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nd ６：童年

　　「辰辰獸進化…禾辰獸────！」

　　一名年齡７歲的少女，正在客廳電視機前做著自由旋轉的動作。轉了好幾圈之後，隨即擺出張牙舞爪的模樣，像是在模仿一隻恐龍。而電視螢幕上正在播映的，正是當時最夯的卡通《數位怪獸 》。

　　「辰辰！今天有作業嗎？聯絡簿拿來！」

　　「吼唷～等一下嘛！阿古獸打贏壞人後我再寫啦！」

　　母親的催促，無法阻擋少女在意卡通主角能否拯救夥伴的焦急…直到反派怪獸被擊倒的畫面出現。

　　「好啦！阿古獸贏了，聽妳媽媽的話，明天生日才能買蛋糕吃。」

　　「爸爸，我想要怪數對打機～」

　　「等妳長大再買給妳。」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明天就想要怪數對打機！我不想吃蛋糕！」

　　少女發起脾氣，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用力敲打地板。

　　「好好好，辰辰乖，明天帶妳去買。」

　　經不起獨生女的哭鬧，少女的父親立刻妥協。

　　「小小一台玩具，比一塊大蛋糕還要貴好幾倍。很有錢是吧？」

　　「錢再賺就有了啊，幹嘛這樣酸？」

　　「你那薪水那麼少，養得起這種女兒嗎？」

　　「奇怪耶，又不是花妳的錢。管那麼多幹嘛？」

　　出乎少女意料之外，少女的父母開始爭執起來。

　　「辰辰，媽媽跟妳說，妳爸賺錢很辛苦，忍耐一下，別浪費他的錢可以嗎？」

　　少女的母親大力抓住女兒的手臂。

　　「辰辰，爸爸明天買給妳。妳不要擔心！」

　　少女的父親，試圖阻止少女母親的舉動。

　　「你就只會寵你女兒，你有寵過我嗎？別碰我！」

　　少女的母親推開了自己的丈夫。

　　「幹嘛啊？有必要這樣子嗎？」

　　此時辰母快步走至陽台，拿著衣架，抓起少女的手掌：

　　「辰辰過來，媽媽要教會妳，以後不可以這樣任性！」

　　啪！

　　「嗚哇哇────」

　　掌上一條赤痕，少女放聲大哭。

　　「妳別這樣！」

　　「你不想教辰辰，我來教！」

　　啪！

　　「嗚哇哇────────」

　　「夠了！別打了！」

　　耳聞少女哭聲音量加強，辰父趕緊蹲下抱住女兒的身軀，阻擋妻子對孩子的體罰。

　　不曾看過自己丈夫如此護女心切的模樣，辰母怒火中燒。加強力道的衣架，打在辰父背上。

　　啪！
　　「早知道…」

　　啪！
　　「就不跟你…」

　　啪！
　　「結婚生小孩！」

　　啪！
　　「你知道我很痛苦嗎！！」

　　咻────咚！

　　辰母用力一甩，衣架直擊地板後彈了起來。

　　停止嚎啕大哭的少女仍是不停啜泣，心疼愛女的辰父也不曾停止撫拍少女的背…

　　「好乖好乖，爸爸讓痛痛飛走。呼────呼────」

　　…並開始以嘴對著少女掌上赤熱的條痕吹氣。

　　「夠了！噁心！」

　　辰母快步走進房間一段時間之後，走出房門，身上已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

　　「妳要去哪裡？」

　　「搬出去！我不想跟戀童癖待同一間屋子！」

　　碰！

　　大門被大力關上之後的屋內，空氣中只剩下少女逐漸趨緩的啜泣，以及電視新聞主播念稿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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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噹──噹──噹────

