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３３『轉捩點』
本章節 6142 字
更新於: 2021-12-27
漫步在充滿昭和氛圍的街道上，真的會有種穿越時光的錯覺。
一陣陣徐風輕撫而過，朝我們的臉送來暖意，暫時沖淡了先前的鬱悶，心情十分平靜。
「老師，你看天上！」璃奈舉手指向天空，兩眼發光地說，「你們的世界也有龍嗎？」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同時也有敬畏。
「那是飛機。」我抬頭仰望，在頭頂正上方可以看見某個海鷗形狀的白點，「只要你有錢跟護照，它就會載你橫跨高山、海洋、城市，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就像騎著一條龍？」
「是的。」我帶著輕淺的笑意看著她，「就像騎著龍。」
「人類的技術真是超乎想像。」
璃奈喃喃自語，語氣充滿了驚奇。
此時，飛機已經徹底失去了蹤影，劃破雲層駛向遙遠的國家。
接著我們又靜靜地走了一會兒。
「哇！」
身旁再度傳來璃奈驚嘆的聲音。
「老師，為什麼這些牆壁上都印著人臉？」
我沿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松田聖子」、「山口百惠」等知名女演員的手繪招牌。從斑駁痕跡來推斷，它們應該待在那裡有一段時間了。
「九尋同學，妳聽說過『電影』嗎？」
「我知道啊。放假的時候，學校都會播這些給我們看。」
「這是一種宣傳手段，目的是吸引更多觀眾進戲院。」
「⋯⋯眼睛一直盯著字幕不會累嗎？」
「那就要看作品的精彩程度囉。」
聽著我一邊解釋影史的發展，璃奈全程都沒有移開視線，眼裡閃著好奇的光芒。幾乎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自從懂事以來，我大部分的閒雜時間都窩在房間裡寫作。筆記本上塞滿各式各樣的設定。只要有一支筆跟幾張紙，整個世界就屬於我。
只是，人都會長大。
能夠暢談夢想的日子所剩無幾。
如今不僅身兼照顧班級的責任，還有必須報答的對象。當務之急是讓生活步上正軌，才有餘力思考其他事。
跟大多數人一樣，我對另外一個世界的瞭解甚少，透過報章雜誌得到的訊息相當零碎。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擔任亞人的老師，我必須更主動一些。
「那個⋯⋯」
我已經做好了覺悟，如果遭到拒絕就繼續嘗試。
正因為賭上了至今以來累積的情誼，我感到非常恐懼。深怕一犯錯就會失去那脆弱又渺小的聯結。
但是，無論得到怎樣的回覆都必須承受。
不知在內心反覆演練了多少次後，我總算發出聲音。
「九尋同學，能不能和我多談談妳的故鄉？」
「——？」
璃奈似乎相當震驚，睜大了雙眼。
「會難為妳嗎？」
「不，沒那回事。我只是以為老師不感興趣。」
「為什麼？」
「之前從來沒有人在意過。」璃奈平靜地答道，頓時讓我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她沈默半晌，「我沒向任何人講過這些，就連小碧也一樣，我不希望讓她擔心。但如果是新谷老師，我願意說給你聽。」
聞言，我這才意會到她在自己身上投注的期望究竟有多麼龐大。
她抿了抿唇，開始娓娓道來有關九尋璃奈——應該說，在得到這個名字之前的過去。
◈
自從懂事以來，璃奈就不曾擁有過一個穩定的家。
由於她的母親是妖狐種，在亞人當中算是相當弱勢的小族群，父親則是人類，兩人經常四處搬遷好躲避迫害。早在數千年前，人族和亞人種爆發過慘烈的戰爭，衝突結束後，以人族方的艾歐瓦納王國獲得勝利。雖然奴隸制度被廢除，民間依然有不少勢力討厭亞人種。
歷經不少波折，他們總算找到棲身之地。
那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小村莊，位於地圖上的最南邊，連四處旅行的商人都不會特別注意到有這個地方，裡面的居民全是亞人。
在璃奈六歲那年，冬天特別寒冷，無止盡的大雪覆蓋了一切，饑荒與混亂蔓延整座大陸。璃奈的父親當上了村莊領袖，他不顧其他村民的勸阻接收了許多難民，為他們提供食物和睡覺的地方。
這是數十年來村落首次有人類造訪。
然而，正是這個決定以及她父親的仁慈，為整個村莊帶來難以想像的災難——
「後來發生了什麼？」
聽見我小聲地問，璃奈稍稍整理思緒才接續說下去。
「⋯⋯那些傢伙奪走了一切。」
被接收進來的難民來自各個地區，其中有一部分人偽裝成普通百姓，實際上是遭到通緝的逃犯。他們趁夜除掉村莊守衛，將同夥帶進村莊。
