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4-2
本章節 4826 字
更新於: 2021-08-18
「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嗎?」
小萱看著踏入店裡的蘭小姐,以及她身旁搖搖晃晃的木箱……
正確來說,那是一位抱著木箱的男人。
他手裡抬著的收納用木箱看起來長超過一米,寬也有半公尺,沒有特別的裝飾或雕紋,緊緊只是個樸素的木箱,箱子蓋過男人的上半身,雙手也因為用力而浮現青筋,看起來雖然不怎麼輕鬆,畫面卻很滑稽。
蘭小姐真是每次都帶著奇怪的東西進來呢。
小萱在內心平淡的產生感想,同時回答道。
「我也才剛到而已,之前提到的東西就是指這個嗎?」
幾天前,小萱收到蘭的訊息,希望自己早上可以過來咖啡店一趟,有關於工作內容的事要談,順便還要讓她看看有趣的東西。
雖然以蘭小姐古靈精怪的程度,這東西肯定不是單純「有趣」就是了,眼見這大到有些誇張的箱子,心頭更是五味雜陳。
希望不要是麻煩的東西就好。
「嗯!先到倉庫我再告訴妳,跟我來。」
蘭沒等兩人反應便逕自往前走,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樣令小萱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中,蘭小姐似乎該更沉穩一點,但此行此舉卻又更符合她看起來的樣子。
絲毫不介紹身後的男人也很詭異,和室冥那次的情況完全不同,也許此行的目的真的只不過是為了讓她看「東西」罷了。
「啊,不用在意我,我會自個兒跟上的。」
小萱聞言,便不打算多做關心,但還是頻頻回頭,以免在對方撐不住時,還可以上前幫忙接應。
三人排成一列走上樓梯,稍嫌狹窄的走廊上,面向市區的右手邊做成了落地窗,不僅有良好的採光,還能將街景盡收眼底。
咖啡廳的二樓只有兩個房間,位於左手邊的書房,以及走廊盡頭專門擺放「物品」的倉庫,蘭逕自走向深處,毫不猶豫的推開了門。
裡頭是近兩層樓高的空間,沒有明燈,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上開著幾道天窗,好讓自然光落下,牆上是溫暖色的花紋壁紙,藉由旋轉樓梯可以下到一樓,其中央有四張看起來柔軟的雙人沙發,各自面對中間的大理石圓桌呈對稱型。
靠牆的書架上堆著各式各樣的書,從繪本、小說到艱澀的古典文學、詩詞集都有,而書架前方的則是一個個空的矮櫥櫃,它們幾乎填滿了底下可以走動的空間。
三人來到桌旁,司徒小心翼翼的調整姿勢,非常輕巧地將木箱放在桌子上,其過程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蘭無言地打了個響指,司徒也好像明白意思似的輕輕點頭。
他打開放在桌上的木箱並將位置讓出來,紫色的絲綢層層包裹住中間的物體,蘭俐落地層層撥開後,躺在中央的是足足有一般人身高長的卷軸。
她一手握著畫桿一手捧著卷軸,只是輕輕的往旁邊一推,卷軸彷彿獲得了生命一般自動的往旁邊攤開,橫長大概有七、八公尺,這是比一般的大幅還要更大的尺寸,雪白的牆壁浮在空中,繞著三人圍成了一條圈。
不需要誰來解釋,蘭正使用著「祂」。
從畫心當中慢慢浮現了好幾個物品,就像被卷軸慢慢排除在外一樣,蘭從中隨便挑了兩個一把抓下,其他的物品又漸漸被卷軸吸了回去。
「這個叫夢罟,也就是俗稱的捕夢網。在北美文化中這種手工藝品可以捕捉美夢,能祛除惡夢使人安心入睡,也可以為持有人帶來好運。另外的這個則是看似老舊的筆記本,妳分得出來它和妳的手套有什麼不同嗎?」
這是一種外型類似風鈴的掛飾,以柳樹作為圓框,並在框內編織蜘蛛網的圖形,下方則掛上羽毛或串珠。
另一邊的筆記本紙張有些泛黃,封面的字也早已磨損的看不清楚,書況雖然嚴重,卻給人一股沒辦法再壞下去的感覺,十分詭異。
小萱小心翼翼地接過夢罟,但只是看著它純白色的羽毛裝作在思考的樣子,畢竟她自己並不具有分辨的能力,只能依靠御守替她感應。
『御守,有什麼感覺嗎?』
『嗯,很奇怪,但也很有趣……』
『什麼意思?』
「妳分不出來對吧?我猜妳的附喪神也不清楚。因為這個東西既不算是,也不能說不是,是介於普通物品和附喪神中間的存在。」
「……我接觸附喪神這麼多年,還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東西。」
「畢竟這是在不久前,我自己創造的產物。」蘭淡然的說道。
彷彿是為了展示一般,她讓小萱將夢罟對準站在一旁的司徒。儘管對方露出退縮的表情,卻也沒有閃躲,彷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不用擺出那麼可怕的眼神,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妳只要也用過一次就會明白了。」
小萱還在半信半疑時,夢罟的羽毛像受到吸引般朝前方飛去,它們伸長、擴大,像繩索一樣緊緊纏繞住司徒的全身,框內的蜘蛛網也吐出一團黏呼呼的東西封住他的嘴巴。
不一小會兒,碰隨著一聲悶響,司徒便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眼神表達著無奈,身體掙扎的同時也發出支支嗚嗚的聲音。
蘭見狀,便從小萱手中取回夢罟,在脫離小萱手心的那一刻,纏住司徒的羽毛便自動解開,黏在嘴上的蜘蛛網也剝落下來。
小萱若有所思地看著手心自言自語。
「……這個東西,沒有自己的意識,我、我只是『打算』用而已,甚至都還沒有『許願』,怎麼會……」
「嗯,它沒有神格,只是一介物品罷了,真要說的話,只不過是半吊子的仿冒品。」
「那為什麼還能……」
有這樣的力量?