　　踏踏踏踏踏……

　　道齡國小放學鐘聲響後不到５分鐘，少女偕同幾個女同學奔跑出了校門。

　　「阿辰掰掰！」

　　「掰掰～」

　　禾辰向跟自己要好的女同學們揮了揮手後，獨自走到了家長接送區，等待父親下班來接自己回家。

　　「好像就是這孩子……」
　　「唉…好可憐。」
　　「怎麼會有這種爸爸……」

　　在一旁等待小孩走出校門的婆婆媽媽們，交頭接耳，窸窸窣窣了起來。

　　禾辰雖然對不時傳來的視線感到奇怪，但也不完全放在心上，因為今天的重點是────爸爸會帶她去玩具正斗堡買朝思暮想已久的怪數對打機！

　　「辰辰生日快樂！媽媽來接妳了！」

　　「媽…媽？爸爸呢？」

　　禾辰不敢相信，竟然有著跟自己媽媽面貌一模一樣的人，打扮時髦，撐著貴氣的陽傘，笑臉迎來。

　　「我有跟爸爸說我會來接你，讓他加班多賺點錢。」

　　「哦…嗯。」

　　禾辰已經做好今天買不到怪數對打機，以及等一下回家會被媽媽用衣架處罰的準備。並且在自尊心作祟下，暗自叮嚀自己今天從頭到尾都不能流出一滴眼淚。

　　「走！媽媽要給妳一個驚喜。」

　　「欸？什麼？」

　　「妳的生日派對啊！」

　　辰母牽起禾辰的小手，走向停靠在路邊的一台黑色豪華轎車，並打開了後座車門。

　　「辰辰上車，慢慢來不要急。」

　　禾辰坐上後座並繫好安全帶後，辰母也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小心翼翼地曲身進入車內，像是深怕自己肌膚會刮傷車門鋼板似的。

　　「哈囉辰辰！我是妳媽媽的朋友。生日快樂！」

　　駕駛座上一位男性回頭向禾辰揮了揮手。在她眼裡，這位男性雖然鬍鬚看起來跟爸爸一樣多，卻比爸爸看起來還要朝氣有活力。

　　「辰辰，跟張叔叔說謝謝。」

　　「謝謝張叔叔。」

　　禾辰遵照了媽媽的命令。

　　「什麼黍叔？叫我葛格！」

　　「唉唷～你又沒有那麼年輕！」

　　辰母笑瞇瞇地大力拍了張叔的肩膀，就像古早時期的女高中生，在對自己心儀的對象說「討厭啦～」的感覺。

　　「車要開囉？坐好囉！」

　　張叔語畢，油門輕輕一踩，車子就迅速起步────

　　…
　　…

　　不一會工夫，車子就開進位在舊北市地父區一棟大別墅的車庫內。

　　下了車的母女兩人，在張叔帶領下，走進別墅大門……

　　啪！啪！啪！

　　才一進室內，就像啟動陷阱機關似的，只曾在卡通裡看過的拉炮與彩帶，貨真價實地出現在禾辰眼前。

　　「生日快樂！」
　　「Ｈappy Birthday！」

　　張叔與辰母以差距半秒的間隔，再次先後祝賀。

　　「哇────好大！」

　　禾辰第一次體驗何謂「好野人」的客廳。

　　「喜歡嗎？葛格買給妳！」

　　「不要像那個人一樣寵她啦！」

　　辰母像是很熟悉這棟別墅地形似的，迅速到廚房冰箱搬出一塊很大的生日蛋糕。並在蛋糕上點上蠟燭，關閉電燈。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中英雙語音軌一左一右的生日歌，隨著燭火的煙，細細圍繞在禾辰周圍。歌聲結束之後，禾辰吹起蠟燭：

　　「呼────────謝謝媽媽，謝謝張ㄕㄨˇ…葛格？」

　　母親要求的是稱呼對方為張叔叔，但對方卻希望被稱作張哥哥…禾辰不確定該怎麼稱呼對方才是對的。

　　「這樣就對啦！妳小孩教真好！」

　　「沒有啦，是你看起來很年輕嘛！」辰母再次大力拍了張叔的肩膀。

　　「辰辰來，葛格給妳的生日禮物。」張叔從黑沉沉的公事包中拿出一個包裝漂亮的禮盒。

　　禾辰拆開了包裝────

　　「怪數對打機！？」

　　「這個就是媽媽說的驚喜哦！辰辰對不起，昨天我────」

　　「謝謝媽媽！謝謝張叔叔！」

　　禾辰又驚又喜，打斷了辰母的道歉。

　　「哈哈！喜歡就好！妳媽媽可是很聰明的學者哦，要聽媽媽的話才會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沒有啦！只是研究了些女性主義的東西，覺得很有道理而已啦。」

　　辰母與張叔之間的談笑風生，其中某個詞彙引起禾辰的好奇：

　　「媽媽，什麼是女性主義啊？」

　　「以後我會慢慢教妳，先來吃蛋糕吧。蛋糕冷掉就不好吃了。」

　　「蛋糕本來就是冷的啦！哈哈哈……」

　　這次換張叔拍了辰母的肩膀，只是力道比辰母輕了許多。

　　瓷盤上蛋糕的狼吞虎嚥，高級紅酒的觥籌交錯，客廳內充滿快活的空氣。而對蛋糕興趣本來就不太大的禾辰，則是細細嚐了幾口就擺在桌上不動，開始認真玩起期待已久的怪數對打機……直到尿意襲來。