這群由農夫、盜匪和逃兵組成的武裝團體，聲稱受到「真神」的徵召，發誓要洗淨遺留在世間的非人種。
「他們放火燒農田跟房舍⋯⋯把大家多年來的家園⋯⋯還有爸媽辛苦建立的一切全部破壞掉。」一改平時的開朗樂觀，璃奈的雙眸滲出了哀悼、悲傷，還有恨意。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雙親跟大部分村民都被指控成異端，接受不公平的審判，甚至當著孩子的面被處以極刑。
最終只有她跟弟弟僥倖逃脫。
當時的璃奈還只是個孩子，她不懂為何父親的好心腸會招來報復，也不明白身為亞人究竟做錯了什麼。那些傢伙口中的「罪行」究竟與自己何干？
好在這時他們遇見了一位路過的貴族夫人。
當對方得知村落的慘劇，立刻決定收養這對姐弟。
為了避免壞人再度找上門，璃奈必須隱藏自己的身分。她被安排到廚房幹雜活，弟弟則是擔任夫人的貼身童侍。
在城堡宅邸的日子雖然辛苦，但至少能保證三餐溫飽，還可以跟弟弟一起生活⋯⋯對她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直到六年前的某個晚上，那一夜格外陰暗，璃奈被收養她的瑟雷亞夫人吩咐去水井取水。當她來到戶外，宅邸的僕人跟士兵全都聚集在城牆上。她好奇地湊過去看，遠方山脈的天空出現一團暴風雲，閃電不斷響起，劃破夜空。數以萬計的鳥兒展翅逃亡。
一名年長的傭人告訴她，那是魔力匯集的徵兆。
目睹這末日般的景象，眾人趕緊躲回屋內，暴風雲卻在此時射出一道紫光，紫的詭異，幾乎不像是自然界的產物。
天空不斷流過紫白色的光芒，幾乎佔據了整個視野，氣氛緊繃到令人難以喘息。
彷彿整個世界陷入火海，璃奈此生從未見過那樣的東西。
接著，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捲平原、丘陵和村莊，最後連同璃奈所在的宅邸一起吞噬。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不在原本的世界了。」
心愛的弟弟、好心照顧她的瑟雷亞夫人都不在身邊，璃奈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宛如當年被滅村的悲劇再度上演。
無奈之下，她只好往最近的森林裡跑⋯⋯不停的跑⋯⋯直到筋疲力盡昏倒在路邊。
「後來，我被一群穿著白衣的軍人救起來，他們帶我去一個臨時收容所，那裡住著很多年紀跟我差不多的亞人。」
收容所。
我也住過類似的地方，只能說，印象並不是特別好。
不少地方連乾淨水源都沒有，洗熱水澡變成有錢人才能享受的特權。
據我親眼所見，當人們的性命受到威脅時往往會拋棄尊嚴和同理心，為了一包泡麵或衛生紙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
我難以想像璃奈的經歷有多悽慘——
「食物的部分嘛，基本上都是冷凍豆子湯，偶爾才會有冷凍魚排、冷凍番茄罐頭之類的。」
全是冷凍的玩意兒啊。
「因為空間不足以一下子容納那麼多難民，小孩子通常得共用一張床。我在裡面年紀算最大的，尾巴也被很多小鬼用來抹鼻涕，加上好幾個星期才洗一次澡，味道實在不怎麼好聞。」璃奈苦笑了笑。
「一開始應該會有語言隔閡吧？有人特別去教你們嗎？」
「啊，我是負責心理輔導的阿姨教的，雖然都是一些基礎的對話和單字，但是對當初什麼都一頭霧水的我來說，幫助非常大。」
「她還會跟妳聊些什麼？」
「坦白說，我以前其實沒那麼健談。主要是一些日常生活的問題，例如我們有沒有吃飽啦、或身體哪邊不舒服之類的。」璃奈的雙唇抿了一下，接著才擠出後面的話，「還有⋯⋯勸我們盡快忘記原先的世界，如此一來才能適應新環境。」
聽著年紀不到自己一半的女孩說出這種話，我不禁皺起眉。
「那樣的要求，真的有人能辦到嗎？」
「我不知道。」
一問之下，璃奈露出強忍悲傷的表情，但是搖曳著寂寞神色的雙眸早已出賣了她。
我剛才，似乎問了對方很殘酷的問題啊。
心裡不禁對如此後知後覺的自己感到一絲悲哀。
也或許是心理作用，此刻站在眼前的璃奈看起來比以往都還要嬌小、脆弱，整個人幾乎被建築物的陰影給籠罩，感覺好像一眨眼——對方就會消失不見。
「能夠被稱為『家園』的地方，已經在好幾年前被燒得精光了，就算現在穿越回去，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璃奈眺望著灰雲密布的天空，彷彿每說一句話都要消耗數十倍的力氣。
「每當我入睡，家人的慘叫聲就會在耳邊迴盪⋯⋯」
