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最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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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16
聽見外頭有人敲門,原本正打算做早飯的他停下動作看向門扉。
第一次的敲門聲是連敲三次,過了一會兒又傳來低沉卻帶點韻律的三次敲門聲。
確認這是組織裡暗號的他,也只能脫下圍裙、套了件橘色西裝外套並且戴上一頂褐色紳士帽應門;這是他工作時的穿著習慣,至少得要有這頂帽子才行。
他沒有特別叫喊應聲,只是沉默地打開門。
結果,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在他僅僅打開一點門縫之際,他就被外頭的人連同門一同撞倒。斷裂的門板倒在一旁,他則是被人用一隻手壓倒在地。
──啊……還是來了。
雖說是意料之外,卻也並非意想不到。
他明白這種事情總有可能發生,只不過沒想到真的來了,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
也許應該先從門眼看看外頭是什麼人的;只可惜他正要做飯所以戒心降低、一時疏忽。
不,就算如此又能怎樣呢?他並沒有在這住處另設什麼逃脫口,就算從窗戶逃走八成還是會被追上,畢竟自己的體能並沒有那麼好。
不管怎麼想都只能投降了,所以他也認命地躺在地上任人制服。
「喔,很上道嘛?」
壓住他的人用另一隻空的食指摳自己的下巴笑著這麼說,他沒有回應。
「站起來。」
他乖乖聽話,在那個人的箝制下站了起來。在這段期間,那個人也從他後面在他的雙手上銬上手銬。
「走吧。」
他跟著那個人的腳步走出房外,這時他才發現房外還有好幾個人在守候。
「本來以為你會逃掉的,沒想到你還挺呆的。」
「反正又逃不掉。」
他沒好氣地說,那個人又笑了幾聲。
「我很中意你,所以先提醒你;等等在那個人面前,你最好別像這樣耍嘴皮子。」
「我明白了。」
「喔?你很配合嘛?」
「因為我很上道嘛。」
那人聽了他的回答愉快地笑了。
「克羅夫‧夏勒因爾。」
一名頂著鮮紅西裝頭、下巴又帶點鬍渣的白金色西裝青年,坐在一座設計奢華的單人沙發椅注視手中一張紙低語。
從百葉窗縫隙中竄出的微弱陽光灑在那名青年和他前方的典雅檀木辦公桌上,陰暗的空間裡唯有他身上映照出光輝,這讓人自然地從青年身上感受到一股威嚴。
這裡似乎是某棟五層大樓的三樓房間,整個房間的擺飾相當簡單。除了剛才提到的沙發椅和辦公桌以外,只有一個書櫃落寞地靠在角落,就連給客人坐的位置都沒有──又或許是因為,這個房間本來就不是拿來接待客人用的。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是被銬上手銬並用布條遮住眼睛的狀態下被帶過來的。直到抵達這個房間後有人拆下布條他才能瞥見光明,只不過手銬依舊箝制住他的雙手。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算是客人。
從感覺和時間看來,這裡應該還在他原本所在的城市以內──然而這一點都不值得高興,反而更慘。
他所在的這個城市──系恩市又被人稱作「黑街」,是這國家著名的凶神惡煞聚集地。這裡過去在這國家和鄰國交戰時被占據當作據點過,戰爭結束之後國家也沒有好好重建,結果就這麼被黑幫分子佔據。
因此系恩市現在是他處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流氓黑道卻趨之若鶩的地方。因為這裡差不多已經被國家政府放棄了,整座城市簡直就成了巨大的無法地帶。
而他──也就是克羅夫猶豫著要不要答話。不過眼見青年依舊盯著那張紙看沒有理會自己,他也就繼續默不作聲。
