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１５『強者的法則』
本章節 4549 字
更新於: 2021-12-23
「——這不是超級有活力嗎！？」
由於先前的猜測落空，我忍不住大聲吐槽。
面對突然闖入的陌生人，頭上長著獸耳的亞人、擁有四隻手臂的男孩、在空中拍打翅膀的妖精紛紛停下動作，視線全部望向我這邊。
「嗚嗚⋯⋯不、不要再來了⋯⋯」
角落有個瑟瑟發抖的兔耳女孩，年紀很小，教室內除了她的啜泣聲和蟬鳴外一片寂靜，先前喧鬧不已的氛圍降到最低點。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
「你這傢伙，是誰？」
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瞬間襲來，我以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麼凶暴野獸。
那是一名戴著髮箍的刺蝟頭少年。
微微上吊的眼神無比兇狠，語氣就像是顆未爆彈，輕輕一碰都可能造成重大傷亡。沒扣好的制服底下是線條分明的肌肉，經過長時間鍛煉才有辦法維持這般身材。
「要是不想被揍就滾遠點。」
其餘學生拚命搖頭，雙腿下意識地動起來，身為成年人的我居然選擇了屈服。這就是動物逃避危險的本能？
「求求你⋯⋯別走⋯⋯」
被搶走便當盒的狐耳女孩小聲向我哀求著，黃褐色尾巴無力地下垂。
她的額頭被少年輕鬆抵住，身高比對方矮很多，頭髮也是黃褐色。
沒想到當老師第一天就遇到霸凌事件。
如果不及時處理，很可能會助長霸凌者的氣勢，讓被害者產生心理陰影，從此過上膽顫心驚的生活。
我不允許他們糟蹋自己的前途。
「請聽我說，大家都是講道理的好孩子，能不能用別種方式⋯⋯」
「信不信本大爺宰了你！」
⋯⋯宰、宰了我？請問是物理層面還是社會性抹殺？
報告副校長，這裡的師生似乎都有相當嚴重的情緒控管問題啊。
「哈啾！」
此刻在校園某處的尤朵拉忽然打了個噴嚏，表情滿是困惑。
眼看Ａ計畫失敗，我只好祭出備用方案。
直接向對方表明身分。
「咳咳⋯⋯各位早安，可能大家不認識我，我是你們的新導師。這裡分享一個好笑的故事，昨天入學典禮——」
「啊，我想起來了。」圍觀群眾裡的一位男孩如是說，「聽說有蘿莉控擅闖校園結果被制裁。」
形容得真貼切⋯⋯才怪！你是從哪裡學到這個詞的？
此番發言立刻引來許多女孩鄙視的目光。
冤枉啊！這是不實的指控。
正當我想跟眾人解釋的時候——
碰！少年一腳踹飛旁邊的課桌椅，發出巨大聲響，嚇得周圍學生紛紛閃避。
「嘰嘰喳喳的，你們吵夠了沒？」
情況似乎比想像中還要棘手。
我不想今後都被冠上蘿莉控的稱號。
陷入思考時，背後突然被某人推了一把。
「唔——！？」
身體失去平衡，我不自覺往前傾斜，踉蹌了好幾步才停下。回頭發現幾位吹著無聲口哨的學生。
喂喂，你們不是希望我幫忙嗎？別落井下手啦。
「——齁？這是要發起挑戰的意思？」少年瞇起眼注視著滿臉問號的我。
「挑⋯⋯挑戰？」
教室中央不知不覺只剩我們兩人，宛如古羅馬競技場。
「打擾本大爺的早晨，就要做好被撕成碎片的覺悟。」對方咧嘴一笑，露出極具特徵的銳利尖牙。
「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要搶走別人的東西，沒有想打架的意⋯⋯」
「弱者才會找藉口逃避！」
少年一氣之下把便當盒扔出去，被有四隻手臂的高大男孩接住。他偷偷拿走幾條炸蝦並還給狐狸女孩，後者疑似沒發現異狀，感激地不斷鞠躬。
以同年紀的小孩來說，這傢伙的體型不算特別突出，但一身肌肉以及火爆的個性絕對是讓他名列威脅排行榜冠軍的主因。
