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暗的觸手

「上校！」大門被強硬的推開，小職員滿頭大汗，狼狽地衝進會談室。

慌張的腳步聲亂了節奏，在填滿災難性爆破聲的環境中，添了亂。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如此慌張的神情，正常人看到都會跟著心驚膽戰。不過，米勒不受影響。老神在在的眼神淡然地盯著氣喘吁吁的小職員。

嚴肅中帶有慈藹的眼神，既在安撫小職員，也在打量小職員。

上氣不接下氣，恐怕是拔腿衝來這裡。口乾舌燥的雙唇，急著吐出糟糕且大量的現況，無奈，似乎有些過度換氣，簡單的呼吸都變得艱難。

幸運的是，米勒隱約已經猜到對方的身分與來由。不需要小職員浪費時間彙報，米勒在腦內已經佈好上千萬條逃脫之計。

不等小職員的重整，米勒迅速命令道：「趕快通知警察，讓他們盡快支援，另外，撥通喬治的私人住宅電話，讓他與我會面，快！」

一連串的彙報，證明米勒已經有所計畫。急忙吞回吐不出的彙報，雜亂的腦袋只擠的出短短幾個字。「是……是的！」小職員落魄地點頭。

大樓的震動持續且愈加劇烈。

接收命令的職員迅速跑離。

終於，瑪莉回過神來。馬上提起警戒，同時從口袋中掏出洛鉈，準備啟動冷豔鉅與敵人大打出手。然而，米勒伸手按住瑪莉的洛鉈，示意別輕舉妄動。

此舉令瑪莉感到有些不開心。

「上校！請讓我一同出戰！即便我還沒進軍校就讀，但仍有實力對付。」

「不。」米勒淡然地否決，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年輕氣盛的瑪麗還不知事情的嚴重性，不過，能讓久經沙場的老將軍露出一絲的擔憂，看來，並非是小小的衝突而已。

這棟商業大樓位在薩爾第三市區的城鎮中心，來往人口屬洛基之都之中的前三多。敢在如此繁榮之地引起暴亂，對方的勢力可能與政府不分上下。

一切都是猜想，但最有可能的——隸屬被政府遣放的「亡軍」。

他們不屬於天空之城，也不屬於地下城。

成員幾乎源於早期遭到政府監禁或遭流放的違規前軍人，亡命之徒們自願拋棄身為高貴天空之城子民的身分，但不代表自甘墮落成為地下城的賤民。

嚴謹地說，就是第三方勢力。

因痛恨政府的遺棄，加上失去收入來源，因此成立的恐怖集團。所有行動的動機只為了「德拉克馬」（Drachma），俗稱大型的傭兵集團。

「德拉克馬」——天空之城居民共通使用的貨幣名稱。幣值與美金一樣，僅限在四大天空之城內使用。沒有實體貨幣，而是以電子虛擬支付使用。

不只洛基之都，其他三座天空之城也有亡軍的分佈，政府長年的敵人除了魔物，就是這群亡軍。分佈散亂、數量眾多、簡直是散亂的蟻窩，難以根除。

更別說這群亡命之徒的前身都是政府數一數二的軍人，也有幾個達到將軍甚至上校階級，各個都是棘手的強者，堪比退伍的米勒或現役的喬治。

倘若猜想沒錯，引起大樓劇烈晃動的罪魁禍首，很可能是亡軍。

原因？大樓裡正待著身為地下城居民的比斯特，平時，根本沒有這種恐怖行動，偏偏在今天發生，還是如此嚴重的恐攻，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若沒猜錯，對方衝著比斯特過來。不過，亡軍的任何行動動機，皆是拿錢辦事，不可能是對方自主朝比斯特衝來。代表此次行動的背後，恐怕有金主。

況且，竟在比斯特初來乍到就襲來，甚至還精準獲取比斯特的位置。要襲擊防備周密的商業大樓，不可能只有短短幾周的規劃。對方可能是比斯特身旁的人，是知曉比斯特行動的傢伙，而且，還是一位資金雄厚的大金主。