在那名青年身邊站著兩名魁武的黑色西裝壯漢,自己的背後則有那個把他抓來這裡的人。克羅夫有點擔心這幾個人之中會不會有人對他怒吼要他應話,這讓他有點忐忑不安。
雖然更該讓他不安的,應該是別件事才對。
「我可以直接叫你克羅夫吧?你的姓氏實在太長了。」
克羅夫還是第一次被下這種評語,但他也沒有特別提出感想,只是沉默地點頭。
「好,克羅夫。你知道你所屬的組織就在剛才被我們消滅了嗎?」
「不知道。」
「可你看起來不是很驚訝呢?」
「我只覺得這是遲早的事。」
「呵,是嗎?」
青年搖搖頭笑了,大概認為克羅夫只是嘴上逞能。
「克羅夫,為什麼你剛剛不在你們組織的集會場所呢?」
「因為我只是個新來的小角色,所以還沒資格參加集會。」
「嗯?」
青年看起來似乎有點疑惑。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最近才加入一個你認為遲早會被消滅的組織?為什麼?」
「身不由己啊,這不是我能夠決定的。」
「什麼意思?」
克羅夫停頓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決定說出口。
「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們組織是最近兩個幫派合併組成的。我原本是加入其中一個幫派,可在加入之後才知道他們要合併的消息,那時候想退出已經來不及了。」
「這麼說,你很清楚你們組織被攻擊的原因囉?」
「只不過是兩個小幫派合併起來賺了一大筆,就妄想接管這裡的私菸生意,實在是太魯莽了。會被拿來殺雞儆猴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說的沒錯,年紀二十齣頭的你比上面那些人的腦袋清醒多了。」
青年同意克羅夫的說法。
「原本這裡的私菸生意就是我們幫派獨占的,那兩個下游盤商集團竟然聯合起來妄想以下犯上,真的是笑死人了。為了不讓上頭的人被這種蠢事笑死,我們只好先把那些人殺死。我這麼說你同意嗎?克羅夫?」
「我同意。」
青年和克羅夫背後的那個人都咯咯地笑了,只有兩個壯漢保鑣和克羅夫沒有笑。
「你還真是沒有同伴意識呢,克羅夫。」
「我不覺得那些人算是我的同伴,你也不這麼認為。」
「喔?怎麼說?」
「你剛剛提到殺掉他們時說的是『那些人』,而不是『你們』,所以我才這麼想。」
「可我剛剛也有說『你們組織』吧?」
「此一時彼一時。總之,我不認為你現在還覺得我跟那些人算是同伴。」
青年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雖然一樣在笑,卻讓克羅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克羅夫,你是覺得我好像很中意你所以認為自己安全了嗎?你覺得這樣我就會無條件留你一命?甚至有了你能夠順勢加入我們行列的妄想?你是這麼想的嗎?克羅夫?」
「不敢。」
一直抬頭挺胸的克羅夫第一次低頭,態度相當老實。
青年似乎有點疑惑。
「看來你不像是在說謊呢。那麼你又為什麼能夠那麼冷靜呢,克羅夫?」
「只是……認命了。反正就順勢而為。」
「是嗎?」
青年撫摸著自己的鬍渣,似乎正在思考些什麼。
「我想派給你一個工作,克羅夫。只要你能夠完成這個工作的話,今後你就能在我底下工作。」
克羅夫看似有點迷惘,青年則是笑著替他解惑。
「雖然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也欣賞你這種人,不過上頭有些人並不喜歡像你這種人,因為他們在你這種牆頭草身上看不見任何價值。這樣你懂了嗎?」
克羅夫也只能點頭。
「那麼,你願意接受我派給你的工作嗎?克羅夫?」
「我願意。」
就算克羅夫再怎麼愛耍嘴皮子,也不至於蠢到會在這時候詳細詢問工作的內容。
青年相當滿意地笑了。
「很好。那麼,既然你暫時成為我的手下了,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吧。我叫做西昂;西昂‧派羅恩。今後你只能為這個名字的主人奉獻自己的力量和性命。明白了嗎,克羅夫‧夏勒因爾?」
