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陷落
本章節 6935 字
更新於: 2021-09-08
2016年12月19日，馬薩諸塞州，春田市，Bufflo Wild Chicken Wings （快餐店）
「史蒂夫，你就能吃這麼點？不像你啊，哈哈！」
錢鎧指著史蒂夫前面的盤子說道。史蒂夫這個時候和錢鎧還有金谷駿正坐在一張桌子的前面吃午餐。這午餐就是一整大盤（12英寸直徑）的BBQ口味的雞翅加上薯條，典型的美國垃圾食品。
史蒂夫和金谷駿是錢鎧在同一個系的同事。
金谷駿是他們的副系主任，上世紀90年代移民到了美國，比其他兩人大了幾乎15歲。金谷駿身上還保留著上世紀韓裔學者的儒家風範，待人誠懇而且時刻都希望做正確的事情，有些理想主義和精神追求。他的這個品質，在當今精緻的利己主義盛行的美國已經不是很常見了。當然了，電視里你還是會看到某些政客表現出的類似做派，但是，你並不真的了解他們。基於政客的身份和大眾對他們這個職業的認知，你也可能不會傾向於相信他們，因為他們也許是在演戲。想反，現實生活中金谷駿的這種追求「政治正確」的品質卻顯得那麼的實在、生動和更有感染力。
史蒂夫和錢鎧同級，都是系裡的助理教授。史蒂夫比錢鎧早來到這個學校三年。史蒂夫是個玩世不恭的、但是又很聰明、情商超級高的腓尼基人後裔（也就是今天的黎巴嫩人）。不過，他的前半生可能會顯得有點不太尋常。他的爸爸是南美的秘魯人，媽媽是中東的黎巴嫩人，他從小生活在秘魯，後來爸媽離婚了，他就和媽媽去了黎巴嫩生活。大學畢業后他在黎巴嫩工作，後來被老闆賞識，調到了北美。有一天，他厭倦了程序員的工作，就申請到了美國北部的一所大學讀博。2013年畢業以後他就來到了這個學校教書至今。史蒂夫，就像世界上其它地方的黎巴嫩人一樣，非常的善於「生存」，總是能和各種人搞好關係，即便自己工作不是很努力，卻總能讓自己的生活變得美好。在他看來，利己主義是人人都在奉行的，自己奉行也無可厚非，只要自己沒有傷害到別人。同時，舒適的生活也是他最重要的人生目的。不過，他所定義的「舒適」是不包含婚姻的，因為他從爸媽那裡看到的和自己感受到的婚姻都告訴他，在婚姻中保持「舒適」是不可能。
「Come on，凱文，下午我得去機場接我媽呢。吃多了我開車會暈的，因為血液還都停留在胃口裡消化食物，大腦就供應不上了。我看還是你多吃點吧。」史蒂夫一邊笑著一邊把桌子上半滿的盛著雞翅膀的碟子往錢鎧這裡推過來。
「學生們都知道，你是個大胃口，每次吃飯都要喝兩大杯可樂，而且吃墨西哥卷餅自己就能吃個大份的。前兩天那個學生，叫什麼來著？哦，阿萊克斯，他還告訴我，他發現你吃薯條也很在行，一大包家庭裝你能一邊看著電視一邊都吃掉！」
「那天我們在他家裡聚會，訂的披薩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都餓壞了，那時候我們只有薯條吃。」史蒂夫說，「要是你在，你也能吃一包。」
「那下次我們再出來吃飯，都先餓著肚子，然後咱們就比賽吃薯條，給你買海鮮味的。我保證我吃不下那麼多。」
「哈哈，我才不吃呢，你知道我對海鮮過敏，上次不小心吃了龍蝦肉，害得我在醫院急診室里待了快兩個小時，400美元呢！報銷完我還花了小200呢！」
「好貴啊！」
「可不是，他們幾乎就沒給我處理，就只觀察我，我一直在急診室里被觀察了近兩個小時，等癥狀完全消失才讓我走，這就400啊，他幾乎什麼都沒做！……」
「不好意思，現在已經下午一點多了。史蒂夫下午還有事，咱們再過一會也該回去了。」金谷駿打斷了兩個人的聊天。
「哦，對對對。都忘記時間了。」錢鎧說道。
「我們一會還真得走了。」史蒂夫看了看手錶。
「凱文，恭喜你第一個學期順利結束！在這裡工作感覺還好嗎？我們都很喜歡你，希望你也會喜歡這個系，史蒂夫，我，還有系主任吉姆，還有秘書斯科特，都覺得和你互動很愉快。我們很希望你會喜歡待在這個地方和我們一起工作。」
「當然了，谷駿。」錢鎧說道。「我很喜歡這裡，比中西部強很多。同事和學生都nice的多。用林登約·翰遜的話來說，這裡是雞肉沙拉，中西部相比就是雞肉屎。當然，這麼打比喻有點政治不正確啊，哈哈。」
「哈哈」史蒂夫和金谷駿都笑了起來。
「凱文，你知道為什麼他這麼問你嗎？」史蒂夫說道，「你來的時候，我們的一個前任同事內森離開了這裡，內森非常棒，我們也都很喜歡他，可是他離開這裡了，說是去華盛頓特區工作了，也許是因為那裡的工資高，也許是他想和他老婆一起生活，因為他老婆在那裡也找到了工作。總之，我們很喜歡的內森走了。現在我們和你也成為朋友了，可不想過兩年你也走。」
「就是面試我的時候還在的那個內森嗎？」錢鎧問道。
「是的。當時我們都不知道他要走，他後來突然就告訴我們他要走了，我們也很詫異。不知道為什麼，很惋惜也很奇怪。不過，當然了，我們還是很喜歡他。」史蒂夫說道，「如果他不離開的話，我們會很高興的。」
