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３８『暗潮湧動』
本章節 5235 字
更新於: 2021-12-28
「唉⋯⋯新谷老師真的會沒事嗎？」
經過校園空蕩蕩的中廊，正準備要回宿舍的璃奈對著天空那輪明月發出嘆息。
此刻陪在她身邊的，還有碧、緋隼、半夜被強行叫起來揉著眼睛的岩明，以及川繪里，總共五個人。他們幾分鐘前才從保健室那裡離開，原先的目的只是想來探訪一下，卻意外目睹老師和木野宮小姐之間的對話。
璃奈並非有意偷聽，但從老師的語氣跟表情略可判斷，他的精神狀態還是有些不穩定。瀕臨死亡的恐懼，絕對會讓人留下後遺症。
即便傷口癒合也不見得代表完全康復。
因此，眾人沒有閒話家常的心情。
包括不在場的學生在內，他們都盼望老師能盡早痊癒。在這幾天裡，大家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比如寫鼓勵的信或是送小禮物，最後還是決定讓他好好靜養。
明知新谷老師是為了這個班級才受傷的，卻一點忙都幫不上，由此可知璃奈的心裡有多麼難受。
尤其是在對方落水前揍了他一拳的緋隼，心情格外鬱悶。完全不曉得老師醒來時該如何面對他，也不曉得該如何跟同學解釋。
坐在朋友肩膀上的碧，正以不符合她體型的力氣緊抓著璃奈的衣服，翅膀洩氣似地垂落。
璃奈先前偷偷聽緋隼說，當老師和芙妮被救起來的時候，她看見疑似是川繪里的身影從現場跑走。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難道⋯⋯她還隱瞞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情報？莫非跟老師溺水有關？不行啊，怎麼能去懷疑同學？璃奈立刻打消這些愚蠢的念頭。
芙妮大致上康復了，她被要求待在宿舍休養，交給朝希24小時全天候看護。
能如此迅速地脫離險境，多虧艾利森替兩人安排的全套魔法療程，她一直等到危險期過去後才允許訪客探望。
至今璃奈仍清楚記得那個夜晚，諸位老師當著她們的面進行的談話——
「真傷腦筋啊，我都特別警告過他了。」艾利森把手指按壓在鼻樑上一邊說，「結果到頭來，還是選擇了這種亂來的解決方式，簡直不自量力。」
「所言甚是。」穿著黑色執事服，同時也是璃奈等人的數學老師，克萊希爾站在一旁如此附和道。
「不過⋯⋯有關『特例』的事畢竟沒向他們提過。將所有責任都拋給那兩人，也稍微有些不太公平。」
「您的心腸還是一如往常的善良啊。」
「唉，很多人都說那是我的老毛病。克萊希爾呢，你對此有何看法喵？」
「這個嘛⋯⋯吾輩無法否定對方不惜犧牲也要彌補過錯的心情，然而，這是建立在沒有任何一位學生受傷的情境上。萬一這點有所改變，吾輩就無法像這樣保持冷靜了。」
語畢，那對紅色雙眸直直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表情像在打量著什麼。
「人家早就說過這是一個壞主意。」
「尤朵拉大人？」
「讓那種傢伙來當導師，遲早會出事。你本來就不該對一個布納抱有太高的期待。」
藍髮女孩伸出小手拍了下克萊希爾的背，朝真志拋去厭惡的目光。
直到今日，開學那天的經歷仍使她耿耿於懷。
不過，因為私人情感就去詆毀對方什麼的，尤朵拉沒有低級到這個程度。她主要還是以目前的情況來作為評斷標準。
「居然讓孩子們置身於危險之中⋯⋯是最不可饒恕的。即使艾利森大人原諒他，我也不會認同那傢伙繼續留在學校。」
「整起意外的始末，大概從日下同學那邊弄清楚了。這次不可能輕易放過他喵。懲處的辦法得趕緊想出來才行。」
