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別(五)

本章節 5176 字
更新於: 2021-09-05
──中洲。

「……話說,你們不覺得那兩個東洲人有點太慢了嗎?」

元傑開口說道:「雖然把我們十二人集合起來好像也沒有要幹嘛啦,不過以那兩個如此聽從應神闕的樣子,不應該是最早到的嗎?」

「誰知道呢。」柳逸隨意說道:「白兄,你有沒有聽說什麼東洲的消息?」

「沒有,但是很奇怪。」白淵說道:「因為有點好奇,所以我有派幾個人去東洲調查一下仙宮。但我派去的所有探子竟然在前天全部被綁著送回宗門。」

「沒人傷亡?」許墨有些好奇。

「受了些輕傷,但所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白淵點頭說道:「宗門那邊也覺得很奇怪,這才直接飛劍傳信。」

「既然你這麼說,那大概是真的有問題。」司徒靜說道:「我東洲分舵今日同樣來訊,聽說現在東洲的情況有點古怪。我本來是不相信的,不過聽見白淵這麼說,恐怕事有蹊蹺。」

「怎麼回事?」

「……好幾個宗門在這幾天接連出事。」司徒靜說道:「而且規模都不算小,但這些宗門幾乎全部都遭到血洗。」

「聽說有修士能夠用一種前所未聞的術式,能夠直接穿過所有防護陣法。而這名修士所到之處,祖師堂全部被拆得七零八落。」

「至於祖師堂裡面有資格擺上椅子的,幾乎全部被殺。上至宗主下至客卿,殘存下來的人數少之又少、而且幾乎都受了足以影響未來修道成就的大傷。」

「能夠穿過護山大陣?這什麼邪門的招數。」元傑說道:「如果是真的,那這個修士有點猛啊,至少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術法。」

