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柏林大街的告別

柏林大街（Berlin Street）——地下城的活動中心，也是首都。

地下城的人口約莫三百多萬，發展停滯於2021年，對於西元2175年的至今，已經相當落後。並不是沒人才，而是因為地底下的資源匱乏，環境惡劣。

即便如此，生活在如此窘迫的時代，沒有比「活著」還要更美好的事情了。

聊聊柏林大街吧！整座地下城位在地底深處大約23500米的位置，前來此處的祖先們致力於改善環境，因為地底下實在太悶且骯髒，花了將近五年的時間才將地底改造成能夠讓人類久居的環境。

柏林大街正是地下城裡，第一個成形的複合性生活圈。

由於祖先們發展的重心不在於街景布置，所以建築的安排非常凌亂，街道交錯於幾間建築之間，沒有固定的隔間與距離，街寬忽寬忽窄，十足像個迷宮。

不過柏林大街的缺點僅此——之所以是地下城的首都，不僅因為柏林大街佔整個地下城的四分之一《面積約36000平方公里》，更因為所有物流都會經過這裡，這正是位於地下城中心的優點。因此，柏林大街是最為進步的地區。

除此之外，柏林大街的居住人口更是其他地區總合的快兩倍，在如此人才輩出的地區，不難想像進步的速度會比其他地區快上不少。

而一切故事的起源，從柏林大街的某個組織開始——

《西元2175年7月15日，晚上8點25分，地下城——柏林大街》

在柏林大街中的某個街道，兩旁窗戶皆暗，街道上安靜的連點蟲鳴聲都沒有。廢話，這裡可是地底深處，本來就不會有蟲子叫。

地下城的居民習慣早睡，生活在地底下，沒有太陽與月亮的更替，居民靠著時鐘與自身的生理時鐘，決定睡眠的時段，所以只要有點睏意便選擇睡覺。

所以這段時間幾乎沒有窗戶是燈火通明的，也許是習慣這時段入睡吧。

在安詳的寂靜中，「喀——喀——喀——」的腳步聲悠然竄出，踩著路面的石子緩緩前行。空蕩的街道有道黑影，兩旁街燈已然熄滅，身影撲朔迷離。

很快的，神秘人陡然蹲低身姿，隨後靠著爆發力，躍至將近五米高的樓頂上，以金雞獨立的站姿停在樓頂邊緣，淡然地俯瞰著幾乎暗滅的柏林大街。

早已忘記曾經的星空，如今頭頂上只有凹凸不平且醜陋的石灰岩土。

「你來了呀？」

神秘人身後傳來老頭的聲音，聽起來和藹可親，蘊含著磁性的嗓音聽起來相當舒服。駝背的老頭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緩緩走向神秘人。