會是誰？

身旁的比斯特亦察覺到米勒的擔憂——他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不過，他不知道亡軍的身分與背景。只能先利用偵查魔法探查對方實力。

在比斯特的腳下浮現一道魔法陣，隨後快速擴散開來。沒事先觀察是不會有所發現。米勒亦有發覺，只有瑪莉還沉浸在警覺中，所以沒發現。

第八級偵查魔法「上帝視角」（God's perspective），能短時間窺視各角落的異物並感應敵意。本應該能明確偵測人數，不料，對方似乎配有干擾的裝置。

依稀感受到數量不少，速度有快有慢，個體因為湊成一塊而無法看清，是成群結隊的衝進大樓內，從十三樓的位置闖入，距離這裡也就三層樓的路程。

對方的目標若不意外，應該是自己。若是再使用更高階的偵查魔法，恐怕會被逆滲透到自己的位置，就算了吧。

偵查魔法「上帝視角」迅速收回。

比斯特眉頭微微皺起。連第八級偵查魔法都能幹擾，恐怕不是泛泛之輩。

身旁的米勒觀察著比斯特的表情，因年邁而展現對任何事物不感新鮮。卻在如此臉龐，露出隱隱的興趣。

偵查只花費了幾秒鐘，比斯特心中粗略估算了必要性。

「對方從大樓左側突襲，是這棟商業大樓的第十三樓。一爆炸與震動皆因某種爆破魔法所致。大樓的中段被炸出一個大窟窿，正是對方闖進來的大門。有五個部隊，每隊五到八個不明個體，種族無法確定。」

比斯特從容地娓娓道來，流暢且清晰的報告，但是，瑪莉認為比斯特根本一派胡言，明明只是透過大樓的震動與爆炸聲，就能獲取這麼多資訊？

她並不知道，就在短暫的幾秒，比斯特已經先用偵查魔法獲取敵情。

但如今危急時刻，瑪莉沒心情吐槽比斯特。她轉向米勒，向其投向「現在該如何是好？」的疑問眼神。

預料之外的是，米勒竟然點頭，認同了自己覺得是一派胡言的情報。

瑪莉愣住。米勒忽視了瑪莉的表情，冷靜地判斷著。

「除此之外，還知道哪些資訊？」

「就這樣了，對方似乎有防偵測裝置，無法更進一步的透析。」

「明白了。」

米勒點點頭，房內走了幾步繞了一圈半，在晃動的房內，沉著冷靜。

停下腳步。

「對方規模龐大，從手段來看，是出自於某個恐怖分子的偷襲。若是恐怖分子的話，雖然人少，但每個殺手的強度都超越政府軍的實力，不能大意。」

針對比斯特的敘述，米勒沒有道出心中的揣測。

經驗老道的米勒很滿意比斯特的偵查結果，對於比斯特能夠施展第八級的偵查魔法，心中已然對比斯特的實力有稍淺的認識。

不過現在並非是稱讚的時候。就在此刻，大樓已然發出駭人的「乒乓」聲，聽起來像是某個水泥樑柱斷裂而掉落在馬路的碰撞聲。

從腳踏的地板能感受到，大樓正在緩緩傾斜。房內的物品紛紛滑落。

沉思良久，米勒下定決心的望向比斯特與瑪莉。

他嚴肅地吩咐道：「這裡就交給我吧，你們趕緊離開，順延逃生出口衝下去，很快就能感到一樓。出來之後，往大樓旁的暗道走就可以了。」

「沒問題吧？」比斯特向年邁的米勒投向不相信的眼神。

「沒問題的。」老皺的雙手推著兩人的肩膀，輕鬆將兩人推至門外。

「明白了！」秉持著軍人精神，瑪莉迅速立正站好，在劇烈搖晃的大樓裡，反射性的將右手伸在頭上並深深一鞠躬。

年長的米勒不因為瑪莉的年幼而無視這一套嚴謹的軍人禮儀。他順應瑪莉的敬重道別，以相同的姿勢回敬。

比斯特倒沒有想這麼多，只是好奇地問道：「那麼簽證……？」

「放心吧，我本來就打算讓你過了，剛剛會談的所有問題皆只是我自己想問的，僅此。有關你的辦理資料，喬治已經寄給我了。至於暫居證，估計五個工作日就會完成，隔日便會到你手上了。」

