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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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1-29
我在警局的等候區長板凳上歇著,員警還很好心的開了扇窗戶讓我抽菸。

今晚有太多的瘋狂,而我是諸多瘋狂之中唯一符合邏輯的存在。

四名員警,一死三發瘋,三名精神受創的員警被送到加護病房;一個更瘋狂的女人也被送急診,而我跟希希被趕來支援的其他警察帶到警局問訊。

當然,我那滿載武器、車頭全毀的車也被扣押了。


隨後的鑑識人員、現場員警更是帶回許多更瘋狂的東西,一些屍體、一些祭器、還有一具由不同屍體上拆下器官拼組的組裝屍體,以及掩埋在山路下的些許報廢車。

他們試著先行從手頭直接有的行車紀錄器、員警隨身紀錄器尋找答案,但是,從一開始眾人的鼓譟、怪叫、喘息聲、到最後的一片死寂,我甚至不需要在現場,我就能從聽來的聲音判斷,他們恐怕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收尾了。

因為畫面什麼都沒拍到,那還有自行腦補、解釋的空間;但是什麼都拍到,那就真的需要有人來釐清全部的故事。

所以我才說,我是這個瘋狂夜晚裡唯一還符合邏輯的存在。


「我們原本還以為不知道是哪群死小孩在山路上放鞭炮,又很像獵槍槍聲,才打算去巡巡看,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種大事。」所長做到我身旁,自己點起了一根菸,嘆氣道:

「幹,這下要怎麼跟上面交代?怎麼寫報告?怎麼跟媒體敘述?

幹,我們只是個轄區派出所而以,這次出這種事,要麼處理啊?幹他媽的,還死了一個同僚,這下好了,就算這案子能進司法程序,後續收尾多麻煩?」


「這是在詢問我的意見嗎?」我道。


「可以說幾乎是在求救了。」所長道:

「基本上,你不過就犯了點槍械彈藥管制裡面幾條小的輕罪,任何對於刑罰有常識的律師在支付保釋金之後,就能把你撈走。

但是一但把你撈走以後,只要你閉口不談,那麼我們就得花上大量的人力、物力、精力去拼湊完整故事,甚至還得想出一套應對媒體與社會大眾的說詞。」


「那麼你想要什麼?」我道。


「真相,或者說你所知道的事情原委。」所長道:

「參與整個事情的人,現在是一死四發狂,嫌犯現在還因為鎮定劑的關係意識尚未清醒,現在我們又挖出了九具屍體、一具拼合的組裝屍體。

葉先生,你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麼,才會大老遠的來到這裡,甚至是不惜準備了大批武器,我們看過紀錄畫面,那個很明顯已經超出了人類範疇,就連你也是如此。

我們也調閱了你的行車紀錄器,但是我們所看見的,全都是超乎邏輯可以想像的事情,我想知道的,就只是一個真相,無論多麼荒誕、多麼荒唐都可以接受。」


「這算是正式審訊嗎?」我道。


「做為參考而已。」所長道:

「以目前的調查進展來看,我們恐怕很難架住媒體的拷問,甚至是某些網路謾罵與猜疑,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恐怕得釋出一些【非官方】說詞讓牠們咬餌,轉移注意才行。

而整起事件無論怎麼看,都像一個恐怖故事、一部恐怖電影。」


「確實是一個恐怖故事。」我點起一支菸,道:

「一個都市傳說。」


「巴拉卡公路的都市傳說也就幾條,大多都是媒體喧染出來的。」所長道:

「什麼第一靈異公路、猛鬼陰屍路、夜晚不要去、攔路的白衣女子、多出來的乘客、失蹤的夜遊同伴、山路兩旁都是鬼、看到涼亭不要回頭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網路上謠傳甚廣,但是對於當地派出所的我們來說,全都是無稽之談。

整條路上近十年來也就發生過一起死亡車禍、一起失蹤事件,剩下的全是胡謅。」


「失蹤事件要改為死亡事件了。」我抽了口菸,道:

「六年前失蹤的男大學生謝國興已經找到了,他就是你們找到的那具縫合屍塊的主要頭部與軀幹。

雖然我現在是口說無憑,但是很快,DNA比對報告就會放到你桌上了。

所有事情都要從那起失蹤案說起,不過我所說的故事一部份只是我的個人推測,一部分來自非主流認知的玄學說法,有的有證據可查,有的可能毫無證據,你確定要繼續嗎?」


「這不是正式的審問,所以就算再無稽之談的鬼神之說,也好過毫無頭緒的謎團。」所長道。


「簡單來說,六年前的失蹤案是個起點。」我道:

「根據死者自己的說法,六年前,也就是他【失蹤】的那天,他跟他女友因為在巴拉卡公路的夜遊途中,半路上陰為些小事情發生爭執與口角,為了暫時平息兩人尖銳的情緒,於是他們將車停在路邊,暫時下車透口氣。

但是衝突已經無法調和,死者在心情稍加平復的時候,直接提了分手,但是死者的女友無法接受,於是便用車上的拐杖鎖多次重擊死者後腦,當場造成死者身亡。

死者的女友李宜甄,以下簡稱兇手,她為了掩蓋殺人事實,於是便將死者的屍體放置在駕駛座上,利用了一些簡易裝置與下坡慣性,故意將死者連人帶車衝下路崖,並且利用死者的手機發訊息偽造聊天紀錄,並在網路上貼文,試圖營造出男子自行失蹤的假象,由於那時正逢此地的都市傳說興起,奇差無比的文筆、似是而非的說法,在網路論壇、PTT、DICARD多次轉載後,原文被許多人一點一滴的添油加醋下,成為了一條都市傳說,【我男友約我一起出門,卻失蹤在巴拉卡公路上】。

男子失蹤之後,警方開始根據最後的手機定位搜索山區,由於地形以及連日的暴雨沖刷,死者的車輛在山溝中被大量土石給覆蓋,死者打算在警方搜索過之後,挖出男子屍體再做另外處理時,很不幸的一群鐵馬夜遊團路過,並且被最後落單的第二位死者發現。


第二位死者撞見兇手處理屍體,一時心慌打算報警,兇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也給做掉,而於夜遊團他們是整群人出沒,兇手為了避免他們回頭找人,於是做了一件蠢事,那就是扮鬼嚇人。

確實,這個做法非常成功,整個鐵馬夜遊團十三人被兇手那身穿白衣、披頭散髮、手持尖刀的模樣嚇壞,完全忘記落單的同伴,只顧著自己逃命,兇手爭取到了不少毀屍滅跡的時間,她將屍體藏在路崖下,並且在山溝中找到了已經廢棄幾十年的原住民簡陋房屋,並在那之中搜刮可以用來分屍使用的利器。

然而她找到了一樣東西,造成整個事件觸發成怪異現象的導火索。

那樣東西就是你們現在保管在證物室中的一把青銅刀,那個東西原本屬於一個已經被滅族很久的古老平埔族巫師所擁有,是用來部落祭祀、作法的祭器,但是因為某些過去的歷史因素,這導致兇手被邪靈附身,加上都市傳說的渲染下,她成為徘徊在巴拉卡公路上的怪物,襲擊夜遊者、登山客、落單的旅行者,六年下來,至少又有八人死在她手裡,加上今天貴所的同仁,合計十條人命。」


「到目前為止,整個事情聽起來都很通順。」所長道:

「扣掉鬼神之說,靈異故事,現在的鑑識與蒐證手段應該能找出相對應的證據,只是需要時間。

不過葉先生,我還不了解你為何參與其中?」


「受人所託。」我道:

「一個名叫【超自然研究學會】的白石王仙囑託的。」


「明白,原來是【淨邪堂】的白老師,那麼一切就合理了。」所長道:

「我們警方跟城隍廟、閻羅廟是很有交情的,淨邪堂白老師也常協助警方偵破奇案,如果是白老師所託,那麼事態必定很嚴重。

葉先生,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以檔案來看你就像是個麻煩精,各種小事不斷,更喜歡街頭鬥毆,光是人身攻擊、傷害,起訴、緩起訴、撤訴、和解就有上百條紀錄;但是白老師會囑託你,想必你是個大善大惡分明的人。

基於法律,你的很多東西大概是取不回來了,不過,你的手杖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對於一個身體不便的人來說,趁手的訂製拐杖是很客製化、很個人風格化的東西。

你可以跟你的小女友離開了,佔用了你那麼多時間,謝謝你,無論哪種意義上。」

口 口 口

回程的路上,車子過了一大段陌生的街景,我才發現那跟我要回去的方向不同。

「先生,到了。」計程車司機打開車內小燈,道:

「一共是兩百五。」


我不想去追問我當時到底是怎麼脫口而出,但是一下車,眼前就知道答案了。

那是一戶掛著白燈籠的喪家,一群親友、政府官員正忙著慰問年輕的寡婦,唯一不瞭解現況的,是一個叼著奶嘴的小幼兒,差不多是剛會走路、牙牙學語的年紀。

「嗲嗲、抱抱、嗲嗲。」小小孩朝著我的方向蹣跚走來,樂呵呵的對著我發出歡快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的抱起孩子,眼淚奪眶而出...