遠方堆積著灰濛濛的雲層，明明幾分鐘前還很晴朗，似乎映照了她的心境。
我不確定那些雲的正式名稱，但它們有越來越靠近的趨勢。
「妳的弟弟呢？」
「我跟他在被紫光吞噬後就分散了，所以不確定那孩子有沒有跟著一起來到地球。」
「這樣啊⋯⋯」
「當然，我跑去問過很多地方，官方的說法是弟弟被劍姬帶走。」
「劍姬？」
聽見璃奈的話，我不禁聯想到那位跟在誠三身旁的白髮女劍士，但是我不懂她為什麼要帶走陌生的小孩。
「如果妳說的跟我想的是同一人，她應該算政府那邊的成員。艾利森沒辦法幫忙嗎？」
璃奈搖了搖頭。
「我也不是沒問過，但津野田先生跟副院長無論如何都不肯向我透露。」璃奈忍不住歎了氣，語氣沉痛地說，「身為姐姐，我沒能保護好他，這是我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悔恨。」
故鄉遇襲、家庭分崩離析，就連唯一倖存的弟弟都行蹤不明。
我總算明白克萊希爾那句「人類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的真正含義。
在這個本應天真爛漫的年紀，她卻承受著離鄉背井的痛苦，被認定為比人類低等的劣質品，生活在各種的限制之中。
「因此，我不能再頹廢下去了。」
璃奈說著挺起胸膛。
「我必須變強，變得強大到可以去守護珍惜的東西。成為讓弟弟刮目相看的英雄。」
過往的創傷並沒有擊倒璃奈，反而讓她更加振作。
強迫自己不要落淚、不要害怕，用盡一切方法遺忘過去，那就是璃奈在這幾年不斷被灌輸的理念。
但是——
那份關心任何人的溫柔，才是璃奈的本質。
仔細一想，過去的自己實在是很卑鄙。
「對不起，關於俊輝對妳說的話、我之前那些自以為是的行為，完全沒顧慮到你們的心情。」
我下意識地握緊雙拳。
「可能現在才問有點太遲了，可以告訴我妳的本名嗎？」
「————」
就這樣，現場再度陷入寂靜。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亂跳。耳中只剩下吞嚥口水的咕嚕聲，以及落葉的沙沙聲。
「老師。」
「是。」
「⋯⋯我不認為炎哲同學說的話毫無道理。」
她那平靜的語調——不知爲何，讓我覺得有如永恆。
「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代表每個人都這麼想。我知道校方的辛苦，也明白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怪罪在你身上，老師已經竭盡所能地幫助我們。」
「不是的，我一直都沒把你們當成普通人來看待，連本名這件事情都——」
「政府之所以給我們新的姓名，是為了方便管理吧。」
「沒、沒錯⋯⋯」
就像對待家畜一樣。
想到這裡，我感到更加地慚愧。
「那我反問老師，如果告訴你，一切的問題就會改變嗎？」
「這⋯⋯」
「問題不可能消失吧。所以說，本名什麼的根本無所謂。我今天的身分是九尋璃奈，今後也叫我璃奈就好。」
就算知道彼此之間存在著隔閡，只是表面上相處融洽，我們的身分始終是人類和亞人。尤其在這個充滿紛亂的時代，不論怎樣努力掩飾，都肯定會被冠上「主人」與「奴僕」的標籤。
但這不代表我應該就此放棄。
如同璃奈所說的，沒必要一直去糾結在這種小事情上面。
文字本身，是由人來賦予它們意義。
實際做出行動才是關鍵。
「我雖然不確定老師簽了什麼樣的契約，距離到期之前還有多久⋯⋯但我內心深處知道，我和老師的關係並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受到動搖。」
希望能陪自己到那時候。也希望我能為他們做相同的事。
「請不要氣餒——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聽到這裡，嘴角像是終於妥協般露出苦笑，眼眶不自覺地濕潤起來，導致視野模糊。
又被十幾歲的女孩安慰了，真是沒出息的傢伙啊。我自嘲地想。
「我想和朋友一起上課，想和小碧一起品嘗美食，一起體驗全新的事物。更重要的是⋯⋯」
——我想待在你的身邊。
面對勇敢表達出覺悟的璃奈，我頓時說不出話來。
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須給出回應。
彷佛受到這份心意的驅使，我還來不及說話或思考，身體就率先動了起來。
約有一顆半頭的身高差距，我向前踏步將彼此之間的距離縮短。
「咦⋯⋯」璃奈睜大雙眼，似乎有些驚訝，雙頰隨著我越靠近而逐漸染上一絲紅暈。不過我沒打算就此收手。
「老、老師⋯⋯你這是要幹嘛⋯⋯？」
「闔上妳的眼睛。」
