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意念通道

入眼所及，盡皆黑暗。

此處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陸地、沒有天空、沒有水、沒有空氣，唯一有的，只有虛無。

在虛無之中，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憑空出現，它沒有固定的形狀，身體如霧氣一般浮動，令人難以掌握其輪廓。

過了不知多久，它緩緩地發出了聲音。

「這裡是……」

它就是理，雖然意識恢復了，但卻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他摸不清自己的形體、分不清上下左右、不知道自己是站是臥、也猜不出自己是停滯在空中抑或是向下墜落，因為身體連失重感都沒有，就只知道自己「存在」於此。

「發生什麼事了？我剛剛明明還在用冰魔法寫字……啊！難道是人格面具的力量用盡了？我、我回到心之海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理的心如墮冰窖，不成形的雙眼拼了命地環顧四周，想找出一絲現實的痕跡，卻怎麼看都只有一片漆黑。

「不、不會吧！我才剛要去跟他們見面啊！我還有話沒有說啊！」理在心中咆哮，他胡亂揮舞類似雙手的東西，試圖抓住哪怕任何一樣東西。

卻什麼都沒有。

「這裡有人嗎？綾時！伊莉莎白！有人在嗎？」他無助地用心聲發出吶喊，但已經沒抱多少希望，只能看著傳出的心聲如石頭般，一顆一顆沉入黑暗。

不知喊了多久，理漸漸精疲力盡，他終於不再吶喊，緩緩彎下腰，跪倒在虛空之中。

絕望使他的雙眼閉合，讓他再也不願面對現實，只能懷著悲憤，吐出最後的悔恨。

「我……我……要是再早一點去找他們，要是能再早一點想到這個方法，要是能再早一點！」

他咬著牙，高高舉起軟爛的右拳，重重錘下，不過前方根本就沒有給他砸的東西，所以理所當然地什麼聲音都沒發出。

但下一刻，彷彿是要呼應他的拳頭，理的面前倏地亮起一團藍光。

「嗯？」

垂下的雙眸被藍光吸引，他疲憊地抬起頭，一隻蝴蝶映入他的眼簾。

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女聲。

「理大人，我來迎接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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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世界的時間來到深夜，夢實做完了家事、洗了澡、刷了牙、換了睡衣，卻還不打算入睡，而是窩在外面的沙發上看著電視。

電影、新聞、動畫、購物頻道、電影、動畫、新聞……她沒有想看的節目，來來回回地轉了好多次台，雖然目光在螢幕上遊移，但心卻飄到了別處。

終於，她放棄了，關機，把搖控器隨便甩到桌上。

「啊啊啊啊啊！算了，我還是去看看好了！」

她一邊把捲捲的長髮揉得凌亂不堪，一邊大步大步邁向臥室——

——然後在接近門口的時候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地前行，深怕發出任何一點聲響。接著吸了一口氣，推開門。

「咿呀呀——」原本趨近於無的門軸轉動聲在這一刻彷彿被放大了無數倍，夢實小心翼翼地伸長手臂，以指尖末端勉強戳動牆上的電燈開關，再掐緊房門，慢慢把頭探進去。

——那個小雪人依舊趴在床上，動也沒動過一下。

「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它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沒有呼吸，它昏過去了嗎？」夢實無比緊張，不敢上前確認，「不，我連它是不是生物都不清楚，說不定對這個……這個小雪人族來說這樣才是睡覺？」

她腦中給理擅自安了一個種族名。自下午看到他寫字之後，對他的種種猜測便紛至沓來，一下覺得他是外星人、一下覺得是新型機器人，甚至還想過他會不會是電影裡的恐怖玩偶，隨時等著把她拆骨剝皮。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一直在腦中盤旋，導致她一直在臥室外面找事做，完全不敢走回房間。

