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純白色,天惟漂流著透明無色的殘破光暈。
一望無際的花海,就連根葉也是潔白無瑕。
在這裡,看不到其他色彩。
但是我最喜歡了。
無色的光彩、無色的場所、無色的自己……
最喜歡了呀。
➰
在「伊登倪寇荻墨」和桔梗的對談後,基本上nIx的人都肯定我的名字為白楊,除了蒹葭。
應該說,她不太常和我說話,雖然我們會有些日常對話,但好像她看到我都匆匆離去。
她也從未開口說過我的名字。
所以她有事找我時,都用「喂!」、「你你你!」、「那個誰!」來代稱。
在我被她所救下時……
他到底發生甚麼事呢?
「啊哈!白楊!起床!」
刺眼的陽光灑入在我緊密的眼縫之中,我趕緊將被子蓋住我的視線,但很可惜,我的意識已經漸漸佔領我的大腦。
可惡,明明還想睡。
「起床啦!」
霎時,整間房間已經佈滿了太陽的光輝,耀眼的光芒使我不得不適應其中。
而我的被子之盾也被眼前這位身材挑高、臉上纏著繃帶、奇特色彩的紅眼男子強制剝離。
一如往常,他的臉龐還是泛起不懷好意的嗤笑。
「我還想再睡一下的說……」
「啊哈!你每天都睡那麼久!又不是老人家!」
「俗話說睡的多的孩子長得高……」
「認清現實吧。」
「好過分!」
我鼓起腮幫子,轉過身背對他生著悶氣。
「……好啦對不起!」
偷瞄一眼,見他雙手合十又微微低頭,我這才又轉頭面對秒速轉變態度的他。
「我和蒹葭今天有『工作』要做,就麻煩你看家啦!」
又有工作啊……
在習慣這裡的日子後,我也漸漸知道大家的工作崗位。
金鐘先生和蒹葭自稱為「外勤組」,主要是出門採買和尋找是否有綻放成理性怪物之人。
雖然不知道是用甚麼方法,但據金鐘先生所言,蒹葭在預測理性怪物時找到的地點和時間十之八九都很準確,但總是被園丁,也就是負責「摘除」怪物的專業人員超前部署,所以常常撲空。
除了外勤之外,金鐘先生也會教導我一些防身招數,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但他總是說「學就對了!」。
雖然他教導的動作一個比一個艱難,而我也總是笨手笨腳的學不起來,但他很有耐心教導個多次,也許是這樣我不知不覺中對他產生了強烈的信任和安全感。
至於桔梗的話,她的手藝可說是出神入化的境界,所以她負責料理,還有維修我們可用的器材設備。
即使材料不多,但她的每道料理都做得宛如八珍玉食一般,光看擺盤都能讓人食指大動,味道更不用說,簡直是高級料理店才有的佳餚。
只是她對我和金鐘先生的互動貌似感到相當不滿,有時還把我叫過去,妄加揣測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過全部都只是她的幻想罷了,每次聽她咕噥完我都身心俱疲。
「白楊,桔梗說早餐放在一樓的代客室了,你等一下要記得吃喔!」
「嗯……」
我點頭應和,不知何時,內心的挫折又堆積如山。
金鐘先生看見我面有難色,只是盈盈一笑,搔了搔我的凌亂的灰髮,這幾乎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了,我也早就習慣了。
「總有一天可以的……!」
「嗯……」
剎那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
「金鐘,你好了嗎?要走囉!」
在吃半敞開的門之間,一頭少女往我們裡頭探頭窺看。
那是蒹葭,她頭上的雙馬尾依舊綁的上下不整,臉上的胎記試圖用貼布遮掩但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她一臉不耐煩的神情看著在一旁準備的金鐘先生,似乎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那個……早安……」
我朝她的方向道了聲問候,她這才發現我在場。
話音剛落,她恰似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驚嚇地顫抖了一下……
「嗚哇 ──!?你你你怎麼在這!」
「這是我和金鐘先生的房間……」
「啊!原……來如……此!」
即使她賣命的顧裝鎮定,但是面紅耳赤的臉孔和七上八下的話語還是出賣了她。
……簡直就像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淋個正著的小貓一樣……
正當我們之間的氣氛漸漸降至冰點時,金鐘先生這才挑起眉梢,拉開嗓門,試圖緩解將近零下不知道幾度的氛圍。
「蒹葭我好了,抱歉久等囉!」
「真是的!害我又撲空你就死定了!」
「啊哈哈!好啦好啦!那……白楊!『工作』加油唄!」
「嗯……」
我苦笑了下,見著金鐘先生嬉皮笑臉的推著蒹葭的後背漸漸離開我的視線,我又開始有了打盹的念頭……
「欸我說你!」
一句強勁的呼喊,橫衝直撞的闖進我的思緒中。
蒹葭停下來腳步,轉頭斜眼望向了我,在她眼神中隱隱約約有股殺氣,不禁讓人寒毛倒豎。
她該不會看出我又想回去睡回籠覺……吧?
