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阿兜仔

　　
　　
　　
　　「啊，曼曼，這裡這裡！」

　　「喔，曼曼來啦，啊妳爸媽呢？還沒回國喔？」

　　幾個在社區住久了的大人們眼尖地瞧見曼楠，朝她揮手招呼。

　　「叔叔阿姨好。」曼楠禮貌地回禮，手中提著叮噹作響的餐袋，霍根乖乖地搬著椅子跟在她身後。

　　傍晚，公寓社區的中庭燈亮了起來，擺滿食材的長桌一字排開，烤肉架下的炭火也發出曖曖紅光，五顏六色的椅凳三三兩兩地散落在中庭各個角落，相熟的小朋友們已經開始互相追逐嬉戲，大人們則分工合作將沉重的飲料桶放上長桌，還有人扛著一袋又一袋冰塊，將包裝拆開，嘩啦地放進保冷箱中。

　　當然，今天最受人矚目的，就是小貨車上被冰鎮起來的那個巨大箱子。

　　「龍蝦……」

　　「對，是龍蝦喔！限量的喔！」

　　「欸欸不準搶喔！一人一隻不能多拿嘿！」

　　曼楠緊張了起來，傅阿姨說只有一箱，可是參加的人這麼多，怎麼夠吃？該不會要用搶的吧？

　　人人摩拳擦掌，看著送貨員將貨斗柵欄放下──更多保冷箱出現在眾人眼前，箱上還印著龍蝦的圖案──咦，更多？

　　「唉唷！這麼多人怎麼可能只訂一箱啦！」抱著寶貝孫子的阿伯豪邁大笑，「管委會跟我講過人數，一百人以內我還是請得起啦！來來來，人人有得吃！大人小孩都一樣！」

　　他這一說，中庭的氣氛更是歡天喜地了起來。

　　「耶！謝謝陳伯伯！」

　　「陳老爹謝啦！」

　　「恭喜金孫抱滿懷啊！」

　　「哈哈哈！快！大家快幫送貨大哥搬！」抱孫的陳伯伯樂得出錢和出一張嘴，看大家興高采烈的圍上去，七手八腳地幫送貨員將一箱又一箱的龍蝦搬下來。

　　靠近長桌的空地已經擠了不少椅子，遊樂場旁則圍著家裡有孩子的家庭，曼楠帶著霍根好不容易找到烤肉架附近不遠的空地，傅太太已經靠了過來。

　　「曼曼啊，啊這位就是警衛說的妳們家的遠房表弟嗎？」傅太太一臉八卦的模樣，眼尾不時偷瞄站在曼楠身邊的霍根。

　　「嗯，是。」

　　來了！為了吃到好吃的龍蝦，一定要先通過三姑六婆的試煉！曼楠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有些緊張的說：「爸媽去羅馬尼亞順便探望很久以前過去經商的親戚，然後他們兒子說想來台灣看看，就先讓他過來這樣。」

　　「哇……所以他有台灣人的血統嗎？」傅先生湊了過來，仰頭對霍根品頭論足一番，「已經完全看不出亞洲人的輪廓了捏，『洗』得很『白』唷！」

　　「噯，沒禮貌。」傅太太意思意思的打了老公一下，轉頭過來笑咪咪的對霍根說：「不好意思啊，我丈夫講話比較口無遮攔，呃──這位──」

　　「霍根。」曼楠接話，「他姓氏有點長，叫他霍根就好。」

　　藏在背後的小手暗自捏了一下霍根，他吃痛地眼尾抽了一下，仍不損臉上招惹人的桃花笑臉。

　　「尼號，窩是霍根，窩來治落馬逆啞。」經過好幾晚的『特訓』，霍根用極簡單的文法和彆腳的發音說著不甚流利的中文，完美詮釋一個中文笨拙的阿兜仔。
　
　　噗──曼楠差點噴笑出來，平常英俊優雅的模樣，舉手投足都是風景的男人，一開口突然講出那麼破壞形象的『歪果仁國語』，即使是她逼他做的，臨場實際聽到還是讓人想笑。
　　
　　「喔喔喔！中文還是很溜嘛！不錯不錯！！」傅先生笑開臉，伸手拍了拍霍根，「齁齁──身體很結實喔！讚讚讚！」

