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人回家時間比以往都晚，繼父已經坐在客廳，而母親聽見開門聲，看著他們問道:「怎麼現在才回來?」

駱亦陽撇過頭，駱尋回道:「放學老師找。」駱尋說謊功力好，臉不紅氣不喘，平淡的像在說一個事實，然而那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謊言。

「這樣啊，晚餐煮好了一起吃吧!亦陽你也一起，以後別再躲回房間了。」母親絲毫不懷疑駱尋。

這次駱亦陽也跟著坐在餐桌上一起用餐，他並不喜歡一起用餐，在用餐時繼父的目光帶著厭惡與嫌棄，總是故作姿態的關心駱亦陽，這讓駱亦陽感覺到噁心，但因寄人籬下駱亦陽也不敢開口讓他別噁心了，只能裝作沒聽到，無視他所有的關心。

「亦陽，我看你考試成績不錯，現在高二了，可以開始想未來的規劃......。」繼父話尚未說完，但駱亦陽已經吃飽了，離開餐廳，逕直的往房間走去，這讓繼父拉不下臉，看著駱亦陽的背影說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把孩子教成這樣，禮貌也不懂。」

在一旁的母親回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母親的口氣有些敷衍。

週四，這天駱尋提早吃晚飯，他待會要去上跆拳道的課，而繼父今天去應酬並沒有要回來一起吃，因此駱亦陽和母親便與駱尋一同提早用餐。

繼父回家時大約是晚上九點，駱亦陽剛好洗完澡，脖子上掛著一條浴巾，在客廳找吹風機，準備將頭髮吹乾，這時傳來開門聲，繼父應酬回來，身上的酒臭味讓駱亦陽蹙起眉頭，本想拿好東西趕緊離開的，卻被繼父叫住:「你他媽給我站著。」

繼父不滿駱亦陽的態度很久了，再加上喝酒，理智全無，任由憤怒操控著身體，他一把抓住駱亦陽，將他往牆壁推，駱亦陽身版小，力氣遠遠比不上繼父，但駱亦陽依然不忘反抗，一手抓著繼父的手腕，指甲插入繼父的皮膚中，即使沒有滲血，晚點兒也會有瘀青，而另一隻手朝著繼父的臉一拳，這拳沒有在客氣的，但是駱亦陽的反擊並沒有讓繼父退縮，反而是激怒了他。

「幹!」繼父吃痛的罵道，抓著駱亦陽的頭髮，將他的頭往牆壁一撞。

這一撞讓駱亦陽眼前一片黑，身體暈眩有些癱軟，而本來書房的母親聽到吵鬧聲後，也出來看究竟是怎麼回事，母親向前拉住繼父，卻被繼父一把推開，繼父對著駱亦陽罵道:「還敢打老子啊?老子今天一定要把你打死!!看你還敢不敢反抗!!!」說完就往駱亦陽的身上好幾拳，每一下拳拳到肉。

駱亦陽本就頭暈，同時在學校被霸凌的傷也沒恢復完全，即使想反抗也力不從心，揮出去的拳對繼父來說毫無感覺，沒多久駱亦陽眼前徹底黑過去，意識也隨著繼父叫喊聲逐漸消散。

再次醒來時駱亦陽感覺到全身刺痛，而駱尋正在一旁替駱亦陽擦藥，駱尋感覺到駱亦陽醒來了，抬起頭看向駱亦陽，從駱尋的眼神中看不出是什麼情緒，或許每一種情緒都有也說不定，駱尋繼續替駱亦陽擦藥，駱亦陽腹部上的瘀青最為嚴重，一大片紫紅，看得怵目驚心，其實駱尋本想帶駱亦陽去醫院的，但是母親不願家醜外揚，拉走駱尋不放，就替一條藥膏給駱尋。

所有的傷都擦過藥以後，駱尋看著駱亦陽說道:「明天帶你去醫院。」想趁著放學，偷偷帶駱亦陽去醫院。

「不需要。」雖然駱亦陽語氣和往常一樣冰冷，但仔細一聽，便能發現他的語氣與往常不同，似乎多了一些溫度。

「這不是問句，我只是告訴你，明天要去醫院。」駱尋語氣十分篤定，不容拒絕。

「......。」

一放學，駱尋就抓著駱亦陽到醫院做檢查，雖然駱亦陽身上的傷看上去嚴重，但都沒有傷到內臟，頭部也沒有受到太多影響，醫生開完藥，兩人就離開醫院。

這次事件後，駱亦陽和繼父的關係更加微妙，他們倆並沒說過任何一句話，繼父不再虛情假意的關心他，甚至還會趁著駱尋去上課時，把駱亦陽叫出來，把情緒發洩在他身上，因此駱亦陽身上的傷不減反增，駱尋注意到後每次上跆拳道課時，都會把駱亦陽一起拉去。

跆拳道老師對駱亦陽很關心，甚至願意免費教他一些防身的招數，但全被駱亦陽無視掉了。

駱尋有提前告訴老師駱亦陽的情況，事先打過預防針，因此也不介意駱亦陽的態度，同時對於駱亦陽所發生的事情，感到特別同情，但就是因為同情的目光，讓駱亦陽更加討厭這個老師，對他的厭惡毫無保留的顯現在臉上。

