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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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06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想要抹滅的,再也不想體會一次的成長經歷。

即便過了再久的時間,都無法被撫平的記憶和情緒。

宛如潮起潮落時,不停被浪花打上來的沙子一樣,堆積在堆積,成為每一個人人生的一部分,塑造成他們臉上掛著的某一張面具,亦或是刻畫在內心深處那一道會留下痂的傷痕。

我自然也是的。

最討厭的,就是我的十三歲。

明明應該是青春洋溢的時刻,卻被我活成了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歷史。

如果問我,我可以遺忘人生中哪一段時光。

我肯定是、豪不猶豫的,選擇「十三歲」這一年。

彷彿、被寂寞和迷惘緊緊糾結住,就連現在,只要回想起來,都會有一股被誰輕輕捏住氣管的錯覺。

無法呼吸。

啊、我還沒介紹我的名字吧?

不過,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所以……就這麼稱呼我吧。

「幽靈」

*

事情是這樣的。

幽靈是一位成年女性,擁有一份準備要離職的正當工作。

比起辛勤的工作,她還是更喜歡輕鬆地坐在家裡,做做家務、看看書,偶爾也會為了逐漸減少的存款而皺起眉頭,但她終究輸給了自己的惰性。

「啊啊,好想要錢可以從天而降。」

像這樣說著不可能的白日夢話,一邊想著要如何維持自己的生活基本開銷才好。

打開門,倒在床上,抱怨著人生為什麼既漫長又不能輕鬆一些。

不是她要說,但這大概是所有企圖不勞而獲的人類都曾經一閃而過的可悲念頭――要是可以回到那段時光該有多好。

幽靈最想要回去的時光,是大學。

跟那些有過類似經歷的成年人一樣,幽靈最喜歡的也是那段可以窩在大學圖書館的日子。

如果、如果、如果。

好多的如果都只是想想而已。

「明天」還是要面對討厭的客戶,囉嗦的長官,隨時可能「一不小心」就陰你一把的同事。

她一點也不想迎接「明天」的到來。

如果「明天」是過去的某一天就好了。

幽靈真心的這麼想著。

接著,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鬧鈴聲響起。

假使一首歌可以喚起人的記憶,那麼這首歌就代表著她最不想回想起的那段時光。

伸手按掉,幽靈愣在她的床上。

是的,她的床上。

是她成年後已經有將近十年沒有再躺過的床上。

咦?

為什麼會這樣呢?

「妳這麼早起床幹嘛?」

是頂著一頭烏黑短髮的父親。

他向來討厭女兒們早起,這一切都源自於幽靈有一位喜歡早起或熬夜唸書的姐姐,因此當看見女兒們的房間出現活動中的人影,他就開門進房了。

「……就醒來了。」

一如往常的倒回去,幽靈睜著雙眼盯著眼前的上舖床板,她的姊姊尚未起床。

為什麼呢?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恭喜,您獲選為回溯時光第一千三百六十名參加者的說。』

是如同某電子機械女生的提示音。

蛤?

她都要忍不住喊出聲音了。

『您回溯的時間點為:xxxx年八月三十一日,回溯結束日期為:xxxx年九月一日,總共一年的說。』

等等等――

比起吐槽提示音那個奇怪又令人覺得欠揍的語尾詞,她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妳先停一下。」她對著腦袋裡的提示音說:「妳的意思是我沒辦法拒絕這次回溯對不對?」

對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是的說。』

最後提示音給出了這麼一個簡潔明瞭的答案。

太好了。

幽靈用手摀住雙眼。

「我能不能換一段時光回溯?」她又問。

『不能的說。』

彷彿是要推銷這段時光的好處似的,提示音的語氣稍上了一些甜滋滋的蜂蜜香氣。

『雖然無法更改回溯的時間,但若是您能夠完成回溯任務其中一項,回溯時間結束之後,系統會給予您相應的報酬的說。』

比如?

似乎是看見了幽靈挑起的眉頭,提示音緊接著推銷道:『您可以在恢復原來時間點時,得到您當下急需的物件的說。』

就算是一百萬?