　　傅太太則是被霍根俊朗的笑容閃瞎了眼，婦人風韻猶存的臉上浮現少女般的紅暈，講話不自覺地細聲細氣了起來，還不滿地朝自家老公瞪去：「唉呀讚什麼，不要對人家毛手毛腳的！」
　
　　「有什麼關係……」

　　「你就是這樣才會被你女兒討厭！讀大學後就不回家了──」

　　霍根微笑，出聲打斷差點吵起來的夫妻：「窩去幫忙那邊。」他指著正在忙幫龍蝦保冷箱的群眾，那兒正好起了點騷動。

　　原來是有人閃到腰，痛得哀哀叫，還有狗在旁邊汪汪亂吠，搞得雞飛狗跳的。

　　傅太太臉色一轉，看著霍根的桃花俊臉笑顏逐開，萬分欣賞的對自家老公說：「唉呀你看，人家都主動說要幫忙，老公你帶他去幫其他人搬東西啦！」

　　曼曼還沒來得及反應，霍根已經在傅太太的讚聲下，和傅先生一起往人群最多的地方走。



※ ※ ※ ※



　　霍根快要接近一百九的身高，在社區民眾中簡直鶴立雞群，加上他那頭燦金色的頭髮更醒目，剛剛他又主動伸手幫忙搬沉重無比的食材，社區的婦女姊妹們──包括一部份的男性──瞬間對他好感度大幅增加，更對他好奇了起來，吃飯的時候不斷有人靠到他們的座位附近搭話。

　　「啊你是外國人喔？」

　　「你從哪裡來啊？你聽得懂中文嗎？」

　　「羅馬尼亞？那你英文應該很好吼？」

　　「肯油──死必可──拆溺死？英格麗許？OK？」

　　大家一個個輪番問大同小異的問題，其中甚至開始出現奇怪的問話。

　　「踢，嘎逼，歐蜜？」

　　「你幾歲啊？20？唉唷，這麼肖連喔？聽說外國人都老得很早捏！」

　　「這樣不是表弟了吧？應該是表哥吧？」

　　「啊表哥表弟英文不都是Cousin？一樣啦一樣啦！」

　　「你很高捏，你幾公分高啊？」

　　面對各種千奇百怪的問題，霍根都從容的打發過關，態度大方自然，並沒有露出一絲不悅；這讓原本還很『客氣』的鄉親們膽子大了起來，靠得更近，甚至有人像傅先生一樣伸出手，偷摸霍根。

　　「喔，你的頭髮很軟捏，你有護髮嗎？」

　　「不是聽說外國人膚質都很差嗎？怎麼你皮膚這麼好？」

　　「喔喔，你身材很好內！你有在健身嗎？」

　　霍根風度翩翩的保持微笑，對四面八方伸過來的手非但不為所動，更是繼續用『完美的差勁中文』回應大家的問題。

　　曼楠原本如坐針氈地吃著烤肉，才剛對他的穩重稍微放下心來，聽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聽著聽著，居然連婆婆媽媽都靠過來了，開始對霍根身家調查。

　　「欸，啊你跟曼曼是什麼關係啊？蛤？親戚而已喔？」

　　「唉唷，長這麼帥，啊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霍根愣了一下，似乎對『女朋友』三個字有點困惑，但想起前幾天電視上看到的劇情，領悟過來，笑笑道：「現債沒油。」