小萱困惑的尋求解答。
「稍微等等。」蘭笑了笑,沒有馬上回答她,反而先走到司徒身旁幫助他起身。
司徒嘆了口氣,握住蘭伸出的手站起來。
「說真的,每次都要來這套嗎?」
「唉呀,可是看到別人無力的倒下難道不覺得很好玩嗎?」
「我想當事人應該不會覺得好玩就是了……」
「蘭小姐!剛剛的……」
蘭側目看了看小萱,她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引起了她的興趣。
使用附喪神。
簡單來說,便是以物品做為媒介、以人的軀體、使用神明的力量。
為了同理附喪神的願望,強迫自己和神明同調的結果便是對精神帶來極大的負擔,這份差距正是人與神之間的隔閡。
姑且不談使用附喪神的諸多限制,使用人正常來說約莫可以使用半小時,這是從正常狀態到變成一個廢人的最短時間。
當然這是浮動的,每個人的狀態都有一點不一樣,但超過一個既定的時間,身體便會為了保護自己而產生疲勞,精神會頹靡、也會心生退卻,並自我限制繼續使用的行為,一般來說和附喪神的連結也會斷開。
從道理上來講,就和身體擅自設定上限,以避免過量使用會傷害大腦、器官的狀況一樣。
若是一次性使用複數的附喪神,在到達極限之前身體來不及發出訊號,一不小心精神崩潰或是發瘋都是常有的事。
蘭作為少數可以使用「複數」的存在為人所知,除了「文房四寶」這個最常被提起的異名之外,諸如雙刀流、左右開弓此類,對她的稱呼也是一個比一個誇張,這件事對於她們來說就是如此的驚人。
如今,對於這份名號的由來,自己有了一點頭緒。
小萱輕輕撫摸蘭小姐放在桌上的夢罟,這裡頭沒有像御守一樣的神靈,沒有神格。
只是一具空殼。
不知為何能像附喪神一樣擁有特殊的力量,但估計也僅止於此了。
沒有成長性、可能性,即使是自認被附喪神討厭的小萱,看著眼前的殘骸也感受到了一絲絲的可悲。
她嘆了口氣。
將視線從這個作工精美的捕夢網移開。
如銀河般層層交織形成的網,此刻卻顯得特別單薄。
*
「雖然裡面已經沒有神,卻仍能發揮神靈的力量,我將這些遺產稱為附喪物。」
「……附喪物?那些從卷軸裡出來的全部都是?」
小萱吃驚地望著從紙中慢慢浮現,並且不斷被司徒接手的附喪物。
他將物品一個個放在桌上或地上,等到全部結束時,數量早已超過三十,甚至比小萱一輩子見過的附喪神還多。
司徒手法嫻熟的將它們分門別類,並且一個個紀錄在筆記本裡,迅速的開始整理周邊因為多餘的物品而顯得雜亂的地面,他按照某種規律,依序的將物品收納在架上或櫥櫃裡,那些特大號的物品則被他搬到房間的角落安置。
蘭收起卷軸,稍微喘了口氣,剛剛的使用對她來說仍有些負擔。
「不全是,裡面自然也有真貨。剛剛忘了向妳解釋,這位是『宣紙』,因為攜帶不便,外面的捲軸是我請人設計的,雖然堅固但姑且算是一般品。她可以任意的『收納』和『保存』物品,和四次元空間一樣,很方便吧?」
「的確是……」
「附喪物的感覺怎麼樣?」
「怎麼樣……硬要說的話,很『輕』吧?」
那種奇妙的感覺很難化作語言來形容。自己第一次體會到了,御守所說的後知後覺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好比不用使力,單單是拿著扇子便能起風,甚至不知道自己剛剛到底做了什麼,完全沒有使用物品的自覺。
「附喪物的好處便是,我不需要徵求附喪神的同意,也不用與祂們連結,更不必在乎祂們的願望,可以只由我單方面的,予取予求它們的力量。」
「那樣的話……」
「沒錯,理所當然地也不會造成精神上的負擔,作為無法培養,讓附喪神繼續成長的代價,我將這些神明,變成了只為我所用的道具。」
小萱緊緊捏住自己褲裙,藉此抑制內心的動搖。
藉由達成附喪神的願望,因而被附喪神允許使用的力量,使用人們依照不同的解讀,將這些運用在自己的利益上,這便是附喪神與使用人最普遍的共生關係。
好比御守的願望:治療傷口的復原以及修復物品的復原,追本溯源都是「復原」的廣義解釋。使用人有著將願望擴散成其他面貌的可能性,與之相對的,力量的使用上受到諸多限制。