就在璃奈不知所措之際，她發現自己渾身僵硬，卻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乖乖照做。
眼前飄落一片落葉。
我伸手接住它，輕輕放在璃奈手掌上。
「明年，大家一起去看櫻花吧。」
「櫻花？」
我牽著璃奈的手，引領她來到坡道頂端。
「妳說的對，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完美的，但仍有它的美麗之處。」
我輕輕點她的肩膀，示意璃奈可以睜開眼。她順著我的視線方向俯視而去，蔓延的石疊路兩旁全是熱情搖曳的櫻花樹。
即使錯過了開花時節——明年依然會開花。
明年的明年，亦是如此。
「或許這片土地比不上你們真正的歸宿，但我希望總有一天，這裡也可以變成妳的家園。——然後，真正毫無顧慮的生活下去。」
望著眼前的景物，璃奈連忙舉起手擦拭眼眶，嘴角露出笑容。
「嗯！我會拭目以待的。」
氣氛貌似來到最濃烈的時刻。
突然——
嗒！嗒！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璃奈的耳朵高高豎起，對於難得的師生時光被中斷感到不滿。
我轉向聲音的來源，發現那位跑得滿頭大汗的不速之客竟然是朝希。可真會挑時間啊。
「前輩，妳又跑回來做什——」
「我、我到處都找不到⋯⋯！」
「川塚老師，要不要先坐下來喘口氣？」
「沒那個時間了！」朝希打岔，眼神顯得十分慌亂，「啊啊，真的要被告了，這下應該怎麼辦才好——？」
「冷靜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璃奈輕拍著對方因汗水而浸溼的背，似乎很擔心的樣子。
我彎下腰來想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是伊妮和芙妮，她們兩個不見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妳剛才不是說要帶她們回學校？」
面對情緒突然上揚的我，朝希不禁變得畏縮。站在身旁的璃奈更是臉色鐵青。
空氣因為這句話變得緊繃。
「妳最好解釋清楚！任何線索都不要遺漏！」
「我⋯⋯」
萬一那兩個孩子發生什麼意外——
「老師！」
璃奈急忙出聲提醒，我這才發覺自己的雙手正揪住朝希的衣領，連忙鬆開對方。朝希得到釋放後不停咳嗽。
「抱歉⋯⋯」
「不，都是因為我顧著跟其他學生講話，手不小心放鬆⋯⋯伊妮跟芙妮才會趁機溜走。」
「妳確定她們有跑回商店街？如果是到馬路上呢？」
那是最糟糕的情況。
雖然學校周圍設有結界，學生跨越過去時會發出警報聲，但並不會像抵禦敵人時那樣強制驅趕，以免造成學生受傷。
我曾看見班上的男生好幾次嘗試偷溜出去，結果被克萊希爾抓包。
目前尚未聽見警報響起。
「快回答我！」
「我、我只知道其中一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但距離太遠，分不清是誰。」朝希膽怯地答道。
「妳是說，另一個人的行蹤完全不明嗎？」
「————」
她的沉默已經給了答案。
朝希在我的逼問下渾身僵直，我無助地環視四周，發現璃奈也不知如何是好，突如其來的壞消息讓思緒一片空白。
要是雙胞胎真的出什麼意外，將會替這所學校的存在劃下休止符。熟悉的日常也會被剝奪。
分秒必爭，學生的安危掌握在我手中。
這時，腦海裡浮現學生們在課堂上熱情發問的光景，一股悔恨之意油然而生。
要是自己更細心一點。
要是自己能正視學生的煩惱。
——可惡。
「老師，你看那邊！」
當我陷入死胡同之際，璃奈出聲將思緒拉了回來。她的視線似乎對著某個地方，一臉驚訝。於是我困惑地轉過頭。
那是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物。
我從沒想過對方會出現在這裡，畢竟她早上才拒絕我的邀約，理由是「想利用這段時間讀書」，之後便重重地關上房門，態度非常堅決。
「高橋同學？」
班上關係最疏遠的女孩，正穿著外出服站在我們面前。
我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
難道她是聽見這個消息才跑過來的嗎？不，聽朝希的說法這件事應該才發生不久。消息再怎麼靈通也不可能——
「雙胞胎溜走全是我一手造成的。」川繪里咬緊下唇。
「妳說什麼？」
一向謹慎行事的她，幾乎沒犯過錯或是違反校規，默默維持著班上的秩序。如今卻丟出這樣爆炸性的發言。
那對平時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的藍色瞳孔，帶著一絲懊悔。