「明白。那麼，先告辭。」比斯特沒有像瑪莉一樣鄭重，只是簡單鞠躬。

注重軍人禮儀的米勒也沒有為難比斯特，反倒一樣，簡單的鞠躬回敬。

就此，會談在意外中戛然而止。三人分道揚鑣。

●
《西元2175年7月16日，晚上10點15分，薩爾——巴德爾大街》

在高密集智能科技的人工城市內，也存在著政府無法看見的死角。

第三市區有一條大街道，名為「巴德爾大街」，這一帶治安極差，雖然整排住宅一樣採用像一線城市的高合金與鈦水泥打造而成的玻璃大樓與民宅，不過整體的環境卻比其他地區還要惡劣。

隨處可見垃圾與排泄物，牆面上塗滿了充滿性、暴力與罪惡的噴漆、時常發生搶劫案、偶爾重大的殺人放火，其實都算是家常便飯。

距離薩爾的地區政府非常遠，這也是這一帶治安極糟糕的原因之一。

不過，主要的原因並非如此。

這裡是亡軍的駐紮地。各種毒梟與罪惡人士的群居地。巴德爾大街鮮少有正常的居民，因為都被殺掉或驅趕，轉變成龍蛇混雜的罪惡之地。

包括對商業大樓發起進攻的亡軍們。

在某棟被無法從外看進內部的玻璃大樓外，徘徊數台電磁戰車，蓄勢待發的陣仗，不只有戰車，以及數座巨大牢籠，被黑布蓋著，無法看清是何物。

能確定的是，牢籠內關押的是活物，但也不可能是人類——尖銳刺耳的鳴叫聲紛紛從牢籠內發出，穿過薄薄的黑布。聽來像是蟲鳴聲，卻又像野獸。

這是大樓外的景象，從環境來看，這邊應該沒有半位單純的居民。

大樓第三層——昏暗的辦公室被嘰嘰喳喳的聲音填滿，是複雜的電路運作聲。在沒開任何一盞燈的環境下，只能靠綠黑色的電腦螢幕光照耀。

藍光的侵蝕、數台主機聚集並散發熱能、悶熱的空氣，實在難以久待。

這裡是一間中控室。

鍵盤敲打聲、指揮聲、交互走動的腳步聲——某台小螢幕傳出的報導聲。

——「距離現在營救商業大樓崩塌計畫已執行一小時有餘，大部分生還者已然脫險，樓層架構雖有巨大的損害，但已請出土木小組實施緊急鞏固……」

在凌亂的雜音中，報導聲顯得脆耳。

身穿襯衫的男人——似乎是這間中控室的首領，食指輕滑著手中的平板。他正在瀏覽組織最近的進帳紀錄。

金額相當可觀，每一筆的收入都足夠買下一棟住宅。不過男人並未滿意。

眼神平淡地瀏覽，直到頁面中出現特別長一串的金額，食指便停了下來。

男人笑了。

默默關掉平板的畫面，將其交給身旁的侍衛。他抹去一絲微笑，眼神再次平淡甚至有些凌厲，看向幾乎貼滿一面牆的各台電腦螢幕。

大大小小的螢幕顯示各式各樣的數據——居民位置分佈、街區雲圖、政府情報、病毒種子……等，五花八門的數據皆由一個人去操控。

倚坐一張舒適且大張的沙發椅，被螢幕繽紛的藍光染成彩色，包含人。

柔弱的身姿與凌亂的捲髮，身材纖瘦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更枯瘦一點，難以分辨是男或女，瘦小的身軀僅披著偌大的皮衣，蜷縮在沙發椅的懷抱裡。

是一位程序員，且是非常強大的程序員，十根手指簡直像是擁有雙眼，椅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俐落敲打著鍵盤與滑鼠。程序員甚至沒看一眼。