「明白了,派羅恩先生。」
西昂微笑點頭。
「秦威,你帶克羅夫去找……泰德那小子吧,讓他去幫忙那傢伙的工作。」
克羅夫察覺到西昂提起那個叫泰德的人時,口氣多了點嫌惡。
「跟我來吧。」
克羅夫跟著那個把自己帶來到這──似乎是叫做秦威的人一起離開房間,秦威在門口外俐落地替克羅夫解開手銬。
「恭喜你啊,看來你有機會活下來和我一起共事。這對我來說也是一道好消息。」
克羅夫沒有因為這番話感到榮幸,只是一臉怪異。
「為什麼這種事值得你這麼高興?」
「你有看到那兩個只會站在一邊的傻大個了嗎?我們這裡的人幾乎都是那種呆瓜,多點你這種人才會有樂趣。」
秦威逕自邁開腳步,克羅夫只好加快速度跟上去。
「泰德目前處理的工作,的確很適合叫你幫忙。而且只要完成這份工作的話,至少在西昂先生底下的人都不會不服你。雖說你今後只能在西昂先生底下工作,不過他在組織裡也算是個幹部級人物,所以也不必擔心前途問題。」
被敵方組織抓來的人還能煩惱前途嗎?也許秦威想說的是「錢」途,不過不管是哪一個克羅夫都不打算深究。
「這工作有這麼困難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秦威一臉賊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很期待喔。」
「就算你這麼跟我說我也很困擾。」
「你現在應該要為別的事情煩惱才對。」
兩人走出大樓,就看到路上有輛漂亮的黑色轎車等著。這輛車子不只是有名的進口貨,外表更是一塵不染乾淨得反光,在這黑街裡實屬難得;在這黑街裡只有大組織才會保有這種車子還保養得那麼好,光是擁有這種車子就足以代表組織的威信。
克羅夫原本隸屬的幫派竟然蠢到想對這種組織出手。
秦威自然地直接坐上後座拍拍他身邊的座位示意,克羅夫也只能跟著上車坐到他旁邊。
車子就這麼發動,前往某個克羅夫不知道的地方,這讓克羅夫莫名不安。
「那麼你願意為我解惑嗎?那個泰德到底在做什麼工作?我又該怎麼幫他?」
這樣的不安促使克羅夫向秦威如此提問,多一點情報對克羅夫來說有益無害。
「前一個問題我還無可奉告,後一個我倒是有點建議。」
秦威用指甲摳自己的下巴。
「總之,你先想辦法從那傢伙的手中活下來再說,工作的事之後再做打算。」
克羅夫驚得目瞪口呆。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人會把我……?」
「嗯……西昂先生跟泰德之間──或者說泰德跟大家都處不太好。照他的個性,說不定他會懷疑你是西昂先生派來的間諜或是丟來添亂的;也有可能根本沒考慮這些,只因為很麻煩就把你解決掉。如果他真的要那麼做,組織裡誰都擋不住他。」
秦威冷冷笑了一聲。
「不過那傢伙腦子不是很好,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有機會把他耍得一愣一愣的。而且他也不會堅持要殺掉你吧?只是沒理由把西昂丟來的你留下而已。你就加把勁試試看能不能抓住他的把柄,活下來和他一起完成工作吧。」
「……你和那個人感情很好嗎?」
「……什麼?」
克羅夫壓低聲音問道,秦威雖然不明所以卻也跟著小聲回問。
「總覺得你說那個人的事情說得很開心。」
克羅夫目光顧慮著司機又這麼低聲地問。
秦威這才明白克羅夫的用意,於是又笑得更開。
「應該說是我很喜歡他吧。因為他雖然有點笨脾氣又壞,卻跟你一樣是個有趣的傢伙。」
車子在這時候停了下來。
「到了,下車吧。」
由於剛剛都專注於和秦威說話沒注意外面,下了車之後克羅夫才端詳附近的街景。
這裡是個相當普通寧靜的住宅區,質樸小巧的水泥屋參差不齊地排成一列,對面還有一座以做工精巧的鐵欄圍繞的公園──只不過在欄桿上頭充滿了鐵鏽。
不知是否因為正值秋日,不論是在某棟房子前等距種植的小樹、或是在公園裡原本應該花葉繁錯的植木,都枯得不見一絲綠意。
再加上那陰暗灰雲的天空,這本應溫暖活力的地方,現在卻像是沉悶戲劇裡才會登場的抑鬱街道。