燈光太暗所以看不清，依稀能觀察到老頭穿著類似和服的寬鬆衣袍，矮小枯瘦的身材因為駝背而蜷縮，雙手交疊扶在拐杖頂上，身體看起來不太好。

「Master，請問傳喚小的有何事情？」神秘人頭也不轉，稚嫩的語氣裡充滿了尊敬，舉止卻沒有擺出絲毫敬畏的行為，感覺是個言行不一的男孩。

是個年輕的小男孩，聲音卻是平淡的毫無生氣。

「呵呵——」老頭溫婉地笑了聲，停在男孩的身旁，不畏頂樓的五米高，大膽地坐在樓頂邊緣，短小的雙腿盤旋於空中，將右手裡的拐杖平放至右旁。

「叫你來沒別的事情，只是想跟你聊聊罷了，坐吧！」

老頭伸手指向男孩屁股下的空位，示意男孩能與自己平起平坐。男孩靜默了兩秒，最後仍舊沒有坐下，繼續眺望著屬於地下城的「夜景」。

「我還沒辦法與您同坐在同一個高度，請見諒。」男孩委婉地拒絕。

「是嗎……？呵呵呵……好吧，就這麼說話吧。還記得剛接養你的時候，你也只是個三歲的孩子，一晃眼間，就已經十六歲了呀！」

「是，您的養育之恩，小的沒齒難忘。」

「唉——雖說是養育，你卻從未將老夫當作父親看待吧？」

「不，您永遠是我的父親，同時，也是我的Master。」如同機械般的感謝詞，難以感受出男孩內心的真情。不過老頭明白，男孩的冷淡並非故意的。

「還記得當初發生的事情嗎？」

「……不記得了。」男孩思考片刻，隨後晃頭回應。

「不記得呀？也罷。無論你是如何看待我的，你永遠是我的孩子，這十年來，你替我斬除不少絆腳石，替組織貢獻良多，不枉我對你的栽培呀！」

「能成為您與組織前進的動力，是小的榮幸。」

「但是，我最後悔的，也是當初決議要栽培你成為殺手的自己嗎？」

「……這又是為何呢？難道是孩兒的成長不如您的預期嗎？」如同機械般冷淡的語氣裡，終於有一絲緊張與擔憂的情緒。

「不是的，你很強，應該說你擁有組織裡無人能及的才能，沒有小孩在剛接觸『始祖鳥』就能運用自如，你可是第一個，如此的天才，又怎麼會是無能呢？」

這番稱讚聽起來卻是無奈，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他從寬鬆的衣袍中掏出一根香菸。男孩見狀，迅速掏出口袋裡的打火機，替老頭點燃香菸。

「啪嚓」一聲，打火機搓出火光，柔軟顫抖的火苗在黑夜中搖曳著，男孩的面貌在陰影與光線的柔和襯托下顯現——

留有蒼白如雪的直髮，柔順的斜瀏海溫柔的掩蓋住男孩的右半臉，像是保護那顆純潔童真的右眼。左眼瞳孔湛藍，像極一片深不可測的海洋，能夠看透與包容所有日新月異的事物變化，純白的臉頰晶瑩剔透，火光下更是油亮。

是位白髮美男子。

男孩露出溫婉的微笑，細緻的雙眼微彎著，嘴角上揚的角度恰到好處，看起來既精神且平易近人——不過只有老頭知道，那是面具，也是心痛之處。

「謝謝你。」老頭微笑答謝男孩的主動，裹著黑色手套的雙手撓著白鬚，愜意的抽著剛點好的菸，裊裊白煙親貼著皺巴巴的臉部肌膚。

「你是天才，同時也是組織內的頂樑柱，十年來，你保護身為商人與決策者的我，替我解決競爭對手，作為一名殺手，你做得相當優異。」

「您真的過獎了。」男孩依舊微笑的微微鞠躬答謝。

「可是，你已忘記身為人類該有的法則。地下城確實是龍蛇混雜的不祥之地，在這種環境成長，你會變這樣根本不意外。我深知，培養你做為殺手是保護你的最好辦法，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難道您……要辭退我嗎？」

「不算是吧，你依舊是我們組織『剎』的重要幹部，不過呢，我暫且要先讓你休息一陣子，等待身心調整完畢後，再讓你回歸。」

「……請問是休息的這段期間，小的有甚麼事情要做嗎？」男孩惶恐的詢問。

「你聽起來很緊張呢？還是如此敬業，看看雪莉和英高他們，聽到休假後可是興奮得不得了，像個孩子似的，真希望他們有你的一半態度，唉——」

「兩位都是組織內的核心，平時事務繁忙不說，任務難度也不在話下，對他們來說，休息片刻確實是相當值得高興的事情吧。」

「那——難道你就不是嗎？」老頭語急轉直下的反問著。男孩頓時語塞。

「呵呵呵呵……哪找像你這樣體貼又強悍的幹部呢？關於你休息的消息，我會以『身體不適』為由，給予你三年的調養期，並讓英高代替你的職務。」

「三年！？」

「瞧你驚慌的反應，也在我的預料之中。」老頭面露微笑的揶揄著。

男孩緊張的迅速轉向正在抽菸的老頭，毫不猶豫壓下頭，單膝跪在樓頂邊緣，絲毫不怕會從頂樓摔下去的危險。

「請您三思！三年肯定會使我身手退步，終至退化到無法為組織效力的程度，除此之外，覬覦您的威脅正在大量萌生，三年的空窗期是不可小覷的。」

「哈哈哈哈！聽你這麼說，難道組織內的其他成員都是塑膠做的嗎？」

「……並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就放心休息吧。不過呢，我話還沒說完，你暫且先聽完，再評估我的決策是否有實施的必要吧。」

「……小的明白了。」男孩無奈的點點頭，站起身繼續僵硬地挺胸仰望街景。

「首先，關於你身體不適的理由，其實不是隨口說的。你操使的『檮杌』（Taowu）可不是普通的始祖鳥，你也清楚吧？始祖鳥會吞噬使用者的力量，直到無法呼吸為止。然而，四歲的你就能輕鬆使喚，不覺得奇怪嗎？」

「是，小的曾也對此感到懷疑，但至此仍未有答案。」

「當然！區區人類的我們，對於這些超自然的武器本就沒有太多的認識，要不然那批第一次使用始祖鳥的戰士就不會如此淒涼的慘死。不過呢，近幾年我有稍微對始祖鳥有初步的了解，算是一點解讀吧！」