座位旁堆積各種吃過的零食袋與空罐頭，時不時有專人過來清掃以及補充新的糧食，過程或許會影響到程序員，但事實是，並未影響。

主螢幕上顯示出涵蓋整個洛基之都的衛星圖，一顆異於漆黑背景的紅點，正在快速的遊走於密密麻麻的街道，一覽無遺。

「距離商業大樓的距離？」很粗野的質問聲，從主席的位置上傳出。光線不足的情況下，無法看清男人的面貌，只能靠粗曠的體態，想像出一位猛男。

坐在中控室的中央，與其他人員不同，擁有屬於自己的沙發，顯得高貴。

推估是指揮官。

纖瘦的身軀完全被高厚的沙發椅背擋住，但僅靠她一人，便能輕易操作近貼滿整座牆的幾十台電腦螢幕，靠著白嫩的雙手，一支鍵盤便是最強利器。

問題發出後幾秒鐘，僅在迅雷不及掩耳地敲打速度後，一陣輕柔的應答聲從程序員口中道出——

「——目標正在『崑崙四街』的小巷子，距離商業大樓已有十公里之遠，也與我們先前派遣的部隊有所接近。」

「速度這麼快？距離逃出至今也才五分鐘，已經跑了十公里了……嗎？」男人不可思議地質問著。

「恐怕是乘坐交通工具吧？依目標的逃跑的路線與各大公車路線不符合，推估是搶了摩托車之類的交通工具。」程序員異常地冷靜。

「恩，確實可能。既然對方快接近捕捉網，命令駐守在商業大樓的驅魔隊出發，準備清剿魔物，不準讓軍方或警方拾取殘餘之遺體或屍塊。另外，你也順便駭入軍方與警方專用的通話頻道，砍斷他們的聯繫渠道。」

「那麼埋伏於目標附近的部隊呢？」

「讓他們在稍微待一會。待我的指另一出在準備行動。彙報目前埋伏小隊的布置。」

「恩——」程序員氣定神閒地吹著口哨，靈巧的手指速敲了幾顆快捷鍵，被雜亂視窗填滿的螢幕裡，馬上顯示出男人想要的答案。

「兩支殺人蜂隊伍，每隊安置五位菁英階級的先鋒。遠程部隊一支，安排在距目標一公里的大樓頂部，三名狙擊手蓄勢待發。」

「三支部隊的隊長是誰？」

「是——」程序員迅速點出成員名單，死魚眼快速汲取螢幕上的資訊。

「——兩支殺人蜂的隊長分別是代號『猛虎』的柯佛與代號『變色龍』的埃利諾，皆是前任禁衛軍的將軍。遠程部隊的隊長是代號『精靈』的艾薩克，這位是前任制空專隊的指揮官，三位都是經驗老道的罪惡軍官。」

「猛虎……我記得是前役陸軍的副將吧？已超高速的徒進攻擊聞名，鮮少有對手能抵擋其勇猛與神速。變色龍，這我還有印象，前任海軍機動隊先鋒，擅長隱蔽氣息將對手暗殺，更能在無氧氣的地方潛藏超過十分鐘之久。」

「沒錯，這兩位都是前任政府軍赫赫有名的軍官，實力不在話下。」

「若是讓這兩位幹掉這小子，應該沒什麼問題。更何況還有埋伏於遠處的狙擊手——精靈是嘛？我對這位倒沒什麼印象。」

「沒印象是正常的。」程序員的口吻理所當然。

解釋之際，她特別點開有關精靈的頁面，更詳細的資訊顯露。

「他之前並不是效力於政府軍，而是來自地下城的亡徒。」

「地下城？」男人抱持著懷疑，仔細閱覽著有關精靈的資訊。不看還好，看完後，男人愈加滿意，僵硬的嘴角緩緩上揚。

「大有來頭——呢！待這次任務結束，務必讓這傢伙前來總部。」

「恩。」程序員隨口答應，關掉介紹精靈資訊的視窗。

「恩，這樣應該夠吧？」男人思考著，自言自語地喃喃著。很顯然，男人似乎還有所擔憂，即便陣容如此高規格，依舊無法完全自信。

但是，程序員明顯另有高見。椅背有些轉動。她瞥向身後的男人。

「我說——目標不僅僅是一個來自地下城的小孩嗎？這種豪華陣容，已經不是夠用不夠用的問題，你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很浪費吧？」

