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蜂如是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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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13
熊蜂號的隨行,會持續數個小時。
對小刀緊急救治是原因之一,但他們能在短時間內追上以航速聞名的蜂巢號,終究是因為早就說好,在劫掠完成後必須再度會合。
必須會合的原因,是分贓——大量的寶石、象牙、龍鱗、香料、檀木......在昨日襲擊教廷寶船後,全都被胡亂塞進船艙裡,金光閃閃之下,卻會對航行造成無形的阻礙。
為了再次遠航,兩艘船的船長必須以「重量」為根據,將彼此的貨艙都堆整乾淨。
「算數......」手裡拿著受潮而微微捲起的紙張,船長掃視著上頭墨水謄寫的清單,站在船舷的木板橋邊,眼底有一抹思慮:「但是,既然小刀昏成那樣,也只能慢慢來了。」
「是這樣沒錯。」聳聳肩,賽維爾倚在船欄上,縫在胸前的稀疏鳥羽隨風晃蕩,映著海浪湧動的波光粼粼:「不過,都逮到『書之信徒』了,不拿來用用看嗎?」
暗紅目光向後瞥去,他望向船桅底下的三人。
用同樣姿勢抱膝而坐,浮柔和古爾德坐在午後船帆的蔭影下,各自閉起眼睛,因為上午的激戰而假寐著,昏睡的小刀被夾在中間,看起來彷彿是一群沉睡的企鵝。
「我雖然需要紙筆,但還是能計算。」搖搖頭,船長的指尖輕輕點在清單上,在一串串昂貴寶物清單底下,是密密麻麻的數字,她嗓音平靜,像是面前大海般平穩:「你應該還不知道,但是那個『書之信徒』,很難利用。」
揚起焦黑眉毛,賽維爾頗感興趣的笑了,不禁感到興趣:「他想反抗嗎?」
「他會反抗,而且方式很奇怪。或說是出乎我預料。」抬起纖細的手掌,她用幾秒去指揮抱著大木盒的海盜,才繼續說道:「今天早上,他連續向三個人下手,浮柔、小刀,還有傑克。」
身子倏然一僵,賽維爾看向她:「傑克?」
「昨天晚上登船的,從我們襲擊教廷寶船的時候就一直跟著了。」語調冰冷下去,船長微微瞇起眼,黑色瞳孔裡透出森然:「他非常反對讓古爾德上船。」
「那麼有意見的話,倒是發起一次表決呀。」賽維爾冷笑一聲,焦黑的手掌在船舷上輕敲:「既然是妳的副手,我們這些做手下的,或許也會好好聽話、不把他做成燉肉嘛......」
身後傳來咕嚕嚕的聲音,兩人向後瞥去,看見是浮柔和小刀已經倒成一片,壓在古爾德腿上,令他在睡夢中皺起眉頭。
轉回目光,船長俯視著黑船之下沖刷的浪花,只問出這句話:「所以,你同意讓書之信徒上船嗎?」
「我同意,而且才剛問過他,要不要到我的船上。」露齒而笑,他焦黑的牙齒在嘴唇底下露出,血紅雙眼也望著海面,散發出瑩瑩血光:「現在再聽妳提起,更加中意了。」
「解讀完《梵達古文碑》之前,他都必須留在我的船上。」抬起目光,她不再凝視船下,而是望向木板橋間一箱箱沉重木盒,以及盒縫裡微微閃爍的珠寶光芒。
「遵命,女王陛下。」低啞笑著,賽維爾愉快聳聳肩,一點也不介意。
望著眼前來來去去忙碌的海盜們,兩人在陽光下沉默,一人微笑,一人冷漠,各自思索各自的事。
半晌,賽維爾再度開口,嗓音平穩了些:「那,妳要怎麼確定,書之信徒願意老老實實解讀?」
「這是我作為團長的責任。」只淡淡回應,她的目光望著大海彼端,骷髏般雙眼毫無動搖,彷彿能看見即將到來的風暴:「我會帶你們去的,到黃金龍的巢穴去。」
船舷之下,蔚藍波濤翻湧而起,拍打著漆黑的海盜船,破碎成雪白浪花。
在那幽暗海面之下,海潮寂靜湧動,捲動海藻碎屑與氣泡,在斑駁搖曳的綠色日光下,龐大魚群團團游動。
一串染血氣泡從魚群中冒出,低沉而妖異的鳴叫顫動海流。
彷彿受這叫聲指揮,數千條銀鱗魚同時轉過頭去,半透明的魚鰭快速擺動起來,包裹著鮮血的來源,往大海深處潛去。
古爾德醒來時候,已經接近日落,抬眼望去,是一片絢爛紫霞,金紅的雲靄絢爛,向西沉太陽湧去。
海面猶如融化的金子,碎鑽般波光起伏閃耀,隨著蜂巢號經過,掀起破浪漣漪。
他望著眼前的船舷與海,過了幾秒後,才想起睡著前發生的事情,如今船邊如此開闊,熊蜂號似乎在日落前便啟航離去了。
轉頭向身邊看去,浮柔和小刀都已經不在這裡,甲板上雖然還有悠哉晃蕩的海盜們,比起陽光還明朗時,卻也只剩寥寥幾個。
「......。」抬起手來,他按了按自己額邊,指尖從銀白髮絲裡捋過,回想起睡前聽見的那幾句話語,暗綠眼睛沉下暗影。
蜂巢的女王畢竟不能輕易矇騙,他可能偽造古文碑譯本這種事情,果然也在她預料之中。
但,說傑克是她的副手,又是怎麼回事?