「一切就按照您的意思吧。吾輩這邊會等真志先生清醒後再好好協商。」
「協商？直接叫他滾蛋不就得了，何必搞得這麼麻煩⋯⋯」
面對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的尤朵拉，克萊希爾很罕見地沒多做回應。
於是，這場攸關到真志將來職業命運的對談，在沒有任何插嘴權利的情況下結束了。
儘管璃奈對此有些話想說，但從克萊希爾跟艾利森的嚴肅目光中可以得知，沒有半點商量地步。
追根究柢，其實是雙胞胎亂跑的緣故才迫使真志採取行動。
老師的本意是好的。
為此，璃奈不顧一切也要替對方辯駁，希望能撤銷調懲處的命令。
然而——
「這是大人之間的事，小孩子無權干涉。」
果不其然被指著鼻頭說教了。
而且還是經由體型像極了小孩的尤朵拉之口，總感覺特別不甘心。
「他是個只知道往死裡衝的笨蛋，沒被人家大卸八塊已經算幸運了。」
「大、大卸八塊？」
「那傢伙應該被送去十八層地獄才對！」
「地獄！？」
「呃，我想小尤朵拉要表達的意思是⋯⋯」艾利森見學生露出驚恐的表情，急忙跳出來解釋，「我們今天不是刻意要針對誰，現代社會就是這樣運作，必須不斷與人協商再妥協，直到對方滿意為止。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整間學校⋯⋯甚至是九尋同學的朋友都有可能會失去棲身之所。」
「怎麼會⋯⋯？」
當然，璃奈根本聽不進去。
沒有錯就是沒有錯，怎麼能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讓一個好人無辜受到譴責？這與父母親傳授給她的價值觀背道而馳。
價值觀這種東西一旦失去了，心靈也很可能會朝腐敗的方向走去。
父親曾說過，他並不要求自己功成名就，只要以純正善良的態度活下去就夠了。
一次次的，這個新世界總是企圖吞噬那份心情。
如今就連她憧憬的對象都難逃魔掌。
無論大家怎麼求情，就是改變不了其餘老師們的想法。最終只得臣服於所謂的「現實」。
不久前，看見新谷老師和那位叫做霧羽的女性有那麼深的歷史時，璃奈心裡其實十分複雜。明明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情緒，卻還是止不住忌妒的滋生。
⋯⋯或許，這也是價值觀逐漸被侵蝕的跡象吧？
不想讓過世的父母親看見女兒被負面情緒支配，同時也是為了維護住那項約定，璃奈不得不將這份思念給封印起來。
會難受嗎？那是肯定的。
但如果連這一點都沒辦法做到，她還有什麼資格去面對自己的內心？
——就這樣苦撐過去吧。
相信老師也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奮鬥著。
他們終究會找到辦法度過這場風波，璃奈如此堅信著。
堅信能夠抵達那個達成各自的願望後，一起肩搭著肩開懷大笑的未來。
『——明年，大家一起去看櫻花吧。』
與微風交融的聲音是如此地溫柔。
『或許這片土地比不上你們真正的歸宿，但我希望總有一天，這裡也可以變成妳的家園。——然後，真正毫無顧慮的生活下去。』
他確實這樣說過了啊。
「新谷老師。」
一邊呼吸著雨後潮濕的空氣，璃奈內心頓時充斥著各種期望，身體不再感到寒冷。
「——我們都相信著你喔。」
目前能夠做到的，也只剩下祈禱了。
身處不同地點，絲毫不知被寄予多麼龐大的希望的他，是否還會用那對看起來很嚇人、其實一點也不可怕的眼神回望著自己呢？
璃奈彷彿能想像到對方不知所措的表情，情不自禁笑了出來。這讓碧和緋隼用不解的目光注視著她。
她隨即揮了揮手，將那份關懷完整地收下，同時決定不再讓大家產生無謂的擔憂。
這段期間，無論是身體或精神都受到龐大的壓力，眾人早已變得疲憊不堪。
