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８『不尋常的校園』
本章節 4043 字
更新於: 2021-12-22
『⋯⋯快點離開這裡。』
夢裡，熊熊燃燒的烈焰與女性的眼眸交替掩映著。
又是這個場景。看著熟悉的事物被火焰吞沒卻無力阻止，甚至發不出聲音，伸手能抓住的只有虛無跟黑暗。
這些年我一直與孤獨為伴，獨自吃飯、運動、聽音樂、把工作完成後回家，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但即便如此，內心還是有一部分想與人建立連結，只是不擅長掌握時機。
漸漸地，連作夢的內容都有如老舊底片般模糊難辨。
『我知道這是很過分的要求，但你必須做到。』
唯獨那道流露著悲傷的嗓音迴盪於耳邊，想忘也忘不掉。它似乎在暗示自己永遠逃不出這個該死的宿命。
大火終將吞噬一切。
❖
「不要走⋯⋯唔？」
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熱度，白光消退後才意識到那股熱度來自電燈。
我看見十分普通的天花板，綠色布簾後方是一個空辦公桌；桌上擺滿不同顏色的錐狀瓶，瓶口還冒著白煙，聞起來很像發酵豆腐乳；旁邊是未知生物的頭骨跟一大疊羊皮紙，上頭寫的文字我無法辨識，像蟲子一樣歪七扭八。
不過，能像現在這樣四處觀察就表示——
「⋯⋯勉強撿回一條命了。」
我用手掌拍了拍尚未清醒的腦袋，確認自己還活著的事實，內心也得以從緊繃狀態解放。
回想起自己被衝擊波打中時的記憶，說什麼都不想再體驗一次。
任職第一天就遭受這種慘無人道的對待，給我多少錢都不夠。
「那個時候，好像被誰給救了。」
之所以能坐在這邊，都是多虧了那個人。
雖然對於那道聲音的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但確實有股力量替自己扛住大部分的傷害。
視線往下看，我注意到身上的白襯衫因為磨損變得破舊，肉體應該也滿目瘡痍了吧？這套衣服是前幾天才買的，看來別想退款了。
然而——
「傷口，不見了？」
我掀開襯衫，該在的東西一個都不缺，摸了摸胸膛感覺肋骨沒事，只有表皮受到一點擦傷跟瘀青。
這肯定是魔法的傑作。
既可輕鬆彈指消滅敵人，又能在短時間內讓傷口復原。想要怎麼操作這股超乎常理的能力，似乎全掌握在施法者手中。
假如連女朋友都能召喚就無敵了。
「話說⋯⋯這是哪裡？」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目光環繞周遭的景物。
從藥物櫃、體重測量機之類的擺設來看，跟普通的健康中心沒有區別。牆上掛著不知停擺多久的時鐘。
我摸了摸床頭櫃上的水杯，尚有餘溫，代表不久前還有人來過。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顯示是白天。
此時一股遺憾的感覺湧上心頭。
「到頭來⋯⋯我還是錯過了入學典禮嗎？」
得出這個結論，我瞬間感覺全身無力，重重地躺回病床上。
❖
某天放學，我獨自在保健室內整理資料，突然聽見外頭傳來說話聲。這個時間點除了自己應該不會有其他人在才對。
我探出頭一瞧，發現兩個熟面孔。是自己班上的學生在偷抽菸。
「你們怎麼還在學校？」
「哇！」
他們大概是認為這個地點非常完美，絕對不會被發現，所以聽見我刻意裝出來的低沉腔調時嚇到魂都飛了，其中一人趕緊湮滅證據、拍掉朋友手裡的菸並用腳踩熄。
「原來是老師⋯⋯唉呦，不要這樣突然跳出來啦。」
「拜託不要跟主任告狀。」
望著兩人截然不同的反應，我內心感到好笑，同時不忘樹立成年人以及師長的形象。
「平島，你是不是太常來辦公室找老師鬼混，結果忘記我的身份？」
「你跟其他班導師不一樣啦。」名叫平島的男孩笑著說。