「請問是……？」彷彿涉世未深的小孩，男孩好奇的追問著。

「反正遲早都得知道，就先跟你說些基本的知識吧！」老頭點點頭，和藹的微笑表現出對男孩求知慾的滿意。

「魂石，其實就是封印某種物種的媒介，每塊魂石都是有智慧與生命的，隨著魂石內被封印的物種越強，其代價便越大，不過，這些物種的體質太過強大，人類太過弱小，即便最不起眼的魂石，都能快速掏空人類的力量。」

「也就是說，我在操使的始祖鳥裡，存有某種生物的意識？」

「那便是『檮杌』，也就是你那把始祖鳥的名子來源。這名子是我親自取的，那時候人們還未有這方面的認知，於是這把始祖鳥被當作廢品，扔至地面。」

「原來……封印於我這把劍裡的魂石，裏頭竟然住著這般神奇的物種？」男孩難掩敬畏與新奇的口吻，似懂非懂的點著頭，那是表達興奮的舉止。

「除此之外，大部分的魂石都是封印著沒沒無聞的小雜魚，然而，檮杌與這些雜魚不同，即便是成年人也未必能使用。我不清楚小小年紀的你為何能使用，也許與檮杌本身的意志有關，但是，副作用也很明顯。」

「難道……與小的長年以來的體弱多病有關？」

「確實有這個可能，但我認為最直接的影響，果然還是你的『右眼』吧。」老頭嚴肅地揣測著，隨後將已燒去大半的香菸丟掉。

男孩似懂非懂的點著頭，冰冷的右手心緩緩撫摸被瀏海掩蓋住的右眼。

「像這種特殊的魂石，祂們必存有意圖，而不會選擇瞬間吸乾你的體力。我猜，檮杌正在無形間緩緩蠶食你的力量，那是放長線釣大魚的做法。所以，我希望在你休息的這段期間，你能減少使用檮杌的次數，改用『燕鷗』吧。」

「燕鷗？您是指第四代新型神器嗎？可是……」

「我知道——你除了始祖鳥以外，其餘三代神器全部都不會使用。但是啊，儘管你不會使用後三代神器，但你對所有武器的熟練度皆不在話下，你的瓶頸並不是使用武器的技術，而是對於神器力量的拿捏。」

男孩有些聽不懂，語氣困惑的問道：「小的愚昧，請您說詳細一點？」

「恩，先介紹四代武器的核心吧！第一代『始祖鳥』採用魂石、第二代『黃昏鳥』採用隕核（Meteorite nucleus）、第三代『鸊鷈』採用末隕（Doomsday meteorite）至第四代的『燕鷗』使用人工核心的洛鉈，每顆核心都是有一定的相容度，對於人類而言，洛鉈相容度最高——但是！事實果真是如此嗎？」

「……小的不知。」

「實際上，人們始終認為燕鷗的性能是四代之首，但，那只是僅限於配合人類體質時發揮出來的力度，講白一點，人類根本未挖掘前三代的天然核心，因此未能發揮出真正的力量。洛鉈的強大之處在於它是『人工核心』，並沒有屬於自己的意識，一切都是經由電腦數據完成，為人類量身訂做。」

「那豈有掌握武器時的真實感？」

「沒錯！這就是為何你難以使用燕鷗的緣故。你的身體已經習慣掌握始祖鳥時的真實感，以至於難以使用只需要事先設定好就能強大的燕鷗。」

「原來如此……但是，小的不僅僅不擅於燕鷗，就連黃昏鳥以及鸊鷈都未能完美掌握，這兩代神器不正是使用天然核心？又是為何？」

「恩恩恩——其實我並不是這麼了解，可能與你的身體有關也說不一定。順道一提，這四代神器的強度並沒有最強之說，縱使天空之城的那群傢伙認為燕鷗是最強神器，但事實並非如此，你就是最佳例子，希望你能謹記。」

「是，小的銘記在心。」

「回歸正題，這次三年休息之餘，希望你能嘗試摸索燕鷗，當然，黃昏鳥與鸊鷈也不要排斥。會有點辛苦，但若能掌握，勢必對你有莫大的幫助，也能減少你對檮杌的依賴，畢竟檮杌並不是普通的始祖鳥，風險深不可測。」