「好，繼續搞悲傷也不是辦法。回宿舍後開始替老師想作戰計畫，就算要高舉牌子抗議也在所不辭！」璃奈講幾句鼓勵的話希望帶給朋友一點活力，就算不怎麼成功還是得做。
或許是注意到她的意圖，川繪里用相當複雜的眼神望著璃奈。
「畢竟這是我們欠他的，不努力看看不行啊，男子漢得負起責任。」岩明率先做出回應。
「在吃到約定的夢幻可麗餅之前，我也不會放棄。」碧高舉拳頭附和道。
「我⋯⋯對他做了件很過分的事，必須找時間去道歉。」緋隼小聲地說。
哪怕只是勉強打起精神。
今後會遇到的困境，絕非講幾句大話就能解決。
沒有人去破壞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氣氛。
經歷了各種苦難，這群傢伙還是一如即往的幼稚——川繪里扶額心想。
她選擇默默順應著眼前的情勢。
傍晚的涼風吹起來很舒服，朦朧的月光緩緩灑落，在寧靜校園形成一幅十分優美的畫面。
眼看現場幾乎要被眾人的熱情淹沒之際——
「⋯⋯慢著。」
突然間，川繪里抬起手臂擋住他們的去路。
「怎麼了？」岩明發出疑惑的聲音。
她用下巴朝前方的陰影處指了指，露出警戒的眼神，璃奈和緋隼跟著看過去。
在昏暗走廊的盡頭，即將抵達宿舍花園的一片空地。
陰影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
眾人屏息凝神，望著在黑暗中潛行的不明身影。
正好在這個瞬間，原本遮住明月的烏雲散去，光線從建築物的縫隙照射進來。幾秒鐘前什麼都看不清的地方頓時綻放出色彩。
無可避免的，璃奈看見了。
「——！！」
在她有限的認知裡，幾乎等同於「恐懼」的化身。
那是一頭由各種生物縫合而成的畸形怪。
軀體有著獅子的特徵，頭部卻像極了人類，眼睛部分被金屬焊死。粗糙的皮膚布滿許多手術刀疤，利爪在踏過的地面留下深溝，下半身還裹著一塊隨風擺盪的破布，底下延伸出一條蠍子般的尾巴。簡直就是噩夢的匯集體。
牠的腦袋嗅了嗅，目光立即轉向璃奈等人。
「魔、魔獸！？」
「那是什麼鬼品種啊？」
「⋯⋯重點是牠為什麼會出現在學校裡？不是有防禦結界嗎？」
學生們紛紛發出疑惑的聲音，緋隼和川繪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這肯定跟雙胞胎溜出去有關。
「主＃⋯⋯＆％＠主人的恩寵＄⋯⋯」
另一邊，魔獸彷彿品嘗著那份驚恐，跨出沉重步伐，同時發出疑似人類說話聲的詭異低鳴。
此刻他們已經淪落為獵物，所有人都不敢大意。
璃奈嘗試發出求助聲響——
魔獸隨即架好姿態，以地面作為跳板彈了出去，乘著足以將肉體撕裂開來的狠勁襲來。
「好快！？」
剎那，凝結的空氣被貫穿。
連水泥牆都能毫不費力地摧毀掉，憑藉幾名亞人孩童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眼看尚未成熟的肉體即將被撕成兩半，連同自己未能履行約定就先一步離開人世的懊悔，璃奈除了接受這項事實，別無選擇。
就這樣任由血盆大口啃食自己的血肉——然而。
「喝啊啊啊——！！」
千鈞一髮之際，從走廊的另一端衝過來一道敏捷身影，及時擋住魔獸的攻勢。
伴隨那粗魯豪邁的聲音，兩個擁有同等力量的物體相互撞擊，噴濺著火花。
不用多說。
整間校園裡會在這種生死關頭表現出亢奮模樣的人，想必也只有那傢伙了。
衝擊引發的風勢吹起那頭褐髮，接著重新擺好姿態，少年以銅牆鐵壁之勢屹立在璃奈等人面前。
望著對方的背影，璃奈在驚訝之餘首次感受到一股安心。
「渡冴同學！」
「啊啊，慢來了一步還真是抱歉⋯⋯不對！你們遇到這種敵人還不趕緊逃跑，以為傻愣在原地就會有人來救嗎？白癡！」