「系裡的穩定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否則學校層面行政的那些人也會說我們系人事變動太頻繁，給系主任吉姆也會施加很多壓力，讓我們改這改那的，你知道，他們這幫玩政治的人，很會給別人找麻煩，就好像非要通過這些麻煩凸顯自己的價值一樣。」金谷駿補充道。
「我很喜歡這裡，老師也好，學生也好，我想不出我要走的理由。我答應你們只要你們希望我在這裡工作，喜歡我，我不會辭職的。」錢鎧高興的說道，「學生也很喜歡我，我覺得，至少大多數，不，應該是絕大多數。」
「哈哈，我就想聽這個。」史蒂夫接著說道，「學生們也和我說，凱文很棒，教的很好。」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歡迎你，凱文，再次熱烈的歡迎你來系裡和我們工作。」
金谷駿和史蒂夫都很高興。三個人舉著杯子碰了一下。金谷駿的杯子里永遠是Blue Moon(一種鮮釀啤酒)，史蒂夫的杯子里一如既往的是可樂，而錢鎧最愛的是橘子汁。（其實他原本最喜歡西瓜汁，可惜美國的餐廳里很少有西瓜汁，不得已換成了橘子汁）
「謝謝！你們知道嗎，前兩天，那個叫尼科爾的女生，甚至還找我合影呢，我想我一定很受學生們的歡迎，哈哈。」錢凱放下杯子，洋洋得意起來。
「什麼？合影？」金谷駿和史蒂夫異口同聲地說道，也幾乎同步的放下了原本在嘴邊的杯子，兩個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似乎有什麼事情觸動了兩個人的神經。
「哦，我說錯了什麼嗎？」氣氛變得如此迅速而詭異，錢鎧沒有絲毫準備，他非常詫異，「嗯，讓我解釋一下吧。」他隱約覺得這突然變化的氣氛好像和「合影」這個詞有關。
錢鎧把那天尼科爾找他合影的前前後後和這兩個人說了一遍。然後，他把手機里的合影照片展示給他們看。
「如果她主動和你合影，應該沒什麼問題。」史蒂夫說道，「但是，你可能不太知道，這裡的學生，有相當一部分，很喜歡找麻煩。」史蒂夫說道，「你要小心他們會找你麻煩。你剛來，你可能不知道。」
「凱文，你要小心。這裡的文化氛圍和中西部的不一樣，這的人，即使是學生，也很成熟，會做出你想不到的事。你要小心！」金谷駿語氣有點嚴肅地提醒著錢鎧。
「啊？……哦，我明白了。可是……我覺得尼科爾還是挺nice的，我和她這個學期接觸也比較久了，她應該就是找我幫忙吧。」錢鎧說到這，低頭沉思了一小下，「我也沒有得罪她過吧，是不是我們把她想的複雜了些？」
「也許是，但是你永遠不知道，因為你不是他們。」金谷駿依然表情嚴肅。也許是他覺得他的語氣有點嚇到了錢鎧，所以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也許是我們想多了，可能是內森的事情對我們的影響有點大。不過我們也不能太緊張，把事情想得過於嚴重了。」金谷駿和史蒂夫對視了一下。
「內森的事情？」錢鎧問道。
「凱文，我們還不能告訴你他的事情。不過，如果你能在這裡工作滿兩年，我們肯定會告訴你的。凱文，我覺得你還是小心點好。」史蒂夫說道。
既然史蒂夫都這麼說了，錢鎧也不好追問內森的事情了。
「好吧，我們走吧。我該去機場了，我還要開120英里呢，呵呵。」史蒂夫還是努力的尷尬的笑了一下，好像想緩解錢凱逐漸緊張的情緒。
「等聖誕節過了以後，咱們一起出來再吃一頓大餐，OK？」史蒂夫問道，語氣變得積極了一下，有點想帶氣氛的感覺。
「當然。」錢鎧和金谷駿異口同聲道。
接著，三個人湊足了45美元的紙幣留在了桌子上，然後起身離開座位，向餐廳外的停車場走去。
……
傍晚，錢鎧從沃爾瑪購物歸來，走進了自己的公寓。在把購物袋裡的食品都塞到冰箱里放好以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好累啊！」他想著，「這種一個人的日子，好孤獨啊！自己照顧自己，哎！……誰讓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呢，離開了家人，往地球這邊來實現美國夢，哈！……瞧瞧這周圍，孤零零的，除了自己還是自己，沒有點人性的溫暖，哎！」他大嘆了一口氣，苦笑了幾秒。
這時候他想起了點什麼，「明天是學校登錄成績的最後一天了，我最好今晚就搞定。」
他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打開了電腦，登錄了Windows。