「遵旨。」男孩不猶豫的接受老頭的託付。其實，男孩並不清楚老頭口中的「有點辛苦」究竟是怎樣的程度，現在的他，只是單純的接受命令罷了。

簡直就像個機器人，像個冰冷的機器，只會死死的接受、執行與完成。

老頭不發一語的瞧了幾眼男孩，接著像是無奈的微微搖頭。吞吐著口中的煙霧，香菸已經吸到快要拿不住，乾脆叼在嘴唇中。

「恩，再來，聊聊這三年你人會出現在哪裡吧。天空之城——不陌生吧？相較於地下城，科技與文明都有飛躍式的提升，戰鬥能力卻不如地下城。」

「是，而您不吝天上那群人對地下城的鄙夷，渴求與對方達成共識，希望能夠協力抵禦地面上的魔物群，這份精神實在令小的佩服。」

「話雖如此，不僅是天空之城的官員們，就連地下城的大部分人們都認為這是無稽之談，這讓我感到力不從心，光與這群反對人士作對，都沒有心思跟天空之城的合作人士聯絡。為此，我想派一名手下到天空之城，分擔雜務。」

老頭微笑著，和藹的視線轉向身旁的男孩，露出「就是你了」的眼神。

「您想讓我去嗎？」男孩語氣平淡的詢問著，即便心知肚明。

「組織內莫屬你年紀最小，至於與你同齡的雪莉跟英高，儘管他們身手也不錯，但無奈心智上還未達到能夠獨自行動的程度，為此，只有你能勝任。」

「若這是您願意並希望我承擔的任務，小的在所不辭。」

「欸——任務甚麼的，我說過了，我是讓你去休假而不是執行任務的，別抱持這麼嚴肅的態度呀。也許你不知道，天空之城整體的戰鬥水平都未及你自身的十分之一，所以你自然也能輕鬆化解危機，這根本不算是任務。」

「您過獎。」這份自謙感受不到被稱讚的雀躍，只是為回應而脫口而出。

「這不是誇獎你，只是陳述事實。正因如此，我也希望你能透過這次休假，多到外頭去見識見識，因為你的認知早已不在這年紀應該有的高度。」

「小的明白。不過小的有個疑問想問您，是關於您剛剛所說『年紀』的部分。為何要專挑年輕的我去呢？難道天空之城的入城規定有年齡限制嗎？」

「啊——哈哈哈哈！你問到重點了，挑你這年紀自然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我希望你能到天空之城內的軍校就讀，在那邊好好學習地下城裡學不到的知識與技術，也希望能透過校園生活，擴充你在天空之城那邊的人脈。」

「……軍校嗎？小的有資格就讀嗎？」男孩稍顯懦弱且不安的喃喃著。

「你想太多了，你的實力甚至都超越在軍校執教的教官了，針對這點，你要有個認知——天空之城內大部分的人都很鄙夷地下城的人，但別只為了證明自己而顯露你全部的實力，千萬要沉得住氣，我們的敵人不僅僅在地下城。」

「小的明白，那麼另一個原因是……？」

「恩，其實要進入天空之城是要有理由的，不然看管人員是不會無緣無故放你進去。為此，屆時我會給你入學證明，給守衛過目就行。理論是這樣啦，但萬一被對方知道你是地下城來的，恐怕會刁難你吧。」

「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禮讓對方，不會造成您的困擾。」男孩看出老頭的隱憂，主動宣示自己的沉著不會帶給老頭麻煩。