「納命來吧，人類。」
「先別衝動⋯⋯唔！好痛⋯⋯！」
不小心咬到舌頭了。
「究竟什麼才叫強者，就讓本大爺好好教你——」
少年跨出一個步伐，身影瞬間消失。
「好快！？」
視線剩下空蕩蕩的地板和被捲起的灰塵，我對這誇張的速度感到吃驚。
我嘗試用目光跟上少年的動作，恕不知他早已出現在身後，衣領被揪住——接著雙腳遠離了地面。
「唔喔喔喔喔喔——！？」
感受到身體飛到空中的不真實感，視野內的東西全部顛倒，我像垃圾袋一樣被扔了出去。
伴隨一聲巨響，我撞到後方黑板，強烈疼痛感湧上全身。
粉筆、板擦之類的小東西散落一地。
「老、老師！？」「他在幹嘛啦？」「好弱！」
四周傳來學生的驚嘆聲，當然也有看戲的言論。
我沒時間在意那些。
「這就不行了嗎？廢渣。」少年的嘴角揚起一抹輕蔑微笑。
我真正該擔心的，是如何對抗眼前超乎常理的力量。
❖
我第一次生氣揍人，應該是在國小的時候。
對象是比我高好幾顆頭的學長。
因為他們出言嘲笑我的母親。
母親以前發過一次高燒，鄉下資源又較為貧乏，沒辦法及時送醫，好不容易康復後出現了許多後遺症。其中影響最深的是肺部，跑去大城市找醫生依然挽救不了。
雖然不至於無法說話，但每次使用喉嚨發聲就會非常痛，甚至連呼吸都得特別注意。
一般人早已習慣用聲調和語句來表達意思，因此我很難想像母親是如何熬過來的。直到上學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母親與別人的母親有哪裡不同。
在我的印象當中，母親總是輕聲細語，樂於助人，偶爾也會有古靈精怪的一面。為了能方便地與大家溝通，還趁著假日跑去學手語、考取證照，替社區裡的人們上課。我也在成長過程中學會一些。
我很愛聽母親的聲音。
無可避免的，世界上總是會有不識相的人。當我看見某些傢伙刻意模仿母親的腔調，私底下罵她是「啞巴女」時，我任憑情緒佔了上風。
事後我寫了檢討報告、被校方訓斥，不情不願地鞠躬向對方家長道歉。
當天夜裡，我聽見母親的啜泣聲，偷偷從門縫往房間裡看，發現老爸在一旁安慰著她。
「如果⋯⋯當初沒有生病就好了。」
母親用沙啞的嗓音擠出這句話，我感到愕然。
傷心的原因不是被欺負，居然是害我被捲入其中的愧疚。
完全搞不懂，這一切又不是她的錯，生病這種事誰能預防？我們為什麼要向惡霸低頭？
可恨的命運，奪走如此善良之人的聲音還不夠嗎？
我絕不接受這種事。
「媽媽的聲音，我最喜歡了！」我立刻衝進房間如此大喊。
爸媽都十分震驚地看著我。
身軀微微顫抖，握緊嬌小的拳頭，嘗試裝出堅強的假象。
「不要哭。」
抹去我眼角的淚珠，母親露出笑容並比劃著手勢。
「媽媽我啊．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有這麼懂事的兒子。」
月光透過窗簾照射進來，讓坐在床上的母親看起來宛如仙子一般。
即使到了現在，那個夜晚的場景依然迴盪於腦海中。
一開始會抗拒當亞人的老師，大概是擔心自己不夠格。
我沒有母親那樣的耐心和包容力，也沒有她的聰慧。直到開始必須照顧人後才深切體會到父母有多麼辛苦。
在世人眼中的弱勢族群，居然有辦法一邊為社會貢獻一邊扶持著我長大，真的很了不起。
那是我這輩子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境界——以前的我或許會這麼想。
現在輪到我來照顧她、守護這群孩子免受同樣的惡意，我想成為讓母親感到驕傲的兒子。
理由，僅此而已。
❖
——回到現在，我被亞人少年一拳揍飛。
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代價。
「呼哈⋯⋯呼！」品嘗著嘴裡的鐵銹味，我暗自慶幸脊椎沒斷掉。