一陣陣徐風輕撫而過，朝我們的臉送來暖意，暫時沖淡了先前的鬱悶，心情十分平靜。
「老師，你看天上！」璃奈舉手指向天空，兩眼發光地說，「你們的世界也有龍嗎？」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同時也有敬畏。
「那是飛機。」我抬頭仰望，在頭頂正上方可以看見某個海鷗形狀的白點，「只要你有錢跟護照，它就會載你橫跨高山、海洋、城市，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就像騎著一條龍？」
「是的。」我帶著輕淺的笑意看著她，「就像騎著龍。」
「人類的技術真是超乎想像。」
璃奈喃喃自語，語氣充滿了驚奇。
此時，飛機已經徹底失去了蹤影，劃破雲層駛向遙遠的國家。
接著我們又靜靜地走了一會兒。
「哇！」
身旁再度傳來璃奈驚嘆的聲音。
「老師，為什麼這些牆壁上都印著人臉？」
我沿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松田聖子」、「山口百惠」等知名女演員的手繪招牌。從斑駁痕跡來推斷，它們應該待在那裡有一段時間了。
「九尋同學，妳聽說過『電影』嗎？」
「我知道啊。放假的時候，學校都會播這些給我們看。」
「這是一種宣傳手段，目的是吸引更多觀眾進戲院。」
「⋯⋯眼睛一直盯著字幕不會累嗎？」
「那就要看作品的精彩程度囉。」
聽著我一邊解釋影史的發展，璃奈全程都沒有移開視線，眼裡閃著好奇的光芒。幾乎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自從懂事以來，我大部分的閒雜時間都窩在房間裡寫作。筆記本上塞滿各式各樣的設定。只要有一支筆跟幾張紙，整個世界就屬於我。
只是，人都會長大。
能夠暢談夢想的日子所剩無幾。
如今不僅身兼照顧班級的責任，還有必須報答的對象。當務之急是讓生活步上正軌，才有餘力思考其他事。
跟大多數人一樣，我對另外一個世界的瞭解甚少，透過報章雜誌得到的訊息相當零碎。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擔任亞人的老師，我必須更主動一些。
「那個⋯⋯」
我已經做好了覺悟，如果遭到拒絕就繼續嘗試。
正因為賭上了至今以來累積的情誼，我感到非常恐懼。深怕一犯錯就會失去那脆弱又渺小的聯結。
但是，無論得到怎樣的回覆都必須承受。
不知在內心反覆演練了多少次後，我總算發出聲音。
「九尋同學，能不能和我多談談妳的故鄉？」
「——？」
璃奈似乎相當震驚，睜大了雙眼。
「會難為妳嗎？」
「不，沒那回事。我只是以為老師不感興趣。」
「為什麼？」
「之前從來沒有人在意過。」璃奈平靜地答道，頓時讓我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她沈默半晌，「我沒向任何人講過這些，就連小碧也一樣，我不希望讓她擔心。但如果是新谷老師，我願意說給你聽。」
聞言，我這才意會到她在自己身上投注的期望究竟有多麼龐大。
她抿了抿唇，開始娓娓道來有關九尋璃奈——應該說，在得到這個名字之前的過去。
◈
自從懂事以來，璃奈就不曾擁有過一個穩定的家。
由於她的母親是妖狐種，在亞人當中算是相當弱勢的小族群，父親則是人類，兩人經常四處搬遷好躲避迫害。早在數千年前，人族和亞人種爆發過慘烈的戰爭，衝突結束後，以人族方的艾歐瓦納王國獲得勝利。雖然奴隸制度被廢除，民間依然有不少勢力討厭亞人種。
歷經不少波折，他們總算找到棲身之地。
那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小村莊，位於地圖上的最南邊，連四處旅行的商人都不會特別注意到有這個地方，裡面的居民全是亞人。
在璃奈六歲那年，冬天特別寒冷，無止盡的大雪覆蓋了一切，饑荒與混亂蔓延整座大陸。璃奈的父親當上了村莊領袖，他不顧其他村民的勸阻接收了許多難民，為他們提供食物和睡覺的地方。
這是數十年來村落首次有人類造訪。
然而，正是這個決定以及她父親的仁慈，為整個村莊帶來難以想像的災難——
「後來發生了什麼？」
聽見我小聲地問，璃奈稍稍整理思緒才接續說下去。
「⋯⋯那些傢伙奪走了一切。」
被接收進來的難民來自各個地區，其中有一部分人偽裝成普通百姓，實際上是遭到通緝的逃犯。他們趁夜除掉村莊守衛，將同夥帶進村莊。
這群由農夫、盜匪和逃兵組成的武裝團體，聲稱受到「真神」的徵召，發誓要洗淨遺留在世間的非人種。