剛進入桌面，右下角的outlook圖標就閃爍了一下，蹦出來一個框框，提示有一封信。信的發件人顯示為春田州立大學HR辦公室主任伯頓女士。錢鎧看到了這個提示，有點驚訝，以往的學期末他基本就沒接到過HR的信，他最多就是收到本科生辦公室的主任來信說某個學生成績很差需要幫助什麼的，想和他談一談。HR的信，從來沒有過啊！他很好奇，於是就點擊這框框，打開了這封信。
「凱文·錢先生，
在2016年12月15日，春田州立大學Title IX辦公室接到學生尼科爾·鮑德溫對你的性騷擾投訴。（註：Title IX為美國議會通過的關於懲治教育機構中不端行為的法案，是一部行政法。）在信中她指控你以「你覺得她很漂亮為理由」，要求與她合影，因為她「當時是你的學生，處在弱勢的地位」，所以「她對你妥協並與你合影」，但是這個行為「嚴重傷害到了她的感情」。經過研判，她投訴的你的這個行為有觸犯Title IX法案中有關性騷擾的條款的嫌疑。因此，作為春田州立大學Title IX協調員，我已於16日正式開始對這件事情的調查。根據程序，請你於22日下午2點鐘到HR辦公室來協助調查並進行申辯，屆時我和馬薩諸塞州教師工會的主席邁克爾·溫斯頓將會出席。
我還要通知你，從現在開始，在此事件調查進行中時，你必須做到如下事項。
1，不能以任何形式嘗試接觸尼科爾·鮑德溫小姐。
2，在校園及其它任何場合必須要主動迴避尼科爾·鮑德溫小姐。
3，不能採取任何形式對尼科爾·鮑德溫小姐進行報復性行為。
4，不能以任何形式散播你和尼科爾·鮑德溫小姐的合照。
5，在調查進行中，你必須保密，不能對任何人泄露該調查的任何信息，包括但不限於投訴人的身份、事件過程，等等。
如果你違反了以上任何條目，那麼你將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包括但不限於被春田州立大學解僱，在州和聯邦地方法院被起訴，等等。
如你收到信，請回復並確認出席。
謝謝！
克里斯蒂娜·伯頓女士
春田州立大學 HR 主任
春田州立大學 Title IX 協調員
2016年12月19日」
讀完最後一行字，錢鎧的頭都快炸了！這性騷擾的指控來的太突然了，宛如一顆碩大的隕石墜落在一潭原本平靜的湖水中，激起滔天巨浪，令他猝不及防。
「我怎麼就是性騷擾者了！尼科爾怎麼說是我要求的合影呢？這不對啊，不是她要合影的嗎？不是說要給他華盛頓特區的爸媽看嗎？怎麼會？我性騷擾誰了？我怎麼就成了嫌疑人了！？」
錢鎧很疑惑，同是他也因為有種強烈的被冤枉的感覺而憤怒。這是一個人本能的反應。錢鎧突然覺得心很慌，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踱步。
「這裡面，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史蒂夫和谷駿他們倆提醒過我，看來他們的預感是對的。我相信了尼科爾，幫了她的忙，他應該感謝我才對，為什麼反而說我性騷擾呢？我不明白！」錢鎧的大腦在沸騰，臉也被血液脹成紅色，他顯然已經激動了。
他嘗試著強壓著自己的情緒，努力的讓自己心跳回復正常。
幾分鐘后，他臉上的紅色褪去，他告訴自己不要慌。
「這其中也許有誤會呢？」他安慰著自己。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去學校把這件事說個清楚。他在outlook的窗口給這封郵件回復了「收到，我會準時出席。」然後，他走回到了沙發前，慢慢的坐了下來。他的大腦仍然被問號充滿。
「這是怎麼回事？」
……
翌日下午，外面下著暴雪，雪里夾雜著美國東海岸刺骨的濕氣和結了冰的有如水晶子彈的碩大雨滴，嘩嘩的砸著地面，就像冰雪女王通過肆虐大地而炫耀著自己的權威……
在春田州立大學HR辦公室的桌子周圍，坐著三個人。克里斯蒂娜·伯頓和邁克爾·溫斯頓坐在桌子的一邊，靜靜的聽著在桌子另一邊錢鎧的敘述……
「凱文，謝謝你！我們明白了你對這件事情的表述。」克里斯蒂娜擺著一張因過度使用玻尿酸而褶皺的撲克臉，用平靜而又有權威感的聲音繼續說道，「讓我問你，你的手機帶來了嗎？我們需要你先徹底刪除這張照片。」
「好的。」錢鎧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手機，解鎖，翻到了相冊中的那張照片，遞給了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先是在相冊里刪除了這張照片，然後在相冊回收站里找到了它並點擊了「徹底刪除」的按鈕。
「你還有沒有其它拷貝？」她把手機遞給錢鎧，問道。
「沒有，我確定並且保證。」錢鎧答道。
