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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1-03
黑暗的海面上,靜謐灑落的星月光芒為一切染上了一層銀光。海潮則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拍擊沙灘。
然而,島上旋轉著的無基質強光及肅殺之氣,卻成了這片和諧中最不協調的雜音。除了不時傳來的幾聲蟲鳴,島上聽不見半點聲音。瞭望台上的巨大探照燈還在迴轉著。
在強光中,僅能模糊地看見瞭望塔上站著幾道人影。
他們是奉命鎮守這座島的足輕。
足輕們死死抓著手中的鐵炮,泛著血絲的雙眼睜得老大,不敢有一絲懈怠,反覆掃視四個方位的海面。
凝重。
整座島壟罩著說不上的凝重。
不只是因為方才沉屍群的襲擊;比起那些沒腦的怪物,現在有更讓他們害怕的事。
朦朧月色下,那艘正從北方悠悠駛來的北前船正緩緩繞過東方海面,航向鵜鶘島南方的海港。
當瞭望燈死白的光芒掃過幽暗的海面時,白帆上一晃而過的巨大黑色紋樣,以及船頭懸掛的宗主藩旗,雙雙揭示著這艘船的乘員身分。
三羽家家徽:「十五蕊妖櫻紋」,及其宗主:宮島藩「白地六日足」藩旗。
而在黑暗中,有兩人在船首處並肩而立。
他們早已將島上的騷動盡數收入眼中。
「這座島還是老樣子無法無天呢。」
其中一位身披一襲及踝的黑色長袍,僅有一雙海藍色眼瞳和幾縷寶綠色髮絲露出面罩的女性淡然說道。
若沒有那纖細的聲調,恐怕僅憑這副外貌沒有人能分辨她的性別吧。
「如果這裡還有法紀,我們也不需要特別跑這一趟贖人了。」
回應的則是位身穿一襲筆挺白色軍裝的青年。
他身前的金色排釦彷彿每天都經過細心保養,閃著耀眼的光澤。而和軍裝成套、同為白色的大盤帽下,則是一頭過耳的淡金色頭髮,略為遮蔽著他粉紅色的眼瞳。
那雙粉眼柔和中帶著靜謐,令人完全讀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過那兩人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呢。」
「昨天有暴風雨,可能是遭逢海難的德文希爾商船倖存者吧。」
「……確實呢。」
「?」
聽見那有些心不在焉的回應,青年微抿雙唇,瞥向身旁的黑袍女子;卻發現她早已壓低了美麗的藍色眼眸,彷彿要將監獄大門射穿般,死死盯著那對年輕男女消失的地方不放。
唉。
青年:三羽吹雪瞬間預見了即將發生的事,索性閉上雙眼,露出帶著些許無奈的苦笑。
「三羽先生。」
「嗯?」
「說來慚愧,但我現在其實不太舒服。待會能否交由其他人陪同您會見石出大人呢?」
「……知道了,『待會會面時妳就待在船上休息』吧。」
即使看不見她的臉,對於她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三羽也一清二楚。
不過,他仍盡責地完美維持了無所察覺的微笑,悠悠首肯女子憤慨滿盈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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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大門後,沿著中央走道兩側建造著石砌的牢房;灰黑的壁面與屋頂毫無美感,純粹是為了追求效益最大化的設計。
牢房一旁是約兩個人高的焚燒爐,高聳的煙囪正冒出滾滾黑煙。幸好這個季節有盛行風,會將濃煙吹向一旁瞭望塔的反方向,否則塔上的足輕怕不是一個個都會咳得像肺癆鬼。
雖然換季後季風轉向,狀況就會完全相反;不過對這座島的管理者:石出康藏而言,為了足輕們額外花錢根本是天方夜譚。
畢竟一條人命的價值,取決於他能帶來多少效益。
集中營正實施燈火管制,整條走道黑不見底,只剩唯一一道火光正沿著中央廊道移動。
灰暗的石牆上,火光照出了三道漆黑的影子;但其中唯有一道身影在石造地面上行進時,發出了木屐喀喀作響的腳步聲。彷彿是在囂張地向這安靜的天地宣告,這座島僅有此人是地位最高的存在。
而在這三人經過時,佇立在各個牢房前的足輕們也無不放下手中的長槍,向其俯首磕頭。畢竟若是表現得不夠恭順,自己這個月的薪餉會被敲掉一大筆,或是有數不盡的麻煩。