對方擁有驚人的速度，只要持續練習肯定能成為厲害的運動員。
「同學，有考慮踢足球嗎？感覺你很適合前鋒的位置。」
「吵死了！本大爺對那些玩意兒沒興趣！」
少年扭動手腕關節，重新擺好姿勢，下一秒身影再度消失。
又要來了！
心理建設才做到一半，腹部猛然被硬物擊中，雙腿瞬間懸空五公分。
那個硬物正是拳頭。
「咳、咳咳⋯⋯！」
從喉嚨深處湧上一股嘔吐的慾望。
「痛死了，真不懂得看時機。告訴你，跟我之前遇到的某個中二病蘿莉相比，這根本是搔癢的程度。」
臉色鐵青卻仍然拋出這種逞強發言的我，讓少年眼角瘋狂抽動。
準備好要宣告勝利的他肯定沒料到我會繼續挑釁。
「哼！看在你有口出妄言的膽量，就打到半死不活吧，好好感激本大爺賞你的慈悲！」
此時有學生看不下去了。
「為什麼要一直招惹他？你真的會死掉喔！」
「比起面子活著更要緊，老師快道歉吧。」
剛剛確實架勢十足，問題是我究竟能讓情況維持多久。
——右眉間與太陽穴的交際處又挨了一拳。
本以為力道會轉弱，沒想到少年加重了速度跟狠勁。
即便如此，我還是在眾人難以置信的注視下重新站起來，伸手擦去嘴邊的唾液，將對方講過的話奉還回去。
「這就不行了嗎？」
咚！
我被踹飛出去，背部因疼痛而弓起。
面對下個襲來的攻勢，我確實預測到了，趕緊舉起雙腕抵擋，威力卻比想像中還要大。
「咕、啊——！？」
體內遭受到穿透至背後的衝擊，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我必須保護這群孩子。
咚！
不能貿然動手。
咚！
多管閒事正是我的拿手好戲。
咚！咚！咚！咚！咚！
「————」
漸漸地，教室內不再有人說話，只剩我被當成沙包痛打的聲響在迴盪。畫面悽慘程度不忍直視。
「唔——！？」
被連續踹了二十幾腳後，我應聲跪倒在地，嘴裡吐出大量混雜著鮮紅的唾液。無法繼續承受攻擊的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照理說自己應該要乖乖躺下了，這才是聰明之舉。
事到如今還想重蹈當年的覆轍嗎？
少年抬起腳尖，又一次地將自己仰面踢起，瞄準脆弱的側腹。
「最後一擊！！」
——剎那，肚子感受到不怎麼紮實的衝擊。
我連擋住這種刻意放水的攻勢都做不到。
如果是有實力的敵人，鬥志應該會被激起，然而少年心中只有逐漸加深的不快感。
愚昧的挨打，重複著這般愚蠢行徑。
他無法明白這傢伙的腦袋到底在想啥。
明知道會被打得半死不活，為什麼還站出來反抗？
少年唯一能得出來的結論就是——
「你該不會，連個計劃都沒有吧？」
「太明顯了嗎⋯⋯？哈哈⋯⋯本以為能瞞混過去的說。」
「別浪費本大爺的時間！投降！」
少年將惱怒拋向莫名其妙還在堅持的我。
「⋯⋯投降？」我像是被某樣東西觸發，壓住發疼的肋骨，榨乾體內殘存的所有力氣站起來，「我怎麼能放棄？」
「蛤？」
「你知道我為了獲得這樣的機會，付出多少東西、受了多少苦嗎？」
我擦去嘴邊的血沫，無法壓抑的情緒被釋放了出來。
見到我這副模樣，那些嘲弄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話的詫異。
就連始終保持敵意的少年都不禁愣在原地。
咽喉因為用力過猛而發疼，眼睛充血腫脹，導致我看不見任何人的表情。
但這阻止不了我。
「當老師就是要對學生負責到底，否則會被炒魷魚的。」
「炒悠⋯⋯淤？那是什麼？」
少年聽見不熟的日文詞彙，頓時有些錯愕。
「聽著，我不清楚之前的老師都教了你們什麼，但這個社會是非常殘酷的，房租跟食物不會自己憑空出現，沒有錢就啥都不能幹。」
「這、這跟本大爺有啥關——」
「有關係！」我放聲吼道。
害自己淪落到這般地步的究竟是誰——我沒將那個念頭說出口。