站在旁邊的同夥感覺快哭出來了，顯然這是他第一次違反校規被抓。
「好，老師向你們保證不會告密，但是作為回報，你們得把剩下的菸交出來，順便陪我散個步。」
「散步？外面很熱耶⋯⋯好痛！」平島抱怨道，直接被另一名男生肘擊腹部。
「哈哈哈！運動對抒發壓力很有效喔！至少比你們每天抽進體內的髒東西好多了。」我說。
坦白說，我也不確定這樣做是否恰當，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如果我照規定向上呈報將會深深影響這兩位學生的未來。與其殺雞儆猴，不如好好了解對方做出這個選擇的原因，對症下藥。
我一鼓作氣從保健室的窗戶跳出去，並從他們手裡拿走香菸盒。
喀嚓！
「誒？」
「老、老師？」
或許是覺得我點菸技術不錯，兩人瞪大眼睛看著我。
「沒想到你也會？」平島既驚訝又興奮地問。
我先是朝天空吐了口煙霧，接著走過去使勁搓揉他們的頭髮，惹得兩人有些不高興，對此我露出壞笑說：「可別小看學校裡的大人啊，小鬼頭。在你們還沒出生的時候，這裡已經是許多人找樂子的首選。」
大概是不習慣外國菸的味道，我才沒吸幾口就覺得噁心，立刻熄滅收進口袋，同時不忘拿出隨身攜帶的芳香劑往身上噴。這一幕看得兩名學生嘖嘖稱奇，眼神裡全是崇拜，搞得我一時有點尷尬。
於是，我趁機攬住他們的肩，三個人一起往操場走去。我經常找學生打排球或籃球，大家都習慣了肢體接觸。
我先從輕鬆的話題開始跟他們聊，逐漸擴展到有沒有什麼夢想、志願——結果稍微出乎意料。
在大部分人眼中輕浮又不聽管教的平島，未來想當醫生。
「我是隔代教養家庭。」他搔著臉頰，有些難為情地說：「之前給奶奶添了不少麻煩，她總是抱怨這裡痛那裡痛。所以，我希望她可以健健康康的活到一百歲。」
撇開頂撞師長、抽菸等壞習慣不談，他確實很愛他的奶奶。課業成績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全部。
「你呢？新谷，我看你一直都很乖，怎麼會跟這個麻煩人物混在一起？如果被欺負要跟老師說。」
「別誣賴好人啦！是他自己來找我的，說家裡壓力太大。」
我看向那位有黑眼圈的男孩，他從頭到尾都在躲避我的視線。體型不像愛打球的平島那麼魁梧，下課總是獨自一人在座位看書，似乎不太喜歡交際。
聽說他爸也是教師，已經退休很久了，母親則是社服機構的志工。
當我得知這孩子壓力大到這種程度時，心中有不少愧疚的成分，因為我竟然沒注意到。
沉默片刻後他終於開口：
「爸爸⋯⋯他不希望我在沒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一直逼我讀書，說這些都是為了我好⋯⋯我很害怕讓他們失望。」這些話他似乎憋了許久， 眼角變得有些濕潤。一旁的平島也不禁陷入沉默。
散完步後，我買了果汁請他們喝。
「每個家庭都有各自的問題需要面對，有的人比較幸運，有的人比較不幸。老師我也是單親家庭，但我不會去假惺惺地說這是老天爺的考驗之類的屁話。現在的小孩看太多漫畫，憧憬從什麼都沒有的底層爬上頂點的故事，老師我要告誡你們，別被洗腦了。」
我真不習慣講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但有些事情必須讓學生明白。
「家庭環境就像一個洞，我們常常會困在其中，那不是任何人的錯。但我們可以爬出去，選擇繞道而行，或是走另一條路，改變我們看待世界的視角。」
「另一條路？」新谷小聲重複著我的話。
「是的。如何去接受充滿缺陷的自己，並從中找到平衡，擁抱自己和別人無異的事實，在現有資源裡活出最大可能。」
由於背對著夕陽，我看不見那位男孩的眼神。不過在他的眼中，一定是看到了某些事物。
「這就是老師要告訴你們的真理。」
