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帖.龜茲佛舍利(上)

本章節 2684 字
更新於: 2021-08-29
一行人在敦煌郡短暫歇憩後,便持續趕路。沿途寸草不生,唯有遍佈滿地,使前途更加崎嶇的砂石。

這便是令史學家所著迷的絲路吧!然而放眼望去,方圓數里只有近百人的使團,此光景有些出乎環玉意料。

但更令環玉大開眼界的,非同團的唯一高僧莫屬。說到高僧,一般人的第一印象肯定是眉毫飛揚的翁叟。然而,經無意間的一瞥,這名身披袈裟的男人打破環玉的既定認知。

他大抵才二十齣頭,鼻樑高挺微曲,眼眸深遠無際,五官深邃精美,一雙濃密整齊的平眉像無法展翅的鴻雁,散發著若有似無的抑鬱氣息。

他貌似感受到環玉的視線,朝環玉方向望了望,嚇得她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往馮芷所在靠攏,要是讓對方知道她正欣賞著出家人的美色,定會被視為無禮之徒吧!



經過多日的跋涉,一行人總算抵達龜茲,龜茲境內與前些時日的荒蕪景緻呈極大的反差。農民引內流河水灌溉土地,畦畦田地長滿豐碩的稻麥以及各色瓜果。儘管龜茲的日夜溫差變化劇烈,嚴苛的環境卻孕育出比蜜奶之地更香甜美味的蔬果,只需淺嚐,味蕾便被絕美滋味悉數填滿。

沿著沙漠北道前行,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穿越乾枯的窪峽,峽谷兩側是宏偉絢麗的丹霞地貌。越過最狹隘的一線天,龜茲首都延城的三重城郭便於天地交合之線漸漸展露,視野霍地開朗明亮。

幾名地方官在延城城口盤查即將進城的旅客。這時,嚮導將一份同時刻有漢文與婆羅米文的白楊木板呈上,幾名官員詳閱之後,隨即畢恭畢敬地迎請使團入城。



延城裡,城郭內矗立頂天的佛塔,每座建築均以巨石鏤成,塔頂則漆以青金色的塗料,予人莊嚴之感。

大小不一的街衢縱橫在長寬約十七、八里的都城。顱骨形狀較為狹長,穿著錦褐的延城市民藉由四通八達的巷弄,四處兌換民生物品。

官員們引領使團走在其中最為寬敞,可容納一個皇帝行仗的泥磚大道。附近居民無不好奇地圍觀外來的貴客,交頭接耳地討論某項事物。

其中,一名操著流利漢語的商賈,與漢裔定居者的談話不斷重複著「佛蹟」二字,環玉本想繼續聽下去,可惜走在溪流般盈科後進的隊伍中,她不好獨自停下步伐。

領頭官員在一幢以大塊花崗岩砌築而成的雪白建築前停下腳步。

擅長龜茲語的隨從在馮孝興身邊嘀咕幾句後,他馬上回過身轉告馮芷與環玉:「季蔥、阿芷,妳們既無一官半職,亦為女兒身,就不必晉見龜茲王了,先留在行館吧!」

馮芷的表情剎那垮塌,她大概也想一覽龜茲王宮的美輪美奐吧!畢竟眾人的口耳相傳中,龜茲的宮室壯麗炫目,煥若神居,連環玉也不免感到失望。

不過理智告訴她,當前,馮孝興是她不可違逆的存在,未來若是要探詢孽兒的身分,或許得靠博得馮孝興信賴這條路。於是環玉拉拽著馮芷的衣袖,順從的說:「我與阿芷明白了。」

「那阿爺便放心了。」由馮孝興漾起的魚尾紋來看,他對於環玉此刻的識時務相當滿意。

「魏國的鴻臚大人,大王希望兩位女郎能享受龜茲之美,所以特別要我們率隊至女郎的行館表演。」

帶有異國靈韻,嬌柔嫵媚的嗓音將眾人的目光吸引至行館門口前,一名身形高挑的美人前來迎接環玉與馮芷。她擁有異於漢族的外表,卻說著一口流暢的漢語,正如翠色薄紗無法遮蔽她們寶石般的美目,驚艷使團的雙眼。