「不清楚。對方的委託只說，目標實力相當強悍，無法輕易殺掉。確實，正常人看到這年紀，很難相信。可是，對方給予的報酬也很豐厚。」

「即便如此，給予如此高的報酬，只為殺一個不知從哪裡的毛頭小子？我甚至搞不懂，對方想殺掉這孩子的動機何在。」

「我認為不難理解，也許是出自於天空之城的優越，對於地下城的鄙視，已經大於這筆金額與決心。身為亡軍的我們，向來是拿錢辦事，不需注入過多的個人意識，雖然這次任務難度未知，但我不認為這般陣容會敗下陣。」

「無庸置疑。」程序員終於認同男人的一句話。

「……總之，我認為這已經能對得起僱主報酬的強度了。靜觀其變吧。」

「……喔。」程序員還是半信半疑地將椅背轉正，座椅發出「吱吱吱」的轉動聲，那雙疲憊的死魚眼不知盯著螢幕多久，繼續盯著螢幕看。

●

一片人工星空的夜光下，空氣中夾雜著沸騰的熱氣與人聲鼎沸。

警笛聲四起，哭喊聲填滿了夜晚。

大樓旁的大馬路上皆是圍觀的群眾們與控制現場的警方，空氣內瀰漫著緊張與悲傷的氛圍——接二連三的傷患從大樓門口推出。

距離恐攻開始至今，已經有一小時之久。

大樓的傾斜程度已然超過三十度，處在隨時都會崩塌的狀態。周遭店家已經在警方與軍方的導引下，全數逃脫，盡可能地將傷亡降至最低。

但在商業大樓頂樓，也就是證居所的人員們還未逃出。軍警方的重點已然擺在將民眾救出的這點上，而非擊退敵人。

如此大規模的恐攻行動，政府自然不敢小看。肉眼粗估好幾十人的警力，全副武裝的走進大樓內的斷垣殘壁。

這已經是警方這邊派出的第三隊。第一隊為先遣部隊，也就是偵察部隊，在一陣爆炸與哀號聲中，中斷為時僅十三分鐘的探查。

第二隊便是鎮暴部隊，戰力自然比偵察部隊還要強大。但無一倖免，僅僅維持了二十四分鐘的攻堅後，竟不知名地遭到殲滅。

至此，第三隊，同樣與第二隊一樣是鎮暴部隊，不過戰力更加強大。

配備現今最強的防禦服——高係數電磁警服，手持威力碩大的軍用神器，踏入廢墟中。腳步聲填滿空洞的大樓，總電力裝置遭到破壞，可見度十分低。

所幸，各樓層的大火點亮黯淡的室內，但也因此，空氣品質很糟糕，濃濃煙霧直衝鼻嗆，總有幾個警員不小心吸入而痛苦地咳嗽。

更別說現在樓層內的溫度正在不斷飆高，隨便一個小動作都會消耗巨大的體力，揮汗如雨，穿一件薄薄的透氣衣物都嫌熱，更別說厚厚的警服。

燥熱的灼燒感侵蝕著皮膚，痛苦更勝於未知的恐懼。

第三隊已經闖入大樓超過半小時，一路上並未看見或碰見任何危險因子，頂多就是墜落的碎石或突然暴漲的大火。

此時，隊長配掛的耳機裡傳來「吱吱」的雜訊，是要求通話前的雜訊。

身在隊頭的隊長沒有停下腳步。她舉起右手按下耳機的開關，雜訊消失，轉而是年輕女孩的彙報聲。

是身在遠處，利用電腦遠端分析大樓內部結構的資訊員。

「露西隊長，前方便是先遣部隊彙報的重災區。」

「喔？」接受彙報的露西停下腳步，身後的隊員跟著停下腳步。

「有偵測到甚麼異樣？」

「異樣嗎……是的，這邊有偵測到前方多數活體的跡象，不過……」女孩欲言又止地彙報著，好似看見甚麼不可思議的情報。

「怎麼了？對方人數很多嗎？」

「不……不多，看熱能反應不超過十個，但，對方似乎——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你想說對方是魔物嗎？還是甚麼怪力亂神？」