如今去遷怒任何人沒有意義。
「我承認自己不是為了什麼高尚的理由才接下這份工作，但不代表我會忽略那些需要幫忙的人。正如你所說，弱者才會逃避戰鬥，在這裡我也要送給你一句話。」
「什麼啊！蠢貨！盡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少年不悅地敲響牙齒，惡狠狠地瞪著我。
「——真正的強者不會仗勢欺人！」
那瞬間，少年的胸口彷彿有塊巨石讓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看這反應，想必是戳到了什麼痛處。
「你是故意想惹本大爺抓狂嗎？」少年氣得咬牙切齒，那對翠綠色眼眸閃爍著烈焰，「滿口都是白日夢的自我意識，本大爺就在這把它粉碎！」
還沒等我回神過來，少年朝我這邊踏出一步。
腦海中浮現自己被大卸八塊的光景。
為了不讓怒火波及到其他學生，我現在只能做一件事——用自己的行動牽制住對方。換句話說，當個稱職的人肉沙包。
然而。
恐懼，再次限制我的行動。
面臨隨時都可能會毀容的危機，別說後退的力氣，我根本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獸體化——！！」
在一聲吶喊下，少年雙手肌肉迅速膨脹、長出野獸特有的毛髮和利爪，宛如人間兇器。
可惡！新谷真志，你在發什麼呆？
手腳都不聽大腦的指揮，我別無選擇，只得靜靜闔上雙眼坦然迎接命運。再不快點動起來的話——
「老師！」
耳邊最後聽見狐狸女孩著急的喊叫聲。
果然贏不了。即使再練個一百年都達不到那樣的等級，我終究是個普通凡人。
至少我踏出那一步了。
作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不，其實是有想過的吧。
下一秒，我的胸口被爪子狠狠撕裂，體內噴出大量血漿和內臟——
由於先前的猜測落空，我忍不住大聲吐槽。
面對突然闖入的陌生人，頭上長著獸耳的亞人、擁有四隻手臂的男孩、在空中拍打翅膀的妖精紛紛停下動作，視線全部望向我這邊。
「嗚嗚⋯⋯不、不要再來了⋯⋯」
角落有個瑟瑟發抖的兔耳女孩，年紀很小，教室內除了她的啜泣聲和蟬鳴外一片寂靜，先前喧鬧不已的氛圍降到最低點。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
「你這傢伙，是誰？」
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瞬間襲來，我以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麼凶暴野獸。
那是一名戴著髮箍的刺蝟頭少年。
微微上吊的眼神無比兇狠，語氣就像是顆未爆彈，輕輕一碰都可能造成重大傷亡。沒扣好的制服底下是線條分明的肌肉，經過長時間鍛煉才有辦法維持這般身材。
「要是不想被揍就滾遠點。」
其餘學生拚命搖頭，雙腿下意識地動起來，身為成年人的我居然選擇了屈服。這就是動物逃避危險的本能？
「求求你⋯⋯別走⋯⋯」
被搶走便當盒的狐耳女孩小聲向我哀求著，黃褐色尾巴無力地下垂。
她的額頭被少年輕鬆抵住，身高比對方矮很多，頭髮也是黃褐色。
沒想到當老師第一天就遇到霸凌事件。
如果不及時處理，很可能會助長霸凌者的氣勢，讓被害者產生心理陰影，從此過上膽顫心驚的生活。
我不允許他們糟蹋自己的前途。
「請聽我說，大家都是講道理的好孩子，能不能用別種方式⋯⋯」
「信不信本大爺宰了你！」
⋯⋯宰、宰了我？請問是物理層面還是社會性抹殺？
報告副校長，這裡的師生似乎都有相當嚴重的情緒控管問題啊。
「哈啾！」