但是下一刻,她開口說的話卻令我瞠目結舌了。
「……加油。」
「……欸!嗯……」
接著,他們就完全離開了我的視野中。
蒹葭一直都知道嗎……
真是意外。
➰
「……百合,要不要繼續上次教的……?」
「……」
「看來你今天又不用『工作』了呢,真羨慕。」
「還沒有!直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會放棄!」
對,怎麼可能因為被無視就放棄一切呢?
怎麼可能因為被一旁的藍髮女孩調侃就喪盡信心呢?
我要戰到最後……
「百合!至少把上次教的英文字母從頭背一次吧!」
「Z,Y,X,W……」
「居然倒背你是天才嗎 ──?!」
是的,蒹葭所指派給我的任務就是 ──
教百合一些普通的知識。
也許是有什麼隱情,也或許是蒹葭看我無所事事,所以才指派我作這項工作。
當初聽到時,我便「這有什麼難的啊!」這樣想著……
但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我才發現……
我根本大錯特錯。
首先他的存在感就像個幽靈一樣,他會在這間已荒廢的館內四處遊蕩,一到喜歡的地方就打開年代感堪比侏儸紀時代的老人機來玩貪食蛇。
所以要找到他根本不知從何找起,根本自帶捉迷藏技能,有次為了要找到他花了我半天的時間,等到找到時我整個人汗流浹背地直接累倒在他前方的地板上。
等我醒來後,都已經是深夜時分了,還被基本上不用睡覺的金鐘先生臭罵一頓。
而後,即使順利抓到他的,還是重重難關。
首先,他說話都不超過三個字,語意也常常顛三倒四,而且在教學時他都不發一語,有時還會聽到睡著,然後我也會忍不住跟著一起睡……
再來,他有些知識其實了解,但是他卻不說,常常我說奮力講解題目時,他也不管我在場就直接答題,雖然很慶幸他有在聽但也浪費太多時間了吧!
還有就是在一旁看戲的的桔梗,為何我會說她是在看戲呢?
因為她看我也不順利,便會開始「放棄嗎?」、「做不到吧。」諸如此類的口舌之砲彈,根本一堆風涼話。
總之,我太難了。
我嘆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氣,看著又再次玩起手上的手機的女……不對是男孩。
也不知道是第幾次認錯,不過眼前這位有著雪白肌膚、高挺且端正的鼻樑、稀罕的白髮白眸、穿著類似洋裝設計的米白色褲裙的人,他是個男孩。

我一手拿著英文字典,一手拿著我用心寫好寫滿的筆記半,在他面前揮舞著,試圖奪取他的目光。
一會兒,雖然他看向了我,但是就只是看著而已,除了手上操控手機按鍵的動作,沒有任何其他舉動。
反倒是一旁桔梗開口向我拋出了問題。
「白楊,為什麼從Z往後背的字母就是倒序?這不是很……」
「是是是,妳開心就好。」
「我可是很認真的。」
啊,真是夠了。
每次只要有類似這樣的問題,桔梗總是認真地一頭熱。
這些規定都是人們長久以來訂下的,我能有什麼辦法?
她這樣想只是在和歷史唱反調啊。
「還有為什麼數線的右邊就是正數……?」
「妳要去問發明數線的人吧!」
「我就覺得很奇怪啊!」
又來了……
在每一天的教學之中,終將迎向這種結果……
我和桔梗的辯論大會。
而這時,百合通常都會在我們你來我往的話語中輕輕地離去此地,毫不留下痕跡。
而我和桔梗的相互辯論,總是要有金鐘先生的強行介入才就此打住。
只是今天金鐘先生外出了,看來我今日一定要靠自身的力量解決這場大會,除此以外別無他法了。
「……我說……」
還沒反映過來,一聲猶如鈴鐺的清脆聲響,使我和桔梗都嘎然而止。
而那位出聲的人,除了百合,還能有誰呢?
「怎,怎麼了嗎?」
「白楊,是『老師』嗎?」
「欸……?」
我思考片刻,才回答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我想不是吧,並沒有說教導他人一定要身為人師不是嗎?」
「那白楊你覺得你教的都是正確的嗎?」
「至少不會有太多錯誤吧。」
「……是嗎……」
好安靜啊,連輕微的腳步聲都能聽的一清二楚……腳步聲?
這時我才意識到,這裡僅剩下我和百合二人,桔梗早已無影無蹤的離開。
我看著眼前猶如停滯了生命的百合,冰冷的就像誤入冰天雪地之中。
會問上面這種問題的他,怎麼感覺好叛逆啊?
