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色

「……我以為你會問我是哪裡人。」

「如果妳想一起回答，也無妨。」黎昂聳聳肩。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因為──好奇。」

黎昂眨眨眼，露出一個自以為俏皮的微笑。

米菲娜面無表情地盯著黎昂，可對方卻沒有改變問題的打算。

事實上，這是少數──或許是唯一一個米菲娜可以誠實回答的問題。因為無論是哪裡人，或是怎麼當上的宮廷花藥師，在不洩露花之精靈身份的前提下，米菲娜都做好了用謊言搪塞的準備，唯有這個──為什麼會來到王宮？──米菲娜可以避重就輕地說出部分事實，甚至不必擔心如何圓謊。

現在猶豫的只是她該說出多少。

今天的黎昂，左腳的靴子上沾著乾涸的血跡，可他的行動看上去卻沒有特別滯礙之處。米菲娜不確定靴子上的血跡究竟是他的？或者不是？──就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黎昂從來不主動揭開他的傷疤，風裡不時挾帶淡淡血腥氣她也早已習慣，就跟泥巴裡的溼草腥氣沒什麼不同。

沒什麼好令她在意的。

「妳在看什麼？」黎昂探尋著她的視線。

米菲娜飛快地撇過頭。

──沒錯，她一點也不在意。

「我之所以來到王宮的原因……就跟你一樣。」

米菲娜斟酌著用字。

「跟我一樣？妳也有個看妳不順眼的舅媽？」

黎昂的表情看上去疑惑多於驚訝。

「我沒有舅媽。」

米菲娜搖搖頭。

雖然好像不用回答得這麼仔細，但她覺得在這種小事上可以不必說謊。

「那就是……其他人趕妳出來？」

詢問的聲音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

「……」

米菲娜試著擺出面無表情的樣子，然而黎昂似乎半點也沒有察覺她眼底的不愉。

「──哦，我懂了。」

或許是終於理解了這難堪的真相，黎昂的臉色猛地像是吸進了一口涼氣，變得又冷又白。

──跟人類交談都是這麼容易被激怒的嗎？還是只有黎昂？米菲娜感到她的理智又開始滑向失控的邊緣。

水潭邊，黎昂和米菲娜隔著兩步的距離，一左一右地護衛著剛剛完成的引水道。細細的水流不斷，或碰上竹管內壁，或濺上水道邊緣，時不時發出輕響，卻沒有誰想去理它。

半晌之後，黎昂低沉而慎重的聲音傳來。

「所以……他們為什麼趕走妳？妳做了什麼嗎？」

我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

霎時間，村裡精靈們的厭惡，倫西的嘲諷，喬克斯長老的平靜，涅萊大長老的疲憊，還有艾碧婆婆帶著歉意的笑……一張接一張的面孔浮上米菲娜的眼前。她忍不住閉上了眼。

黎昂就這樣沉默著，直到米菲娜再次張開眼睛，望向水潭的深處。

「髮色。」

米菲娜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向一個人類解釋。興許是，這個不證自明的秘密一直沉沉地壓在她的胸口，而從來沒有被堂而皇之地說出來過。

「因為我的頭髮是黑色的，所以……雖然我什麼也沒做，但這就是結果。」

「就因為這樣的理由？」

黎昂打直了脊背，皺起眉。

「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

米菲娜輕輕地閉上眼。多麼理直氣壯的話。

「……不過，那個啊，我的意思也不是說黑色頭髮不好。事實上，我覺得黑髮很適合妳……呃，雖然妳可能不太喜歡，但在鴉之國就算是黑髮，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就和棕色頭髮一樣常見？……或者應該說是一樣自然？還有就是黃色或棗紅色也……」

耳邊傳來黎昂絮絮叨叨的解釋。

在這瞬間，米菲娜覺得她好像開始羨慕起人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