此刻在校園某處的尤朵拉忽然打了個噴嚏，表情滿是困惑。
眼看Ａ計畫失敗，我只好祭出備用方案。
直接向對方表明身分。
「咳咳⋯⋯各位早安，可能大家不認識我，我是你們的新導師。這裡分享一個好笑的故事，昨天入學典禮——」
「啊，我想起來了。」圍觀群眾裡的一位男孩如是說，「聽說有蘿莉控擅闖校園結果被制裁。」
形容得真貼切⋯⋯才怪！你是從哪裡學到這個詞的？
此番發言立刻引來許多女孩鄙視的目光。
冤枉啊！這是不實的指控。
正當我想跟眾人解釋的時候——
碰！少年一腳踹飛旁邊的課桌椅，發出巨大聲響，嚇得周圍學生紛紛閃避。
「嘰嘰喳喳的，你們吵夠了沒？」
情況似乎比想像中還要棘手。
我不想今後都被冠上蘿莉控的稱號。
陷入思考時，背後突然被某人推了一把。
「唔——！？」
身體失去平衡，我不自覺往前傾斜，踉蹌了好幾步才停下。回頭發現幾位吹著無聲口哨的學生。
喂喂，你們不是希望我幫忙嗎？別落井下手啦。
「——齁？這是要發起挑戰的意思？」少年瞇起眼注視著滿臉問號的我。
「挑⋯⋯挑戰？」
教室中央不知不覺只剩我們兩人，宛如古羅馬競技場。
「打擾本大爺的早晨，就要做好被撕成碎片的覺悟。」對方咧嘴一笑，露出極具特徵的銳利尖牙。
「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要搶走別人的東西，沒有想打架的意⋯⋯」
「弱者才會找藉口逃避！」
少年一氣之下把便當盒扔出去，被有四隻手臂的高大男孩接住。他偷偷拿走幾條炸蝦並還給狐狸女孩，後者疑似沒發現異狀，感激地不斷鞠躬。
以同年紀的小孩來說，這傢伙的體型不算特別突出，但一身肌肉以及火爆的個性絕對是讓他名列威脅排行榜冠軍的主因。
「納命來吧，人類。」
「先別衝動⋯⋯唔！好痛⋯⋯！」
不小心咬到舌頭了。
「究竟什麼才叫強者，就讓本大爺好好教你——」
少年跨出一個步伐，身影瞬間消失。
「好快！？」
視線剩下空蕩蕩的地板和被捲起的灰塵，我對這誇張的速度感到吃驚。
我嘗試用目光跟上少年的動作，恕不知他早已出現在身後，衣領被揪住——接著雙腳遠離了地面。
「唔喔喔喔喔喔——！？」
感受到身體飛到空中的不真實感，視野內的東西全部顛倒，我像垃圾袋一樣被扔了出去。
伴隨一聲巨響，我撞到後方黑板，強烈疼痛感湧上全身。
粉筆、板擦之類的小東西散落一地。
「老、老師！？」「他在幹嘛啦？」「好弱！」
四周傳來學生的驚嘆聲，當然也有看戲的言論。
我沒時間在意那些。
「這就不行了嗎？廢渣。」少年的嘴角揚起一抹輕蔑微笑。
我真正該擔心的，是如何對抗眼前超乎常理的力量。
❖
我第一次生氣揍人，應該是在國小的時候。
對象是比我高好幾顆頭的學長。
因為他們出言嘲笑我的母親。
母親以前發過一次高燒，鄉下資源又較為貧乏，沒辦法及時送醫，好不容易康復後出現了許多後遺症。其中影響最深的是肺部，跑去大城市找醫生依然挽救不了。
雖然不至於無法說話，但每次使用喉嚨發聲就會非常痛，甚至連呼吸都得特別注意。
一般人早已習慣用聲調和語句來表達意思，因此我很難想像母親是如何熬過來的。直到上學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母親與別人的母親有哪裡不同。
在我的印象當中，母親總是輕聲細語，樂於助人，偶爾也會有古靈精怪的一面。為了能方便地與大家溝通，還趁著假日跑去學手語、考取證照，替社區裡的人們上課。我也在成長過程中學會一些。
我很愛聽母親的聲音。
無可避免的，世界上總是會有不識相的人。當我看見某些傢伙刻意模仿母親的腔調，私底下罵她是「啞巴女」時，我任憑情緒佔了上風。
事後我寫了檢討報告、被校方訓斥，不情不願地鞠躬向對方家長道歉。
當天夜裡，我聽見母親的啜泣聲，偷偷從門縫往房間裡看，發現老爸在一旁安慰著她。