「實在太感謝大王的周延了。」馮孝興亦是片晌後才將神魂拉了回來,喜出望外的笑道。

美人望環玉與馮芷嫣然一笑,馮芷這才逐漸展眉,畢竟如此美人當前,讓人難以繼續拗著脾性。



兩人在美人的帶領之下來到行館的待客大廳。行館的地板鋪滿幾何圖紋,色彩斑斕的地毯,牆上鑲有拼貼無縫的馬賽克壁畫,不同地區的藝術特色全集合於此地。

一支手持琵琶、豎箜篌、羯鼓以及各色樂器的樂隊,與統一裝束的舞姬正靜候著兩人的蒞臨。

行館的侍僮為環玉與馮芷安置好座位後,琵琶女輕快的一挑,其餘樂音有如藏於山巒的雲嵐,隨著琵琶的導引悠颺出岫。

頭戴寶冠的舞隊踏著輕快的舞步,徐風輕拂她們的紅羅裙與腰間的綠巾,繞身的瓔珞隨她們的步步蓮花熠熠生輝。舞姬們婀娜的舞姿宛如飄悠雲霓的仙女。

曲樂起初清脆空幽,彷彿滴水墜入深不見底的湖海,而後轉為明媚柔婉,似少女於耳畔的呢喃。剎時,一道天地迸裂之響打破這低吟婉轉,最後剩下細細碎音,如聞泣幽咽。

聽到這裡,整首曲目傳達的情意深切款款,直闖環玉心扉,那難以言喻的情絲使她渾身爬滿雞皮疙瘩。

環玉好奇的問向身後的美人:「此首歌的意境是什麼呢?」

美人面帶溫柔的笑靨,娓娓道來:「這首歌名喚「耶婆瑟吉」。數百年前,先王的愛女愛上了一名青年石匠,兩人一見鍾情,私定終身。先王知情後,要求石匠於三年內,在延城附近的耶婆瑟吉山鑿出一千個佛窟。三年期滿,最後一個佛窟即將完竣之時,青年卻意外失足,葬身谷底。公主悲慟欲絕,遂隨青年縱身一躍。二人深情感天動地,山壁亦為之淚千行,其淚匯聚於山底,化為千淚泉。後人有感而發,遂作「耶婆瑟吉」一曲記之。」

雖說如此哀豔的故事成分虛構比例絕對偏高,這份動人的愛卻在懵懂的馮芷心中產生情竇的悸動。

至於環玉則為故事裡的男女主角惋惜不已,不過倘若故事以美好結局收尾,便不會有感動天聽的「耶婆瑟吉」了吧!

細細感受心臟跳動的馮芷倏地靈光一閃,興奮地問:「我們可以拜訪千淚泉嗎?」

美人們對視了一眼,評估自身能力以及現實狀況後便點頭答應:「若有我們幾位帶頭就行,不過兩位女郎不能獨自亂跑。」

美人們的允諾令馮芷欣喜若狂,這是她人生第一次成功地與人討價還價。馮芷與環玉相視而笑,這次,她的笑臉比往常多了一分自信。



出了行館,少了使團的緊湊步伐,這回的遊歷只有純粹的從容與悠遊之情。令環玉能更仔細的觀察龜茲的庶眾生活。

龜茲的百姓以物易物為主,包括糧食、牲畜等物資都在交易範圍內。衣著華麗,看來較為富有的人家甚至會以絲帛為貨幣進行買賣。至於錢幣方面,龜茲的市場仰賴魏國的銅錢與波斯、拂菻國鑄造的銀幣。

街坊市集與一行人初來之時同樣熙熙攘攘,可是,穿插在鼎沸人聲中的談話卻讓美人們的螓首蛾眉蹙在一塊兒,與憂喜參半的當地居民神情不謀而合。

環玉不解的問:「發生何事了麼?」

「近期,雀離伽藍的後山頻頻有墨色,狀如醍醐的液體流出成川,據說髮齒已落者服之皆更生,舉凡病人服之無不癒,雀離伽藍的阿闍梨稱之為「佛蹟」。」

「佛蹟出現應當歡心鼓舞才是,怎麼愁眉苦臉?」環玉對美人提到的佛蹟半信半疑,並萌生一筐疑惑。

美人嘆了口氣,憂慮的道:「「佛蹟」降世當普天同慶不錯,但也有不少禍福相依的災厄傳聞流竄街頭巷尾,使人心浮動不定。」

嚴肅的話題凝滯在眾人的眉間,趕走了輕閒的氣氛。

馮芷不希望原本好好的遊興變成這副德性,明明已脫離父兄的掌握,該無後顧之憂的玩樂才是,「唉唷!都決意來遊逛了,就敞開心胸,痛痛快快地玩嘛!之後才有氣力煩憂啊!」

「也是,讓女郎看笑話了,豈能教貴客不盡興?這可非龜茲的待客之道。」美人們受馮芷的言語所發,鬆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