「恩恩，你還是那麼穩重，跟那兩個傢伙簡直南轅北轍。」

兩個傢伙，是在說與男孩同齡的雪莉及英高吧。

「另外，你接下來就讀的軍校有提供學生宿舍，你這三年若要在天空之城定居，居所是個問題。為此，宿舍正好解決這個困擾，你就住學生宿舍吧。」

「明白，小的一切遵從您的安排與指示。」男孩再度毫不猶豫地答應。

「恩恩，這樣就放心了！聽說軍校裡的宿舍環境不錯，理由是為了在整天辛苦的課程後有個舒適的休憩環境，無論如何，應該不會讓你過得不適應。」

「即便辛苦也無妨，小的不需要多好的舒適環境。」

「唉呀，我說過了，既然這趟旅途是讓你稍微放鬆的休假，這之中的任何環節是絕對不能馬虎的。還有，從明天開始，你得嘗試以輕鬆的口吻說話。」

「遵旨。」男孩依舊機械式的回應著。

老頭無奈搖頭，輕嘆一口氣。

（也對，這孩子已經長達十餘年這樣說話了，一時半解難以改變呢。）

無可奈何的老頭在心中自嘲一番，對乖巧過頭的手下是既放心又擔憂。

「大致這樣，詳細事項我再讓手下交付於你，以上，有甚麼問題嗎？」

「沒有任何問題。」

「恩，今晚就做好準備吧，明早即刻出發，我已經向天空之城的合作人士交代好了，明早八點會在地下城出口與你會合，剩下的路途就交給對方吧。」

「八點……嗎？小的明白。」男孩恭敬的鞠躬，鄭重地接受命令。

老頭微笑著，拾起一旁的枴杖，顫顫巍巍倚著拐杖，在樓頂邊緣撐起老縮的身子，看起來驚心動魄，男孩也緊盯著老頭，以防老頭有甚麼閃失而摔落。

不過老頭並非一般人，看起來顫顫巍巍的上半身，下盤卻穩穩地站著。

站穩的同時，老頭再從衣袍裡掏出兩封密封的牛皮文件，遞給男孩。

「一封是交給明天與你會面的對方看的，一封是交給你看的，信件必須在明天離開地下城後才能打開並過目，清楚吧？」

「小的明白。」

「還有，從柏林大街出口到地下城出口距離甚遠，途中可能會遭遇殺手，希望別大意了，畢竟地下城裡仍有多數首領不希望與天空之城有交集。」

「領命。」

「很好，離開吧。」老頭點頭並揮舞著右手，示意男孩離開。男孩望向老頭，已然是最後一面，那雙冷淡的眼眸流露出一絲不捨，最後消失在黑暗中。

這刻道別後，直到下次重逢便是三年之久。

和藹的眼眸凝望著空氣，佈滿白鬚的雙唇微微張開，嘆出一口熱氣。

「天底下哪有父親希望自己孩子的雙手淋滿鮮血，若能透過校園生活的薰陶，將你心裡埋藏已久的善良與純真重新找回啊。」老頭語重心長地喃喃著。

最後，老頭拄著拐杖緩緩轉過身，嘴裡不捨的道出男孩的名子——

「比斯特，這三年究竟能改變多少呢？」

●

《西元2175年7月16日，凌晨4點05分，地下城——柏林大街出口》

因為是地下城的緣故，外頭的太陽無法照亮地底，只有準時通電的街燈正一盞又一盞的點亮，街道上已經出現零星幾名開始搬貨的居民。

一道疾馳飛過的深藍身影正飛奔於樓頂上，為地底帶來涼快的微風。

快得無法以肉眼捕捉。

接連屋頂的奔馳著，緊接跳入暗巷中。穿梭著大街小巷，輕盈的身子與準備開始工作的居民擦肩而過，人們認為這是地底內少見的涼風，並沒有察覺。

身穿蔚藍刺客裝的「比斯特」，銀白瀏海隨風而逝，奔向柏林大街的出口。比斯特僅僅揹著簡單的皮囊，穿上平時出任務時的服裝，飛快的衝刺著。

那身刺客套裝是Master請人特製的套裝，大有來頭。

藍紋黑底的連身袍，類似浴袍的設計，但造型上並不隨便，無論是流線感或是圖紋都非常講究，除此之外，刺客袍上還附加多道盧恩文字，賦予抗性。

物理抗性大約在刀槍不入的程度，魔法抗性約在九級魔法(最高十二級)。

腰際緊綁褐色腰帶，緊緊牽連著環環鐵鍊，能觸發許多暗器的開關。奔跑時，衣袍後頭的裙襬會微微揚起，遠看就像是老鷹翱翔般優雅。頭巾採用深黑的布料，與全身蔚藍的柔和相襯，黑夜中捉摸不定，晝日行動也能保持神秘。

以十六歲的年紀來說，比斯特身高約155公分，在同齡人中算矮小，這身刺客袍似乎有點太大，岔開的裙擺尾端長至腳踝，頭巾垂落快把整張臉遮住。不過本身就是不見天日的殺手，這身刺客裝或許有這方面的設計理念。

比斯特穿著厚實的皮靴，雙手裹上不知道被清洗幾次的皮手套，奔至柏林大街的出口便停留在原地，回頭望著身後的地下城。

人在柏林大街出口，在向前走就是離開這整座地下城的出口了。說實話，其實有點不捨。湛藍的瞳孔轉動著，向左右環顧，像是以眼神告出離別。

（三年……可真是不短的時間，Master的心可真狠呀……）

暗自感嘆幾聲，隨後習慣性地戴上「狐狸面具」，轉身跑向地下城的出口。

柏林大街是一整個地下城的中心，出口是直接連接著整座地下城的出口，以方便貨物輸送，也是地下城的戰士們經常出入的位置。

比斯特的面具是執行任務時才會戴的，城鎮中，有個稱號為「紅狐狸」的殺手，所到之處便是屍橫遍野，有如狐狸狡詐的面容，時被鮮紅血液沾染。

那正是比斯特，正好在「剎」的組織裡，比斯特的代號正是「狐狸」。只不過，城鎮內並未有人見過比斯特的真容，除了剎組織裡的成員。

遵循著組織的教義，比斯特外出從未給他人瞧過自己的真面目，行走於街道都是以奔跑的方式，速度之快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就像剛剛一樣。