「如果⋯⋯當初沒有生病就好了。」
母親用沙啞的嗓音擠出這句話，我感到愕然。
傷心的原因不是被欺負，居然是害我被捲入其中的愧疚。
完全搞不懂，這一切又不是她的錯，生病這種事誰能預防？我們為什麼要向惡霸低頭？
可恨的命運，奪走如此善良之人的聲音還不夠嗎？
我絕不接受這種事。
「媽媽的聲音，我最喜歡了！」我立刻衝進房間如此大喊。
爸媽都十分震驚地看著我。
身軀微微顫抖，握緊嬌小的拳頭，嘗試裝出堅強的假象。
「不要哭。」
抹去我眼角的淚珠，母親露出笑容並比劃著手勢。
「媽媽我啊．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有這麼懂事的兒子。」
月光透過窗簾照射進來，讓坐在床上的母親看起來宛如仙子一般。
即使到了現在，那個夜晚的場景依然迴盪於腦海中。
一開始會抗拒當亞人的老師，大概是擔心自己不夠格。
我沒有母親那樣的耐心和包容力，也沒有她的聰慧。直到開始必須照顧人後才深切體會到父母有多麼辛苦。
在世人眼中的弱勢族群，居然有辦法一邊為社會貢獻一邊扶持著我長大，真的很了不起。
那是我這輩子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境界——以前的我或許會這麼想。
現在輪到我來照顧她、守護這群孩子免受同樣的惡意，我想成為讓母親感到驕傲的兒子。
理由，僅此而已。
❖
——回到現在，我被亞人少年一拳揍飛。
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代價。
「呼哈⋯⋯呼！」品嘗著嘴裡的鐵銹味，我暗自慶幸脊椎沒斷掉。
對方擁有驚人的速度，只要持續練習肯定能成為厲害的運動員。
「同學，有考慮踢足球嗎？感覺你很適合前鋒的位置。」
「吵死了！本大爺對那些玩意兒沒興趣！」
少年扭動手腕關節，重新擺好姿勢，下一秒身影再度消失。
又要來了！
心理建設才做到一半，腹部猛然被硬物擊中，雙腿瞬間懸空五公分。
那個硬物正是拳頭。
「咳、咳咳⋯⋯！」
從喉嚨深處湧上一股嘔吐的慾望。
「痛死了，真不懂得看時機。告訴你，跟我之前遇到的某個中二病蘿莉相比，這根本是搔癢的程度。」
臉色鐵青卻仍然拋出這種逞強發言的我，讓少年眼角瘋狂抽動。
準備好要宣告勝利的他肯定沒料到我會繼續挑釁。
「哼！看在你有口出妄言的膽量，就打到半死不活吧，好好感激本大爺賞你的慈悲！」
此時有學生看不下去了。
「為什麼要一直招惹他？你真的會死掉喔！」
「比起面子活著更要緊，老師快道歉吧。」
剛剛確實架勢十足，問題是我究竟能讓情況維持多久。
——右眉間與太陽穴的交際處又挨了一拳。
本以為力道會轉弱，沒想到少年加重了速度跟狠勁。
即便如此，我還是在眾人難以置信的注視下重新站起來，伸手擦去嘴邊的唾液，將對方講過的話奉還回去。
「這就不行了嗎？」
咚！
我被踹飛出去，背部因疼痛而弓起。
面對下個襲來的攻勢，我確實預測到了，趕緊舉起雙腕抵擋，威力卻比想像中還要大。
「咕、啊——！？」
體內遭受到穿透至背後的衝擊，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我必須保護這群孩子。
咚！
不能貿然動手。
咚！
多管閒事正是我的拿手好戲。
咚！咚！咚！咚！咚！
「————」
漸漸地，教室內不再有人說話，只剩我被當成沙包痛打的聲響在迴盪。畫面悽慘程度不忍直視。
「唔——！？」
被連續踹了二十幾腳後，我應聲跪倒在地，嘴裡吐出大量混雜著鮮紅的唾液。無法繼續承受攻擊的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照理說自己應該要乖乖躺下了，這才是聰明之舉。
