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灰色的光景飛速向後流逝。
　　在傾盡全力的奔馳中，艾莉克絲狹隘的視線全集中在前方。
　　「來人！來人啊！」
　　那位隨從正淒厲地大喊著，一路往大門跑去。
　　濕滑的地面卻讓他的步伐活像在跳芭蕾；相較之下，兩人的速度雖然也遭到雨水限制，腳步卻看不出毫不受阻的跡象，在地面的水坑噠噠濺起大片水花。
　　正常情況下，隨從根本不可能逃出兩人的追捕。
　　不過……在朦朧的雨中，有四道蹲在大門口、貌似在偷懶的身影正伸長脖子望著這裡。
　　「那是岩岱大人？」
　　「猴模猴樣的，應該是吧。」
　　「這次處理得還真快。」
　　「等等，他後面是誰？」
　　「是不是跟他一起去的傢伙？他們終於忍不住動手啦？不錯嘛。」
　　守門的足輕們你一言、我一語，慢悠悠地提起長槍走來。
　　「還真勇敢……唔，不對！」
　　然而，他們很快發現隨從的處境。
　　其中一位足輕立刻大聲吆喝。
　　「囚犯、囚犯越獄了！」
　　「「「――！？」」」
　　起先，隨從的呼喚被大雨淹沒又毫無前後文，整座監獄原本還窸窸窣窣蔓延著搞不清狀況的氛圍；但被足輕這麼宏亮地一喊，周遭終於徹底騷動了起來。
　　「切！」
　　該死！被拖住太久了！
　　艾莉克絲見狀心裡一陣咒罵，握緊手中的刀向史帝夫大喊。
　　「他們叫人了！趁增援到之前突破大門！」
　　「收ㄉ……！」
　　「噫噫噫噫噫――！喂！快開門，開門！讓我出去！」
　　然而，史帝夫打算回應時，卻被突然朝足輕們大吼的隨從打斷。
　　「「「「咦……？」」」」
　　聞言，朝他跑來的那兩位持槍足輕們腳步驟然一頓；留守門邊的兩位也來回看著隨從與後方的逃犯們，不知如何是好。
　　見手下沒有第一時間聽從，隨從再度惱羞大吼：
　　「開門！你們知道我是誰吧！不想被石出大人問罪就給我開門！開門！」
　　「可、可是這樣囚犯會……」
　　「不管！鎮住囚犯是你們的工作！現在就給我開門！」
　　「不可啊，要是因為這樣讓囚犯跑了，石出大人會究責……」
　　「開門！不然我就向上呈報，因為你們瀆職所以讓囚犯逃脫！到時候你們一個都別想活！」
　　他大吼著衝過前方兩位還在錯愕中的足輕，毫不隱諱脅迫之意。
　　門口的兩位足輕則面面相覷。
　　「「唔……」」
　　「快點！」
　　「「……是。」」
　　最後，他們終於抵不住壓力，推開了厚實的鐵門。
　　「機會來了，快！」
　　「喔！」
　　史蒂夫和艾莉克絲立刻加速朝大門衝去；然而，兩位提槍的足輕卻也已逼到了眼前，大吼著將槍尖對準兩人。
　　「「啊啊啊啊！」」
　　「哼。」
　　面對直扎心窩的長槍，艾莉克絲將打刀留給右手，將其緊緊鎖在腰際。
　　搶在槍尖刺中自己前，她迅速側身右閃，趁著槍柄自左方錯過的瞬間一把抓住槍身，將足輕連人帶槍向後拉。
　　「呃？唔喔！」
　　緊握武器的他沒料到會被突然一扯，當場控制不住速度，向艾莉克絲倒了過去。
　　在他沒有胴甲保護、空門大開的腋窩前，是艾莉克絲鎖在腰際的打刀。
　　噗哧！
　　一陣肌肉被切開的悶響劃過雨中。
　　「嘎啊啊啊啊！」
　　刀尖不偏不倚刺穿了他腋窩的筋肉與動脈，瞬間令鮮血與慘叫一同噴湧而出。
　　「喝！」
　　見對方無力地鬆開手裡的長槍，艾莉克絲立刻一腳將他踢開。
　　「「唔啊！」」
　　可一聽見哀號，艾莉克絲卻驚覺不對。