從柏林大街出口跑到地下城的出口其實只需要三分鐘的腳程，比斯特雖是邁步奔跑但又與平常的速度不同，明顯有放慢。

沿路是人們開挖的通道，地面與牆面以秘銀（Mithril）打造，非常堅固，有利於承受魔物的攻擊。通道格外安靜，只有比斯特跑步發出的踢踏聲。

通道內迴盪著踏步聲以及腰間鐵鍊的碰撞聲，比斯特又想起兩名同伴。

（對了，這樣不告而別，英高跟雪莉兩個會不會大發雷霆……？）

不過轉念一想，Master應該有對自己暫時離開地下城的事情保密，兩人應該不會知道的。既然這樣，自己大概能放心了吧？

大概吧……兩人的偵查能力都很強，不知道Master能否瞞過。

在通道內也跑了將近兩分鐘，算一算差不多該到地下城的出口了。比斯特翻過背後的皮囊，拿出五吋大的手機，滑開解鎖畫面——4點13分了。

距離約定好的八點還有兩個小時有餘，比斯特卻露出快遲到的一絲不安？

看完時間後便將手機放回皮囊。隨後，比斯特的右手湊向腰間的鐵鍊……

「在那裏！？」

輕拽一下腰間的鐵鍊，瞬間從衣袍袖口中拉出將近一米的小鐮刀，比斯特眼神閃過一抹殺意，轉向通道的右側壁面，毫不猶豫的甩出鐮刀割破牆面。

這是連魔物攻擊都未必能打破的秘銀牆，卻被比斯特輕易打破。

「砰——————！」劇烈的爆炸聲幾近奪走比斯特的聽力，爆破的煙霧夾雜著石塊竄出，從中飛快竄出好幾道不詳之客的身影。

很快，比斯特被接踵而至的敵人們包圍。

「你們是誰？」比斯特游刃有餘的甩著鐵鍊鐮刀，眼神充滿不屑。

對方並不回答，他們只靜默在原地一秒，緊接著同時衝向比斯特。

（正如Master所言，地下城裡有許多不願與天空之城交流的保守派，自己這趟旅途正好觸碰到那些人的逆鱗，這次的刺殺早已在預測之中。）

煙霧仍未褪去，比斯特還未搞清楚對方的身分，但並不影響他禦敵。他俐落地將鐮刀收回袖口內，轉而從衣領中伸出一把刀身呈Ｓ型的古怪匕首。

只見比斯特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並攏，以指腹輕滑過光亮的刀面，這舉動使銀白色的刀面閃爍著暗紫色的光芒，像是匕首被賦予了某種力量。

「一群螻蟻。」比斯特不快的抱怨著，緊接瞬間消失在眾殺手的視線中。

殺手們被這幕驚得馬上停下腳步，開始晃頭晃腦找尋比斯特的下落。速度之快，眼睛根本來不及捕捉。

剎那間——「嗚啊」一聲，明顯是被悶住嘴巴的斷氣聲，忽然從殺手群中響起。這讓其他殺手更加緊張，開始使用「視界之眼」感知比斯特的蹤跡。

「怎麼可能！？」其中一名殺手驚呼著。緊接著說道：「對方封鎖了『視界之眼』的能力，我竟然無法使用，也感受不到體內的力量了。」

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接連「撲通」幾聲，越來越多同伴遭到比斯特的無聲放倒，無奈自己就是絲毫沒看到對方的蹤影，力量像是被剝奪似的，只剩下視覺能夠正常發揮。

但比斯特的速度豈示肉眼能夠捕捉的？

同伴接連敗倒，剩餘的殘黨緊張地互相謾罵道：「不可能！再給我試試看，不可能厲害到連對方的魔法都能封鎖！他肯定只是隱藏自身氣息而已。」

「不！千真萬確，可能連其他魔法都封鎖了！」

「全是屁話！你這個廢……嗚啊！」來自同伴突如其來的嗚呼聲以及倒下的聲響，通道內似乎只剩下自己是站立著，轉瞬間，自己已然孤立無援。

身後忽然傳來「你們是誰派來的？」的質問聲，頸部喉結的位置襲來刺骨的冰涼，自己已然被對方用匕首抵著自己的脖子。

「這就是『狐狸』的實力嗎……？」對方渾身顫抖，故作鎮定的讚嘆著。

全身神經完全被恐懼麻痺，背脊發涼到上半身開始顫抖，耳邊傳來平靜的呼吸聲，對方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的身後，自己連他甚麼時候出現都不知道。

「說吧，你們是哪個保守派首領派來的？你是怎麼知道我要前往天空之城的？若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又是因為何故前來刺殺我？」