「好的，謝謝你！我已經掌握了你的證詞，接下來我會和溫斯頓先生討論，並作出處理意見。你會在三個工作日之內得到處理結果。在這幾天我們繼續調查的過程中，溫斯頓先生將代表工會確保你的權利並且維護你的利益。現在你可以迴避了，不過在你走之前，你還必須要保證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能以任何方式接觸或者報復尼科爾·鮑德溫小姐，並且在所有的場合中要對她主動迴避。還有，在Title IX調查進行當中，你有義務對該調查的所有信息保密。」克里斯蒂娜繼續說道，語氣中多了一些壓迫感。
「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被如此對待，但是我對你保證我會做到這些。我感覺，也許這裡面有誤會，不過，我確實感覺自己很冤枉……」
「凱文，我明白，我會確保你的權利。作為教師工會的主席，如果你沒有做錯什麼，我肯定會堅定的維護你的利益，請你相信我！」邁克爾打斷了錢凱，並點頭示意錢鎧可以離開了。
「謝謝，那回頭見！」錢鎧站起身告辭。他知道，他不可以再說下去了，否則他也許會冒著激怒克里斯蒂娜的風險，訴苦在她這樣的充滿壓迫性的官方面前不會有作用。
「再見！」桌子那邊的兩個人冷冷的回答道。
錢鎧走出HR的辦公室，順便把門帶上了。在他走出辦公室的一刻，還在房間里的兩個人把頭湊近了些，對著桌子上的Title IX文件開始比劃著什麼。
……
過去的三天，幾乎是錢鎧人生中最長的三天。雖然聖誕夜幾乎已經到了，但是他卻絲毫高興不起來，他並不愉快，而是充滿了疑惑和因為被冤枉而激發的強烈憤懣。他無法找他的同事傾訴，在這個國家他也沒有親人，他也不想讓他在地球另一邊的家裡人擔心。他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這一切。
「史蒂夫和谷駿的話應驗了。這裡面不知道有什麼貓膩，我只能這麼想……難道，我是不是得罪誰了？……尼科爾看上去並不是那麼壞啊，她是很nice的，我們都接觸一個學期了，我們的談話總是很愉快的……為什麼?「錢鎧依然不能阻止自己的疑惑繼續在大腦里蔓延，「是不是我太容易相信人了？是不是我在美國太孤獨了，缺少溫暖，才特別願意幫助別人，想讓他們地快樂感染自己，讓自己覺得溫暖？即使這會麻痹我自己的直覺？……當尼科爾說要合影的時候，我也確實下意識地覺得會有什麼不對勁，但那時我說服自己不應該把人想的這麼壞，現在看來，我真TM傻！……我那時的直覺是正確的！我沒保護好自己！」
「現在想一切都已經晚了，我只能希望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哎！」錢鎧又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只是自己一個人是弄不明白這件事的，焦慮只能讓自己更加難受。「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我就知道結果了，也許他們會查清楚的，如果我冤枉，我會得到清白的。肯定會如此的。」
他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給自己一個希望，像期待著類似審判日的裁決一樣等待著明天決定他命運的那封郵件。
……
「凱文·錢先生，
你好！
感謝你在22日出席調查聽證並且幫助我了解了關於尼科爾·鮑德溫小姐對你的Title IX性騷擾指控的解釋。
經過我和馬薩諸塞州教師工會主席邁克爾·溫斯頓先生和春田州立大學校長喬治·伊文斯先生的深入討論，我們對鮑德溫小姐對你的該指控做出如下行政處理。
1 春田州立大學即刻解除與你的雇傭合同，從2017年春季學期既2017年1月7日起生效。
2 如果在你離職期間，你有任何針對尼科爾·鮑德溫小姐的任何報復性行為，你將為此承擔相應的法律後果。這些後果包括被代表春田州立大學的律師在馬薩諸塞州法院和聯邦地方法院被起訴。
邁克爾·溫斯頓稍後會與你見面並通知你在教師工會公約保護下你的權利與義務和可選項，如果你對這個處理存在意義。
請你於2017年1月6日以前辦理完成離職手續。
謝謝！
克里斯蒂娜·伯頓女士
春田州立大學 HR 主任
春田州立大學 Title IX 協調員
2016年12月24日」
錢鎧看完了這封信，他又看了一遍……接著，他又看了一遍……然後，他又看了一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我！我是被冤枉的！」錢鎧怒不可遏，一把把杯子從桌子上推開掉在了地上。杯子沒有碎，但是裡面的咖啡灑出來，淋濕了一大片地毯，把片淺灰色的地毯的染成了深深的黑色，隱約中，這塊地毯好像變成了一個被子彈擊中的少女的白色裙子，鮮血從她的身體里奔涌而出，頃刻間把這條潔白的裙子染成了鮮艷的紅色。
錢鎧在房間里飛快地踱著步，他的大腦在瘋狂的運轉，他在想他現在能做些什麼。
他必須要馬上想出個辦法來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裁決，因為，此刻，他變成了一個性騷擾者，他被學校開除了！！！