聽完這番話，平島發誓不會再碰菸酒，並用鞋尖在沙地上簽名以示負責，性格較內向的新谷則是低頭不說話。
我無法保證他們是否會遵守諾言，不過想要長命百歲絕對不是靠嘴巴說說。
與兩人道別後，我一邊喝果汁一邊望著沙地上的兩個名字，其中一個很有「個性」。
「如果我當上醫生，簽名就是這麼帥！」平島抬頭挺胸地說。
新谷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這時我突然蹦出一句：「下一位患者！請進！」平島立刻戲精上身，拿著想像出來的儀器替我做檢查。由於神情太過生動，就連新谷都忍不住笑出聲。
那一幕，成為我教學生涯中難忘的回憶。
❖
一邊數著天花板凹洞一邊躺在床上，我始終沒有等到漂亮的護士大姊姊。
還是盡快去跟校長解釋清楚吧。
長相被嫌棄就算了，我不能允許自己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那孩子⋯⋯說她的朋友被人殺害，還把我誤認成入侵者。」在那對湛藍眼眸中，我看見了真實的怒火，背後驅使著女孩的想必也是恨意。
這次行動必須更加謹慎，我可不想重蹈覆轍。
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就先跟學生結下樑子，看來之後會被告到脫褲。
走廊的氣氛非常寧靜，沒聽見下課鐘聲，耳邊只剩惱人的蟬鳴滋滋作響。
老實說，在進校門的時候我就稍微有察覺，沒想到連這邊都大同小異。
「安靜過頭了吧？」
我將手伸向最近的教室門把，小聲地說：「打擾了」，輕輕推開門——裡面有整齊排列好的課桌椅，黑板完全沒使用過的痕跡，彷彿一座遭人遺忘的空城。
我抬頭看了眼班牌，斑駁的字跡顯示這裡是三年級。
「東西都在，啊人勒？」
陸續檢查每一間教室，拖把、掃帚和其他清掃工具整齊地擺好，每個抽屜都是空的，我還被幾隻長著翅膀的鼠狀生物嚇到。當然，廁所也仔細找過了。
我順著樓梯跑向頂樓，打算從那裡俯瞰整座操場。
我氣喘吁吁地拉開鐵門——得到的，是令人錯愕的結果。
眼前沒有天空，而是似曾相識的走廊。我立刻關上門，稍微讓心情沉澱，然後再試一次。
我被困住了。
無論是往上面的樓層衝，或是從窗戶爬出去，最終都會撞上某種無形的牆壁，睜開眼又回到原本的地方。
當我好不容易看見緊急出口並奪門而出，空間跟地面在眼前進行重組，澆熄了僅存的一絲希望。
像這樣的循環已經重複了二十幾次。
「咳咳⋯⋯又是魔法嗎？」
我背靠著牆大口喘氣，腿部肌肉因為劇烈運動而疼痛，但我還不想放棄。
「怎麼可能會輸給你們這些雕蟲小伎？喝啊啊啊啊啊——！！」
最終結果：以人類方體力透支，暫且停戰。
「啊哈⋯⋯呼⋯⋯！」
我抹去前額的汗水，發誓要去找幕後玩弄自己的渾蛋報仇，一拳狠狠打在對方鼻樑上，管他是不是什麼從異次元來的至尊魔法師。
濫用魔法就是無賴，我才不要為這種人幹活。
「喂！你們要把我關在這裡多久啊！？」我發自內心的吶喊，猛踹對面的門來洩憤。
沒想到那隻腳竟然落空了。
「誒？」
我整個人向前跌倒，摔了個狗吃屎。
然後，眼前的景物像樂高積木進行拆解與重組，變成一個裝潢豪華又古典的房間。
「⋯⋯新谷先生，您終於醒了。」
視線朝著突然闖入的自己，一位瞇瞇眼的白髮男子露出微笑。
坐在沙發的另一側，是雙腿搆不到地板微微搖晃著的女孩，我和她對上視線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深藍色頭髮以及那對兇狠目光，錯不了。
她就是不久前施放魔法攻擊自己的中二病。
「看看誰家的蠢狗還活著？」她一邊瞪著我一邊用鄙夷的語調說：「雖然令人不快，但命運又讓我們的道路重疊了呢。」
「不好意思，我以為男生廁所在這邊。看樣子我好像走錯⋯⋯」
正想找藉口開溜，女孩小手輕輕一揮，門立刻在我身後「碰」的一聲關上。我的腳來不及伸回來直接被夾扁，眼角默默地流下兩行淚。