「⋯⋯不過，你確實跑來救我們了不是嗎？」
面對不斷指出他們有多麼愚蠢與弱小的丸介，岩明嘗試緩和他的情緒。
效果似乎不彰。
「你這頭笨牛在胡說些什麼啊？本大爺才不是來救人，只是散步的時候聞到噁心的氣味就追過來了。給本大爺搞清楚！」
「解釋了這麼多，其實是想趁大家不注意偷偷跑去探望老師吧，笨狼。」
「蛤？」
因為還在生氣，突然又聽見川繪里的話，丸介怒吼一句「別開玩笑了」狠狠瞪向她。
先前的戰士風範轉眼間所剩無幾。
「明明連自救這種事情都辦不到，沒資格跟本大爺在這裡大小聲！」
聞言，川繪里同樣不甘示弱，不認為自己有講錯什麼地瞪了回去。
「誰求過你來幫忙？既來之則安之，笨狼，你就好好貢獻那份蠻力吧。」
「好了啦，你們兩個⋯⋯現在應該不是吵架的時候。」
對此不知該感到錯愕還是擔憂的碧緊緊抓住璃奈的衣服，也不確定聲音有沒有傳達到他們耳裡。
大敵當前，這兩人的關係居然沒有改變。
作為和事佬，緋隼和岩明連忙將兩人拉開，以免演變成魔獸還沒打倒，團隊就先鬧內鬨的尷尬局面。
不知為何。
魔獸在這段時間遲遲沒攻過來，只是搖晃著剛才和丸介硬碰硬的壯碩前肢。
雖然從表面看沒造成什麼傷害，魔獸仍選擇原地坐鎮。牠大概沒想到一群小孩竟然擁有此等力量。光是這點便足以看出這傢伙具備基本的智商。
即使面對容易下手的羔羊，只要裡面混有一個可能會造成威脅的存在，牠就不會隨便出擊。
意會到這或許能轉為優勢的契機，丸介決定不再繼續跟川繪里周旋。
「沒有戰鬥力的你們，待在這邊只會礙事，快回宿捨去。」
早已摩拳擦掌準備好要大幹一場的他，轉過身朝向敵人，嘴角上揚並露出尖牙。
「——這個四不像的怪物，交由本大爺來對付。」
眾人聽聞沒有任何異議，畢竟，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是不言而喻的。起碼在格鬥方面，將背後託付給他不會有問題。
多虧老師安排的特殊課程，現在眾人更加確信這點。
川繪里雙手環著胸，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一臉堅定的璃奈攔住。她隨即沉默了下來。
「注意安全喔，渡冴同學。我們也會盡快找支援過來。」
「千萬別在這裡倒下啊！兄弟。」
「本大爺不會輸的。」丸介肯定地答道。
尤其在月光如此明亮的今晚，自己更是處於巔峰max狀態，體內的獸族血液正瘋狂沸騰。那些來自弱小之人的擔憂根本沒意義。
望著那群人逐漸遠去，丸介左右扭動脖子，伸展筋骨，牙齒因互相摩擦發出聲響。
「那麼⋯⋯就用這陣子練習的成果，再賭上身為沃爾丹狼族的名譽以及性命作為挑戰籌碼，來一決勝負吧。」
那是對自身實力有著極度肯定才會出現的言論。
丸介張開強健的雙腿，穩定站姿，深深吸口氣後把雙臂往腰際收攏，純粹的力量覆蓋住拳頭。下一秒，他渾身散發出的鬥志充斥著整個空間。
經年累月所鍛鍊出來的強大，此刻展露無疑。
「吼吼吼——！」彷彿代表寒暄時間已經結束，魔獸在發出低鳴聲後向前邁出步伐。
讓對手在黑暗的走廊苦等，丸介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因此，他勢必要拿出比平常更認真的態度才行。
戰鬥吧。
雙方淋浴在皎潔月光中的校園中庭。
為了徹底將那份闖入的惡意粉碎；為了向早已逝去的對象證明自己的成長；更為了在將來擊垮那個多管閒事的男人。
決鬥吧。
剎那，一聲雄偉高亢的怒吼聲響遍天空，連早已拉開一段距離的璃奈等人都聽得十分清楚。
「喂，醜八怪！」
那瞬間，丸介的翠綠色眼眸閃過激昂萬分的情感，從他口中迸出極其幼稚且笨拙的用詞。不過，這就是專屬他的表達方式。
「——準備被本大爺扁成肉醬吧！！」