「他們放火燒農田跟房舍⋯⋯把大家多年來的家園⋯⋯還有爸媽辛苦建立的一切全部破壞掉。」一改平時的開朗樂觀，璃奈的雙眸滲出了哀悼、悲傷，還有恨意。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雙親跟大部分村民都被指控成異端，接受不公平的審判，甚至當著孩子的面被處以極刑。
最終只有她跟弟弟僥倖逃脫。
當時的璃奈還只是個孩子，她不懂為何父親的好心腸會招來報復，也不明白身為亞人究竟做錯了什麼。那些傢伙口中的「罪行」究竟與自己何干？
好在這時他們遇見了一位路過的貴族夫人。
當對方得知村落的慘劇，立刻決定收養這對姐弟。
為了避免壞人再度找上門，璃奈必須隱藏自己的身分。她被安排到廚房幹雜活，弟弟則是擔任夫人的貼身童侍。
在城堡宅邸的日子雖然辛苦，但至少能保證三餐溫飽，還可以跟弟弟一起生活⋯⋯對她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直到六年前的某個晚上，那一夜格外陰暗，璃奈被收養她的瑟雷亞夫人吩咐去水井取水。當她來到戶外，宅邸的僕人跟士兵全都聚集在城牆上。她好奇地湊過去看，遠方山脈的天空出現一團暴風雲，閃電不斷響起，劃破夜空。數以萬計的鳥兒展翅逃亡。
一名年長的傭人告訴她，那是魔力匯集的徵兆。
目睹這末日般的景象，眾人趕緊躲回屋內，暴風雲卻在此時射出一道紫光，紫的詭異，幾乎不像是自然界的產物。
天空不斷流過紫白色的光芒，幾乎佔據了整個視野，氣氛緊繃到令人難以喘息。
彷彿整個世界陷入火海，璃奈此生從未見過那樣的東西。
接著，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捲平原、丘陵和村莊，最後連同璃奈所在的宅邸一起吞噬。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不在原本的世界了。」
心愛的弟弟、好心照顧她的瑟雷亞夫人都不在身邊，璃奈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宛如當年被滅村的悲劇再度上演。
無奈之下，她只好往最近的森林裡跑⋯⋯不停的跑⋯⋯直到筋疲力盡昏倒在路邊。
「後來，我被一群穿著白衣的軍人救起來，他們帶我去一個臨時收容所，那裡住著很多年紀跟我差不多的亞人。」
收容所。
我也住過類似的地方，只能說，印象並不是特別好。
不少地方連乾淨水源都沒有，洗熱水澡變成有錢人才能享受的特權。
據我親眼所見，當人們的性命受到威脅時往往會拋棄尊嚴和同理心，為了一包泡麵或衛生紙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
我難以想像璃奈的經歷有多悽慘——
「食物的部分嘛，基本上都是冷凍豆子湯，偶爾才會有冷凍魚排、冷凍番茄罐頭之類的。」
全是冷凍的玩意兒啊。
「因為空間不足以一下子容納那麼多難民，小孩子通常得共用一張床。我在裡面年紀算最大的，尾巴也被很多小鬼用來抹鼻涕，加上好幾個星期才洗一次澡，味道實在不怎麼好聞。」璃奈苦笑了笑。
「一開始應該會有語言隔閡吧？有人特別去教你們嗎？」
「啊，我是負責心理輔導的阿姨教的，雖然都是一些基礎的對話和單字，但是對當初什麼都一頭霧水的我來說，幫助非常大。」
「她還會跟妳聊些什麼？」
「坦白說，我以前其實沒那麼健談。主要是一些日常生活的問題，例如我們有沒有吃飽啦、或身體哪邊不舒服之類的。」璃奈的雙唇抿了一下，接著才擠出後面的話，「還有⋯⋯勸我們盡快忘記原先的世界，如此一來才能適應新環境。」
聽著年紀不到自己一半的女孩說出這種話，我不禁皺起眉。
「那樣的要求，真的有人能辦到嗎？」
「我不知道。」
一問之下，璃奈露出強忍悲傷的表情，但是搖曳著寂寞神色的雙眸早已出賣了她。
我剛才，似乎問了對方很殘酷的問題啊。
心裡不禁對如此後知後覺的自己感到一絲悲哀。
也或許是心理作用，此刻站在眼前的璃奈看起來比以往都還要嬌小、脆弱，整個人幾乎被建築物的陰影給籠罩，感覺好像一眨眼——對方就會消失不見。
「能夠被稱為『家園』的地方，已經在好幾年前被燒得精光了，就算現在穿越回去，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璃奈眺望著灰雲密布的天空，彷彿每說一句話都要消耗數十倍的力氣。
「每當我入睡，家人的慘叫聲就會在耳邊迴盪⋯⋯」
遠方堆積著灰濛濛的雲層，明明幾分鐘前還很晴朗，似乎映照了她的心境。
我不確定那些雲的正式名稱，但它們有越來越靠近的趨勢。
「妳的弟弟呢？」
「我跟他在被紫光吞噬後就分散了，所以不確定那孩子有沒有跟著一起來到地球。」