「史蒂夫，你就能吃這麼點？不像你啊，哈哈！」
錢鎧指著史蒂夫前面的盤子說道。史蒂夫這個時候和錢鎧還有金谷駿正坐在一張桌子的前面吃午餐。這午餐就是一整大盤（12英寸直徑）的BBQ口味的雞翅加上薯條，典型的美國垃圾食品。
史蒂夫和金谷駿是錢鎧在同一個系的同事。
金谷駿是他們的副系主任，上世紀90年代移民到了美國，比其他兩人大了幾乎15歲。金谷駿身上還保留著上世紀韓裔學者的儒家風範，待人誠懇而且時刻都希望做正確的事情，有些理想主義和精神追求。他的這個品質，在當今精緻的利己主義盛行的美國已經不是很常見了。當然了，電視里你還是會看到某些政客表現出的類似做派，但是，你並不真的了解他們。基於政客的身份和大眾對他們這個職業的認知，你也可能不會傾向於相信他們，因為他們也許是在演戲。想反，現實生活中金谷駿的這種追求「政治正確」的品質卻顯得那麼的實在、生動和更有感染力。
史蒂夫和錢鎧同級，都是系裡的助理教授。史蒂夫比錢鎧早來到這個學校三年。史蒂夫是個玩世不恭的、但是又很聰明、情商超級高的腓尼基人後裔（也就是今天的黎巴嫩人）。不過，他的前半生可能會顯得有點不太尋常。他的爸爸是南美的秘魯人，媽媽是中東的黎巴嫩人，他從小生活在秘魯，後來爸媽離婚了，他就和媽媽去了黎巴嫩生活。大學畢業后他在黎巴嫩工作，後來被老闆賞識，調到了北美。有一天，他厭倦了程序員的工作，就申請到了美國北部的一所大學讀博。2013年畢業以後他就來到了這個學校教書至今。史蒂夫，就像世界上其它地方的黎巴嫩人一樣，非常的善於「生存」，總是能和各種人搞好關係，即便自己工作不是很努力，卻總能讓自己的生活變得美好。在他看來，利己主義是人人都在奉行的，自己奉行也無可厚非，只要自己沒有傷害到別人。同時，舒適的生活也是他最重要的人生目的。不過，他所定義的「舒適」是不包含婚姻的，因為他從爸媽那裡看到的和自己感受到的婚姻都告訴他，在婚姻中保持「舒適」是不可能。
「Come on，凱文，下午我得去機場接我媽呢。吃多了我開車會暈的，因為血液還都停留在胃口裡消化食物，大腦就供應不上了。我看還是你多吃點吧。」史蒂夫一邊笑著一邊把桌子上半滿的盛著雞翅膀的碟子往錢鎧這裡推過來。
「學生們都知道，你是個大胃口，每次吃飯都要喝兩大杯可樂，而且吃墨西哥卷餅自己就能吃個大份的。前兩天那個學生，叫什麼來著？哦，阿萊克斯，他還告訴我，他發現你吃薯條也很在行，一大包家庭裝你能一邊看著電視一邊都吃掉！」
「那天我們在他家裡聚會，訂的披薩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都餓壞了，那時候我們只有薯條吃。」史蒂夫說，「要是你在，你也能吃一包。」
「那下次我們再出來吃飯，都先餓著肚子，然後咱們就比賽吃薯條，給你買海鮮味的。我保證我吃不下那麼多。」
「哈哈，我才不吃呢，你知道我對海鮮過敏，上次不小心吃了龍蝦肉，害得我在醫院急診室里待了快兩個小時，400美元呢！報銷完我還花了小200呢！」
「好貴啊！」
「可不是，他們幾乎就沒給我處理，就只觀察我，我一直在急診室里被觀察了近兩個小時，等癥狀完全消失才讓我走，這就400啊，他幾乎什麼都沒做！……」
「不好意思，現在已經下午一點多了。史蒂夫下午還有事，咱們再過一會也該回去了。」金谷駿打斷了兩個人的聊天。
「哦，對對對。都忘記時間了。」錢鎧說道。
「我們一會還真得走了。」史蒂夫看了看手錶。
「凱文，恭喜你第一個學期順利結束！在這裡工作感覺還好嗎？我們都很喜歡你，希望你也會喜歡這個系，史蒂夫，我，還有系主任吉姆，還有秘書斯科特，都覺得和你互動很愉快。我們很希望你會喜歡待在這個地方和我們一起工作。」
「當然了，谷駿。」錢鎧說道。「我很喜歡這裡，比中西部強很多。同事和學生都nice的多。用林登約·翰遜的話來說，這裡是雞肉沙拉，中西部相比就是雞肉屎。當然，這麼打比喻有點政治不正確啊，哈哈。」
「哈哈」史蒂夫和金谷駿都笑了起來。
「凱文，你知道為什麼他這麼問你嗎？」史蒂夫說道，「你來的時候，我們的一個前任同事內森離開了這裡，內森非常棒，我們也都很喜歡他，可是他離開這裡了，說是去華盛頓特區工作了，也許是因為那裡的工資高，也許是他想和他老婆一起生活，因為他老婆在那裡也找到了工作。總之，我們很喜歡的內森走了。現在我們和你也成為朋友了，可不想過兩年你也走。」
「就是面試我的時候還在的那個內森嗎？」錢鎧問道。
「是的。當時我們都不知道他要走，他後來突然就告訴我們他要走了，我們也很詫異。不知道為什麼，很惋惜也很奇怪。不過，當然了，我們還是很喜歡他。」史蒂夫說道，「如果他不離開的話，我們會很高興的。」