要學會連結,要共同感受附喪神的苦楚悲悽,作為神明的代理人、作為附喪神的容器,必須侍奉、培養、有必要時甚至犧牲自己,將所有的所有奉獻給附喪神,終其一生。
作為回報,附喪神會將祂的力量借予你,實現願望。
小萱從小就是這麼被教導的。
但等到出了故鄉之後才發現也不全然是這麼回事。
天下之大,外面當然也有所謂的附喪神;而祂們理所當然地擁有自己的使用人,儘管規矩不如自己故鄉這般嚴謹,合作的形式也是因人而異,但這些和自己相似卻又迥異的族群,仍互相擁有一處不變的共通點便是——與附喪神之間的信賴關係。
這正是眼前的蘭所沒有的東西。
小萱撫著心窩,輕輕的深呼吸。
雖然不曉得作法,但為了追求力量連附喪物這樣的東西都能創造出來,豈止是讓人心寒,甚至想馬上掉頭走人,並且永遠也不要再和蘭小姐扯上關係,這個女人的瘋狂程度遠遠超過外界的傳聞,是貨真價實、為了達成目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此時,御守的聲音在小萱的腦海中響起。
『萱覺得不妥的話,放棄也無所謂。』
『——!』
彷彿終於從缺氧的海底浮上水面,長年陪伴的附喪神的聲音,像鎮定劑一樣令小萱冷靜了下來。
她搖了搖頭,穩定自己的思緒。
儘管不明白箇中原由,原先也就不打算對任何事情發表意見,和蘭小姐之間只是一時互相利用的關係,達成自己的目的之後這段關係也會結束,對方是在知道這點的前提上接受了合作,並給予考驗。
而通過考驗,終於站到這裡之後居然還想著退縮?
葉守萱,妳究竟想軟弱到什麼地步?還不快給我鎮作一點!
小萱一遍又一遍在心裡激勵自己,並且無聲的向御守道謝。
儘管她知道御守並沒有期待什麼,而是真心認為無所謂,小萱仍然心懷感激,正因為被信賴、被給予了可以選擇的退路,自己才有勇氣毫無顧忌的向前。
「看妳的表情,貌似對附喪物並不那麼意外呢。」
「確實有些吃驚,但是,也就僅此而已。我要做的事和目標都不會因此改變。」
「意志很堅定呢……明明靈感很差,還要靠那手套的幫忙才能勉強待在這個圈子,不覺得純粹的道具會更適合妳嗎?」
小萱思索一會兒,輕輕搖了搖頭,她考慮的不是這個問題本身,而是如何斬釘截鐵地拒絕這個存在,因為就在剛剛,御守的聲音已經重新讓她下定決心了,只要自己還聽得見御守的聲響,恐怕這道信念一輩子也不會扭曲。
「不再有願望的道具,那就只是單純的物品了,怎麼可能實現任何人的願望呢。」
「呵呵〜」蘭掩著嘴輕笑。
房間裡充滿她清脆又悅耳的笑聲,顯然對談話相當樂在其中。
終於將物品通通整理完的司徒,也靠過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見蘭露出燦爛的表情,也很有興致的追問道。
「怎麼了?這麼開心的樣子,妳們剛剛在談什麼啊?」
「沒什麼,不足掛齒的話題罷了。」蘭隨便敷衍司徒,隨即便向小萱露出富有韻味的成熟表情,令周圍的兩人心頭一緊。
「可是呢,在成為附喪神之前,祂們也僅僅是單純的物品罷了,擅自接收了人的感情;擅自鑽牛角尖的獲得力量,再以人類作為自己的限制,釋放成神之前所獲得,成神之後所感到的空虛……
妳不覺得很有趣嗎?不管是神也好物品也好,其實都挺相似的吧?
被人創造出來、終其一生被人利用,其中的意志也是曖昧不明,追根究柢,附喪神的願望又是為誰而誕生的呢?」
蘭尷尬的笑了笑,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離題了。
她將視線拉回小萱身上。
「附喪物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吧,要是改變心意了也可以隨時和我說,既然是派得上用場的道具,就沒有不使用的道理。」
接下來,讓我們談談正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