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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567 字
更新於: 2018-08-27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在任何人能反應之前,妮克絲已被虛獸的拳頭擊中。只見她和懷中的少女被打飛,兩人分別在地上滾了數個圈才停下。

「嗚⋯⋯」

妮克絲發出呻吟,把劍插在地上,勉強撐起身子。強烈的衝擊力化為令人麻木的劇痛,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幸好,她在落地前一刻發動了魔法護持,不然傷勢絕不會這麼簡單了。

眨了數次眼,失焦的視野恢復了清晰,她看到的卻是令人膽戰心驚的光景。

重生的巨人正步步逼近,駭人的影子亦逐步擴大,令人不寒而慄。

同隊的青年和露西亞露出慌張的神色,想要追過來,卻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其他虛獸包圍,自身難保。

而那名魔力耗盡的藍色元素使者,正倒臥在自己的血泊中。

沒有元素之力護持的肉體,就是如此脆弱。

「不要⋯⋯千萬不要⋯⋯!」

妮克絲強忍著自身痛楚,跑去少女身旁施展治療術,並把全身魔力注入術式中。橘色的柔光亮起,總算是把傷口流出的血止住了。

巨人趁機追擊,再次揮下鐵拳。被迫放棄繼續治療隊友的白色元素使者瞪視著巨人,握緊手中劍,雙眼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殺氣—

銀白的劍光一閃而過。

被砍飛上高空的拳頭,沿著完美的拋物線掉落在地面。這時,破風聲才及至,並成為一陣肆虐的狂風吹襲。

妮克絲站著的位置完全沒有變,全身洋溢出來的魔力卻令她彷如另外一個人般。

非凡的存在感。

雖然火力不足這缺點可以用魔法彌補,但若是長期揮霍這麼多魔力,就連擁有強大魔力的妮克絲也會很快支持不住吧。之前,她因為顧及持久戰的需要而抑壓著魔力輸出,但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她顧慮這麼多。為了脫離險境,她必須全力應戰,儘快擊退虛獸才行。

面對著拿出真本事的白色元素使者,就連這隻高階虛獸也不禁在她強大的氣息下後退。妮克絲想當然沒有錯失這個破綻,一個箭步就撲進巨人的懷裡,補上無間斷的追擊。從劍刃洩漏出去的魔力化為無數閃光,令人眼花撩亂;在如此凌厲的攻勢下,虛獸根本就毫無還擊之力。

「喝—!」

妮克絲發出簡短的戰喊,隨著最後的奮力一刺,虛獸的分身也隨著爆裂的銀光消失。然而,少女對這一點也不感興趣,亦沒有因成功秒殺虛獸而感到喜悅。她收斂魔力的散發,轉身回自己的隊友—

—結果便發現了自己最大的失誤。

被夾攻後打倒的虛獸分身有兩隻,而不知是否因為本體的進化,在分身後獲得重生的能力。因此,其實並不難推斷那兩隻分身將會在相近的地點再生。

剛才,其中一隻分身獲得重生,並試圖擊潰妮克絲魔力耗盡的隊友。那麼,另一隻即將重生的虛獸到底在那裡呢⋯⋯?

等到妮克絲解決掉一隻虛獸時,另一隻虛獸已在水屬少女的身旁獲得重生。

當時的夾攻仍未停止,只是虛獸學乖了,用截然不同的進攻節奏來分散注意力。

「啊啊⋯⋯不要、過來⋯⋯!」

也許因妮克絲剛才戰鬥的聲光所致,那名藍色元素使者已從昏厥中醒過來。可能是受到絕望所逼,魔力理應早已耗盡的她竟然拿起了<元素武裝>試圖自衛。

超越極限的魔力使用—她的臉容因痛苦扭曲,最後總算是成功在長弓上形成藍色的箭矢。但也許是因為過於慌張的緣故,放出的箭矢完全亂了方向,不斷朝四面八方胡亂地射出。

「等等,我現在就—!」

妮克絲立刻舉起佩劍,發動以劍為媒介的黃色魔法。劍尖開始發光,憑空出現的雷光球向虛獸砸去—

咯瀝。一個過於細微、過於脆弱的聲響突然傳來。

那是金屬破裂的聲音。

「什麼—!?」

妮克絲驚愕地望向手中的銀劍,發現一個裂痕正在劍刃上瞬速擴散。咯瀝、咯瀝,龜裂的痕跡頓時遍佈整把劍。她呆住了。

這把劍過度勞損了,已經無法承受自己的劍技。在她能明白到這過於冰冷的現實前,劍刃徹底破碎的聲響無情地搶先響起。

鏗—!

劍刃的碎片散落,每塊也反射著冷冽的銀光。她的眼瞪大了。

雷光球到最後也無法抵達虛獸那裡。被強行解除的劍技化為金黃的光之粒子飛舞,猶如漫天星塵。

為甚麼。為甚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才—!