那三道人影就這麼在足輕們恭敬的姿態中,一路來到了集中營最後端的牢房前。
接著,在最前方帶頭的足輕畢恭畢敬地轉身,向身後的兩人磕頭道:
「就是這兩人,石出大人。」
「呿……行了,滾開。」
聽完,那位被喚作石出的中年男人隨手一揮,彷彿驅趕蟲子似地示意足輕滾開。
他步入中年的月代頭斑白稀疏,但那一身華麗的羽織與袴褲仍在火光下反射著絲織品特有的光澤,展現著他尊貴的身分。
步過退讓的足輕面前,中年男人:石出康藏透過鐵窗窺探牢房內側,隨後不屑地啐了一口。
「嘖。不是說是剛剛抓進來的嗎?怎麼都在睡?問過話沒有?」
「這……稟告大人,還沒有。那個女的本來是醒的,但架進來的途中就昏過去了。本來小頭是打算直接叫醒他們審訊,但組頭擔心他們是和幕府有協議的外國人士,所以不敢對他們太粗暴……」
「協議個洋鬼子。鬼知道是不是長藩那些逆賊的細作。」
不等足輕說完,石出便不屑地將其打斷。
說完,他再度大手一揮。
「嘖,怎麼盡漂來些長相詭異的人?怕不是醒來又只會講些莫名其妙的蕃話……可以了,下去。」
「是。」
領命,那位足輕也不再多說,識相地嗑了個頭後便迅速起身,消失在黑暗中。
石出則繼續透過鐵窗,看著躺在裡頭的史帝夫和艾莉克絲。
「這些兵都幹什麼吃的?今天不是才剛處理掉一批人嗎?直接處理掉就得了,還要問我?這些下人是嫌幕府配給的糧食太多嗎?」
他整張臉皺成一團,彷彿宣洩著長年管理這座破島的不滿般原地跺步;腳上木屐隨之發出響亮的撞擊聲,響遍了寧靜的集中營。
而跟在他身後、負責持握火把的隨從則像個奸商,嘻皮笑臉地搓著手說:
「大人呀,小的認為他們是怕被奉行大人究責,所以才會不敢亂來吧~」
隨從接著掏出一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宣紙,上頭工整的字跡甚至連墨汁都還沒乾,環環緊扣的墨色顯露著撰寫人的無助。
那是足輕組頭剛剛才趕出來的公文;但也不曉得隨從是否真的認真看過,只見那張宣紙正被他像個孩子般抓住一角,啪噠啪噠地隨意晃動。
「明明大人的做法如此有效率,他們卻因為害怕上層而不敢執行~終究是群膽小鬼呢,嘻嘻嘻!」
「呿!上面的一路到大老、將軍也都是一群豬!征夷大將軍不征夷,反倒怔夷?幕府真倒一倒算了。」
「哎呀,大人說得是!是說報告上寫部隊補員和彈藥都快不夠了呢,要向幕府申請援助嗎?」
「開什麼玩笑?再多來幾張要餉的嘴,這座島哪撐得下去?而且幕府現在窮到成天跟洋人哈腰,幾個雄藩都壓不住了,哪可能多給我們派人和彈藥?叫下面的多把幾個囚犯幹掉不就得了。」
石出康藏彷彿在說著什麼稀鬆平常的事,臉上不見一絲愧疚,嘴角反倒還愉快地上揚。
「裝成沒發現這兩個。而且剛好有這機會,就趁這次多解決幾個囚犯,空出來的配給就撥給你了。」
「嘻嘻嘻,謝大人。」
「只有你小子精明才有這種福利,給我好好感謝啊!哈哈哈哈哈!」
「是的!謝大人賞賜!為勞大人夜間出勤辛勞,小的已經備了上好美酒,請大人務必品嘗。」
「哈哈哈,就你這小子精明!」
本應謹慎處理的事項,在他們手中卻像不值一提的小事,從登島到離開甚至不超過三分鐘。
「對了……原本這時間來這說是要幹啥去了?」
「稟報大人,是因為貓屋敷島藩藩主:三羽吹雪請求與您會面,說是要交涉歸還因為船難被扣留的島民一事。」
「呿!又是他。區區一個洋雜種也能成藩主,這世道真的沒救了。」
「您說得是~而且每次有些下人、賤民被扣留,他都會傻傻地來贖呢~真好笑。」
「哈哈哈,對啊!而且還要老子這麼晚陪他耍猴交涉,不趁這次再敲他一筆可沒辦法洩憤,哈哈哈哈哈……」
兩人在大笑中一搭一唱地離去,為他們即將變得更肥的荷包獻上歡愉。
沒多久,黑暗的集中營內又恢復了寧靜。幽暗的星光與規律的蟲鳴聲隨後便再度支配了集中營的夜晚。
至此,一道蜷縮在牢內身影才終於坐起身來。
……看來先裝昏倒觀察狀況是對的。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艾莉克絲撥了撥沾在身上的汙泥。
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從肢體動作和聲調來看,絕對是打算對我們不利。
望向方才那兩人現身的鐵窗,她的臉頰淌下一道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