『如果是以金錢作為報酬,系統可以依照您完成的任務難度給予相對應的金額的說。』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她會比較甘願一點。

但也只有那麼一點。

大約一奈米左右。

唉。

幽靈無聲的嘆息。

「任務難度會顯示在哪裡?」

『任務分為主線以及臨時支線,臨時支線會有完成時間限制,若能在時間內完成,報酬會累積於結束後支付或是換成您當下想要的任何道具的說。』

我ㄌ……還有道具啊?搞得跟遊戲沒兩樣。

『如果您要這麼比喻的話,的確是遊戲沒錯的說。』

真的假的……

『是的,您參與的是攻略遊戲的說。』

提示音這麼說著,幽靈長呼一口氣。

她想更正先前的說法。

「明天」可以是過去的某一天,但不要是十三歲的某一天啊。

*

開學典禮那一天,是炎熱的。

汗水掛在聚集於走廊的學生們身上,稀疏的交談此起彼落。

全班穿著有零點五公分厚的制服,有些學生的衣服已經浸濕,而我,因為知道汗水會讓制服透出一層白皙的肌膚,因此又多加了一件透氣的黑色短袖上衣在制服底下。

男孩子總是特別快就能打成一片,在走廊上排隊的幾分鐘內,已經有了群體雛型,反觀女孩子們像是在試探些什麼,東一句、西一句,在尋找著與自己頻率最為相近的那幾個人,作為自己未來三年的依靠——又或者是這一兩星期的依靠。

此時此刻距離我最近的兩個人,她們有些害羞的互看著,偶爾把目光移向我;國中小女孩最熟悉的交友方式,也不過就是「等一下一起走嗎?」「下課一起去廁所嗎?」這類的問句做開頭。

還不到真正說話的時候。

我沒有理會她們的視線,即便身體變回十三歲,我的靈魂可是多了十幾年的人生經驗,唯一最麻煩的,是我失去了可以自由使用的筆電跟智慧型手機。

現在的我還沒有智慧型手機,只有堅固程度號稱可以拿來殺人的N牌小手機。

但是對於手機連鈴聲都沒有辦法自由錄音選取的姐姐,我已經是好得多了,她還為此向我抱怨了大約三十次。

隊伍的最前方就是身為最矮子的我了,對於這一點,我沒有什麼意見,反正我真正開始拔高是在國三,十三歲的我還只是個體重二十九公斤的竹竿。

「大家排好。」站在我們面前的男人,一副無框眼鏡下有著銳利的雙眼,聲音低沉,聽在耳裡像是河流滾過石頭上的青苔那樣的溫潤,只可惜、印象中對於其他的學生而言,他的聲音並沒有那麼好聽。

我很喜歡他,算是我十三歲的時光裡唯一的慰藉吧。

他是班級導師,也是我的恩師。

拔高挺直的身影和他始終炯炯有神的目光,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我是你們未來三年的班導師——這是我第一次帶班,你們要做好我很嚴格的覺悟。」

班導把醜話說在前頭,大家不禁顫抖了身體,像一條一條被漁網拖上岸而急著躍回溪中的河魚,已經聽得見有些人開始埋怨自己的運氣不好,我望向走廊牆面外,由於教室在三樓,豔陽高照,外頭的一切都因為角度反了光,金露花叢的翠綠葉面也反射出一顆顆刺目的玻璃珠,乾燥的沙土地面有高高的大王椰子樹樹影在搖曳。

所有的景象,都和當年如出一轍。

我的目標是盡力完成一條主線和其他支線,嘛、如果跟課業有關,那就免談。

都幾歲的人了,那些專業知識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但是首先,要先解決眼前的第一個任務。

『注意:支線任務開放的說。』

提示音響起沒多久,校長在司令台上高談闊論,於新學期以及對新生的期望方面侃侃而談,站在我身側的顏姵瑤,是我在國中時期的第一位友人,此時此刻她被灼熱的陽光照耀得臉頰通紅,微微喘著氣,呼吸聲聽起來像是即將要溺水的小鹿般急促。

「……把外套拉鍊拉開吧。」

我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聲提醒她,顏姵瑤抬眼看了我一會兒,似是很不舒服,搖了搖頭,繼續低喘。