請問現在提交辭職申請還來的及嗎？
夢裡，熊熊燃燒的烈焰與女性的眼眸交替掩映著。
又是這個場景。看著熟悉的事物被火焰吞沒卻無力阻止，甚至發不出聲音，伸手能抓住的只有虛無跟黑暗。
這些年我一直與孤獨為伴，獨自吃飯、運動、聽音樂、把工作完成後回家，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但即便如此，內心還是有一部分想與人建立連結，只是不擅長掌握時機。
漸漸地，連作夢的內容都有如老舊底片般模糊難辨。
『我知道這是很過分的要求，但你必須做到。』
唯獨那道流露著悲傷的嗓音迴盪於耳邊，想忘也忘不掉。它似乎在暗示自己永遠逃不出這個該死的宿命。
大火終將吞噬一切。
❖
「不要走⋯⋯唔？」
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熱度，白光消退後才意識到那股熱度來自電燈。
我看見十分普通的天花板，綠色布簾後方是一個空辦公桌；桌上擺滿不同顏色的錐狀瓶，瓶口還冒著白煙，聞起來很像發酵豆腐乳；旁邊是未知生物的頭骨跟一大疊羊皮紙，上頭寫的文字我無法辨識，像蟲子一樣歪七扭八。
不過，能像現在這樣四處觀察就表示——
「⋯⋯勉強撿回一條命了。」
我用手掌拍了拍尚未清醒的腦袋，確認自己還活著的事實，內心也得以從緊繃狀態解放。
回想起自己被衝擊波打中時的記憶，說什麼都不想再體驗一次。
任職第一天就遭受這種慘無人道的對待，給我多少錢都不夠。
「那個時候，好像被誰給救了。」
之所以能坐在這邊，都是多虧了那個人。
雖然對於那道聲音的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但確實有股力量替自己扛住大部分的傷害。
視線往下看，我注意到身上的白襯衫因為磨損變得破舊，肉體應該也滿目瘡痍了吧？這套衣服是前幾天才買的，看來別想退款了。
然而——
「傷口，不見了？」
我掀開襯衫，該在的東西一個都不缺，摸了摸胸膛感覺肋骨沒事，只有表皮受到一點擦傷跟瘀青。
這肯定是魔法的傑作。
既可輕鬆彈指消滅敵人，又能在短時間內讓傷口復原。想要怎麼操作這股超乎常理的能力，似乎全掌握在施法者手中。
假如連女朋友都能召喚就無敵了。
「話說⋯⋯這是哪裡？」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目光環繞周遭的景物。
從藥物櫃、體重測量機之類的擺設來看，跟普通的健康中心沒有區別。牆上掛著不知停擺多久的時鐘。
我摸了摸床頭櫃上的水杯，尚有餘溫，代表不久前還有人來過。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顯示是白天。
此時一股遺憾的感覺湧上心頭。
「到頭來⋯⋯我還是錯過了入學典禮嗎？」
得出這個結論，我瞬間感覺全身無力，重重地躺回病床上。
❖
某天放學，我獨自在保健室內整理資料，突然聽見外頭傳來說話聲。這個時間點除了自己應該不會有其他人在才對。
我探出頭一瞧，發現兩個熟面孔。是自己班上的學生在偷抽菸。
「你們怎麼還在學校？」
「哇！」
他們大概是認為這個地點非常完美，絕對不會被發現，所以聽見我刻意裝出來的低沉腔調時嚇到魂都飛了，其中一人趕緊湮滅證據、拍掉朋友手裡的菸並用腳踩熄。
「原來是老師⋯⋯唉呦，不要這樣突然跳出來啦。」
「拜託不要跟主任告狀。」
望著兩人截然不同的反應，我內心感到好笑，同時不忘樹立成年人以及師長的形象。
「平島，你是不是太常來辦公室找老師鬼混，結果忘記我的身份？」
「你跟其他班導師不一樣啦。」名叫平島的男孩笑著說。
站在旁邊的同夥感覺快哭出來了，顯然這是他第一次違反校規被抓。
「好，老師向你們保證不會告密，但是作為回報，你們得把剩下的菸交出來，順便陪我散個步。」