不過不可思議的是，明明夢實怕成這樣，心中卻絲毫都沒有要逃跑或報警的念頭。

「仔細想想，它今天好像幫我趕走了那頭惡犬。」她想起了傍晚發生的事，「還有那個『謝謝女』……應該是謝謝妳吧？雖然我不知道它想感謝什麼，不過——它應該不是壞人。」

「而且還很可愛。」夢實暗自又補了一句，心下稍安。

因為自己實在已經累得不睡不行，在經過了一番猶豫之後，她還是乖乖關燈，接著鼓起勇氣走到床邊，將理抱到椅子上，然後再一頭鑽入被窩。

原本以為自己會因為害怕而無法入睡，但可能是因為經歷了一連串變故，眼皮變得無比沉重，一眨眼就落入了夢鄉。

被她搬到一旁的理依然閉著雙眼，沒有恢復意識。

在一片黑暗中，理腰上的書籤突然亮起，散發出微微的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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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莎白！是妳嗎？」

「又！不才是正在翩翩起舞的伊莉莎白！」

蝴蝶用力拍翅，同時熟悉的女聲傳入耳中，理不自覺咧起嘴角，原本的絕望在剎那間被滿心的欣喜沖刷洗盡。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疑惑。

「我很高興看到妳，不過為甚麼是用蝴蝶的樣子說話？妳的力量應該差不多復原了吧？」

理對蝴蝶本身倒不太驚訝，他早就知道伊莉莎白有透過蝴蝶對話的能力。

「關於這點，其實我也很想用本體來迎接您。」蝴蝶環繞著理上下紛飛，「不過我現在手邊還有點事，一時半會間還離不開心之海。」

「咦？妳本人還在這裡？那我怎麼沒看到妳？」

「什麼還在這裡？理大人，我在心之海啊？」

「咦？」

「咦？」

雞同鴨講了半天，伊莉莎白終於發現問題所在。

「啊！難道理大人以為您在心之海裡？」

「……不是嗎？」

「看來您誤會了。」蝴蝶左右晃了兩下，看起來像搖頭，「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我之前提過的通道？那個貫穿境界之壁、連通現實的狹小通道？」

「記得。」理點頭。

「我們現在就在那裡。」

理眨眨眼，卡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妳說那個小通道？為甚麼我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事情是這樣的。在您使用魔法的時候，您的靈魂本體會不斷地輸送強大的意念給人格面具。」蝴蝶以一直線飛行，拉出一條閃閃發光的線，「這些意念會對通道產生一些輕微的衝擊，平常的時候還無妨，然而這次您輸送意念的時間太長了，導致通道產生破裂，您的意識也因此而滯留在途中。」

蝴蝶緩緩降落在他的肩頭，用自身的光提供照明，「請仔細看看您的身體，是不是一團模糊、難以分清形狀？那就是您現在是意念體而不是實體的證據。」

根本就不用再看，理早已對自己的狀況了如指掌，只是伊莉莎白的解釋令他安心了許多。

「那我現在要怎麼辦？我現在還能回得去嗎？」

「不用擔心，我早已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我交給您的書籤就是用來處理這種問題的。」

「書籤？」

理不懂，蝴蝶也不多話，再次飛到半空，然後張開雙翅，炫目的藍光隨之散佈到整個空間，理被閃的睜不開眼，不禁用手輕輕遮住光芒。

「請稍待片刻，我將用書籤裡的力量鞏固通道，很快就能將您再次連回現實了。」

平常很脫線的伊莉莎白在這一刻宛若連繫上天的聖女，無形的通道被肉眼無法觀測的強大能量如針線一般縫補、修繕，理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腳下不再是空無一物，而是有了如地板一般可以踩踏的無形固體。

跺了跺腳，腳底傳來的觸感令他踏實了不少，而蝴蝶放出的那份溫暖且療癒的力量也撫平了他的焦慮。理瞇著眼，換了個舒適的坐姿，細細品味著當下的平靜。

過了不知多久，他打破了沉默，「謝謝妳。」

「請別這麼說，這是我該做的。」

「不，我真的很感謝妳。不只是現在，從我還活著的時候妳就一直在幫助我、陪伴我。」理用糊糊的手抓了抓臉，羞赧地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報妳才好。」