再次望向豔麗得刺眼的日落大海,古爾德在數秒思索後,便放棄了無用的猜測。
比起自己毫無根據的推想,直接去問船長才是更好的選擇。
『晚餐之後,到船長室來。』
「昨晚入夜之後,甲板上就沒有人了。」緩緩站起身,他望向逐漸暗紅的海面最後一眼,轉過頭去,看見在黑色的船艏艙樓裡,有微弱燭光從窗口流瀉:「現在過去的話,應該不會太早。」
柔軟觸感從腿上滑落,發出細微窸窣聲,引起他的注意。
古爾德低下頭去,發現腳邊堆著一團雪白毛皮,是浮柔的白斗篷,雙腿還遺留著皮草暖和的溫度,似乎是她在離開之前替他蓋上的。
彎身拎起白斗篷,古爾德沒說什麼,只是將它掛上肩膀,轉身走向艏樓。
之後遇見的時候,再還給她吧。
「啊,說起來......」向前邁步時想起,他轉過頭去,望向甲板上的底艙門,有人正從裡頭爬進爬出,金屬艙門敞開向暗紫色天空,裡頭已經不再飄出香草束的白煙。
「還沒問過小刀,他是怎麼不讓薰香燒到船的......」低聲呢喃,古爾德微微側過頭,邊向船長室走去,將這個疑問連同浮柔的白斗篷一起,都先拋諸腦後。
走過昨夜登上過的木梯旁,他在艙樓下黑門前停住腳步,僅僅看了一眼透出燭光的霧色玻璃窗,便偏開目光,抬手叩在黃銅色的圓窗框下。
沉重的門板被敲響兩下後,便緩緩向內敞開,門後卻沒有任何人影,只有一條鋪著深藍地毯的走廊。
懸吊在走廊頂板的吊燈靜靜亮著,三個黑鐵燈座上,只有靠近門口的這座點起油燭,似乎就是從甲板上看見的燭光。
驀然,走廊裡響起船長淡淡的嗓音:「進來。」
頭腦像是不曾經過思考,在聽見那聲指令的時候,古爾德便往前走去,察覺到時,已經踏上厚實柔軟的深藍地毯。
掩不住心底愕然,他低頭看向腳下,聖摩里教徒所穿的皮革涼鞋就和白袍一樣破爛,有數條繫帶已經斷開來,在地毯拖出淺淺痕跡,從深藍絨毛裡,竟隱約能看見淡金絲線,交織成細密優美的基底。
頭上吊燈孤獨照耀著,隨著海浪顛簸,燈光搖曳在夜裡走廊,每當光影搖擺時,從那深沉藍色裡,便會浮現出幽靈般的淡金紋路。
還在伊果汶斯時,古爾德曾經見過這樣的織品,次級品以黃銅或是玫瑰銅、高級品便是金子與白銀,將金屬絲線與絨布厚實交織,製造出會因光影而變幻花樣的地毯。
而腳下踩著的,毫無疑問便是純金絲線所織造的地毯。
該說不愧是蜂巢首領的派頭,或說令人感到些許懷念卻複雜,古爾德心中百感交集。
身後傳來低沉油閥聲,他轉過頭去,看見自己穿過的黑門正緩緩關上——從門裡看去,才能看見門框與木牆上,原來有數塊齒輪在轉動,牽動細長的鋼絲與銅軸,拉扯排列在一起的暗色油閥,推動門板。
極為簡練的機械構造,在翻湧不息的海潮回聲、與擺盪搖曳的黯淡燭光裡,看上去既陌生,卻也無比熟悉。
彷彿在下一刻,就能嗅到溫熱的蒸汽臭味,聽見大鐘塔再次敲響悠揚鐘聲,烏鴉會在血紅天空下啼叫,黑色羽毛倒映著彩色玻璃的光影。
「往前走,到我這裡來。」船長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古爾德循聲看去,看見在頂板上,原來鑲嵌著一柄黃銅話筒,筒頸連接著細長銅管,向船艙木牆裡鑽去,真正的船長室似乎還在艏樓更深處。
照著船長所說向前走,他便見到在走廊右側,原來還有一扇深深嵌在木牆裡的黑鐵門,與第一扇木門截然不同,毫無可以窺看的縫隙,嚴密得有如一座海上金庫。
他想起最初蜂巢海盜團被恥笑的原因,不得不認同,以一名女士的身份來說,船長室必然會打造成這樣的樣貌。
別說期盼有多少海盜會像自己一樣,在敲門時能遵守禮儀,不從玻璃窗往裡看;恐怕在創團初期,就有不計其數的男人都想來此偷窺,甚至襲擊。
若是這麼思考,蜂巢號怪異的船長室構造,也就能理解了。
再次抬手,他在黑鐵門上叩響聲音,從手背感受到金屬微熱的溫度,似乎在這扇門板裡也有所配置。
等待的幾秒間,古爾德輕輕觸碰漆黑門面,指尖立刻感受到微弱酥麻,汗毛直豎起來,因為靜電而微微顫動——這是流通電流的鐵門,目的也不言而喻。
「嗡......」門上的電流倏然增強,古爾德的指腹一燙,連忙收手,看著黑鐵門在面前慢慢敞開。
甩著手指,他看著眼前的船長艙房,不禁詫異的睜大眼。
「你還是被電到了嗎,書之信徒?」坐在深色皮革椅中,船長轉來目光,漆黑長髮從頸邊流瀉而下,與蒼白如月的肌膚映襯,在她端放黑帽的木桌上,有一座黃銅盒子,竟然與電刑的控制台如出一轍:「我以為,作為處刑人的你,對於這種裝置已經非常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