「能夠知道那些受害宗門之間的關係嗎?」石燕英問道。

「石姑娘想到甚麼了嗎?」柳逸反問。

「嗯,我覺得不太單純。」石燕英點點頭:「你還記得我們以前第一次遇見的事情嗎?」

「當然。」柳逸說道:「當時石姑娘殺氣騰騰,打算隻身去挑了整座寨子……等等,妳是說?」

「江湖紛爭,最終還是因為利益。」石燕英說道:「問題是,將一個宗門的祖師堂屠盡,此人又能夠得到什麼呢?什麼都得不到。」

「所以,有此作為就不是單純的江湖紛爭,更像是……」

「尋仇。」李二狗在一旁環胸說道:「妳認為這些宗門曾經跟那名修士有過深仇大恨?」

「不只是這樣。」許墨開口道:「綜合白淵跟最近的消息,有更大的可能……」

「──那名修士,就是仙宮的人。」

「仙宮出手了?」周永真看了許墨一眼:「確實,如果是仙宮的話,最近的確被好幾個宗門圍攻……但我記得仙宮是獲勝的那一方啊?」

「所以,那兩個傢伙才會著急回去東洲。」許墨說道:「現在看來,恐怕這兩個人做了什麼事情,引起了仙宮報復──而且是不計代價的那種報復。」

「與此同時,仙宮雖然想出氣,但不想把事情鬧到無法收拾。」白淵接過話,說道:「所以任何想要探查仙宮的人都會直接被直接送走。」

「按照這樣子。」元傑壓低聲音說道:「那兩個東洲的傢伙該不會已經被……」

說著,元傑做出用手抹過脖子的手勢。

「很有可能。」司徒靜說道:「不過這就有趣了,要不是現在在這裡,不然我還真想去東洲看看。」

「──先把這件事放一放,有人接近這裡。」

一直在一旁聽著沒有開口的陰沉少年突然說道:「有兩個人……身上的殺氣很重。」

「阿彌陀佛。」方浩合掌說道:「這兩位施主,雖然身上殺意極重,卻不像是針對我等而來。」

「是不是針對我們,等會就知道了。」許墨說道。

過了一會,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一男一女。

「何人?」白淵率先開口說道:「兩位是從哪裡來、又要往哪裡去?」

「你們就是那什麼十二人啊?」楊文修冷笑說道:「不錯,看起來比馬文博他們兩個有趣多了。」

「這位道友,雖然那兩人與我們非親非故。不過我還是姑且問一下,聽你的說法,似乎是與那兩人交過手了?」白淵問道。

「嗯,他們死了。」楊文修點點頭。

「是被兩位殺死的嗎?」

「是又如何?」楊文修說道。

「不是又如何?」顏雪說道。

「唱雙簧啊?」元傑在一旁與司徒靜低聲喃喃:「狠角色,我欣賞。」

一旁的司徒靜翻了個白眼。

「不管是不是。」白淵依然表情溫和,淡淡說道:「兩位道友今日來此,是要……尋仇?」

「倒不是我們幾個怕了兩位,只不過這件事得先說清楚。」白淵瞇起眼睛說道:「馬文博與董晨逸雖然與我等皆屬十二人之列,然而我等與他二人並無任何關係。」

「喔,你們大可以放心。」

楊文修卻只是往前一步,如此說道:「我們兩個今天過來並不是要找幾位麻煩。」

說完,又補上一句:「暫時還不是。」

「敢問道友,何謂『暫時』?」

「因為接下來幾位的回答,會決定我是要跟各位交個朋友,還是要順手宰了你們。」

「這位道友口氣不小。」

許墨上前一步,輕笑說道:「不過就不知道本事也有沒有這麼大了。」

「你可以試試。」

話才說完,楊文修便瞬間消失在原地。

許墨同時一步踏出,直接往前方遞去一掌。

楊文修與許墨兩人互換一擊,隨即各自後撤。

許墨雖然站定,方才出掌與對方對招的右手此時卻微微顫抖。

「如何?」白淵走到許墨身旁問道。

「這傢伙,明明看起來只是個五境初期,實力卻已經逼近五境後期。」

許墨喃喃:「就算使出全力,跟他這樣子交手,我大概只能撐個五十多招。」

「道友的實力,我們了解了。」

白淵點點頭,再度望向楊文修:「不過道友道友的稱呼,終究有些不禮貌。敢問道友如何稱呼?」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楊文修看向在場所有人:「不對,是你們所有人都要回答我這個問題。」

「可以。」白淵頷首:「道友所問為何?」

「……告訴我。」楊文修開口道:「職責所在,必須出手殺人。對、還是不對?」

「自然是對。」許墨說道。

「那麼出手殺人,卻被對方要求贖罪。錯、還是沒錯?」

「沒錯。」石燕英說道:「無論原因為何,既然奪人性命,便要有被他人尋仇的覺悟。」

「如果職責所在,只需將人打傷即可交差了事。卻選擇打殺對方。對、還是不對?」

「對。」李二狗說道:「生死有命,既然自己選擇要不利於他人,便要承擔一切可能的結果。」

「那麼依此來看,背離職責所在,即為失職。錯,還是沒錯?」

「──錯。」

白淵開口。

楊文修隨即看向白淵,開口問道:「為何?」

白淵只是說了三個字:

「──憑什麼?」

楊文修微微張大雙眼。

「既然是職責所在,那麼只要結果達成,便沒有所謂失職一說。」司徒靜說道:「已經盡力完成職責,卻還遭人責罰,憑什麼?」

「世間哪怕有諸多不合理,也是上天賜與我們的考驗。」方浩說道:「只要行得正且問心無愧,便可像世間一切不合理詰問一聲,憑什麼。」

「人人可以有自己的道理,卻從未有一個道理是逼迫他人聽自己的道理。」柳逸說道:「強迫他人聽自己的道理,憑什麼?」

「即使是不願改變者,也不能夠扼殺願意改變之人。」周永真說道:「只是因為所做之事與大眾有些許不同便要遭受不合理的對待,憑什麼?」

「擅自被決定了一切,憑什麼?」元傑說道。

「不能夠說出自己的道理,憑什麼?」陰沉少年說道。

楊文修面前的十個人,各自述說著自己的答案。

憑什麼?