「非常抱歉，實在無法確定對方的樣貌。但從儀器回傳的結果，對方沒有明顯的心跳，任何生理數值都異於常人，相當詭譎。」

「……好吧，辛苦了。」露西不敢置信的掛掉通話，眉角皺起。

隊長——薩爾第三分局的警備隊隊長——露西．漢普登，是一位身材精實的金髮女警員，也是警備隊裡少數的女性警員。手持的神器不是軍用神器，而是她專屬的燕鷗，名為「海格」的重型機關槍。

體積巨大且笨重，即便讓成年男性使用都需要雙手才能勉強舉起。然而，身為持有者的露西卻僅靠右手便能抬起，也許正是身為持有者的證明。

露西的身材精實，沒有多餘的肌肉，僅僅是紋路。身穿警服的她，渾圓的胸部，撐起警服，讓警服像一件緊身衣。習慣捲起袖管的她，是為了刻意露出右臂二頭肌的撒旦刺青，頗有女中豪傑之氣息。

在昏暗的崩塌現場，金髮且嫩白的肌膚，使露西彷彿置身於地獄的天使，格外顯眼。湛藍的雙瞳沒有一絲的懼怕，是無所畏懼的勇氣。

不過，這份勇氣開始有些遲疑。不是人類？天空之城裡還會有甚麼非人類的敵人能夠造成如此嚴重的破壞行動？除了魔物，實在想不到其他可能。

腦袋很快就轉不過來——露西緊握著槍柄，揮揮手吸引隊友的注意。

「注意，前方是此棟商業大樓的重災A區，若發現對方火力過高，絕不能戀戰，盡快逃跑。現在首要目標是便是將第一線的情報回傳給總部。」

「遵旨。」隊員們精神地回應著。

「很好——前進！」

前方的重災區比想像中嚴重，十三樓是這棟商業大樓的美食街，然而——面目全非，遍地破磚爛瓦，原先繁榮的美食商店街已經感受不到佳餚的香味。

都是碎屑塵埃與煙霧，很難受。

露西認真的觀望四周——除了地面散落的殘瓦讓路面變得很坎坷，並沒有設置陷阱，也沒感受到延遲魔法陣的氣息。

離奇的是，附近更沒有前兩隊的屍體。

第一隊的先遣部隊與第二隊的鎮暴部隊皆於這區罹難，但這一帶沒有明顯的戰鬥痕跡，只有因為大樓晃動而導致物體墜落的痕跡。

至於引起的火舌，恐怕是瓦斯引爆導致，畢竟這棟商業大樓幾乎都給餐飲業進駐，餐廳自然佔大多數。

不過就算火勢再大把屍體都燒盡，也不可能燒得如此徹底。

「隊長！您來這裡看看。」遠處的隊員似乎發現甚麼，伸手招呼著露西。

露西沒多想，逕直走過去。

不料，耳機的雜訊再次響起。露西輕按開關。

「露西隊長！千萬別過去！那一帶偵測到濃烈的熱源，即將引爆。」

「巨大熱源？」露西狐疑地停下腳步，抬起頭看向那名隊員。