「散步？外面很熱耶⋯⋯好痛！」平島抱怨道，直接被另一名男生肘擊腹部。
「哈哈哈！運動對抒發壓力很有效喔！至少比你們每天抽進體內的髒東西好多了。」我說。
坦白說，我也不確定這樣做是否恰當，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如果我照規定向上呈報將會深深影響這兩位學生的未來。與其殺雞儆猴，不如好好了解對方做出這個選擇的原因，對症下藥。
我一鼓作氣從保健室的窗戶跳出去，並從他們手裡拿走香菸盒。
喀嚓！
「誒？」
「老、老師？」
或許是覺得我點菸技術不錯，兩人瞪大眼睛看著我。
「沒想到你也會？」平島既驚訝又興奮地問。
我先是朝天空吐了口煙霧，接著走過去使勁搓揉他們的頭髮，惹得兩人有些不高興，對此我露出壞笑說：「可別小看學校裡的大人啊，小鬼頭。在你們還沒出生的時候，這裡已經是許多人找樂子的首選。」
大概是不習慣外國菸的味道，我才沒吸幾口就覺得噁心，立刻熄滅收進口袋，同時不忘拿出隨身攜帶的芳香劑往身上噴。這一幕看得兩名學生嘖嘖稱奇，眼神裡全是崇拜，搞得我一時有點尷尬。
於是，我趁機攬住他們的肩，三個人一起往操場走去。我經常找學生打排球或籃球，大家都習慣了肢體接觸。
我先從輕鬆的話題開始跟他們聊，逐漸擴展到有沒有什麼夢想、志願——結果稍微出乎意料。
在大部分人眼中輕浮又不聽管教的平島，未來想當醫生。
「我是隔代教養家庭。」他搔著臉頰，有些難為情地說：「之前給奶奶添了不少麻煩，她總是抱怨這裡痛那裡痛。所以，我希望她可以健健康康的活到一百歲。」
撇開頂撞師長、抽菸等壞習慣不談，他確實很愛他的奶奶。課業成績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全部。
「你呢？新谷，我看你一直都很乖，怎麼會跟這個麻煩人物混在一起？如果被欺負要跟老師說。」
「別誣賴好人啦！是他自己來找我的，說家裡壓力太大。」
我看向那位有黑眼圈的男孩，他從頭到尾都在躲避我的視線。體型不像愛打球的平島那麼魁梧，下課總是獨自一人在座位看書，似乎不太喜歡交際。
聽說他爸也是教師，已經退休很久了，母親則是社服機構的志工。
當我得知這孩子壓力大到這種程度時，心中有不少愧疚的成分，因為我竟然沒注意到。
沉默片刻後他終於開口：
「爸爸⋯⋯他不希望我在沒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一直逼我讀書，說這些都是為了我好⋯⋯我很害怕讓他們失望。」這些話他似乎憋了許久， 眼角變得有些濕潤。一旁的平島也不禁陷入沉默。
散完步後，我買了果汁請他們喝。
「每個家庭都有各自的問題需要面對，有的人比較幸運，有的人比較不幸。老師我也是單親家庭，但我不會去假惺惺地說這是老天爺的考驗之類的屁話。現在的小孩看太多漫畫，憧憬從什麼都沒有的底層爬上頂點的故事，老師我要告誡你們，別被洗腦了。」
我真不習慣講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但有些事情必須讓學生明白。
「家庭環境就像一個洞，我們常常會困在其中，那不是任何人的錯。但我們可以爬出去，選擇繞道而行，或是走另一條路，改變我們看待世界的視角。」
「另一條路？」新谷小聲重複著我的話。
「是的。如何去接受充滿缺陷的自己，並從中找到平衡，擁抱自己和別人無異的事實，在現有資源裡活出最大可能。」
由於背對著夕陽，我看不見那位男孩的眼神。不過在他的眼中，一定是看到了某些事物。
「這就是老師要告訴你們的真理。」
聽完這番話，平島發誓不會再碰菸酒，並用鞋尖在沙地上簽名以示負責，性格較內向的新谷則是低頭不說話。
我無法保證他們是否會遵守諾言，不過想要長命百歲絕對不是靠嘴巴說說。