事到如今還想重蹈當年的覆轍嗎？
少年抬起腳尖，又一次地將自己仰面踢起，瞄準脆弱的側腹。
「最後一擊！！」
——剎那，肚子感受到不怎麼紮實的衝擊。
我連擋住這種刻意放水的攻勢都做不到。
如果是有實力的敵人，鬥志應該會被激起，然而少年心中只有逐漸加深的不快感。
愚昧的挨打，重複著這般愚蠢行徑。
他無法明白這傢伙的腦袋到底在想啥。
明知道會被打得半死不活，為什麼還站出來反抗？
少年唯一能得出來的結論就是——
「你該不會，連個計劃都沒有吧？」
「太明顯了嗎⋯⋯？哈哈⋯⋯本以為能瞞混過去的說。」
「別浪費本大爺的時間！投降！」
少年將惱怒拋向莫名其妙還在堅持的我。
「⋯⋯投降？」我像是被某樣東西觸發，壓住發疼的肋骨，榨乾體內殘存的所有力氣站起來，「我怎麼能放棄？」
「蛤？」
「你知道我為了獲得這樣的機會，付出多少東西、受了多少苦嗎？」
我擦去嘴邊的血沫，無法壓抑的情緒被釋放了出來。
見到我這副模樣，那些嘲弄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話的詫異。
就連始終保持敵意的少年都不禁愣在原地。
咽喉因為用力過猛而發疼，眼睛充血腫脹，導致我看不見任何人的表情。
但這阻止不了我。
「當老師就是要對學生負責到底，否則會被炒魷魚的。」
「炒悠⋯⋯淤？那是什麼？」
少年聽見不熟的日文詞彙，頓時有些錯愕。
「聽著，我不清楚之前的老師都教了你們什麼，但這個社會是非常殘酷的，房租跟食物不會自己憑空出現，沒有錢就啥都不能幹。」
「這、這跟本大爺有啥關——」
「有關係！」我放聲吼道。
害自己淪落到這般地步的究竟是誰——我沒將那個念頭說出口。
如今去遷怒任何人沒有意義。
「我承認自己不是為了什麼高尚的理由才接下這份工作，但不代表我會忽略那些需要幫忙的人。正如你所說，弱者才會逃避戰鬥，在這裡我也要送給你一句話。」
「什麼啊！蠢貨！盡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少年不悅地敲響牙齒，惡狠狠地瞪著我。
「——真正的強者不會仗勢欺人！」
那瞬間，少年的胸口彷彿有塊巨石讓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看這反應，想必是戳到了什麼痛處。
「你是故意想惹本大爺抓狂嗎？」少年氣得咬牙切齒，那對翠綠色眼眸閃爍著烈焰，「滿口都是白日夢的自我意識，本大爺就在這把它粉碎！」
還沒等我回神過來，少年朝我這邊踏出一步。
腦海中浮現自己被大卸八塊的光景。
為了不讓怒火波及到其他學生，我現在只能做一件事——用自己的行動牽制住對方。換句話說，當個稱職的人肉沙包。
然而。
恐懼，再次限制我的行動。
面臨隨時都可能會毀容的危機，別說後退的力氣，我根本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獸體化——！！」
在一聲吶喊下，少年雙手肌肉迅速膨脹、長出野獸特有的毛髮和利爪，宛如人間兇器。
可惡！新谷真志，你在發什麼呆？
手腳都不聽大腦的指揮，我別無選擇，只得靜靜闔上雙眼坦然迎接命運。再不快點動起來的話——
「老師！」
耳邊最後聽見狐狸女孩著急的喊叫聲。
果然贏不了。即使再練個一百年都達不到那樣的等級，我終究是個普通凡人。
至少我踏出那一步了。
作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不，其實是有想過的吧。
下一秒，我的胸口被爪子狠狠撕裂，體內噴出大量血漿和內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