　　聲音有兩道，另一道來自後方！
　　「！？」
　　她立刻回頭，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的心臟霎時漏了一拍。
　　不知為何，史帝夫正倒在地上。
　　而與他交手的另一位足輕已經抽回了長槍，正握住槍尖末端，準備刺向他的咽喉。
　　「給我住手――！」
　　艾莉克絲視線一紅，任憑直覺驅使自己舉刀衝了上去。

　　■■■■

　　時間稍微倒回正要接戰時。
　　唔！？
　　眼看長槍已經逼入五公尺內，史帝夫本想舉刀應戰，滿是水的地面卻令他腳下一滑。
　　「欸？唔喔啊啊啊！」
　　雖然他很快穩住腳步，刀卻在慌亂中脫了手。
　　「啊……刀！」
　　「喝啊啊啊啊！」
　　對方自然不會給史帝夫拾刀的機會，將槍猛然刺向他的胸膛。
　　「咦？唔喔！」
　　史帝夫無暇拾回武器，情急之下快步向左閃躲。
　　在槍尖刺穿自己原本所在之處的剎那，史帝夫的右手倏地揪住槍柄，並順著對方的力量將長槍朝後上方拽起。
　　「唔啊！」
　　「喝！」
　　對方才剛發出驚呼，史帝夫就以一記熟練的直拳正面打向他的胸口。
　　「咕……！」
　　然而，發出痛苦悶哼的卻是史帝夫。
　　糟糕！忘了他有穿鎧甲！
　　望著對方胸口那一點凹陷都沒有的鎧甲，史帝夫痛得忍不住在心裡大叫，迅速縮回了手。
　　但趁著這個空檔，足輕已經從驚慌中恢復，整個人吼著撞向了史帝夫。
　　「嘎啊啊啊啊！」
　　「唔啊！」
　　強勁的力量令史帝夫頓時無法抵擋，整個人被撞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
　　見敵人倒地，足輕立刻抽回長槍，掐住太刀打奮力向下刺擊。
　　「哪會讓你得逞啊啊啊啊！」
　　史帝夫硬是驅動發疼的身子扭向右方，並以左臂朝反方向一掃，將槍身撞離軌道；同時以一記右拳用力灌在對方臉上。
　　「咕唔！」
　　臉上紮紮實實挨了一拳，足輕當場大幅度後仰並踉蹌後退。
　　「唔……」
　　史帝夫則立刻掙扎著起身，重新擺穩了架式。
　　雖然腋窩下仍傳來了被劃過的痛楚，但幸好沒傷到要害。
　　足輕也摀住鼻子，咒罵著重新站穩了腳步。
　　「可惡……呃！」
　　但還來不及罵完，他的腦袋就像顆球似地飛了出去。
　　一記斬擊毫不遲疑招呼在他的脖子上，只留下一片整齊的截面。霎時間大束血柱自截面噴出，染紅了灰色的地面。
　　「！？」
　　史帝夫雙眼瞪得老大，看著那僅剩頸部以下的軀幹像棵被砍倒的樹，緩緩向右倒下。
　　「呼、呼……」
　　出現在後方的，是全身被噴濺的血染紅，甚至連雙眼都布滿血絲的艾莉克絲。
　　看見青梅竹馬猙獰的面孔，史帝夫瞥了足輕的屍體一眼後淡然說道：
　　「謝了。」
　　「嗯，走吧。」
　　艾莉克絲則輕聲回應，將史帝夫拉起後就繼續朝大門衝去。
　　史帝夫則抓起足輕落下的長槍，不發一語跟上。
　　他清楚，道謝就好。
　　這樣對艾莉克絲比較輕鬆。

　　至此，在門口的就只剩下兩個足輕正試圖將門重新鎖上，不見隨從的身影。
　　「滾開！」
　　身後傳來滿溢殺意的低吼，兩人迅速回頭，卻看見有個滿身是血的女人正一臉猙獰地朝自己衝過來。
　　過於衝擊的光景登時令他們僵在原地。
　　（欸，他們一路要幹掉幾個人？）
　　（少說五個吧？你剛剛有看到那女人出招多狠嗎？現在用不了鐵炮，憑咱倆打得贏才有鬼啊。）