鬥志滿檔的少年，以及魔獸之間的對決，正式揭開了序幕。
經過校園空蕩蕩的中廊，正準備要回宿舍的璃奈對著天空那輪明月發出嘆息。
此刻陪在她身邊的，還有碧、緋隼、半夜被強行叫起來揉著眼睛的岩明，以及川繪里，總共五個人。他們幾分鐘前才從保健室那裡離開，原先的目的只是想來探訪一下，卻意外目睹老師和木野宮小姐之間的對話。
璃奈並非有意偷聽，但從老師的語氣跟表情略可判斷，他的精神狀態還是有些不穩定。瀕臨死亡的恐懼，絕對會讓人留下後遺症。
即便傷口癒合也不見得代表完全康復。
因此，眾人沒有閒話家常的心情。
包括不在場的學生在內，他們都盼望老師能盡早痊癒。在這幾天裡，大家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比如寫鼓勵的信或是送小禮物，最後還是決定讓他好好靜養。
明知新谷老師是為了這個班級才受傷的，卻一點忙都幫不上，由此可知璃奈的心裡有多麼難受。
尤其是在對方落水前揍了他一拳的緋隼，心情格外鬱悶。完全不曉得老師醒來時該如何面對他，也不曉得該如何跟同學解釋。
坐在朋友肩膀上的碧，正以不符合她體型的力氣緊抓著璃奈的衣服，翅膀洩氣似地垂落。
璃奈先前偷偷聽緋隼說，當老師和芙妮被救起來的時候，她看見疑似是川繪里的身影從現場跑走。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難道⋯⋯她還隱瞞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情報？莫非跟老師溺水有關？不行啊，怎麼能去懷疑同學？璃奈立刻打消這些愚蠢的念頭。
芙妮大致上康復了，她被要求待在宿舍休養，交給朝希24小時全天候看護。
能如此迅速地脫離險境，多虧艾利森替兩人安排的全套魔法療程，她一直等到危險期過去後才允許訪客探望。
至今璃奈仍清楚記得那個夜晚，諸位老師當著她們的面進行的談話——
「真傷腦筋啊，我都特別警告過他了。」艾利森把手指按壓在鼻樑上一邊說，「結果到頭來，還是選擇了這種亂來的解決方式，簡直不自量力。」
「所言甚是。」穿著黑色執事服，同時也是璃奈等人的數學老師，克萊希爾站在一旁如此附和道。
「不過⋯⋯有關『特例』的事畢竟沒向他們提過。將所有責任都拋給那兩人，也稍微有些不太公平。」
「您的心腸還是一如往常的善良啊。」
「唉，很多人都說那是我的老毛病。克萊希爾呢，你對此有何看法喵？」
「這個嘛⋯⋯吾輩無法否定對方不惜犧牲也要彌補過錯的心情，然而，這是建立在沒有任何一位學生受傷的情境上。萬一這點有所改變，吾輩就無法像這樣保持冷靜了。」
語畢，那對紅色雙眸直直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表情像在打量著什麼。
「人家早就說過這是一個壞主意。」
「尤朵拉大人？」
「讓那種傢伙來當導師，遲早會出事。你本來就不該對一個布納抱有太高的期待。」
藍髮女孩伸出小手拍了下克萊希爾的背，朝真志拋去厭惡的目光。
直到今日，開學那天的經歷仍使她耿耿於懷。
不過，因為私人情感就去詆毀對方什麼的，尤朵拉沒有低級到這個程度。她主要還是以目前的情況來作為評斷標準。
「居然讓孩子們置身於危險之中⋯⋯是最不可饒恕的。即使艾利森大人原諒他，我也不會認同那傢伙繼續留在學校。」
「整起意外的始末，大概從日下同學那邊弄清楚了。這次不可能輕易放過他喵。懲處的辦法得趕緊想出來才行。」
「一切就按照您的意思吧。吾輩這邊會等真志先生清醒後再好好協商。」
「協商？直接叫他滾蛋不就得了，何必搞得這麼麻煩⋯⋯」