　　「媽媽，我可以去上廁所嗎？」

　　喝得醉醺的辰母，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沒有聽見禾辰的呼喚。

　　「葛格告訴妳怎麼去。」

　　「謝謝張葛格。」

　　經過張叔細心地口頭說明以及比手畫腳，禾辰親自走了一段讓人暈頭轉向的「迷宮」，終於找到那個可以解放膀胱的空間：

　　「哇────」

　　不同於家中廁所的窄小髒臭，張叔家的廁所明亮寬敞且又富麗堂皇。坐在免治馬桶上的禾辰，更開始玩按起噴水裝置，新奇的體驗讓她離開不了馬桶……

　　「好好喔…這個家。」

　　吐完羨慕的語句後，垃圾桶旁有個東西吸引了禾辰的目光。禾辰馬上停止玩按噴水機器，穿好褲子，撿起了那項物品：

　　「汽球…？唔！好臭！」

　　第一次看到這種奇怪形狀的透明汽球，裡面殘留混濁的液體，散出陣陣惡臭…

　　…但仍不敵禾辰的好奇心────以為是「好野人」才買得到的高級汽球，禾辰將它拿去洗手檯用洗手乳清洗，直到沒有臭味為止，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叩叩叩！

　　「辰辰妳好了沒？媽媽也要上個廁所。」廁所外的辰母敲著門。

　　「好了～」擔心被罵的禾辰趕緊洗完手走出廁所。

　　「咕嘔嘔嘔嘔────」辰母走進廁所後馬上在洗手檯一陣嘔吐。

　　「媽媽！？」

　　禾辰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掠兔仔」。

　　「我沒事。媽媽想問妳喜歡這裡嗎？」

　　辰母抽了一旁的衛生紙，擦了擦嘴。

　　「喜歡。」

　　「喜歡張叔叔嗎？」

　　「喜歡。」

　　「嗯，那就好。等一下叔叔他會載妳回家，媽媽暫時先住在這，之後會想辦法讓辰辰也能來這裡住。別跟妳爸爸說喔，不然媽媽會處罰妳，知道嗎？」

　　「…好。」

　　搞不懂完整狀況的禾辰，即使心中有股說不出的違和感，仍在遲疑0.5秒後，順著本能的物質慾望，以及怕被處罰的心，答應了母親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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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的禾辰，將怪數對打機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上，拿出口袋裡的「汽球」，對著孔開始吹氣。然而不論禾辰怎麼大力吹，吹到滿頭大汗、頭昏眼花，這個「汽球」始終膨脹不起。

　　「好難吹……」

　　禾辰只好坐在床上繼續玩她最愛的怪數對打機，暫時放棄這項亟需肺活量的事情。打算等到爸爸回來之後，再請他幫忙。

　　…

　　…

　　時間約莫不到半小時，怪數對打機的數位怪獸已經從白球獸進化成了方塊獸。禾辰的成就感才剛升上來，爸爸回到家的開門聲也剛好傳至禾辰房內。

　　踏踏踏踏踏……

　　「爸爸，可以幫我吹這個汽球嗎？」

　　禾辰拿著「汽球」，迫不及待地跑出房間外。

　　「好啊辰辰，汽球給我。」

　　就在禾辰把「汽球」交到辰父手中之後，察覺這個「汽球」長相有點奇怪的辰父，細看了一會，頓時一臉鐵青────

　　「這妳從哪拿來的！？」

　　「…噫！？」

　　從未見過爸爸那麼大聲說話，禾辰嚇了一大跳。

　　「是妳們老師還是哪個同學？是不是跟妳說是要用這個汽球玩什麼遊戲？」辰父擔心自己的寶貝女兒是不是在學校被人性騷擾。

　　「不…不是，這個是今天…我跟媽媽去張叔叔家…過生日派對的時候……」

　　被嚇到眼角泛淚的禾辰，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撿到汽球的過程…但沒有提到媽媽打算讓她搬去住張叔叔家的事情。

　　「我去找妳媽媽，在家等我！」

　　聽完禾辰敘述的辰父心急如焚，丟下公事包，衣服也沒換就馬上衝出家門。

　　留在家裡的禾辰，不知為何爸爸會突然有那麼大的反應，想吹汽球跟玩怪數對打機的興致瞬間消逝，腦袋徒留一片空白────

　　…

　　…

　　時間大約過了４個小時，禾辰內心不安的種子逐漸發芽，卻又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爸爸為什麼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爸爸會不會去做什麼可怕的事情？