但是跆拳道老師完全不介意，反而有些高興。

家暴只有零次，和無限次，自從繼父體驗到暴力的快感，就停不下來，現在沒辦法在駱亦陽身上發洩，轉而對母親發洩，之後母親就收拾行李，跑回娘家，不願在這裡多待。

駱亦陽的校園生活，表面看上去平淡，而在表面下卻和往常一樣，余冠宇一行人怕被駱尋發現，因此都打在衣服下，其他女同學並不會參予暴力，但會在背後搞小動作，駱亦陽的課本、考卷時常會出現在垃圾桶當中，課桌上所寫的字越來越過份。

「滾出去。」

「跟你爸一起進監獄。」

「噁心。」

「強姦犯的兒子。」

「去死。」

駱亦陽看著桌面上的字，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即使他看上去已經不在意了，但那也只是表面上，在別人的眼中，賴義南不過是一個殺人、強姦幼女的惡魔，但是對駱亦陽來說......。

他不過是一個父親，一個好爸爸。

僅此而已。

「陽陽別總是關在房間打電動，偶而要出來外面透透氣，書也要記得讀，老師打電話告訴我，你成績退步很多。」

「別煩。」當時賴宥陽正處在叛逆期。

「你那什麼態度!不出來我就把你電腦沒收!」父親口氣嚴厲，賴宥陽即使在不願意，還是出來房間，見他出來後，父親繼續說:「你這次不只成績退步很多，你連作業都不寫，還天天熬夜，再讓我知道你上課睡覺試試看!!」

賴宥陽撇嘴，不滿的反抗道:「就算這樣還不是在前十名，再說我每個都有及格，這樣不就好了。」

「你要是標準越放越低，遲早會退到30幾名，而且你天天躲在房間裡看電腦，近視度數增加那麼多，難到你心裡沒底?」賴宥陽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趾不說話，父親嘆了一口氣:「電腦，我會設密碼，假日可以給你玩一個小時，考試前一週不能玩。」

「......。」賴宥陽顯然是不滿意的。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父親知道他在想什麼，警告道:「別讓我看到你往網咖跑。」

「......嗯。」賴宥陽的心思被猜穿，眼神心虛的向一旁飄。

「好了，回去讀書，考前三名給你一天的自由電動時間。」父親說完，就讓賴宥陽趕緊洗漱完上床睡覺，即使父親嚴厲，依然還是一個好爸爸，他盡到了父親該有的職責。

但對駱亦陽來說，父親背叛了他，背叛他的信任。

這讓駱亦陽害怕別人的好意，父親被以嫌疑犯逮捕時，那些本來對駱亦陽好的人全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管是以前總會把菜給他們的鄰居，還是在放學路上看到的散步阿嬤，給過駱亦陽紅包的親戚，帶著小時候的駱亦陽長大的爺爺、奶奶，在學校的朋友，跨獎過他的老師。

全都......全都變了。

大人們疏遠他，小孩嘲笑謾罵他，最好的朋友也加入了霸凌的行列，曾經疼愛他的爺爺、奶奶，看他的眼神不再有疼愛，只剩下悲傷和同情。

因此，駱亦陽討厭那些對他好的人，討厭同情的目光。

駱亦陽看著手機裡的照片，那張並不是用手機拍的，而是他拿舊相片翻拍的，照片裡的少年那時還叫賴宥陽，抱著他的男人當時還是一位好父親。

一切都變了，以前的回憶就像一場夢，夢碎了，碎的徹底，美夢的背後是殘酷的事實，殘酷的真相。

週日，駱亦陽本想獨自一人出去，但出門的動靜太大，駱尋看到駱亦陽要出門，就想跟在後頭，駱亦陽不常主動開口，這次卻不滿的說道:「不要跟。」

駱尋眉毛一挑:「去哪?」

「和你無關。」

駱亦陽跟駱尋僵持了十分鐘，眼看就要到了預約的時間，駱亦陽也只能出門，走到一半路駱尋也猜出駱亦陽要去哪裡:「哥，我在咖啡廳等你。」

「回去。」

「等你。」

駱亦陽知道再怎麼說都沒用:「隨便。」

駱亦陽來到B市監獄，獄警核對身分證件後就讓駱亦陽進入，父親早已坐在玻璃隔板後方，看著父親不再像以前那樣有精神，面容憔悴了不少，但還是對駱亦陽微笑，駱亦陽思緒萬千，難以平復心情，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全都卡在喉嚨中。

「跟媽媽過......過的好嗎?」

「很好。」不好。

「新同學怎麼樣?」

「很好。」很討厭。

「新爸爸對你好嗎?」

「很好。」爛死了。

「我記得，你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吧?」

駱亦陽點點頭。

「叫什麼名字?」

「駱尋。」

「他......對你好嗎?」

「很好。」

父親擔憂的目光不再，笑容比剛才真誠:「那就好。」

駱亦陽並不喜歡哭，不管多難過，他總會把淚水憋回去，回到房間後，他看著手機裡的舊照片，眼淚無法控制的流下，滴落在枕頭上。

即使哭了，駱亦陽也不願哭出聲，他手握著手機，抱著棉被無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