「百合,你不喜歡被別人教導嗎?」
為了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我用了他方才的疑問進行反問,順便也想多多認識他,畢竟難得他願意主動和我對談。
「……我,並不討厭,只是……」
「只是?」
「總感覺會教導他人的『老師』好可怕。」
「那百合心中的『老師』是什麼樣子呢?」
話音剛落,旋即他那一雙眼眸杏眼圓睜的望著我,口中不知在呢喃著什麼詞彙。
一刻之後,他又恢復平時的緘默,但這次他將手機的鏡頭對準了我……
「……可以進來我的『伊登倪寇荻墨』嗎?……」
還沒反應過來。
我已佇立在一個雖潔白但朦朧的空間。
➰
「來!為我們的第四次撲空乾杯!」
「什麼乾杯?乾冰吧?」
因為方才在這棟位於我們生活區域中的購物中心上方的頂樓和蒹葭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不見有人「綻放」,所以我們不約而同的放棄今天的行動。
現在正值夏日,走到哪裡都可以聽見不間斷的蟬鳴,還有看到柏油路上若影若現的陽炎。
誠實說我也萬分困擾,額頭上的汗水一直滴累在臉上的繃帶,導致頭部又悶又油。
不過總不能為了這種蠢事就將繃帶拆下,會被人們當成「怪物」的……雖然我好像就是。
我看了看身旁綁著高低不平的雙馬尾少女,她終於把臉上那沒啥作用的貼布撕下了。
她手上手上拿著看起來色素就是加好加滿的粉紅霜淇淋,也不管下面流下的汁液,就只是默默的品嚐著。
「金鐘,東西都買齊了吧?」
「嗯……大概吧!」
「真的嗎!我可不要再出來一趟喔!」
「都沒問題了啦!妳就放一億顆心唄!」
看到她安心的神情,我這才鬆了口氣。
將手上的冰咖啡一飲而盡後,我就開始觀察起四周的人們。
有趕著去上班的,也有出來採買的,也有一位死小孩盯著我看……
現在的我,實在無法想像和他們平起平坐。
看著天上逐漸灰沉的雲層,看來等下會下起一波滔天大雨。
「蒹葭,雲的顏色好像白楊的髮色喔。」
不出我所料,蒹葭被我乍然的聯想嚇個正著,臉色就像是溫度計般由下望上竄紅,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啊哈哈!是啊是啊!好像呢……」
「蒹葭,白楊其實人不賴的呀,妳也不用太介意吧。」
「金鐘,不要對我說謊喔。」
我用手臂稍後擦拭了臉頰上的汗水,緊接著撐起搖桿,對眼前的少女咧嘴一笑。
「說謊嗎?我也不太確定,不過他人至少也挺純真的吧,會為了教不會他人而苦惱……」
話說到一半,我突然想到一個疑問。
「那個蒹葭……」
她將最後一口霜淇淋連同餅杯塞入口中,縮起肩頭,對我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啥?」
「為什麼妳要讓白楊去教導百合啊,妳明明知道……」
「你不覺得他倆很像嗎?」
「我覺得沒有啊。」
「他們甦醒後,都記得這個世界的事情,不是嗎?」
「聽妳這樣一說……」
一滴水珠落在了晶瑩剔透的玻璃窗上,緊接著一滴又一滴,奏出了清脆但空洞的舞曲。
我竄起拳頭,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
明明當自己了解的……
「你記得嗎?當時百合醒來之後,他是非常害怕我們的,還不像現在整天閉口不言,太安靜過頭了,當時他說了什麼來者……?」
「『你們是正確的嗎?我必須要接受嗎?』」
「對!就是這個!」
她打了一聲響指,喜孜孜看著我,對我的答腔滿意極了。
「百合,他好像……」
「嗯?」
「知道自己的『前世』。」
「是嗎?我都不怎麼了解……」
「就是因為不了解,我才需要一個『無知』的人去打開那扇門啊!」
「妳說白楊無知也真是太過份了……」
我伸了個懶腰,些許閉目養神下。
誠實說,他人的過去我不在乎,現在的生活,身為「怪物」的生活我也很滿意。
但好像在不知不覺中,有什麼開始轉動了。
從她和他的到來後,我的生活,貌似有了什麼改變。
但說真的,我都不在意啊……
等我睜開眼時,我的手臂被一隻細緻的手掌緊緊的握住。
眼前少女在轉眼間,早已道貌岸然的望著我,助跑式的雙腿為了前方的衝刺蓄勢待發。
不等我思考,她就急促的解釋著眼前的動作。
「……金鐘,樓上好像開始了什麼,總之……跟上我!」
她放開了我,但我並未能鬆開在她的身旁。
和她落下的汗珠在光華的地面上波起了漣漪。
我們在這個閒暇的空間中,格格不入的奔走中也和他人產生了漣漪。
➰
「我能說個故事嗎?」
「難道我能不聽嗎?」
看似弱小,實際上強韌。
白髮的少年,在這個白色的空間中,早已成為了它的一份子。
而我,正被他壓在這白色的花田中,被純白花葉囚住了自由。
無論是天惟上的殘破光暈、還是一望無際的無瑕,都讓我想要逃離這裡,可惜我做不到。
「……白楊……我要開始了……」
我微微領首,而後受不了那股壓抑進而閉上雙眼。
忘了說,在這個地方……
我沒有一絲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