　　心臟異常加快的頻率，壓抑著禾辰的胸口────

　　碰咚！

　　聽見開門聲響的禾辰緊張地望向門口，只見父親無精打采地走進家門，手裡拿的不是剛才帶出門的「汽球」，而是一張寫著「離ＸＸＸ書」的紙張。因為有些生字太難，所以禾辰看不懂。

　　「辰辰，我已經跟妳媽媽說好了。以後妳就去張叔叔家那邊住。」

　　辰父話說完，拆下領帶，繞在自己的脖子上，開始用力拉扯領帶的兩端……

　　「爸爸！不要！爸爸！爸爸！不要……」

　　恐懼感一股腦壓在禾辰的胸口，禾辰滿臉淚水哭喊，一會用力抓住爸爸的手臂，一下用拳敲打爸爸的肚子，試圖中斷眼前這個恐怖的畫面。

　　一番拉扯之後，力氣終究比不過大人的禾辰不小心跌了一跤。眼看爸爸開始翻了白眼，跌坐在地上的禾辰絕望地放聲大哭：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爸爸不要！爸爸對不起！我不要汽球了！爸爸不要這樣！我不想跟張叔叔住！不想跟媽媽住！我想跟爸爸住！爸爸！爸爸────────！！」

　　眼球被淚水浸紅的禾辰，震盡喉嚨地一聲尖叫，及時讓辰父停止了自盡的動作，雙膝落地。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嗚哇────────！！」

　　眼看爸爸不再眼球翻白，不再面紅耳脹，禾辰衝進了爸爸地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辰辰對不起……」

　　深知自己差點鑄下大錯的辰父淚流滿面，滿懷愧疚地抱緊自己的女兒。內心決定要堅強起來，獨自養育好禾辰，要讓她未來能快樂成長。

　　…

　　…

　　隔日，禾辰把怪數對打機丟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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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跌倒！慢慢走辰辰！」

　　道中拳擊夏令營結束那日，臉上掛著瘀青的禾辰，穿梭在穿堂走廊上。心寬體胖的辰父則是氣喘吁吁，追不上自己的女兒。

　　就在禾辰對自己跑贏父親這件事洋洋得意的時候，走廊上一張相片吸引了禾辰的目光…因為上面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道中性平社社長與女政會會長的合照！？」

　　禾辰十分驚訝，原來在這段期間，自己的生母已經成為台灣知名女性主義團體的領導人。

　　「唉呀，果然她還是那麼厲害。」

　　「爸爸？」

　　面對父親看見自己前妻的反應，禾辰更加驚訝。

　　「只可惜我自己不爭氣，沒有好好珍惜妳媽媽。」

　　辰父嘆了口氣，臉上卻是掛著釋懷的微笑。

　　「爸爸明明就很努力了！是她不懂爸爸好，把爸爸拋棄…她是背叛你的賤人！」禾辰對父親的釋懷感到憤恨不平。

　　「不可以這樣說妳媽媽！」

　　啪！

　　「欸…？」

　　這是爸爸第一次動手打自己巴掌，禾辰不敢置信地看著爸爸凝重嚴肅的面容。

　　「辰辰，學會放下，才能擁有。」

　　「我知道了，對不起。」

　　禾辰強忍淚水，表面認錯，內心卻是不服。只是不服的並非父親的管教，而是父親的寬容。
　　
　　…

　　…

　　不服氣的禾辰回到家裡之後，打開電腦瀏覽女政會的官方網站。只見一行文字勾起了她的記憶────

　　「對戀童癖的強烈指責？」

　　禾辰想起生母說爸爸是戀童癖的那一晚…

　　…並仔細瀏覽了網頁上的文章，文章大致是在說明成人是怎麼誘騙女童來進行性騷擾或性侵害，還有應該怎麼防範，並譴責那些會針對女童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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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我就看過有人總是喜歡對一名女童的傷口呼呼吹氣，看到就覺得噁心。但那名女童卻在耳濡目染之下習以為常…來不及拯救她的我，那時真的是感到非常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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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口謊言……」禾辰下意識地對「女性主義」４字貼上了負面標籤。

　　看到這段文字的禾辰，氣到緊握滑鼠的手都在發抖，認為這篇文章一定是生母所撰。只是因為沒有指名道姓，否則早就想衝到女政會找對方理論────

　　「────絕對不會原諒妳！」

　　同時也是不能原諒自己。因為正是自己的任性脾氣，才害爸爸被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