是啊,憑什麼?

「所以,道友恨嗎?」

白淵說道:「若道友覺得恨,白某今日就送給道友一句話。」

「──不值得。」

楊文修看著白淵,對方依然是柔和的表情。

「無論道友究竟被人說了些什麼,都不重要。」白淵說道:「至少在此,道友與我等心中道理,雖有所異、然亦有所同。既然如此,道友何必繼續介懷?」

「如此答案,道友覺得如何?」

楊文修沉默許久,最後看了身旁的顏雪一眼。

顏雪點點頭,露出一抹笑容。

楊文修見狀,同樣笑了出來。

於是少年後退一步,對著眼前十名少年少女行禮說道:

「──在下雲月仙宮斷仙峰弟子,楊文修。」

「從今天開始,幾位就是我的朋友了。」

楊文修看著白淵,笑著說道:「不嫌棄吧?」

「當然。」白淵同樣笑著說道:「能夠講自己的道理,咱們北洲人一向歡迎。」

──中洲,應神闕。

「東洲情況如何?」

一名男子站在庭院之中,隨意問道。

「雲月仙宮的『鐵拂塵』寧無涯隻身一人破壞了數座宗門的祖師堂,連帶殺死眾多六境修士。」

一名修士站在男子身後報告:「根據安插在東洲的探子回報,寧無涯似乎是直接出現在各宗門的祖師堂內,在那之前完全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寧無涯有接近那些宗門。」

「果然是這樣嗎……」

男子聽完報告如此喃喃:「當年我第一次看見那人之後,就覺得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請問宗主,接下來仙宮該如何處置?」

那名應神闕修士問道:「姑且不論仙宮願不願意聽從我等,光是這幾日仙宮作為,已然將整個東洲的山上秩序破壞殆盡。」

「如此下去,應神闕對於東洲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控制將會全部前功盡棄。」

「按你說,我應神闕該怎麼辦?」

「屬下建言,應當立即將仙宮列為魔道之一,讓江湖把壓力引導到仙宮那方。」

「如此行事,與魔門又有何區別?」

男子輕笑,轉頭看向那名修士。

「恕屬下直言。」那名修士低頭說道:「若是讓仙宮如此發展下去,日後必當引起後患。」

「宗主難道不清楚,我應神闕雖然與山下世俗有著互相協助的關係,然而我等在山上宗門的話語權跟影響力依然僅限於中洲一處?」

「東洲有仙宮坐鎮,已然呈現一強眾弱之勢;北洲人冥頑不靈、自成格局。西洲地勢險惡、路途遙遠。至於那南洲,除了淮王之外,宗主還須知道那彩蝶谷雖然一向避世,但並不表示他們不會有任何作為。」

「宗主當年創立應神闕,不正是為了能夠約束江湖各方勢力,達到平衡?」那名修士說道:「無論手段與過程為何,唯有牢牢掌控那些宗門,才能夠真正達到平衡。」

「……周厲。」

男子看了眼前修士幾眼,淡淡說道:「你現在是在教我吳桓做事?」

「屬下不敢。」

名為周厲的修士戰戰兢兢地說道。

「我對江湖紛爭從來不感興趣。」

作為應神闕宗主的男子吳桓重新轉頭看向滿天星空:「比起那些,觀星有趣多了。」

「所以,我雖是應神闕宗主、卻也只是個甩手掌櫃。宗門事務向來交由你周厲與那十四道官來處理。」

下一秒,吳桓身形一閃,直接來到了周厲面前。

右手成劍指抵住了周厲喉嚨,吳桓冷冷說道:「告訴我,周厲。江湖十二少這個蠢榜單,是你的手筆吧?」

「能夠牽制五洲之中諸位未來豪傑、又能夠讓整個江湖更加認同我應神闕的主導人地位,與此同時還能賺取不少無形的香火情。一舉多得,為何不做?」

周厲直挺著身子說道:「無論過程為何,如今木已成舟。萬事俱備,只待宗主踏上那個屬於您的位置。」

「……用一個錯誤的方式達到了一個正確的結果、又或者是用正確的手段達成了一個錯誤的結果。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過了一會,吳桓才緩緩收回右手,嘆氣說道:「也許這個答案也會隨著時間而有所變化吧……那兩名仙宮的小輩如今在哪?」