「這樣啊⋯⋯」
「當然，我跑去問過很多地方，官方的說法是弟弟被劍姬帶走。」
「劍姬？」
聽見璃奈的話，我不禁聯想到那位跟在誠三身旁的白髮女劍士，但是我不懂她為什麼要帶走陌生的小孩。
「如果妳說的跟我想的是同一人，她應該算政府那邊的成員。艾利森沒辦法幫忙嗎？」
璃奈搖了搖頭。
「我也不是沒問過，但津野田先生跟副院長無論如何都不肯向我透露。」璃奈忍不住歎了氣，語氣沉痛地說，「身為姐姐，我沒能保護好他，這是我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悔恨。」
故鄉遇襲、家庭分崩離析，就連唯一倖存的弟弟都行蹤不明。
我總算明白克萊希爾那句「人類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的真正含義。
在這個本應天真爛漫的年紀，她卻承受著離鄉背井的痛苦，被認定為比人類低等的劣質品，生活在各種的限制之中。
「因此，我不能再頹廢下去了。」
璃奈說著挺起胸膛。
「我必須變強，變得強大到可以去守護珍惜的東西。成為讓弟弟刮目相看的英雄。」
過往的創傷並沒有擊倒璃奈，反而讓她更加振作。
強迫自己不要落淚、不要害怕，用盡一切方法遺忘過去，那就是璃奈在這幾年不斷被灌輸的理念。
但是——
那份關心任何人的溫柔，才是璃奈的本質。
仔細一想，過去的自己實在是很卑鄙。
「對不起，關於俊輝對妳說的話、我之前那些自以為是的行為，完全沒顧慮到你們的心情。」
我下意識地握緊雙拳。
「可能現在才問有點太遲了，可以告訴我妳的本名嗎？」
「————」
就這樣，現場再度陷入寂靜。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亂跳。耳中只剩下吞嚥口水的咕嚕聲，以及落葉的沙沙聲。
「老師。」
「是。」
「⋯⋯我不認為炎哲同學說的話毫無道理。」
她那平靜的語調——不知爲何，讓我覺得有如永恆。
「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代表每個人都這麼想。我知道校方的辛苦，也明白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怪罪在你身上，老師已經竭盡所能地幫助我們。」
「不是的，我一直都沒把你們當成普通人來看待，連本名這件事情都——」
「政府之所以給我們新的姓名，是為了方便管理吧。」
「沒、沒錯⋯⋯」
就像對待家畜一樣。
想到這裡，我感到更加地慚愧。
「那我反問老師，如果告訴你，一切的問題就會改變嗎？」
「這⋯⋯」
「問題不可能消失吧。所以說，本名什麼的根本無所謂。我今天的身分是九尋璃奈，今後也叫我璃奈就好。」
就算知道彼此之間存在著隔閡，只是表面上相處融洽，我們的身分始終是人類和亞人。尤其在這個充滿紛亂的時代，不論怎樣努力掩飾，都肯定會被冠上「主人」與「奴僕」的標籤。
但這不代表我應該就此放棄。
如同璃奈所說的，沒必要一直去糾結在這種小事情上面。
文字本身，是由人來賦予它們意義。
實際做出行動才是關鍵。
「我雖然不確定老師簽了什麼樣的契約，距離到期之前還有多久⋯⋯但我內心深處知道，我和老師的關係並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受到動搖。」
希望能陪自己到那時候。也希望我能為他們做相同的事。
「請不要氣餒——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聽到這裡，嘴角像是終於妥協般露出苦笑，眼眶不自覺地濕潤起來，導致視野模糊。
又被十幾歲的女孩安慰了，真是沒出息的傢伙啊。我自嘲地想。
「我想和朋友一起上課，想和小碧一起品嘗美食，一起體驗全新的事物。更重要的是⋯⋯」
——我想待在你的身邊。
面對勇敢表達出覺悟的璃奈，我頓時說不出話來。
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須給出回應。
彷佛受到這份心意的驅使，我還來不及說話或思考，身體就率先動了起來。
約有一顆半頭的身高差距，我向前踏步將彼此之間的距離縮短。
「咦⋯⋯」璃奈睜大雙眼，似乎有些驚訝，雙頰隨著我越靠近而逐漸染上一絲紅暈。不過我沒打算就此收手。
「老、老師⋯⋯你這是要幹嘛⋯⋯？」
「闔上妳的眼睛。」
就在璃奈不知所措之際，她發現自己渾身僵硬，卻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乖乖照做。