「我的時間到了。」一個聲音在我耳畔迴盪著,道:

「葉先生,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我可以感覺到有一股暖流離開了我的身體,但是我卻感受不到其它的現象,無論眼耳鼻舌身意都無法感知那個存在。

「把拔掰、把拔掰。」小小孩身著手對天空揮著手,但是,我卻什麼都看不見...


過了好一會兒,傷心的寡婦才注意到孩子不見了,她四處張望著,才注意到門前抱著孩子的我,她又是驚喜、又是戒備的看著我,我將孩子抱還給她,默默轉身離開。



次日,白老師來訪。

「如同之前的約定,你需要的文件已經辦妥。」白老師遞上一個牛皮紙袋,道:

「你的小女友實在難以查找曾經持有的固有身份,所以我給她編了個父母雙亡的名字林喬希,合法自然人公民身分,還有健保、國小畢業證書、國中畢業證書、以及一份掛名的寄養家庭相關文件,至於你要送她去念高中、高職、還是登記結婚是你們的自由了。」


「你不想詢問事情的始末嗎?」我道。


「身為一個法師,我也有我自己獨門的調查方式,整個情況與始末我已經了解了。」白老師道:

「我不會做出自己主觀的評斷,或者看法,我想這是保持友好關係的第一步。

你不喜歡我們的世界觀與框架,沒必要一直對你闡述你無法接受的事物,總結就是辛苦了。」


「感覺你是在敷衍我。」我道:

「也罷,我確實不怎麼喜歡你們帶著宗教民俗的字眼,就算我有一些疑惑,我也犯不著去接觸自己厭惡的事物。

如果下次要找我去做這麼危險、這麼花費成本的事情,那我可要得收費了。」


「哦,竟然還有下次機會啊,看來我們彼此關係更進一步了呢。」白老師道。


「只是不想再有好人犧牲了,一個念頭而已。」我道。


「對於你如此不信任活人,甘願把人揍一頓也不想稱讚人的傢伙來說,能從你嘴巴裡說出『好人』一詞,那確實非常不同。」白老師道:

「你該不會是在內疚你吞食了那位犧牲員警的靈魂吧?」


「內疚?姑且可以這麼說,畢竟那個感覺跟以往的怨靈或者仇人的鬼魂並不同。」我道:

「熾熱、溫暖、善良、正義,我不知道他的生平,我也不知道他的過往,他為了打敗那頭怪物,甘願被我吞食消化,那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跟過去根本不能比擬,而且消散的很快。

我可以感覺得到,那是一種消失,一種逐漸淡去的感覺,我只是感覺惋惜而已。

畢竟被我吞噬的靈魂,我可不知道他們會何去何從,可能是湮滅、可能是虛無,我不知道,我也沒有義務知道。」


「葉先生,就算是我也沒法告訴你答案。」白老師道:

「這是個終極問題,也是所有人類都會思考的三大問題,也因此延伸出哲學、思辨、宗教,而時至今日,也沒有一個終極完善的解答。

唯有死亡是公平的,人終有一死。

人在死後,鬼魂只是前往下一個階段的中間型態,而下一個階段,宗教是一個答案、哲學是一個答案、科學又是另外一個答案,沒有絕對正確的解答。

我只能說,在『宇宙中』,能量與質量無論怎麼交替變化,整體物質的總質量是不會產生變化,這是最基本的物理學。」


「主觀意識與主觀感知可不算傳統古典物理學。」我道:

「雖然我是主修商業管理,不過我的選修可是量子力學。」


「量子力學啊...」白老師道:

「那麼我們以後有的是話題,不過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余宙輝在吧?今天我是來找他慶祝喬遷之喜的。」


「414號房,他應該在。」我道:

「那傢伙謹遵醫師囑咐,現在完全窩在家裡當宅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