　　「呼呼呼，阿兜仔講中文很可愛捏，阿你有沒有想要交女朋友蛤？阿姑給你介紹一個好不好？」

　　隱約聽懂人家的意思，霍根的笑容僵了僵，「呃，窩──」

　　「好啦，既然要在台灣住，就要多多認識同齡的人啊！對不對？要多交朋友！」

　　哼哼哼，吃鱉了吧，曼楠有些幸災樂禍的看向霍根，他眼底果然露出一絲困擾──活該，誰叫他平常愛亂放桃花，現在招惹道最難纏的三姑六婆了吧，哈！

　　「嘿啦！不然這樣好了啦！」一個歐巴桑突然拍手，「那個阿強的女兒不是剛上大學嗎？下次她來我們家玩的時候啊，你就來我們家坐坐啦！年輕人互相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啦！」

　　咦？曼楠錯愕，差點被烤肉噎到。

　　其他歐巴桑完全沒有注意到曼楠的異狀，興高采烈地討論了起來。

　　「欸，妳怎麼這樣擅自給人家答應蛤！」三樓的阿姨拍了拍天天抬槓的八樓好友，一邊轉頭笑著看霍根，「啊你英文素不素很好蛤？我們家小婉要準備考高中了，不然你來我們家給她當家教──」

　　「嘿啦嘿啦！曼曼的英文是不是你教的啊？」

　　「唉唷……之前還想說要叫曼曼來教我們家阿花英文，早知道就直接找你就好啦！」

　　曼楠不高興了：「我──」

　　還沒說完卻馬上被打斷。

　　「對吼，你英文應該很好吼？」

　　「你是來台灣教英文的嗎？」

　　饒是歷經歲月千錘百鍊的霍根也差點招架不住，他求救的看向曼楠，卻看見她一臉陰沉，逕自咀嚼著鮮甜的龍蝦，沒打算出手救人。

　　伴隨著遞過來的烤肉、飲料和水果零食，社區居民熱情的火把不斷往他身上燒，燙手得讓人不知該怎麼辦，對話不斷往奇怪的地方發展就算了，接著──

　　「嘿啦，有空來我們家坐啊！」

　　叮，入屋許可，曼楠被果汁嗆到咳嗽。

　　「你無聊可以來我們家玩啊！順便教一下英文啦哈哈哈哈！」

　　叮鈴，入屋許可，霍根滿頭黑線，僵笑著客氣道謝。

　　「下次來我們家晚餐啊！」

　　叮鈴──

　　「我們家下次想去歐洲自助旅行，你可以來我們家幫我老公看看他的計劃表啊！」

　　叮──

　　「來啦！我們家隨時歡迎你來坐坐啦！」

　　叮……

　　等肉烤得差不多了，眾人吃飽喝足，社區卡拉OK也唱了一輪，霍根已經獲得了幾乎半個社區的入屋權，曼楠的臉也黑了一半。

　　幾個大人撐著吃飽的肚子，慢吞吞的將火熄滅，收拾殘局，大一點的孩子被長輩支使著幫忙蒐集垃圾做回收，老一輩的人則三五成群的坐在涼亭邊，一邊呷茶一邊吃餅。

　　然後，一個阿嬤捧著切好的月餅走過來。

　　「來，這是昨天做好的，趁新鮮吃啊。」

　　霍根道謝接過。

　　「曼曼啊，這個幾顆柚子給你們帶回去，很甜，叔叔的朋友前天才寄上來的──」

　　「謝謝叔叔。」她收下裝滿柚子的塑膠袋，沉甸甸的，肯定又香又多汁。

　　兩人原本還想幫忙收拾，倒是被大人們趕開了。說要他們快回家休息，記得跟爸媽打電話問好云云。於是曼楠又拎著裝著月餅的餐盒，讓霍根扛著柚子和椅子，跟委員會的阿伯阿姨們道謝打過招呼後，才緩緩晃回家。



《待續》
＋＋＋小劇場＋＋＋

霍根：不小心就突破吸血鬼界的世界紀錄了，一個晚上獲得了超過50戶以上的入屋許可權……（拿著破紀錄認證證書發呆）

曼楠：哼，你以後就都不要回家睡！

霍根：不OAO！證書我不要了！那些人的入屋許可權也不要了！曼曼別不理我～～


LilyQuali
2018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