「看來你挺敏銳的，我們還真完全不是你的對手呢……切！」對方不屑的吭聲著，不過三秒，比斯特聽見一陣清脆的「喀」聲，對方瞬間癱軟。

癱軟的軀體倒臥在比斯特的懷中，比斯特無奈的踹開。

「切，咬舌自盡嗎？」比斯特不情願地踩著屍體，五指靈活轉動著匕首，俐落地甩乾刀面的鮮血，迅速收回袖口裡的暗袋。

爆炸的煙霧終於褪去，牆面上還有被鐮刀弄破的坑洞，地面倒臥著十幾具屍體，身上竟然沒有看到半點傷口，但都停止了呼吸，鮮血滲出積成血泊。

「還要清理現場，真是拖時間。」比斯特不情緣的抱怨著。

他忽然平舉右手，掌心呼喚著某種力量——空氣像是被無形的雙手扒開，一道細小的空間裂縫正在緩緩擴大，透過縫隙裡，正竄出相當不得了的力量。

彷彿是被關押在時空縫隙裡的猛獸，正在比斯特的無聲呼喚下準備出閘。

然而，比斯特像是想起甚麼，他放下右手，未成形的空間裂縫就此消散。那股無法言喻的壓迫感與力量也同時消失。比斯特苦惱地皺著眉頭。

（好險，差點忘記Master的叮嚀，從現在開始要減少使用檮杌的次數。）

望視著凌亂的現場，比斯特不發一語，轉頭看向還未走完的前方。

（估計前方還有不少刺客，在不使用檮杌的前提下，單純用武器解決實在太費時間了，另外，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可不能亂糟糟的與對方會面。）

比斯特平靜的闔上雙眼，雙手合十，腳底下隨即展開暗紫色的魔法陣。

嘴裡還振振有詞地抱怨道：「雖然殺雞焉用牛刀，但也不能折損Master的威嚴，賊人們，好好記住Master帶來的恩惠吧。」

頓時間，周遭空氣的流動正在放慢，一切都好像變得輕飄飄，彷彿能在這種狀態下看見光的粒子、水的分子等細微的元素。腳底的魔法陣快速輪轉著。

魔法在靜謐中悄悄啟動。

「固有魔法（Inherent magic）啟動——『迴光返照』（Back to light）。」

魔法啟動！腳底的魔法陣隨即迅速擴張，現場為之色變。

以比斯特為中心，周遭正在劇烈變化著。

任何聲音、任何感觸、任何氣味，彷彿一秒內通通散開，所有顏色翻轉，蒼白的秘銀轉為漆黑；深藍的刺客袍轉為鮮紅；地上的血泊悄悄泛紫。

時間停止。這就是比斯特的固有魔法，也是這世界裡所有強者夢寐以求的能力，因為這並不是普通的才能，而是少數幾名佼佼者能夠施展的異能。

當然，固有魔法的副作用也非常可觀……

比斯特睜開雙眼，腳底下的魔法陣消失，魔法啟動成功。

「敵人安分一點，我就稍微溫柔的帶走他們吧——『神速』（Swift）、『鷹眼』（Hawkeye）、『重力無效化』（Gravity neutralization）、『血氧活化』（Invigorate blood）。恩——這點程度的肉體強化就好了。」