陡然間，在布滿灼熱與昏暗視線中，露西竟看到那名隊員的表情——掛起詭異的微笑，已然無法看見黑瞳，整個人翻了白眼，驚悚不已。

「難道是！？」經驗老道的露西終於察覺到不對勁，急忙喊道：「所有人離開那傢伙身邊，給老娘用最快的速度！快點——————！」

已經來不及。

上一秒，隊員們遲疑著露西的命令，下一秒，那名詭異的隊員身體表面竟呈現不規則的蠕動，七孔流血，白骨錯位而插出皮膚與警服——

——「砰」的一聲巨響，活生生的肉體彷彿充過頭的氣球，瞬間炸開。

方圓十公尺的隊員皆無一倖免，即便在爆炸範圍外，也受到不小的波及。

頓時，爆炸聲與慘叫聲四起——慘淡的聲音，勾起露西的回憶。

沒錯，第一小隊最後的通話便是在爆炸聲與慘叫聲的交織中失去連接，與現在的狀況如出一轍。能夠確定，第一小隊也死於這種狀況下。

而導致爆炸的禍因，不是出自於那位自爆的隊員，而是——

——才剛脫離險境，露西的右肩上感受到壓迫，像是一隻手掌壓著自己。她迅速轉過頭，差點沒嚇死。

是一位臉色慘白的隊員，也翻著白眼，邪笑地抓住露西。

「去你的！」露西咒罵道，緊接著舉起海格，不猶豫地將槍口抵在隊員的腹部，扣動板機。還未來得及自爆，便被露西一槍開膛破肚，倒下慘死。

未成功引爆，但連兩名隊員的異樣，露西仍然急忙且嚴肅地喊道：「快點摀住口鼻耳朵，身上任何會被鑽入異物的孔洞都給我想盡辦法堵住！」

因爆炸導致的耳鳴還在，但露西的聲音如雷貫耳，隊員們聽得一清二楚。這次，隊員們不再有遲疑，紛紛摀住口鼻耳朵，各個縮緊屁股。

——沒錯，這是一種能夠入侵體內中樞神經的微型魔物，「爆誕蟲」。

這種微型魔物無法以肉眼看見，存在於大氣中，喜愛處在高溫的環境裡。能夠偵測到活體的動作，最後便透過各種孔洞鑽進體內。

危險性之高，使其被軍方歸類為五級魔物。

附著在中樞神經，以詭異的動作或話語吸引更多活體，最終自爆。是真正殺人於無形的可怕存在。爆誕蟲並不是原型動物變種而成，是靠軍方養殖。

從這點來看，引發這起恐怖攻擊的罪魁禍首，便是「亡軍」無誤了。

因為只有曾經在軍方效力的亡軍，才會掌握爆誕蟲的養殖與使用技術。

這下是真的棘手了……

露西咬緊牙根，心有餘而力不足地望向倖存但仍心有餘悸的隊員們。

「撤退！」露西不甘心，但終究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現況來看確實不適合再繼續前進，光是幾隻爆誕蟲，瞬間讓百分之八十的隊員罹難，無法想像前方還有甚麼更危險的因子存在。

