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帖.迷途其未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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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1-21
環玉與男童同時跌坐在地,不過男童沒有喊疼,甫一摔倒便立即爬起,將不知所措的環玉推入巷弄深處。
「快點!」男童疾聲催促。
話一落,兩人身後即傳來響亮的金屬碰撞聲。幾名層疊外衣,猶無法遮掩彪形體格的蒙面大漢自背後追趕而上,並嚷嚷著幾段話。
環玉只聽得懂其中幾個音節,卻足以幫助她理解當前狀況的危急與莫名其妙。男童為幾名壯漢刺殺的對象,而此刻出現在這裡的她,早已被幾名追趕者誤以為是男童的隨從。
環玉照著男童的要求,風馳般地往回跑。被迫加入逃難行列的她,突然明白少年選擇穿越此小巷之由。巷弄兩側的高牆有如堅實的囚籠,掣肘著大漢們前進的速度以及視線。
窄巷為兩人爭取片段卻寶貴的時間,離開了小巷,他接連揀選相當彎繞的路線,以對抗大漢們腿腳的長度與過人體能的優勢。
遊走於生死模糊的交界,一步的落空便會淪入冥府之門……。
環玉沒有餘裕哀怨自穿越以來的多災多難,畢竟魂穿此事本就超乎科學能夠解釋的範疇。她的心臟瘋狂的跳動,血脈賁張加速她腦筋的運轉。
「人、多、地方、去……。」體力即將到達極限的環玉仍奮力翻攪大腦,擠出她所知道的詞彙。
男童隨即反應過來,奔赴人口稠密的大街。大街的人們正肆意的與水共樂,望無止境的長街攢動著萬頭。
「啊!我的毛線!!!」
急於擺脫虎兕般的脅迫時,環玉一個閃失,其中兩團毛線球竟震出包袱。
線團順著風勢滾往岔路的相反方向,環玉仍未來得及望洋興嘆,危機的進逼意外催發出靈機。
她迅速地掃了眼男童全身,他外罩的濃紫色長袍上頭,以金絲繡有一頭集狗頭、銳利的獅爪與遒健雙翅於一身的鷲獸,華美的衣裝彰顯其非富即貴的身分,在肉袒的市井小民之列顯得特別醒目。
男童在環玉犀利掃視的目光下意識到此點,開始寬衣解帶。環玉故意把他褪下的衣袍與她的面冪紗全數扔往相反方向,誤導追兵往另一側移動,而後一把拽住男童的手腕,一股腦兒的鑽入由水光散射出的熠燿世界。
被擁有異國面孔的少女拉曳著手臂,他一明一滅的眼珠猶似親睹千百年難得一遇之怪象。
除去盡情於沁水的成人,亦有成群的孩童嬉遊於首雨之日的凱澤,逃難的兩人此刻與一旁貪歡的孩子幾無所異。
隱約聽聞鼓動耳膜的鏗鏘之音愈行愈遠,兩人仍然不敢大意。直至象徵死亡的聲響已然泯滅於愉樂人聲,想來故佈的疑陣奏效時,方才感受到腿部無限的酸軟。
幸得首雨之慶樂,兩人奇蹟似的躲過一劫。環玉與男童雙雙跌坐在地,渾身汗如雨下,明明未曾參與潑水活動的兩人如今看來,倒比街上戲水的孩童更像落湯雞。
大口喘息的同時,男童的樣貌這才清晰地烙印於環玉的瞳孔。他的一雙大眼呈天青般的澄澈,鼻樑削挺如山脊,年齡初估與季蔥差不多大。
雖為道地的波斯少年,其膚質卻比一般曝曬於艷陽的波斯小童來得細嫩光潔。拜肌膚的光滑潤澤所賜,他頰畔的血色劃痕,與上臂冒涌的鮮血好比玫瑰色赬於白玉般醒眼。
男童纖長的睫毛微垂,預想著捲入飛禍的環玉有多無辜,憤恨之火可能有多炙熱時,他的身子被忽地一挽。
男童驚詫地回神,只瞧得環玉利索的撕下絲質外衫的衣料,為他止血包紮。那毫不踟躕,決絕果斷的瞬間,一股微細的電流竄過男童全身上下。環玉好奇的舉目,對方白如鹽雪的臉蛋早已透著胭脂淡紅。
枉受無妄之災,本該放縱油然而生的無名怨懟,可眼前的畫面使環玉無法肆意將無由之氣嫁怨對方。
環玉的波斯語詞彙有限,她以慈愛的一哂來表露她的意念。環玉的招牌笑容流淌於溫煦的凱風,自南吹彼棘心。
男童的心眼映照著環玉的臉龐,來自日出之處的異國面孔雖然稀罕,在他的印象裡卻毫不陌生。
「魏國?梁國?」他彆扭的以漢語問道。
「魏、魏國。」環玉頓時結巴,在他鄉的悠悠天地,巧遇能溝通無礙者使她不自主的開始期待,「你會說漢語?」
不過後話一出,男童即刻搖頭否認,幾可海納湖光山色的瞳仁頓時晃過一絲輕藐,他忍俊不禁地使用母語高談闊論。
環玉不免有些失望,男童只大致明白黃河、長江流域的國名漢語吧!而他定是將她視為擅長波斯語的商賈子女,故連語如珠,說到忘我。
她連忙以破到從自己口中說來,亦覺尷尬的波斯語打岔:「抱歉……,我、只會、一點點。」
男童頓悟後即放慢語速,且改以簡潔的問答式詢問:「妳住哪裡?」
此問題若以漢語回答就像吃喝玩樂一樣容易,但欲翻譯成波斯語倒困難極了。環玉想方設法,手口並用的解釋:「我……,魏國使團,迷路了……。」
「使團?所以妳是要回驛館吧。」
他明其意的頜首,起身示意環玉跟隨他的步伐。
男童臨危不亂,他穩健的背影與稚嫩的年齡呈極大的反差,不免催生環玉比江海遼闊的好奇心。沿途,儘管她的波斯語能力惟限於提出簡要,無時態之別的詞彙,她依然不停地與對方搭話。或許基於感激之情,除卻他的來歷,環玉的提問他皆有求必應。
環玉從中得知不少訊息,諸如當今波斯王名諱「居和多」,而男童的本名以漢語音譯而來近似「庫薩和」。
為了熟悉波斯語的拗口,環玉不斷地將男童的名字嚼於口中:「庫薩和、庫薩和……。」
被環玉這麼不忌口的呼喚,庫薩和憤憤地扭頭咕噥:「......,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他的身高比季蔥略矮,那張仰視環玉的俊美臉龐在與她對焦後,下意識的垂落,好似為迎接夜晚而閉合的粉色睡蓮。
環玉噗哧一笑,她揚起念舊的微笑,「我是環玉。」
不是季蔥。
庫薩和仍舊沒有回首,他以大義凜然的口吻,滔滔不絕地粉飾其害臊:「我只提醒妳,依照情勢,魏國將有動盪發生,但你們使團卻連半點危機意識也沒有,真叫人看不慣。」
他一股腦兒的抒發憋忍許久的衷腸話,不在乎環玉能否照單全收。
環玉不確信叩其耳門者是否真如她所想,畢竟「魏國」與意味著「危險」的字眼並列,對身為魏國人的她來說值得警惕,可庫薩和竟清楚掌握遙在世界彼端的魏國情狀,綜合片晌前他絕口不提身分一事,或許他並非一般貴族。
可惜,環玉的語言能力尚不足支撐她濃烈的求知慾。正當她絞盡腦汁的思索對策時,驛館大門已猝不及防的來到她的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