也許這裡意外地適合作為自己的新開始──克羅夫也只能這麼對自己說。
「走囉。」
秦威領著看呆了的克羅夫走到其中一棟房子前面,接著敲了幾下門。
門的另一邊傳來一道輕脆有力卻又細微的敲門聲,秦威苦笑著開了門。
秦威一口氣將門打個大開,後頭的克羅夫看見屋裡頭是間擺設相當普通的客廳,只不過正中間特地擺了套木製桌椅,讓人一打開門便和座位上的人迎面相對。似乎有個人正坐在那,只不過視線被秦威擋住了所以克羅夫看不清楚。
「你還是一樣懶耶,泰德。」
秦威沒有馬上走進去,而是一邊蹲下似乎在撿什麼東西一邊這麼說。
「喔,是你啊秦威?」
在秦威蹲下去之後,克羅夫這才看見桌子上放了盤花生,而在那盤花生前坐著的某人就這麼和克羅夫四目相對。
那位恐怕就是泰德的人穿著一套金線刺繡的白色圓領袍、還有一條流蘇垂掛在黑色腰帶上,腳上則是現代樣式的黑靴,看似突兀卻和袍子相映相襯。
這副簡直就是古裝的打扮不只和這普通的住宅區不合,也與整個黑街的氛圍格格不入;對於為了融入環境勉強自己每天穿西裝的克羅夫來說,他的這身打扮甚至算得上是一種文化衝擊。
他的面貌既似凜然又像是呆板,看似只有二十多歲卻一臉厭世。頭上有著像是枯草鋪成一般的褐色燥髮,淡綠色的死氣雙眸正注視著自己,這讓克羅夫不禁咽了口唾沫。
「你帶來的這傢伙又是誰?」
泰德眼睛依舊注視著克羅夫,嘴裡卻是問秦威。
「西昂先生要我帶來給你的手下,他叫做克羅夫。西昂先生要他留在你這,直到你現在的工作完成為止,你也可以叫他幫忙。」
泰德的眼神中添了一點兇狠,而且目光一樣針對克羅夫。
「我一直以來都不需要搭擋或是手下,這次也不例外。」
「別這麼說嘛,就當作是幫西昂先生一個忙。他想試試看這小子能不能用。」
「我可沒必要幫那傢伙做任何事……而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是什麼來歷?」
克羅夫感覺得到泰德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似乎是要他自己回答。
可他又該怎麼回答才好?克羅夫只能緊張地咬著嘴唇。
這與面對秦威或西昂的時候都不同,克羅夫從泰德身上感受得到明顯的敵意;那是一股隨時都可能撲過來的殺意。
「別為難他了,我們出去談吧,由我來替你說明。」
一直蹲著的秦威這時候終於站起來,克羅夫撇見秦威手中拿著什麼東西的碎屑,看起來像是花生。
秦威剛剛一直忙著撿這種東西嗎?這位泰德是丟這種東西應門的?
「好吧,走。」
聲音近得嚇人,克羅夫不禁回頭「咦」了一聲。
泰德不知何時穿過兩人,繞到克羅夫的背後站在門外。
明明秦威到現在都還堵在門口,克羅夫甚至無法進門,照理來說沒人能夠穿過這道門才對。
「你先在裡面等吧,這些給你丟。」
秦威將那些收集起來的花生碎屑倒在克羅夫手上,便穿過克羅夫和泰德一起往公園的方向走去。
克羅夫愣了一會兒,才進屋找到垃圾桶,把手中的垃圾丟進去。
不知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才好的他,只能坐在位於牆邊的沙發上等待,順便整理思緒。
他沒想到,這個組織裡面竟然會有操術師。
剛剛泰德在克羅夫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瞬間移動到門外,明顯不是正常人類能夠辦到的事。能夠做這種事情的,唯有能夠操縱術式的操術師。
可是術式一直以來都是由國家和像是「騎士團」那種龐大的特殊集團掌握,一般人根本連接觸的機會都沒有。雖然聽說坊間有人自主研究,不過成就都相當有限。
難道說這個組織的規模有大到足以掌握術式?還是泰德其實也是自行鑽研?又或是這其中還有什麼特殊的緣由?
不論是這組織的底細、或是對於術式的事情,克羅夫都所知甚少,所以他也無法判斷究竟為何。
他只明白一件事情──不論泰德身為操術師的實力如何,他都能夠輕易地殺死克羅夫。
回想起剛才泰德注視自己的冷冽目光,克羅夫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