面對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的尤朵拉，克萊希爾很罕見地沒多做回應。
於是，這場攸關到真志將來職業命運的對談，在沒有任何插嘴權利的情況下結束了。
儘管璃奈對此有些話想說，但從克萊希爾跟艾利森的嚴肅目光中可以得知，沒有半點商量地步。
追根究柢，其實是雙胞胎亂跑的緣故才迫使真志採取行動。
老師的本意是好的。
為此，璃奈不顧一切也要替對方辯駁，希望能撤銷調懲處的命令。
然而——
「這是大人之間的事，小孩子無權干涉。」
果不其然被指著鼻頭說教了。
而且還是經由體型像極了小孩的尤朵拉之口，總感覺特別不甘心。
「他是個只知道往死裡衝的笨蛋，沒被人家大卸八塊已經算幸運了。」
「大、大卸八塊？」
「那傢伙應該被送去十八層地獄才對！」
「地獄！？」
「呃，我想小尤朵拉要表達的意思是⋯⋯」艾利森見學生露出驚恐的表情，急忙跳出來解釋，「我們今天不是刻意要針對誰，現代社會就是這樣運作，必須不斷與人協商再妥協，直到對方滿意為止。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整間學校⋯⋯甚至是九尋同學的朋友都有可能會失去棲身之所。」
「怎麼會⋯⋯？」
當然，璃奈根本聽不進去。
沒有錯就是沒有錯，怎麼能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讓一個好人無辜受到譴責？這與父母親傳授給她的價值觀背道而馳。
價值觀這種東西一旦失去了，心靈也很可能會朝腐敗的方向走去。
父親曾說過，他並不要求自己功成名就，只要以純正善良的態度活下去就夠了。
一次次的，這個新世界總是企圖吞噬那份心情。
如今就連她憧憬的對象都難逃魔掌。
無論大家怎麼求情，就是改變不了其餘老師們的想法。最終只得臣服於所謂的「現實」。
不久前，看見新谷老師和那位叫做霧羽的女性有那麼深的歷史時，璃奈心裡其實十分複雜。明明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情緒，卻還是止不住忌妒的滋生。
⋯⋯或許，這也是價值觀逐漸被侵蝕的跡象吧？
不想讓過世的父母親看見女兒被負面情緒支配，同時也是為了維護住那項約定，璃奈不得不將這份思念給封印起來。
會難受嗎？那是肯定的。
但如果連這一點都沒辦法做到，她還有什麼資格去面對自己的內心？
——就這樣苦撐過去吧。
相信老師也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奮鬥著。
他們終究會找到辦法度過這場風波，璃奈如此堅信著。
堅信能夠抵達那個達成各自的願望後，一起肩搭著肩開懷大笑的未來。
『——明年，大家一起去看櫻花吧。』
與微風交融的聲音是如此地溫柔。
『或許這片土地比不上你們真正的歸宿，但我希望總有一天，這裡也可以變成妳的家園。——然後，真正毫無顧慮的生活下去。』
他確實這樣說過了啊。
「新谷老師。」
一邊呼吸著雨後潮濕的空氣，璃奈內心頓時充斥著各種期望，身體不再感到寒冷。
「——我們都相信著你喔。」
目前能夠做到的，也只剩下祈禱了。
身處不同地點，絲毫不知被寄予多麼龐大的希望的他，是否還會用那對看起來很嚇人、其實一點也不可怕的眼神回望著自己呢？
璃奈彷彿能想像到對方不知所措的表情，情不自禁笑了出來。這讓碧和緋隼用不解的目光注視著她。
她隨即揮了揮手，將那份關懷完整地收下，同時決定不再讓大家產生無謂的擔憂。
這段期間，無論是身體或精神都受到龐大的壓力，眾人早已變得疲憊不堪。
「好，繼續搞悲傷也不是辦法。回宿舍後開始替老師想作戰計畫，就算要高舉牌子抗議也在所不辭！」璃奈講幾句鼓勵的話希望帶給朋友一點活力，就算不怎麼成功還是得做。