顏姵瑤在這樣的大熱天裡,穿著制服和運動外套,厚重的長髮披散在肩膀上,以這樣的裝扮待在豔陽底下,不可能不中暑的。

搖晃。

停頓。

接著――她向後倒去,落在我早已準備好接住她的臂彎裡。

「怎麼了?!」

「她昏倒了嗎?!」

班上的驚呼聲此起彼落,鄰近班級紛紛投來好奇的視線,我將顏姵瑤的身體撐起,班導快步走來我們前面,高大的影子遮住了照在顏姵瑤身上的陽光,我空出一隻手把她的外套拉開至胸口,嗚噎聲壓抑而難受,我搖了搖她。

「喂,還清醒嗎?」

「唔……」顏姵瑤晃了晃腦袋,撐著我的手站穩,雙眼卻沒有睜開。

當機立斷,班導讓我帶著顏姵瑤提早離開,顏姵瑤抓著我的右手臂緩慢前進,我們的腳印落在墨綠色的操場地上,漆黑的影子像是一圈黑霧,緊跟在我們腳邊;溫度在進到不受陽光直射的走廊之後隨即下降不少,彷彿雙腳掛上了沉重的鐵銬,顏姵瑤的腳步越來越慢,我從她看不見的角度翻了個白眼。

「還走得動嗎?」

「可以。」

顏姵瑤的回話柔柔弱弱的,像是強勁一些的風一吹就要倒下,又像是刮過竹林葉片那樣細碎的聲響,我伸手把她的髮絲一把撩起,濕濕黏黏的沾滿她的汗水,顆顆汗珠沾滿她有些黝黑的後頸。

她大口吐了一氣,我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等她恢復平穩的呼吸。

「……謝謝妳。」她說。

「現在沒人了,就算把外套脫掉,也不會有人看見妳的內衣。」我微微瞥了她一眼:「回到教室會更悶,如果不想中暑得更嚴重,最好趁現在讓妳的身體涼快一陣子。」

顏姵瑤愣了一下,像是很疑惑為什麼我會知道她不想脫下外套的原因,如同豆子般狹小的雙眼眨巴兩下。

「可是這樣很……」

「這大概是妳這一整天脫外套唯一不會被人看見內衣的時刻。」我不是很在乎的回她。

這樣蠻不在乎的語氣並不是故意想讓她難堪。

我的第一回支線任務就是「讓顏姵瑤脫下外套」。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如此詭異的任務,不過這並不難,而且不是主線,就算沒完成也不如何,就只是少了一次得到小道具的機會罷了。

只不過,我想略微試試自己的誘導可以起多少作用,如此而已。

遠處司令台方向的演講還在持續,我們站在彼此面前,像極了兩棵不會動的樹,一動也不動。

我記得,當年的這個時候,我沒有來得及接穩顏姵瑤——是她後頭的人一把扶住了她,陪她去健康中心的人也不是我,應該說、她根本沒去。曾經,我設想了無數次,如果自己再快一些,或許她日後就能更加信賴我也說不定,然而現在,我真的做到了,卻只是為了做測試,想確認顏姵瑤會有什麼反應。

真是充滿諷刺的回溯。

我忍不住這樣想著。

她似是下定決心,默默拉下外套拉鍊,把它脫去,露出我預料中那已經被汗水浸透、隱約露出內襯粉嫩色衣料的制服。

『支線任務達成,需要立即支付報酬,請馬上告知的說。』

通知聲在腦海響起,我轉頭看著顏姵瑤,沒有多想。

立即支付,道具可以任選一樣是吧?

『是的說。』

系統補充了一條不能超出比例原則,它是不是以為我會一開始就要求一百萬現金啊?

那就——我看了一眼那因為脫了外套而不自覺羞澀、雙手遮掩起上身的顏姵瑤——一件她可以替換的制服上衣。

『確認道具要求,可立即支付。』

「我包裡還有一件制服,」我開口:「妳可以暫時拿去換,反正還沒繡學號跟名字。」

顏姵瑤迅速點頭:「我要!」

「那我回去拿,妳在健康中心待著。」

「好。」

確認她走進健康中心,我走到轉角的女廁去,避免有人看見衣服憑空出現在我手上的畫面。

從系統倉庫內叫出道具的過程還是挺熟悉的,首先在腦海中呼喚提示音出現,叫它打開倉庫,一個簡單的懸空面板就會出現,仿似平板般大小的觸控頁面中只有一個選項,名稱就是「XX國中制服上衣(女)」,真心的簡潔有力。