「……您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

「嗯？我做了什麼嗎？」

理其實不太明白為甚麼伊莉莎白會幫他這麼多。的確，他阻止了世界末日，而且至今也都還為此深受折磨，然而那場災難對身為天鵝絨房間住民的她其實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不知道我是否與您說過？天鵝絨房間的住民只有一項任務，那就是思考自己的存在意義。」

伊莉莎白似乎想到了從前，話語中帶著懷念：「我曾經與其他住民一樣，雖然手握強大的力量，但卻不知自己為何而生、又要朝何處去，每天都過著枯燥乏味的日子。」

理靜靜傾聽，一言不發。

「直到某一天，您來了。您與姊姊美奈子一同踏入天鵝絨房間，我甚至還記得那時我與弟弟迪奧多向你們自我介紹的樣子。在那之後您不只帶來了許多令我深感好奇的東西，還帶我見識了世界的樣貌，這些經歷深深刺激了我，原本只能看見藍色的單調生活一下變得多彩多姿。」

「最後，到了您死去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使命——那就是陪著您走下去，一同見識這遼闊的世界。」

「……」

諸多念頭在理的心中盤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從來都不知道伊莉莎白曾經有過這麼複雜的想法，那些對自己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的小事居然會對她有如此深遠的影響。

但同時又很能理解，尤其是在經過了這幾個月的孤獨之後，他非常明白孤單一人留存於世卻又無事可做有多麼心酸。

他攪盡腦汁地想著，最後只擠出了一句話：

「……伊莉莎白妳好堅強喔，我這輩子可能都離不開妳了。」

這話一下子就打破了沉重的氣氛，剛吐露心聲的伊莉莎白一下子亂了方寸，蝴蝶在空中瘋狂亂飛，「您、您在說什麼！請、請別亂開我的玩笑了！就算是我也知道，在、在結婚之前還要先交往，然後才能——」

——無論伊莉莎白腦袋裡在想什麼，理都沒機會聽完了。

在她來得及把話說完之前，出於激動，蝴蝶發出的力量不小心偏移了些許。

在人類無法觀測的維度中，連結現實的通道出口位置因為這個小小的偏移而產生了些許誤差，導致它被挪動到了一個極其特殊、只有一人存在的領域。

「咦？」

在連通的那一刻，理泥濘的身體突然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吸起，懸浮在半空中。

「發生什麼事了？」

「理大人？您怎麼了？我還沒啟動通道您怎麼就飛起來了？」

理還來不及回話，一股更強的吸力猛然襲來，拉著理直直向前飛，以迅猛的速度跟蝴蝶擦身而過，他連伸手都來不及，一瞬間就穿過了通道出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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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彷彿從高空一頭跳進水裡，一股衝擊力迎面而來，但很快又消失無蹤。

理趴著，覺得全身都在痛，但還是使勁撐起身體，下意識地舉起手揉揉疼痛的臉頰。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自己的手。

是一隻套著深藍色長袖的纖瘦手臂。

是自己生前的手。

「這、這、這是？啊！」理無比震驚，同時還發現自己居然正在跟普通人一樣用嘴說話。

他連忙從地上爬起，睜大雙眼檢查自己的身體。額前的藍髮、脖子上的耳機、月光館高中的整套制服，甚至連左臂上的SEES臂章都與生前完全一致。

「難道！難道！我、我復活了？可是怎麼會突然……」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但還沒等他高興多久，他就發現情況不太對勁。

抬頭一看，這裡顯然不是剛剛的通道，天空萬里無雲，腳下是柔軟的草地，身邊有數顆大樹林立，似乎是一座森林，不過自己根本就沒來過這個地方。

「怎麼回事？人工島附近都是都市，根本就沒有森林，如果我真的復活了，那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哈哈哈哈~~」

「別跑——！」

就在這時，理的耳邊傳來兩個稚嫩的聲音，他轉頭望去，遠處能隱約望見兩個女孩，一人長髮一人短髮，長髮女孩正在追著短髮女孩，兩人年紀大概只有10歲左右，臉上掛著笑容，愉悅地嬉戲著。

而當理瞇起眼看向長髮女孩時，他不由得發出驚呼。

「夢實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