或許是注意到她的意圖，川繪里用相當複雜的眼神望著璃奈。
「畢竟這是我們欠他的，不努力看看不行啊，男子漢得負起責任。」岩明率先做出回應。
「在吃到約定的夢幻可麗餅之前，我也不會放棄。」碧高舉拳頭附和道。
「我⋯⋯對他做了件很過分的事，必須找時間去道歉。」緋隼小聲地說。
哪怕只是勉強打起精神。
今後會遇到的困境，絕非講幾句大話就能解決。
沒有人去破壞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氣氛。
經歷了各種苦難，這群傢伙還是一如即往的幼稚——川繪里扶額心想。
她選擇默默順應著眼前的情勢。
傍晚的涼風吹起來很舒服，朦朧的月光緩緩灑落，在寧靜校園形成一幅十分優美的畫面。
眼看現場幾乎要被眾人的熱情淹沒之際——
「⋯⋯慢著。」
突然間，川繪里抬起手臂擋住他們的去路。
「怎麼了？」岩明發出疑惑的聲音。
她用下巴朝前方的陰影處指了指，露出警戒的眼神，璃奈和緋隼跟著看過去。
在昏暗走廊的盡頭，即將抵達宿舍花園的一片空地。
陰影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
眾人屏息凝神，望著在黑暗中潛行的不明身影。
正好在這個瞬間，原本遮住明月的烏雲散去，光線從建築物的縫隙照射進來。幾秒鐘前什麼都看不清的地方頓時綻放出色彩。
無可避免的，璃奈看見了。
「——！！」
在她有限的認知裡，幾乎等同於「恐懼」的化身。
那是一頭由各種生物縫合而成的畸形怪。
軀體有著獅子的特徵，頭部卻像極了人類，眼睛部分被金屬焊死。粗糙的皮膚布滿許多手術刀疤，利爪在踏過的地面留下深溝，下半身還裹著一塊隨風擺盪的破布，底下延伸出一條蠍子般的尾巴。簡直就是噩夢的匯集體。
牠的腦袋嗅了嗅，目光立即轉向璃奈等人。
「魔、魔獸！？」
「那是什麼鬼品種啊？」
「⋯⋯重點是牠為什麼會出現在學校裡？不是有防禦結界嗎？」
學生們紛紛發出疑惑的聲音，緋隼和川繪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這肯定跟雙胞胎溜出去有關。
「主＃⋯⋯＆％＠主人的恩寵＄⋯⋯」
另一邊，魔獸彷彿品嘗著那份驚恐，跨出沉重步伐，同時發出疑似人類說話聲的詭異低鳴。
此刻他們已經淪落為獵物，所有人都不敢大意。
璃奈嘗試發出求助聲響——
魔獸隨即架好姿態，以地面作為跳板彈了出去，乘著足以將肉體撕裂開來的狠勁襲來。
「好快！？」
剎那，凝結的空氣被貫穿。
連水泥牆都能毫不費力地摧毀掉，憑藉幾名亞人孩童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眼看尚未成熟的肉體即將被撕成兩半，連同自己未能履行約定就先一步離開人世的懊悔，璃奈除了接受這項事實，別無選擇。
就這樣任由血盆大口啃食自己的血肉——然而。
「喝啊啊啊——！！」
千鈞一髮之際，從走廊的另一端衝過來一道敏捷身影，及時擋住魔獸的攻勢。
伴隨那粗魯豪邁的聲音，兩個擁有同等力量的物體相互撞擊，噴濺著火花。
不用多說。
整間校園裡會在這種生死關頭表現出亢奮模樣的人，想必也只有那傢伙了。
衝擊引發的風勢吹起那頭褐髮，接著重新擺好姿態，少年以銅牆鐵壁之勢屹立在璃奈等人面前。
望著對方的背影，璃奈在驚訝之餘首次感受到一股安心。
「渡冴同學！」
「啊啊，慢來了一步還真是抱歉⋯⋯不對！你們遇到這種敵人還不趕緊逃跑，以為傻愣在原地就會有人來救嗎？白癡！」
「⋯⋯不過，你確實跑來救我們了不是嗎？」
面對不斷指出他們有多麼愚蠢與弱小的丸介，岩明嘗試緩和他的情緒。
效果似乎不彰。
