵌在肉中,直將腿上一小片都滲出血珠來,丫鬟忙來幫忙摳出,只見那僅是一顆被剝了的花生殼,大夫人知道定是二夫人在勾腳間將落在地上的花生殼彈起以阻擋她。她心中一震,惶恐的抬起頭來,那二夫人早已晃著蓮步走入內室。


「不知司馬大夫找賤妾何事?」二夫人支開左右,屋內只剩下她與她家老爺和司馬朝歌三人。
司馬朝歌幽暗的目光望著她,緩緩的道:「崔老爺並非得急病,而是給人下了慢毒。」
二夫人猛的站起身,一扭腰坐在了崔裮禹身邊,手臂貼在了他的額上,金銀手鐲叮咚作響,臉上滿是擔憂:「唉喲,怎麼會這樣呢?……司馬大夫,我相公這還有得救嗎?」
司馬朝歌瞪著她道:「能不能救,二夫人自己不是最清楚嗎?」
二夫人挑起一邊的柳葉眉,放下了擱在崔裮禹枕邊的手,聲若寒霜:「不知司馬大夫這話是什麼意思,依大夫之言,老爺中的毒似乎與賤妾扯上了關係。」
司馬朝歌哈哈一笑,道:「崔二夫人,司馬某人雖是不才,但於醫道毒術卻是頗有研究,二夫人要以此較恆,怕是不夠。崔老爺給人下的,約莫是夫人自己調配的『八絕散』,這是『藥婆』十一娘的獨家秘方,夫人將其成分中的斷腸草丸減量至只有二粒,將毒性拖慢。夫人要讓人以為崔老爺是因急病發作故世,確是做得惟妙惟肖,但有一點卻忘了藏好。」
二夫人一呆,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什麼事?」她話一說出口,馬上驚覺。這貌似與普通人無異的大夫竟有如此手段,不虧是名符其實的醫仙,但這樣聰明又沈得住氣的人可是留不得的。
她殺機已起,捻起了床頭邊大夫們留下的銀針金針,就要向司馬朝歌刺去:「大夫,你很聰明,但就是鋒芒太盛,讓我怕了。」
司馬朝歌緩緩的道:「二夫人,你要殺了老夫,是為容易,但在往後的日子裡要留在這崔府,卻是為困難。」
二夫人冷笑道:「難?司馬大夫難道忘了,在這崔府中,老爺最疼的便是賤妾了,就算你沒有治好他,他餘威尚存,我依舊能安安穩穩地做我的掌家夫人。」
司馬朝歌臉上不冷不暖,只有一片蒼生憫人的神色:「是嗎?可要是崔老爺聽到了你這番話,你想他會留你否?」
二夫人大吃一驚,跳了起來,半信半疑中又帶著幾分恐懼:「你…你說什麼?……」
司馬朝歌挪身走到崔裮禹身旁,手指點出,他那張本半紅半白的臉瞬間恢復了原來的光彩。
崔裮禹坐直了身子望著這個他寵了數十年的女人,心中有著無限埋怨,疑惑,和質問……
「老爺。」她強顏歡笑:「您醒了,真是大喜呢。我去跟吳姊姊說一聲,您且歇著。」大夫人姓吳,在崔裮禹面前幾位夫人總以姐妹相稱,虛偽的擺起蕙質蘭心的面具。
「站住。」崔裮禹一聲低喝。
「崔大人,司馬某人先行離去了,您體內中的毒質我只草草去了些,請大人每日以溫熱之水浸泡全身至頸部,運功逼出毒質三個時辰,如此進行約二十日後即可全部清除。」司馬朝歌道。
「知道了,多謝大夫。」崔裮禹一拱手。這司馬朝歌的醫術真不是蓋的,只片刻便讓他轉醒,感覺不到半點痛楚,但當司馬朝歌道出他的猜測時,崔裮禹只聽的心痛如絞,卻又不肯相信,司馬朝歌於是封住他的穴道,運功鎖住氣息,讓他看似仍是個病殃殃的,昏迷過去的老頭,意識卻是清清楚楚……他還有好多話要問他的夫人,他的畢生至愛,怎的就忍心對自己下手?
司馬朝歌翻身而出,瀟灑翩翩不留半點塵土,又讓人不禁要讚他乘著御風的模樣宛若神仙,不虧是為醫仙。