「系裡的穩定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否則學校層面行政的那些人也會說我們系人事變動太頻繁，給系主任吉姆也會施加很多壓力，讓我們改這改那的，你知道，他們這幫玩政治的人，很會給別人找麻煩，就好像非要通過這些麻煩凸顯自己的價值一樣。」金谷駿補充道。
「我很喜歡這裡，老師也好，學生也好，我想不出我要走的理由。我答應你們只要你們希望我在這裡工作，喜歡我，我不會辭職的。」錢鎧高興的說道，「學生也很喜歡我，我覺得，至少大多數，不，應該是絕大多數。」
「哈哈，我就想聽這個。」史蒂夫接著說道，「學生們也和我說，凱文很棒，教的很好。」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歡迎你，凱文，再次熱烈的歡迎你來系裡和我們工作。」
金谷駿和史蒂夫都很高興。三個人舉著杯子碰了一下。金谷駿的杯子里永遠是Blue Moon(一種鮮釀啤酒)，史蒂夫的杯子里一如既往的是可樂，而錢鎧最愛的是橘子汁。（其實他原本最喜歡西瓜汁，可惜美國的餐廳里很少有西瓜汁，不得已換成了橘子汁）
「謝謝！你們知道嗎，前兩天，那個叫尼科爾的女生，甚至還找我合影呢，我想我一定很受學生們的歡迎，哈哈。」錢凱放下杯子，洋洋得意起來。
「什麼？合影？」金谷駿和史蒂夫異口同聲地說道，也幾乎同步的放下了原本在嘴邊的杯子，兩個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似乎有什麼事情觸動了兩個人的神經。
「哦，我說錯了什麼嗎？」氣氛變得如此迅速而詭異，錢鎧沒有絲毫準備，他非常詫異，「嗯，讓我解釋一下吧。」他隱約覺得這突然變化的氣氛好像和「合影」這個詞有關。
錢鎧把那天尼科爾找他合影的前前後後和這兩個人說了一遍。然後，他把手機里的合影照片展示給他們看。
「如果她主動和你合影，應該沒什麼問題。」史蒂夫說道，「但是，你可能不太知道，這裡的學生，有相當一部分，很喜歡找麻煩。」史蒂夫說道，「你要小心他們會找你麻煩。你剛來，你可能不知道。」
「凱文，你要小心。這裡的文化氛圍和中西部的不一樣，這的人，即使是學生，也很成熟，會做出你想不到的事。你要小心！」金谷駿語氣有點嚴肅地提醒著錢鎧。
「啊？……哦，我明白了。可是……我覺得尼科爾還是挺nice的，我和她這個學期接觸也比較久了，她應該就是找我幫忙吧。」錢鎧說到這，低頭沉思了一小下，「我也沒有得罪她過吧，是不是我們把她想的複雜了些？」
「也許是，但是你永遠不知道，因為你不是他們。」金谷駿依然表情嚴肅。也許是他覺得他的語氣有點嚇到了錢鎧，所以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也許是我們想多了，可能是內森的事情對我們的影響有點大。不過我們也不能太緊張，把事情想得過於嚴重了。」金谷駿和史蒂夫對視了一下。
「內森的事情？」錢鎧問道。
「凱文，我們還不能告訴你他的事情。不過，如果你能在這裡工作滿兩年，我們肯定會告訴你的。凱文，我覺得你還是小心點好。」史蒂夫說道。
既然史蒂夫都這麼說了，錢鎧也不好追問內森的事情了。
「好吧，我們走吧。我該去機場了，我還要開120英里呢，呵呵。」史蒂夫還是努力的尷尬的笑了一下，好像想緩解錢凱逐漸緊張的情緒。
「等聖誕節過了以後，咱們一起出來再吃一頓大餐，OK？」史蒂夫問道，語氣變得積極了一下，有點想帶氣氛的感覺。
「當然。」錢鎧和金谷駿異口同聲道。
接著，三個人湊足了45美元的紙幣留在了桌子上，然後起身離開座位，向餐廳外的停車場走去。
……
傍晚，錢鎧從沃爾瑪購物歸來，走進了自己的公寓。在把購物袋裡的食品都塞到冰箱里放好以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好累啊！」他想著，「這種一個人的日子，好孤獨啊！自己照顧自己，哎！……誰讓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呢，離開了家人，往地球這邊來實現美國夢，哈！……瞧瞧這周圍，孤零零的，除了自己還是自己，沒有點人性的溫暖，哎！」他大嘆了一口氣，苦笑了幾秒。
這時候他想起了點什麼，「明天是學校登錄成績的最後一天了，我最好今晚就搞定。」
他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打開了電腦，登錄了Windows。
剛進入桌面，右下角的outlook圖標就閃爍了一下，蹦出來一個框框，提示有一封信。信的發件人顯示為春田州立大學HR辦公室主任伯頓女士。錢鎧看到了這個提示，有點驚訝，以往的學期末他基本就沒接到過HR的信，他最多就是收到本科生辦公室的主任來信說某個學生成績很差需要幫助什麼的，想和他談一談。HR的信，從來沒有過啊！他很好奇，於是就點擊這框框，打開了這封信。