「你這頭笨牛在胡說些什麼啊？本大爺才不是來救人，只是散步的時候聞到噁心的氣味就追過來了。給本大爺搞清楚！」
「解釋了這麼多，其實是想趁大家不注意偷偷跑去探望老師吧，笨狼。」
「蛤？」
因為還在生氣，突然又聽見川繪里的話，丸介怒吼一句「別開玩笑了」狠狠瞪向她。
先前的戰士風範轉眼間所剩無幾。
「明明連自救這種事情都辦不到，沒資格跟本大爺在這裡大小聲！」
聞言，川繪里同樣不甘示弱，不認為自己有講錯什麼地瞪了回去。
「誰求過你來幫忙？既來之則安之，笨狼，你就好好貢獻那份蠻力吧。」
「好了啦，你們兩個⋯⋯現在應該不是吵架的時候。」
對此不知該感到錯愕還是擔憂的碧緊緊抓住璃奈的衣服，也不確定聲音有沒有傳達到他們耳裡。
大敵當前，這兩人的關係居然沒有改變。
作為和事佬，緋隼和岩明連忙將兩人拉開，以免演變成魔獸還沒打倒，團隊就先鬧內鬨的尷尬局面。
不知為何。
魔獸在這段時間遲遲沒攻過來，只是搖晃著剛才和丸介硬碰硬的壯碩前肢。
雖然從表面看沒造成什麼傷害，魔獸仍選擇原地坐鎮。牠大概沒想到一群小孩竟然擁有此等力量。光是這點便足以看出這傢伙具備基本的智商。
即使面對容易下手的羔羊，只要裡面混有一個可能會造成威脅的存在，牠就不會隨便出擊。
意會到這或許能轉為優勢的契機，丸介決定不再繼續跟川繪里周旋。
「沒有戰鬥力的你們，待在這邊只會礙事，快回宿捨去。」
早已摩拳擦掌準備好要大幹一場的他，轉過身朝向敵人，嘴角上揚並露出尖牙。
「——這個四不像的怪物，交由本大爺來對付。」
眾人聽聞沒有任何異議，畢竟，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是不言而喻的。起碼在格鬥方面，將背後託付給他不會有問題。
多虧老師安排的特殊課程，現在眾人更加確信這點。
川繪里雙手環著胸，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一臉堅定的璃奈攔住。她隨即沉默了下來。
「注意安全喔，渡冴同學。我們也會盡快找支援過來。」
「千萬別在這裡倒下啊！兄弟。」
「本大爺不會輸的。」丸介肯定地答道。
尤其在月光如此明亮的今晚，自己更是處於巔峰max狀態，體內的獸族血液正瘋狂沸騰。那些來自弱小之人的擔憂根本沒意義。
望著那群人逐漸遠去，丸介左右扭動脖子，伸展筋骨，牙齒因互相摩擦發出聲響。
「那麼⋯⋯就用這陣子練習的成果，再賭上身為沃爾丹狼族的名譽以及性命作為挑戰籌碼，來一決勝負吧。」
那是對自身實力有著極度肯定才會出現的言論。
丸介張開強健的雙腿，穩定站姿，深深吸口氣後把雙臂往腰際收攏，純粹的力量覆蓋住拳頭。下一秒，他渾身散發出的鬥志充斥著整個空間。
經年累月所鍛鍊出來的強大，此刻展露無疑。
「吼吼吼——！」彷彿代表寒暄時間已經結束，魔獸在發出低鳴聲後向前邁出步伐。
讓對手在黑暗的走廊苦等，丸介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因此，他勢必要拿出比平常更認真的態度才行。
戰鬥吧。
雙方淋浴在皎潔月光中的校園中庭。
為了徹底將那份闖入的惡意粉碎；為了向早已逝去的對象證明自己的成長；更為了在將來擊垮那個多管閒事的男人。
決鬥吧。
剎那，一聲雄偉高亢的怒吼聲響遍天空，連早已拉開一段距離的璃奈等人都聽得十分清楚。
「喂，醜八怪！」
那瞬間，丸介的翠綠色眼眸閃過激昂萬分的情感，從他口中迸出極其幼稚且笨拙的用詞。不過，這就是專屬他的表達方式。
「——準備被本大爺扁成肉醬吧！！」
鬥志滿檔的少年，以及魔獸之間的對決，正式揭開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