　　（我們是被雇來的，都還有一家老小要養對吧？）
　　（嗯。反正石出大人不在，岩岱那混球也跑出去了。現在沒人看到，乾脆直接放他們出去幹掉那混帳也不賴吧？)
　　在一輪眼神交流後，兩位足輕當場像遇到摩西的海水，自動向兩側退開。
　　「他們不攔欸！」
　　「別廢話，衝就對了！不然等他們把『龍』搬出來就完了。」
　　再無敵人阻擋，史帝夫和艾莉克絲暢行無阻，朝著敞開的大門一舉衝了出去。
　　「「唔！」」
　　但一穿過大門，周遭瞬間失去高牆遮掩，牆如飛沙走石的雨滴立刻伴隨狂風撲了上來。
　　「風好強……」
　　儘管被打得渾身刺痛，史帝夫還是很快從強大的風壓中穩住身子，抹去臉上的雨水。
　　視野一片模糊，但能看見滿天烏雲正在昏暗大海上胡亂捲動。面向南方，來時登陸的海岸就在視野右下方，唯一一條小道則從大門筆直通向海岸。
　　一望向道路彼端，史帝夫頓時眼睛一亮。
　　「港口在那裡！」
　　一個小小的碼頭就這麼孤零零地佇立在海邊。
　　不過……
　　「等等？沒有船了嗎？」
　　艾莉克絲瞪大了眼，一臉錯愕地望著空蕩蕩的碼頭。
　　但她很快就發現了原因。
　　在風雨飄搖的海面上，一艘小帆船正朝來時看見的東方島嶼遙遙晃晃地開去。
　　上頭的肯定是那個逃跑的隨從。
　　「居然丟下部下落跑！那傢伙動作也太快了吧！」
　　艾莉克絲的手氣得直發抖。
　　史帝夫隨即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位小姐不是說北邊還有一個碼頭嗎？先去看看吧？」
　　「咕……」
　　聽見夥伴的話，即使仍心有不甘，艾莉克絲的理智還是迫使她放鬆了手。
　　「應該也只能這……」
　　「「「「「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她話都還沒說完，一道不遜於狂風的殺聲便自身後傳來。
　　「「！？」」
　　只見門後有數十個足輕，正如蟻群般沿著中央走道直衝而來。
　　「我們……」
　　艾莉克絲下意識退了一步，想拉史帝夫逃跑。
　　「快跑！」
　　「欸！？」
　　身邊的史帝夫卻搶先將自己拉了過去。
　　失衡的重心與腳下濕滑的泥濘，迫使艾莉克絲開始奔跑；她這才發現，自己正被史帝夫拖著，沿著一條緊貼獄牆的草徑狂奔。
　　「等等！你要去哪啊！」
　　「繞過去北方碼頭啊……唔啊！」
　　史帝夫回頭大喊，濕滑的草徑卻突然令他腳下一滑。
　　「呃！」
　　在空中翻了一圈後，他的屁股重重著地。
　　「沒事吧！你小心一點啦！」
　　幸好艾莉克絲的手鬆得快，才免於被他拖倒。
　　她瞥了追兵的來向一眼，迅速上前想拉他起來。史帝夫也皺著臉忍住屁股的疼痛，並撐起上身伸手。
　　「還好，但有點痛……唔啊！？」
　　殊不知朝低處傾瀉的滾滾泥流卻再度害他的支撐手一滑。
　　這次他就像台失控的馬車，沿著小徑旁的草坡一路向海邊滑落。
　　「呃啊啊啊啊！」
　　「史帝夫……唔！」
　　艾莉克絲嚇得花容失色，衝上前想抓住他，濕滑的地面卻同樣令她腳底打滑。她飛快縮起雙腿，並用空著的手掐住草皮，才讓自己得以固定在地面。
　　這裡是島的東側海岸。
　　和兩人靠岸的西側不同，在兩人眼前的一道約五十度的陡坡。
　　即使穩住腳步，泥濘和坡度依舊在將艾莉克絲的身體緩緩往下拉。
　　「嘖！」
　　無奈之下，艾莉克絲為了避免失足只能壓低重心，並踩著彷彿隨時會跌倒的急碎步向下移動。