邁出輕盈的步伐，比斯特開始遊走於這段顏色顛倒，時間停止的通道裡。拜「鷹眼」的能力強化所賜，躲藏的敵人早已映入比斯特的眼簾。

「第一個。」比斯特停在一面牆旁，已經透視出躲在另一面的敵人。他伸出右手撫摸著牆面，緊貼在牆面的手掌心瞬間展開一圈鮮紅的小魔法陣。

「請離開吧，『三重火』（Triple fire）。」

魔法啟動，卻沒有對應的反應，不說慘叫聲，連點爆炸聲都沒有。然而，比斯特卻滿意的放下右手，繼續向前殺死剩餘的殺手。

「『三重火』。」

「『三重火』。」

「『三重火』。」

「『三重火』。」

………

……

…

一切都在幽靜中執行，比斯特平靜的碰觸一面又一面的牆，貌似殺死一位接著一位被時間暫停的殺手，這幕看起來荒唐的像是比斯特的獨角戲。

終於，施展高達五十幾次的「三重火」，比斯特先前施展的多道肉體強化魔法也正好抵達時效。他連點眼神都不瞧，只是緩緩舉起右手。

「解除——固有魔法。」

清脆「叮」一聲，宛如敲響鈴噹的一聲，比斯特彈了聲響指，魔法解除。

「砰——————！」

劇烈且多重爆炸聲接連響起，環繞於通道，其中夾雜著慘叫聲、腳步聲、呼吸聲以及比斯特的自言自語，各種現象皆是固有魔法啟動時產生的。

皆是因延後而共同盛開。

所幸秘銀的隔音極佳，除非身在通道之中，爆炸聲並傳不遠。

比斯特呢？他默默地掏出手機，瞧了瞧時間——7點43分。時間在這短短不到三分鐘迅速流逝，精妙無比，若是常人，早已迷茫於無可置信的疑惑中。

他滿意的點著頭，將手機放回皮囊後便悠然地離開通道，往電梯區走去。

因為「紅狐狸」聲名大噪，狐狸的面具在地下城中也大名鼎鼎，怕被認出身分，在走到電梯區時，比斯特刻意摘下面具。

整座電梯是不透明的，整座高度誇張到不見盡頭，畢竟是從深度23500米上升至地面。電梯門口旁站著兩名身穿紅色工作服的守衛，頭頂戴著鴨舌帽，帽緣壓得非常低，以至於很難看不到對方的臉孔。

能確定的是性別，一男一女，身高都比自己高。

比斯特拾起假笑，親切的說道：「我接令要離開地下城。」

「請交出許可證。」其中一名女性守衛伸出手，語氣冷淡的索求著。

順應了守衛的索求，比斯特將手中的外出許可證遞給駐守在電梯區的兩位守衛，禮貌地問道：「有這份許可證，應該就能出去了吧？」

女守衛仔細的閱覽許可證的詳細資料。那是一份雙面的文件書，裡面除了身分證資料，更有深入的相關資訊，比如這次的外出理由。

當然，這份文件都是經由比斯特的父親派人捏造的，內容自然是偽造的。

另一名男守衛瞥向女守衛手中文件的照片，再瞥幾眼比斯特，冷淡問道：「你的全名是？」

「比斯特．史蒂芬。」

「恩，生日呢？」

「西元2162年5月28日。」

「身高跟體重？」

「身高為165.2公分，體重是56公斤。」

「不愧是小矮……咳咳。」女守衛小聲喃喃著，但很快就被咳嗽聲蓋過。

「甚麼？」比斯特其實沒有注意聽，因為目光都在眼前那座高聳的電梯。對於從未出去地下城的比斯特，現在的他眼神裡都是新奇。

「沒事，只是喉嚨有點癢罷了。那麼，這次離開地下城的理由是？」

「物資探索與魔物環境考察。」

「魔物環境考察？」女守衛忽然皺起眉頭，不解追問道：「最近有重大魔物的襲擊事件嗎？我記得上頭沒有下達這方面的指示呢？」

「只是例行的考察罷了，這種小考察本不是因為危險而下達，是平時就會有的任務，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比斯特不慌不忙，露出招牌微笑地解釋著。

（不知道這樣說有沒有毛病，但這是Master教我的，應該不會有錯吧？）

「恩？是嗎？不過只是例行性的考察，為何需要這麼久的時間。」

「這次的考察不僅僅只是對原有環境的巡視，上頭更是有意拓寬巡察的範圍，至於拓寬的程度還無法確定，當然，實際的時間並不需要三年之久，只是單純因為未知的所需時間而暫定的時間，畢竟外出時間是必須呈報的。」

「好吧，我清楚了。通過！」女守衛點頭並闔上文件，還給比斯特。

在守衛的操作之下，電梯門緩緩打開，擁塞空間裡頂多只能容納五個人。比斯特踏入電梯口，電梯門關上之際，兩名守衛例行向比斯特鞠躬道別。

「請注意安全，早日歸來。還有——在天空之城裡，要照顧好自己。」

最後那句話傳入比斯特耳朵內，他驚訝地瞪大雙眼，望向電梯外的守衛。

（為甚麼對方會知道！？）

電梯門即將完全闔上之際，守衛終於漸漸抬起頭，被帽緣陰影遮擋的雙眼終於公開，那雙眼眸彷彿向比斯特嘲諷「別以為連我們都能輕易瞞過」。

那瞬間，比斯特終於察覺到——

「你們是！？」　「叮！」

熟稔的兩張臉龐消失在緊閉的電梯門縫隙。

電梯開始急速上升，比斯特嘴角微微上揚，無奈的搖了搖頭。

（雪莉跟英高這兩個傢伙，竟然偽裝守衛盤問我，虧我還特別擬定劇本。不過他們竟然能騙過前方諸多刺客，看來還是不能小看他們。）

比斯特好氣又好笑的嘆息，所幸沒有想像中的痛打，但平淡的有點寂寞。隨著電梯急遽攀升，迎接他的將是嶄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