「凱文·錢先生，
在2016年12月15日，春田州立大學Title IX辦公室接到學生尼科爾·鮑德溫對你的性騷擾投訴。（註：Title IX為美國議會通過的關於懲治教育機構中不端行為的法案，是一部行政法。）在信中她指控你以「你覺得她很漂亮為理由」，要求與她合影，因為她「當時是你的學生，處在弱勢的地位」，所以「她對你妥協並與你合影」，但是這個行為「嚴重傷害到了她的感情」。經過研判，她投訴的你的這個行為有觸犯Title IX法案中有關性騷擾的條款的嫌疑。因此，作為春田州立大學Title IX協調員，我已於16日正式開始對這件事情的調查。根據程序，請你於22日下午2點鐘到HR辦公室來協助調查並進行申辯，屆時我和馬薩諸塞州教師工會的主席邁克爾·溫斯頓將會出席。
我還要通知你，從現在開始，在此事件調查進行中時，你必須做到如下事項。
1，不能以任何形式嘗試接觸尼科爾·鮑德溫小姐。
2，在校園及其它任何場合必須要主動迴避尼科爾·鮑德溫小姐。
3，不能採取任何形式對尼科爾·鮑德溫小姐進行報復性行為。
4，不能以任何形式散播你和尼科爾·鮑德溫小姐的合照。
5，在調查進行中，你必須保密，不能對任何人泄露該調查的任何信息，包括但不限於投訴人的身份、事件過程，等等。
如果你違反了以上任何條目，那麼你將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包括但不限於被春田州立大學解僱，在州和聯邦地方法院被起訴，等等。
如你收到信，請回復並確認出席。
謝謝！
克里斯蒂娜·伯頓女士
春田州立大學 HR 主任
春田州立大學 Title IX 協調員
2016年12月19日」
讀完最後一行字，錢鎧的頭都快炸了！這性騷擾的指控來的太突然了，宛如一顆碩大的隕石墜落在一潭原本平靜的湖水中，激起滔天巨浪，令他猝不及防。
「我怎麼就是性騷擾者了！尼科爾怎麼說是我要求的合影呢？這不對啊，不是她要合影的嗎？不是說要給他華盛頓特區的爸媽看嗎？怎麼會？我性騷擾誰了？我怎麼就成了嫌疑人了！？」
錢鎧很疑惑，同是他也因為有種強烈的被冤枉的感覺而憤怒。這是一個人本能的反應。錢鎧突然覺得心很慌，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踱步。
「這裡面，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史蒂夫和谷駿他們倆提醒過我，看來他們的預感是對的。我相信了尼科爾，幫了她的忙，他應該感謝我才對，為什麼反而說我性騷擾呢？我不明白！」錢鎧的大腦在沸騰，臉也被血液脹成紅色，他顯然已經激動了。
他嘗試著強壓著自己的情緒，努力的讓自己心跳回復正常。
幾分鐘后，他臉上的紅色褪去，他告訴自己不要慌。
「這其中也許有誤會呢？」他安慰著自己。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去學校把這件事說個清楚。他在outlook的窗口給這封郵件回復了「收到，我會準時出席。」然後，他走回到了沙發前，慢慢的坐了下來。他的大腦仍然被問號充滿。
「這是怎麼回事？」
……
翌日下午，外面下著暴雪，雪里夾雜著美國東海岸刺骨的濕氣和結了冰的有如水晶子彈的碩大雨滴，嘩嘩的砸著地面，就像冰雪女王通過肆虐大地而炫耀著自己的權威……
在春田州立大學HR辦公室的桌子周圍，坐著三個人。克里斯蒂娜·伯頓和邁克爾·溫斯頓坐在桌子的一邊，靜靜的聽著在桌子另一邊錢鎧的敘述……
「凱文，謝謝你！我們明白了你對這件事情的表述。」克里斯蒂娜擺著一張因過度使用玻尿酸而褶皺的撲克臉，用平靜而又有權威感的聲音繼續說道，「讓我問你，你的手機帶來了嗎？我們需要你先徹底刪除這張照片。」
「好的。」錢鎧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手機，解鎖，翻到了相冊中的那張照片，遞給了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先是在相冊里刪除了這張照片，然後在相冊回收站里找到了它並點擊了「徹底刪除」的按鈕。
「你還有沒有其它拷貝？」她把手機遞給錢鎧，問道。
「沒有，我確定並且保證。」錢鎧答道。
「好的，謝謝你！我已經掌握了你的證詞，接下來我會和溫斯頓先生討論，並作出處理意見。你會在三個工作日之內得到處理結果。在這幾天我們繼續調查的過程中，溫斯頓先生將代表工會確保你的權利並且維護你的利益。現在你可以迴避了，不過在你走之前，你還必須要保證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能以任何方式接觸或者報復尼科爾·鮑德溫小姐，並且在所有的場合中要對她主動迴避。還有，在Title IX調查進行當中，你有義務對該調查的所有信息保密。」克里斯蒂娜繼續說道，語氣中多了一些壓迫感。