帶著它走回健康中心,酒精和藥劑的味道一如預期中的濃重,勾起些許不想再想起的片段,下意識撇開眼神,沒有立刻和躺在病床上的顏姵瑤對上視線,而是先看見了那位溫溫吞吞的護理師。她紮著一束凌亂的捲髮,黑中夾帶灰白,粗厚的鏡框壓在她的鼻樑上,彷彿隨時可以將她的鼻子壓成平地。

「孩子,妳怎麼了?」她看見我手上的制服,瞭然的頜首:「把布簾拉上就好囉!」

「謝謝。」

顏姵瑤從床上坐了起來,潔白的制服落在她手上,隨手替她拉上簾子,我站在鮮苔青綠布簾外側,衣物摩擦肌膚的聲音在我的背後響起,隨意的環視著這間日後我會經常光顧的地方,放置學生健康檢查資料的鐵櫃依然沒有上鎖,壞掉的玻璃依然是沒有重新裝上的狀態,大約在國三那一年,那個鐵櫃才因為校長換人而新增的預算換新了鐵板門。

「她狀況還好嗎?」

「不嚴重,只是沒吃早餐又曬了太陽而已。」

護理師笑得很和藹,向我交代了如果顏姵瑤還是頭暈,就去福利社買顆肉包子什麼的給她墊胃,隨後在開學典禮結束的音樂聲響起後,帶著開會的紙本暫時離開了健康中心。

「妳沒吃早餐啊?」我問。

「……睡過頭了。」

嘛,記憶中顏姵瑤本來就是遲到常客,這個答案很合理。

「妳想吃什麼?」

「……妳要幫我買喔?」

「不然讓妳餓死在這裡嗎?」我回答幾乎沒有猶豫:「今天可是整天的課,而且距離十二點還有三個多小時,妳確定妳撐得到那個時候?」

「喔……」隔著布簾,她的聲音更加柔柔襦襦,像極了一隻尚未斷奶的仔貓,「那……我們一起去福利社。」

「妳走得動嗎?」

布簾被拉開,顏姵瑤的右手臂掛著換下的制服,對我點點頭。

「剛剛護士阿姨給我吃過一點……應該可以。」

「嗯。」聽著外頭聲響逐漸躁動起來的走廊,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回床邊,她困惑的表情逼得我不得不多說一句:「現在是全校回教室的時間,現在出去只會讓妳被人潮擠成人乾,更不要提有多少人會趁機溜去福利社,妳搶不到食物的。」

學校的福利社在地下一樓,每次去都要掐著鐘聲踏出教室,在鐘聲敲完的那一刻抵達,福利社小得只能容下十人同時站在裡頭,卻還放著長方形玻璃櫃和蒸包子用的鐵櫃子,以及三台放著飲料的貼牆雙門大冰箱;以我的腳程,我有辦法自己鑽進人海再帶回麵包什麼的,但若是我要帶上顏姵瑤,萬一被人看見我們在往福利社走,那幾乎就是註定一起「非法」遲到了——不如直接大剌剌的用「護士阿姨交代要先在健康中心休息吃東西」作為沒回教室的正當理由,反而不會被老師追究責任。

顏姵瑤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異常溫順的坐在床邊,很安靜的她像一尊小巧的陶瓷人偶,雖然眼睛細小,但五官精緻。我去護理師的桌上抽了兩張衛生紙遞給她,顏姵瑤很順手的接過,擦了擦從厚重的妹妹頭瀏海下滑落的汗,她這時才突然想到似的,抬起頭看著我:「我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耶?」

「蛤?」那種對方早就該知道的微妙詭異感令我不是很想對她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只能伸手隨性的拍拍她頭頂:「回教室就知道了。」

「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說?」

「沒有為什麼。」

「可是妳知道我的名字啊……」

她不是很滿意的皺起眉頭,我不由得感覺好笑:現在是怎樣?連名字都要講求禮尚往來嗎?