「回宗主,這群人似乎結伴往北洲遊歷了。」周厲說道:「是否需要立即讓各洲修士留意這些人?」

「不需要,已經做錯了、難道還要繼續錯下去?」

吳桓搖頭說道:「告訴仙宮,此次殺死原先十二少榜單之人,應神闕不再追究。趁著這榜單還沒有流傳到山下世俗,應神闕舉薦仙宮兩位年輕修士遞補進入十二少之中。」

「不過,仙宮此番作為,雖然只是為了報仇雪恨,算是情有可原。然而過程依然造就諸多災害、波及到部分無辜之人,因此待十二少遊歷北洲七日之後,即刻回到仙宮接受懲罰。十年之內,楊文修與顏雪兩人,再也不得踏出斷仙峰或是仙宮地界任何一步。」

吳桓說完,擺了擺手:「行了,下去吧。此後應神闕一切照舊,由你親自負責。」

「謹遵宗主之命。」

周厲行禮說道。

於是,在這數日之內所發生的種種,就這麼被深埋在時間與某些人的心底。

「──勞煩幾位還要特地送我們到這裡了。」

東洲。

楊文修與顏雪兩人看著面前的十名少年少女,抱拳笑道:「今日,與各位在此一別。希望十年之後,與各位還能夠再度聚首。」

「楊兄放心。」柳逸率先說道:「我們幾個沒什麼特長,就是比較擅長活命。」

說著,柳逸搖了搖手上的酒壺:「這些酒,就暫且餘著了。」

楊文修點點頭,又說道:「至於柳沫柳兄與李姑娘,也勞煩幾位替我問好了。」

「柳逸這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去、我的身分跑去跟人問好難免得挨上幾劍。」司徒靜笑道:「不過白淵可以代勞。」

「確實如此。」白淵笑著說道。

楊文修與顏雪兩人再次與眾人抱拳行禮,隨後轉身離去。

天空開始飄下一片一片的雪花。

「下雪了。」顏雪伸手捧住雪花,輕聲喃喃:「明年春天……」

徐慶風向來喜歡站在山頭,吹著風賞景。

然而明年,那個人就再也不會如此了。

「十年啊……」

楊文修一邊走著,一邊感嘆道:「總覺得會很久啊。」

「確實是這樣。」顏雪附和:「尤其還只有我們兩個,至少我不覺得仙宮其他人會有多關照我們。」

「我想也是。」楊文修點點頭:「兩個人啊……怎麼樣,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試著調戲了下自己的師妹,果不其然下一秒就挨了對方一拳。

一拳打在對方肩頭,顏雪瞪了眼前少年一眼。兩人繼續並肩走去。

此時的東洲,由於鐵劍宗在一夕之間突然被殺死眾多修士,整體實力猛然暴跌。

如此結果,則引來了數個宗門趁虛而入。至於這些宗門偷偷在暗中扶持著的幾個小國,也開始大動干戈。

兩人在回到自家山峰的路上,偶然望見了一名小男孩。

這名小男孩正縮在某棵樹腳旁瑟瑟發抖,意識似乎也有些不清楚。

楊文修與顏雪互看一眼。

「……孩子的名字沒想到。」顏雪開口:「但是正巧這裡就有一個,不用想了。」

「有趣。」楊文修笑道:「不如給師父再找一個小師弟?」

「就這麼辦。」

於是楊文修跟顏雪兩人往那名小男孩的方向走去。

時過境遷,年歲更替。

如今回首,已過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