「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被如此對待，但是我對你保證我會做到這些。我感覺，也許這裡面有誤會，不過，我確實感覺自己很冤枉……」
「凱文，我明白，我會確保你的權利。作為教師工會的主席，如果你沒有做錯什麼，我肯定會堅定的維護你的利益，請你相信我！」邁克爾打斷了錢凱，並點頭示意錢鎧可以離開了。
「謝謝，那回頭見！」錢鎧站起身告辭。他知道，他不可以再說下去了，否則他也許會冒著激怒克里斯蒂娜的風險，訴苦在她這樣的充滿壓迫性的官方面前不會有作用。
「再見！」桌子那邊的兩個人冷冷的回答道。
錢鎧走出HR的辦公室，順便把門帶上了。在他走出辦公室的一刻，還在房間里的兩個人把頭湊近了些，對著桌子上的Title IX文件開始比劃著什麼。
……
過去的三天，幾乎是錢鎧人生中最長的三天。雖然聖誕夜幾乎已經到了，但是他卻絲毫高興不起來，他並不愉快，而是充滿了疑惑和因為被冤枉而激發的強烈憤懣。他無法找他的同事傾訴，在這個國家他也沒有親人，他也不想讓他在地球另一邊的家裡人擔心。他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這一切。
「史蒂夫和谷駿的話應驗了。這裡面不知道有什麼貓膩，我只能這麼想……難道，我是不是得罪誰了？……尼科爾看上去並不是那麼壞啊，她是很nice的，我們都接觸一個學期了，我們的談話總是很愉快的……為什麼?「錢鎧依然不能阻止自己的疑惑繼續在大腦里蔓延，「是不是我太容易相信人了？是不是我在美國太孤獨了，缺少溫暖，才特別願意幫助別人，想讓他們地快樂感染自己，讓自己覺得溫暖？即使這會麻痹我自己的直覺？……當尼科爾說要合影的時候，我也確實下意識地覺得會有什麼不對勁，但那時我說服自己不應該把人想的這麼壞，現在看來，我真TM傻！……我那時的直覺是正確的！我沒保護好自己！」
「現在想一切都已經晚了，我只能希望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哎！」錢鎧又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只是自己一個人是弄不明白這件事的，焦慮只能讓自己更加難受。「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我就知道結果了，也許他們會查清楚的，如果我冤枉，我會得到清白的。肯定會如此的。」
他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給自己一個希望，像期待著類似審判日的裁決一樣等待著明天決定他命運的那封郵件。
……
「凱文·錢先生，
你好！
感謝你在22日出席調查聽證並且幫助我了解了關於尼科爾·鮑德溫小姐對你的Title IX性騷擾指控的解釋。
經過我和馬薩諸塞州教師工會主席邁克爾·溫斯頓先生和春田州立大學校長喬治·伊文斯先生的深入討論，我們對鮑德溫小姐對你的該指控做出如下行政處理。
1 春田州立大學即刻解除與你的雇傭合同，從2017年春季學期既2017年1月7日起生效。
2 如果在你離職期間，你有任何針對尼科爾·鮑德溫小姐的任何報復性行為，你將為此承擔相應的法律後果。這些後果包括被代表春田州立大學的律師在馬薩諸塞州法院和聯邦地方法院被起訴。
邁克爾·溫斯頓稍後會與你見面並通知你在教師工會公約保護下你的權利與義務和可選項，如果你對這個處理存在意義。
請你於2017年1月6日以前辦理完成離職手續。
謝謝！
克里斯蒂娜·伯頓女士
春田州立大學 HR 主任
春田州立大學 Title IX 協調員
2016年12月24日」
錢鎧看完了這封信，他又看了一遍……接著，他又看了一遍……然後，他又看了一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我！我是被冤枉的！」錢鎧怒不可遏，一把把杯子從桌子上推開掉在了地上。杯子沒有碎，但是裡面的咖啡灑出來，淋濕了一大片地毯，把片淺灰色的地毯的染成了深深的黑色，隱約中，這塊地毯好像變成了一個被子彈擊中的少女的白色裙子，鮮血從她的身體里奔涌而出，頃刻間把這條潔白的裙子染成了鮮艷的紅色。
錢鎧在房間里飛快地踱著步，他的大腦在瘋狂的運轉，他在想他現在能做些什麼。
他必須要馬上想出個辦法來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裁決，因為，此刻，他變成了一個性騷擾者，他被學校開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