與兩人道別後，我一邊喝果汁一邊望著沙地上的兩個名字，其中一個很有「個性」。
「如果我當上醫生，簽名就是這麼帥！」平島抬頭挺胸地說。
新谷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這時我突然蹦出一句：「下一位患者！請進！」平島立刻戲精上身，拿著想像出來的儀器替我做檢查。由於神情太過生動，就連新谷都忍不住笑出聲。
那一幕，成為我教學生涯中難忘的回憶。
❖
一邊數著天花板凹洞一邊躺在床上，我始終沒有等到漂亮的護士大姊姊。
還是盡快去跟校長解釋清楚吧。
長相被嫌棄就算了，我不能允許自己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那孩子⋯⋯說她的朋友被人殺害，還把我誤認成入侵者。」在那對湛藍眼眸中，我看見了真實的怒火，背後驅使著女孩的想必也是恨意。
這次行動必須更加謹慎，我可不想重蹈覆轍。
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就先跟學生結下樑子，看來之後會被告到脫褲。
走廊的氣氛非常寧靜，沒聽見下課鐘聲，耳邊只剩惱人的蟬鳴滋滋作響。
老實說，在進校門的時候我就稍微有察覺，沒想到連這邊都大同小異。
「安靜過頭了吧？」
我將手伸向最近的教室門把，小聲地說：「打擾了」，輕輕推開門——裡面有整齊排列好的課桌椅，黑板完全沒使用過的痕跡，彷彿一座遭人遺忘的空城。
我抬頭看了眼班牌，斑駁的字跡顯示這裡是三年級。
「東西都在，啊人勒？」
陸續檢查每一間教室，拖把、掃帚和其他清掃工具整齊地擺好，每個抽屜都是空的，我還被幾隻長著翅膀的鼠狀生物嚇到。當然，廁所也仔細找過了。
我順著樓梯跑向頂樓，打算從那裡俯瞰整座操場。
我氣喘吁吁地拉開鐵門——得到的，是令人錯愕的結果。
眼前沒有天空，而是似曾相識的走廊。我立刻關上門，稍微讓心情沉澱，然後再試一次。
我被困住了。
無論是往上面的樓層衝，或是從窗戶爬出去，最終都會撞上某種無形的牆壁，睜開眼又回到原本的地方。
當我好不容易看見緊急出口並奪門而出，空間跟地面在眼前進行重組，澆熄了僅存的一絲希望。
像這樣的循環已經重複了二十幾次。
「咳咳⋯⋯又是魔法嗎？」
我背靠著牆大口喘氣，腿部肌肉因為劇烈運動而疼痛，但我還不想放棄。
「怎麼可能會輸給你們這些雕蟲小伎？喝啊啊啊啊啊——！！」
最終結果：以人類方體力透支，暫且停戰。
「啊哈⋯⋯呼⋯⋯！」
我抹去前額的汗水，發誓要去找幕後玩弄自己的渾蛋報仇，一拳狠狠打在對方鼻樑上，管他是不是什麼從異次元來的至尊魔法師。
濫用魔法就是無賴，我才不要為這種人幹活。
「喂！你們要把我關在這裡多久啊！？」我發自內心的吶喊，猛踹對面的門來洩憤。
沒想到那隻腳竟然落空了。
「誒？」
我整個人向前跌倒，摔了個狗吃屎。
然後，眼前的景物像樂高積木進行拆解與重組，變成一個裝潢豪華又古典的房間。
「⋯⋯新谷先生，您終於醒了。」
視線朝著突然闖入的自己，一位瞇瞇眼的白髮男子露出微笑。
坐在沙發的另一側，是雙腿搆不到地板微微搖晃著的女孩，我和她對上視線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深藍色頭髮以及那對兇狠目光，錯不了。
她就是不久前施放魔法攻擊自己的中二病。
「看看誰家的蠢狗還活著？」她一邊瞪著我一邊用鄙夷的語調說：「雖然令人不快，但命運又讓我們的道路重疊了呢。」
「不好意思，我以為男生廁所在這邊。看樣子我好像走錯⋯⋯」
正想找藉口開溜，女孩小手輕輕一揮，門立刻在我身後「碰」的一聲關上。我的腳來不及伸回來直接被夾扁，眼角默默地流下兩行淚。
請問現在提交辭職申請還來的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