眼前飄落一片落葉。
我伸手接住它，輕輕放在璃奈手掌上。
「明年，大家一起去看櫻花吧。」
「櫻花？」
我牽著璃奈的手，引領她來到坡道頂端。
「妳說的對，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完美的，但仍有它的美麗之處。」
我輕輕點她的肩膀，示意璃奈可以睜開眼。她順著我的視線方向俯視而去，蔓延的石疊路兩旁全是熱情搖曳的櫻花樹。
即使錯過了開花時節——明年依然會開花。
明年的明年，亦是如此。
「或許這片土地比不上你們真正的歸宿，但我希望總有一天，這裡也可以變成妳的家園。——然後，真正毫無顧慮的生活下去。」
望著眼前的景物，璃奈連忙舉起手擦拭眼眶，嘴角露出笑容。
「嗯！我會拭目以待的。」
氣氛貌似來到最濃烈的時刻。
突然——
嗒！嗒！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璃奈的耳朵高高豎起，對於難得的師生時光被中斷感到不滿。
我轉向聲音的來源，發現那位跑得滿頭大汗的不速之客竟然是朝希。可真會挑時間啊。
「前輩，妳又跑回來做什——」
「我、我到處都找不到⋯⋯！」
「川塚老師，要不要先坐下來喘口氣？」
「沒那個時間了！」朝希打岔，眼神顯得十分慌亂，「啊啊，真的要被告了，這下應該怎麼辦才好——？」
「冷靜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璃奈輕拍著對方因汗水而浸溼的背，似乎很擔心的樣子。
我彎下腰來想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是伊妮和芙妮，她們兩個不見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妳剛才不是說要帶她們回學校？」
面對情緒突然上揚的我，朝希不禁變得畏縮。站在身旁的璃奈更是臉色鐵青。
空氣因為這句話變得緊繃。
「妳最好解釋清楚！任何線索都不要遺漏！」
「我⋯⋯」
萬一那兩個孩子發生什麼意外——
「老師！」
璃奈急忙出聲提醒，我這才發覺自己的雙手正揪住朝希的衣領，連忙鬆開對方。朝希得到釋放後不停咳嗽。
「抱歉⋯⋯」
「不，都是因為我顧著跟其他學生講話，手不小心放鬆⋯⋯伊妮跟芙妮才會趁機溜走。」
「妳確定她們有跑回商店街？如果是到馬路上呢？」
那是最糟糕的情況。
雖然學校周圍設有結界，學生跨越過去時會發出警報聲，但並不會像抵禦敵人時那樣強制驅趕，以免造成學生受傷。
我曾看見班上的男生好幾次嘗試偷溜出去，結果被克萊希爾抓包。
目前尚未聽見警報響起。
「快回答我！」
「我、我只知道其中一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但距離太遠，分不清是誰。」朝希膽怯地答道。
「妳是說，另一個人的行蹤完全不明嗎？」
「————」
她的沉默已經給了答案。
朝希在我的逼問下渾身僵直，我無助地環視四周，發現璃奈也不知如何是好，突如其來的壞消息讓思緒一片空白。
要是雙胞胎真的出什麼意外，將會替這所學校的存在劃下休止符。熟悉的日常也會被剝奪。
分秒必爭，學生的安危掌握在我手中。
這時，腦海裡浮現學生們在課堂上熱情發問的光景，一股悔恨之意油然而生。
要是自己更細心一點。
要是自己能正視學生的煩惱。
——可惡。
「老師，你看那邊！」
當我陷入死胡同之際，璃奈出聲將思緒拉了回來。她的視線似乎對著某個地方，一臉驚訝。於是我困惑地轉過頭。
那是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物。
我從沒想過對方會出現在這裡，畢竟她早上才拒絕我的邀約，理由是「想利用這段時間讀書」，之後便重重地關上房門，態度非常堅決。
「高橋同學？」
班上關係最疏遠的女孩，正穿著外出服站在我們面前。
我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
難道她是聽見這個消息才跑過來的嗎？不，聽朝希的說法這件事應該才發生不久。消息再怎麼靈通也不可能——
「雙胞胎溜走全是我一手造成的。」川繪里咬緊下唇。
「妳說什麼？」
一向謹慎行事的她，幾乎沒犯過錯或是違反校規，默默維持著班上的秩序。如今卻丟出這樣爆炸性的發言。
那對平時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的藍色瞳孔，帶著一絲懊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