　　到她抵達坡腳時，史帝夫已經起身，正嘗試甩掉手掌上會妨礙握槍的爛泥。
　　「沒事吧！」
　　「還好……就是屁股還有點痛。」
　　所幸除了聲音還有些發悶外，他似乎沒有大礙。
　　「那我們快走，不然他們要……」
　　「「「「「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兩人還來不及行動，如雷的吼聲便自高處傾瀉而下。
　　艾莉克絲循著聲音望去，發現足輕們正以五花八門的雜亂姿式持槍，沿著陡峭濕滑的坡壁衝下。然而，他們的步伐卻都沒有一絲彆扭，顯然相當熟悉這座島的雷暴天。
　　想在這種爛泥地跑贏他們恐怕不可能。
　　「只能打了……」
　　看著數倍以上的敵人，艾莉克絲面色鐵青地收回原本要牽起史帝夫的手，舉刀擺出戰鬥姿勢。
　　「右半邊交給你了。」
　　她輕聲呼喚，彷若已視死如歸。
　　身邊的搭檔卻沒有回應。
　　「史帝夫？」
　　艾莉克絲疑惑地看向史帝夫。
　　他正俯身撥開草叢，不曉得正窺視著什麼。
　　「這裡有個往下的洞，裡面看起來足夠兩個人並肩欸。」
　　「咦！？」
　　「而且蠻深的！要不要直接進裡面迎戰？」
　　聞言，艾莉克絲瞥向被他清開的草叢間。
　　滿地的泥水中有一扇蓋著地板門、直徑約一公尺的狗洞隱約露出。
　　地板門上布滿砂石，似乎早已被荒廢；但透過門上的透氣孔洞，可以看見洞穴內部還有火光，後方似乎有更大的空間。
　　如果裏頭只夠讓兩個人並肩而立，要戰鬥實在稍嫌狹窄。不過對兩人而言，這正好能限縮敵人來向，加上洞口是往下延伸，甚至不必害怕遭到煙燻。
　　「好，進去。」
　　「欸？喔！」
　　艾莉克絲果斷拉開地板門，推著史帝夫匍匐爬進狗洞。
　　「唔呃！黏答答的！」
　　「忍著點！」
　　灌入洞內的泥水頓時黏得兩人整身枯葉髒泥，不過現在他們只得忍住。
　　爬了約莫兩公尺，狗洞另一側的世界豁然開朗。
　　在眼前的是條一條通向地下的鵝卵石階梯；但和地板門的狀態一樣，顯整條階梯上布滿灰塵，感受不到一絲短時間內有人活動的氣息，然已經荒廢許久。
　　然而，插在牆上的火把卻仍熊熊燃燒著。
　　彷彿不曾熄滅。
　　「……這是幹嘛的？」
　　艾莉克絲迅速掃視洞內一圈，沒發現什麼堪用的東西，洞外緊接著便傳來了足輕們的叫囂。
　　「人呢！？」
　　「不見了！」
　　「好像進坑道去了！」
　　「別追！鑽那洞是找死！」
　　「把洞口堵死就收工！眼不見為淨啦！」
　　兩人在洞內就戰鬥態勢，屏氣凝神盯著洞口看了一陣。
　　足輕們卻僅在外頭吵鬧了一陣，最後在一道重物放置聲響起後緩緩遠去。
　　「……」
　　直到所有的聲音都被暴雨吞噬，史帝夫才給艾莉克絲使了個眼色。
　　「嗯。」
　　得到夥伴點頭許可，他慢慢湊向洞口。
　　「應該沒事了……吧？欸，被堵住了欸？」
　　然而，原本還透著一點光的洞口卻已是一片漆黑。
　　對方似乎推來一塊巨石，直接堵住了洞口。
　　透過地板門的孔洞，史帝夫疑惑地戳了戳那顆漆黑的石頭。
　　堅硬、冰冷，還沾著大片泥水。
　　「黑曜石欸。」
　　「是覺得不管我們也沒差嗎？」
　　艾莉克絲皺眉，呢喃著放鬆雙手，撥去身上的髒泥。
　　啪噠。
　　細小的迴音在洞內迴盪。
　　不過，也僅有洞穴深處傳來的怪物呻吟聲給予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