過得片刻,那房中傳來低低一聲呼叫,接著哭倒萬人牆的消息從那間小小的斗室中發出:「崔老爺病逝。」

剛從檀阮做完生意回來,偶然不小心聽到三姑六婆談話,囂張跋扈的胖商人牽著馬,興沖沖的一張口,那五個字便又爬入了市集中小民們的耳裡。

「什麼?」書生猛然回過頭,全沒了半點方才閒散飄逸的慵懶,緊緊扯著身後那人的衣裳,扣住他的腕:「你說崔…崔裮禹大人病逝?」
無辜的胖商人嚇得韁繩從顫抖的手中掉下,瑟瑟的發著,抖幾個賊頭賊腦的小伙子偷偷溜至他腳邊,趁著人沒注意撿起了那碩大駿馬的牽繩……
「不準撿!放下!」書生怒喝一聲,那小夥子全身一震,連忙丟下韁繩逃也似的跑了,書生提起那胖商人的衣領道:「快說!崔……崔大人怎麼死的?」
胖商人哭著道:「呼哧……秀才……相公饒命,呼哧…小人也只是聽說那崔大人今早急病突發,請了大夫也不好,就這樣撒手去了……呼哧。」他一邊說著,一邊急急的吸著鼻子,小眼大嘴雙開,眼淚鼻涕齊流。
書生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恍惚間似乎聞到了一股騷味,他低下目光見那胖商人雙腿向內夾得緊緊的,臉上的肉又羞又怕的擰成一團,仍是掩不住褲前一片濕潤。他明知故問道:「你怎麼了?見了老子很可怕嗎?」胖商吱吱唔唔的囁嚅道:「我……我尿褲子了。」那等於便是認了。書生忍不住好笑,卻想起崔老爺的逝世,心情又沈重起來,他放脫了那富商的雙腕,一踢他屁股:「滾吧你!」他從不亂傷害老百姓,凡是遭他如此對待的必定能找出貪污,壓榨百姓,或收取高利貸等不好的濫觴來。


從這小鎮一路到檀阮,肩上挑著扁擔的漢子,上街買脂粉的年輕姑娘,抬著花轎的轎夫……人們耳畔「嗡」的一聲,一陣風呼嘯而過,他們疑惑的回過頭,卻只看到絕塵而去的背影焦急而憂傷,捲袖攬起雲湧,步伐踏離霞霧。


「碰!」門被踢開來,狼狽的搖搖晃晃的敞開來,那道影飛快的奔入,沒等丫頭侍衛攔住他,便直接跑到了那個掌控一切的二夫人面前:「二娘,這是怎麼回事?」
「二夫人,有個人……」丫頭匆匆來報,卻看著那書生奇道:「少爺?」
崔家翩翩公子崔鄰洛,也就是那書生,向著她微微頷首,又是一副氣勢洶洶:「二娘!」
二夫人看樣子對崔老爺的死看待的平淡而漠然,眼中不起半分波瀾,甚至連一絲難過惋惜也沒看見,她只是抬起眼挑釁的看著她一向不喜歡的義子:「許久不見你了,崔鄰洛,見了我便一副要打人的樣子,難道連禮數也忘了?」
崔鄰洛強忍的怒意拜道:「兒子給二娘請安。」
當年,要不是二娘您在父親面前旁敲側擊,勸說再三,我又怎會被父親趕走,去投靠師父?
二夫人擺擺手:「起來。你這麼急匆匆地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