自己也說過，拯救為首要目標、調查其次、擊退為末，對方已然擁有太多優勢，往前衝無異於飛蛾撲火。

這般撤退的命令讓英雄們感到無比的輕鬆，拖動著被驚恐癱瘓與爆炸波及導致疼痛的身軀，隊員們含著淚，踏過同伴的碎屍，慌張地折返撤退。

看著一道又一道身影離開，露西五味雜陳。終究是自己的領導能力不足，導致數十名成員罹難，實在不應該！

絕望之中，露西也準備離開。右腳剛踏出一步，眼角餘光瞥到腳邊的隊員屍體。此時，腦內頓時閃過疑問——

——不對呀？假設前兩個部隊都遭到爆誕蟲的偷襲，那理應會留有碎屍在的。但初來乍到，卻沒有半點痕跡，為何？

若死無全屍的情況不是爆誕蟲引起的呢？

猜測至此，露西不禁冒了一滴冷汗。很快，事實就應證了露西的猜測。

耳機內傳來緊急音訊，未受露西的授權，便直接傳來通話。

「露西隊長！在你們後方突來上百名高機動性的活體，請小心！」

由於是無視授權緊急通話，對方無法聽到露西的回覆。是單方面的彙報。

而後方，一路走來的途徑，也是現在眾人準備折返的路途。百名高機動性的活體，極高可能不是人類，而是與爆誕蟲類似的微型魔物！

慘了！

「大夥！注意前方的敵人。」露西鬆開摀住嘴巴的手，大聲警告道。

可怕的是，這些傢伙的移動速度已經超越講話的傳播速度——只覺耳邊被惱人的「嗡嗡」聲填滿，其中更是夾雜慎人的慘叫聲。

微型魔物群已經淹沒倖存者，視線更是模糊。露西咬緊牙根，緊握神器，此時的蟲子歡愉地啃食著露西的血肉，疼痛不已——

「——該死！是食人蒼蠅？得趕緊架起護體術——『低階血膜』！」

露西的豐富戰鬥經驗使大腦自主地施展護體術，白皙的肌膚被血紅的元素包裹。確實達到避免遭到啃咬的效果，但非完全。食人蒼蠅的數量多得嚇人，單薄的護體術頂多能減緩被啃食乾淨的結局，無法絕對避免。

勢必要執行殲滅動作。忍著痛，露西艱難地舉起海格，拉起保險栓。

「死蟲子們，吃老娘一砲——『火神擁抱』！」

槍體的馬達被注入魔力，馬達高速運轉，迅速產生出濃烈的火焰。「喀擦」的一聲清脆響起，左手也扶著被力量充盈的搶管，右手不猶豫地扣動板機——

「發射！」露西高聲喊出，火炮瞬間湧出火海般的噴霧狀火焰，蟲子瞬間被燒成灰燼，空氣內調皮地夾雜一絲誘人的燒烤香味。

不過，現在的露西只聞到復仇的味道。她的雙眼被仇恨覆蓋，憤恨的視線掃過破敗的戰場——倖存者只剩下自己，無疑是最絕望的畫面。

隊員們的肉體已然被食人蒼蠅迅速啃食乾淨。

食人蒼蠅是種只吃生肉的魔物，原型是隨處可見的蒼蠅。食人蒼蠅被歸類在三級魔物，由於群體活動的習慣，每次出現都能瞬間吃掉任何活物，先前甚至傳出，成群的食人蒼蠅僅花費五秒鐘便把一頭長頸鹿吃得一點也不剩。

這也是理所當然，縱使是施展「低階血膜」的露西，雙臂與臉頰都也然被啃得血肉模糊，更別說慌張而未施展護體術的隊員們。

「到底是誰……」露西更加憤恨地低聲著。

此時，耳機的雜訊響起，資訊員來電。

「露西隊長！請問還安好嗎？」同樣是女子聲，但這次資訊員的聲線似乎比之前還要更沉一點，好像是不同的人。

不過露西還沉浸在失去隊員的傷痛，沒聽出來。

「……恩。」向來堅強的露西也難掩哭腔，潦草地回覆。

「請問位置在……？」

「還在原處，剛剛受到食人蒼蠅的襲擊，倖存者……只剩下自己。」

「……原來如此。」資訊員支支吾吾地回應，明顯想安慰，但也覺得無濟於事，所以沒說出口。悲傷的情緒只維持幾秒，資訊員馬上匯報現有情況。

「請打起精神，我現在向您釐清現有情況，」

「說吧。」

「目前已有驅魔隊前往您的位置，請站在原處別動，難保其他樓層有魔物盤旋，暫且交給專門處理魔物的小組執行清除。」

「驅魔隊……？軍方派來的？」露西頓時抹去一些悲傷，開始有了懷疑。

「是。」資訊員不疑有他的確認道。

「怎麼沒聽說過驅魔隊有前來支援？」

「因為事後有接受到樓層內有魔物的侵擾，隨後增派的。」

「是嘛。那能順邊幫我偵測一下，周遭還有魔物的生命反應嗎？」

「好的，馬上幫您查驗，請靜待在原處休息，三分鐘後再與您匯報。」

「麻煩了。」露西疲倦地喘了口氣，按掉耳機的通話，雙腿發軟的癱坐在鋪滿破磚爛瓦的地板，火勢發出的「啪吱」聲，同時也折磨著露西的內心。

慘烈、悲痛、遺憾、憤恨——吞噬著露西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