妮克絲立刻嘗試改為幫隊友施展防禦術式,但還是來不及。

無從閃躲,無從擊退。理解到這點時,藍色元素使者已被拳頭重重擊中。

鮮血濺起,她整個人被打飛,如布偶般無力地落地後再也沒有動彈。沒用元素之力守護,血肉之軀根本就沒可能撐過那正面擊中的鐵拳。

「⋯⋯!」

妮克絲還想說什麼,眼淚卻搶先一步溼了眼眸。然而,她忍住了淚水。

她討厭哭泣。

這並非她第一次看見元素使者遇害。在她擔任元素使者的這兩年來,即使從沒和如此高階的虛獸戰鬥過,其他元素使者戰死沙場或是重傷不治等悲劇的確在她眼前發生過。

已經看過太多次,虛獸殺害人類的場面了。

只是⋯⋯到底要看多少次,才會沒有感覺?

然而,如果她成為看了這種場面後仍不會悲傷的生物;那麼,她和那些無情的虛獸又有什麼分別呢?

不過,只要能不再承受這種痛苦的話,變成那樣⋯⋯又如何呢?

突然,那名趴倒在地上的少女微微抬起頭來。

咦?

她還活著?難道,她在那個狀態下仍成功施展了護身魔法?

「來,手給我—!」妮克絲大喊,並開始向隊友奔跑去,欲扶起對方到安全的地方去。

藍色元素使者望向妮克絲。然而,她雙眼流露的情感並非因奇蹟活下來的喜悅,而是—徹骨的恐懼。

微張的雙唇,道出的隻字片語則是—

「救⋯⋯我⋯⋯!」


『⋯⋯拜託⋯⋯救救我⋯⋯』


那一瞬間,隊友的求救,和今早夢中所聽見的女聲重疊。

隊友的身子顫抖著,雙眼瞪大,彷彿是在虛空中看見什麼駭人的事物般。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跟夢裡一樣,妮克絲拚命地向對方伸出手—

然後,魔力耗盡的藍色元素使者,突然全身化為無數的藍色光之粒子向天空消散。

她消失了。毫無預告地突然消失了。

妮克絲的手,最後還是落空了。掌心的空虛,明顯地昭示著她的失敗。

「咦⋯⋯為什麼⋯⋯?」

如此莫名其妙的景象,讓妮克絲的思緒陷入一片混亂。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但隊友始終也沒再次出現。

唯一能引發消失現象的魔法,就只有隱蔽和轉移術式,但藍色魔法系統裡並不存在這類術式。而且,從剛才的現象來看,這亦非其他元素使者施術所致。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簡直就像⋯⋯忽然從世上消失了似的。

完全無法理解。妮克絲雙膝一屈,跌落到地上。她從眼角瞥見重生的虛獸分身正往這邊來,但是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無法動彈。

—為什麼我會站不起來⋯⋯?

即使佩劍碎裂,妮克絲並不認為自己會輸給那隻虛獸。然而,別說使用<元素武裝>,她現在已經無力站起來了。

維繫著肉體和元素之力的,正是元素使者的「心靈」。若精神受創,元素使者操縱魔法的能力會受損,而這亦會在元素使者的肉體上形成負擔。妮克絲現在所經歷的麻木,想必是因為如此。

—快點⋯⋯我得快點站起來戰鬥,因為我是⋯⋯

真的嗎?她真的認為自己配得上「虹之女神的使者」這個榮譽之名嗎?

—明明身為白色元素使者,甚至是被人喻為將會拯救世界的勇者⋯⋯我到最後,卻就連身旁的隊友,也⋯⋯!

元素使者的人生是孤獨的。即使會和別人合作對抗虛獸,元素使者還是得獨自面對隨時會死亡的恐懼。虛獸真正的能力深不可測,元素使者和牠們的戰鬥更永無止境。即使在一場戰鬥中活下,並不能保證下次也能僥倖存活。

更令人無奈的是,元素使者不可以向別人訴苦。

和別的元素使者訴苦,就只是撒嬌的軟弱表現。

和沒締結<元素誓約>的常人訴苦更是毫無意義。就算是最親的朋友和家人,他們也不會明白元素使者的痛苦。在常人的眼中,元素使者是令人憧憬的存在。誰不會想得到隨意施展魔法的能力,帥氣地成為世界的守護者呢?

現在,她全身充斥著的無力感,說不定便是源於內心裡因孤獨而變得空蕩蕩的「某部分」吧。

兩年前的那天,舉行完<元素誓約>的儀式後,整個城鎮也因為妮克絲得到白色契約而歡天喜地,更把她封為「救世勇者」。

但是,也許「拯救世界」這重任對於當時年僅十四歲的一名女孩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虛獸舉起巨腳,準備踐踏毫無防備的白色元素使者。妮克絲放棄似的什麼也沒做,聽命於四肢的無力,僅僅閉上了雙眼。

若說人類會戰鬥,就是為了守護對自己重要的東西⋯⋯若說所有人也有揮劍的理由—

—那我⋯⋯一直以來揮劍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真的只是因為「元素使者要保護城鎮」這使命感嗎?

—還是說,我揮劍的時候,從來都沒有一個真正的目的⋯⋯?

到了最後,她還是沒有機會,弄清楚令她感到迷茫的問題的答案。

一具只懂得揮劍的人偶,無論她的劍技有多出色、無論她所揮落的劍尖有多鋒利,只要沒有發自內心的覺悟,還是不配負起「救世勇者」的名字。

她明白自己倦了,卻找不到理由來終結一切。

說不定,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是的。我並不配負起拯救世界的重任。那就讓這個世界的未來,由一個比我更出色的元素使者來守護吧。

妮克絲低下頭來,默默地等待著結束自己生命的重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