國中小女生。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只要想起自己以前也是這樣一個在意芝麻小事的國中生,我就再度體會一回自己究竟多討厭十三歲這一年,而很悲慘的,我的十三歲,有大半的時光都是和敏感脆弱的顏姵瑤一塊渡過的。

也因此——系統選定顏姵瑤是我的十位主線人物之一,任務難度為四,右側懸空虛擬標籤有三個:「隨波逐流」、「情緒化」以及「嫉妒心強」。

不過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想攻略她。

這位同學帶給我的記憶實在沒有好得令我在重來一遍十三歲的時候,選擇她作為主線劇情對象,所以幾乎是當她的主線標籤一出現,她就已經被我剔除在考慮名單外了。

不過支線的道具還是可以拿一下。

書到用時方恨少,錢到缺時方恨懶,道具同理。

所以我會在好感度不至於落下太多的前提下,和顏姵瑤保持距離。

「我什麼時候喊過妳的名字?」我挑眉盯著顏姵瑤:「從我提醒妳脫外套開始是我們第一次交談,我從沒喊過妳,妳怎麼會覺得我知道妳是誰?」

她很認真的思考,從她眨巴的雙目,我猜她大概意識到了我的確從來沒有喊過她,我從頭到尾都是用「妳」和「喂」來叫她的。

「……所以妳也不知道我是誰。」

太好了,妳得到正解了。在心裡用棒讀的方式平復自己想嘲諷一下對方的衝動,我什麼也沒說出口,支線任務報酬的多寡好壞是以好感作為比例尺發配,要是一開始就塑造過於糟糕的形象,對我來說惟有百害而無一利,我還是打保守牌就成。

「嗯。」我分神注意著外面的動靜,大批剛從操場解散的學生們就要經過健康中心前的走廊,哄鬧聲伴隨著建築物的迴音越加明顯,我默然把布簾拉起,這次我沒再刻意站在外側,布簾同時遮住了我和顏姵瑤,他們看不見裡面究竟有沒有人。

彷彿是對我的動作有著好奇,顏姵瑤這回直接開口問:「為什麼要拉起來?」

「避免其他人覺得妳是裝病逃避曬太陽。」

「會嗎……?」

我斬釘截鐵道:「會,尤其是我們班上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群國中生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只看得見他們想看的地方呢?儘管已經親眼見到對方幾乎昏倒的模樣,客觀上還是可以理解對方一點也不像是演戲,是真的頭暈目眩到眼前一黑,仍然還是會因為自己剛剛曬完烈日、承受完學校主任們的繁瑣而擾耳的演講,而對眼前那個待在陰涼處的同學,產生一股近乎於憤怒的情緒,尤其當對方正好是自己認識的人時,這個現象會更加明顯。

因為,那個可以不必承受高溫和嘮叨的位置,並不屬於自己。

人就是這麼矛盾而奇怪的生物,即便我也是那生物的其中一分子,我都無法反駁這一點。

……誰讓我當初也是看準了不必升旗曬太陽還可以做自己事情這點才來做健康中心志工的奇怪生物。

顏姵瑤坐在床邊,諾諾的問:「那怎麼辦,我們要拿錢吧?」

「福利社可以寫賖帳單,下一節下課再拿過去就好了。」

「喔,」她低頭:「妳好清楚。」

「我姐在這裡上三年了,我不知道才奇怪。」

有個姐姐在同一間學校,真是個可以避免被發現自己重活一回的好設定。顏姵瑤沒再多問,輕輕閉上眼睛休息,我注意著外頭,突然衣服一重,皺眉低頭,顏姵瑤額頭靠在我腰側,像是一隻尋求庇護的貓崽,汗水滲透我的制服,有種異樣的黏膩感。

要不要推開呢?我這樣思考著,然而理智告訴我此時此刻不要增加自己樹敵的機率才是正確的,因此我什麼也沒有做。

「差不多了。」

我提醒她,顏姵瑤整理了下衣服和裙擺,站了起來。

兩個人跟在其他學生的腳步之後,慢慢地晃蕩到福利社去,賖帳單的空格被填上了我的名字,顏姵瑤手裡拿著一個剛剛出爐的肉包,我順手拿了一瓶鮮奶,權當是獎勵自己重新經歷過一次這炎熱難耐的開學朝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