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悲慘的過去

當外頭的光線透過大門照射進來，達西法便接受了何謂命運的安排。

他在內心嘆了口氣：果然一切都如會長預測的那樣。

黑髮男子快步走向他，平靜的眼眸底下潛藏的激動情緒，在見到他的當下盡數流露。

｢教練!｣哥希爾用靈力破壞欄桿的結構，橫在他與達西法之間的阻礙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抱歉，我來遲了。｣

還有沒能保護好克蕾雅和艾維里……儘管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口，達西法依然能從他愧疚的模樣猜出這段時間以來，他內心遭遇的各種煎熬。

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豈會不明白呢?

達西法苦笑，就像以前經常做的，伸手輕撫孩子的頭。

｢辛苦你了。｣

哥希爾的身子微微一震，被迫逃亡那天時起發生的一切閃過了他的腦海。

為了克蕾雅的遺願，他不惜捨棄騎士的尊嚴，逃離城堡，背負無法守護效忠之人的罪孽，日以繼夜躲避強敵的圍剿，身心的疲憊在逃亡的過程中逐漸麻木，只剩下揮之不去的懺悔伴他度過空虛的日子。

所有被他刻意無視的壓力直到此時通通湧入心底，就像無法控制的洪流，隨時都會潰堤。

他抿著唇，壓下幾乎要傾洩而出的情感，沉默片刻後說道：｢艾維里殿下被抓走了，我要打倒黛安蒂娜，把他救出來。｣

｢現在的你不是她的對手。｣

哥希爾看著跟隨他來到監獄的亞德里，靜靜地等待對方接下來說的話。

｢除非教練解除你身上的封印，把所有力量還給你。｣

｢不行，｣達西法否絕此提議，｢一旦這麼做，哥希爾很可能被黑暗吞噬，永遠失去自我!｣

永遠……哥希爾毫不懷疑這個可能性。

現在的他光是遇到強大的敵人抑或束手無策的時候，力量就會脫離他的掌控，遊走在失控狀態。

在穆罕薩克也是、在大魔法公會也是，他已經好幾次因為這股不可控的力量，無意識傷害許多人和重要的同伴，要不是即時被拉回正軌，很難想像會造成甚麼更嚴重的後果，也不敢想像。

本來用來對付邪惡的力量，到頭來成了傷害身邊人的利器，這樣還有意義嗎?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交給大魔法公會處理，黛安蒂娜才是他們的目標，你若插手，他們最終也許會把瞄頭指向你。｣亞德里看著唯一和他說過真相的達西法，像在無聲表示：是時候該告訴本人了。

哥希爾挑眉，不明白大魔法公會為何針對他，在他開口提問前，達西法就先一步回答了。

｢孩子，你還記得我曾說過，你的原生之力遭黑暗侵蝕的事嗎?｣

哥希爾點點頭，他一直都沒忘記。

｢你身上的黑暗和妖魔本身的力量都是同一個來源，一樣來自古代的詛咒。在魔法的世界裡，這等力量被視為擾亂秩序的象徵。魔導士們深信，大陸上所有使用魔法之人，總有一天都會因為詛咒的力量慘遭滅絕，沒有人不對詛咒感到恐懼和厭惡。｣達西法停頓了下，發出一聲嘆息：｢我想這也是為甚麼，大魔法公會希望你參戰的原因。｣

亞德里接在後面說道：｢你們對他們而言是威脅，就算你贏了黛安蒂娜，可最後無可避免地失控，剛好讓大魔法公會坐取漁翁之利，順便宰掉你。｣

原來是這樣嗎?聽完他們的話，哥希爾的心裡沒有半點遭人利用的感覺，反而有種得以解脫的釋懷。

如果可以為世界犧牲，好像也不錯，而且這樣是不是就能再見到克蕾雅了?

達西法猛地抓住他的肩膀，淡紫色的眼眸充滿嚴肅，｢聽著，生命是自己的，沒有人應該為誰犧牲，也絕不要因為愧疚而有尋死的念頭。｣

哥希爾在內心苦笑，不愧是教練，連他在想甚麼都知道。

｢與其為慚愧而死，還不如為保護他人而活，明白嗎?｣

他點了點頭，從以前開始，達西法就常常在他為自己的力量困擾時，提醒他還有比懊惱更重要的事情。

也因此他下定決心，眼神無比堅定：｢請恢復我的力量。｣

像是早就猜到他會這麼說，達西法有些懊惱地嘆道：｢我知道了，但是威辛格可不能失去像你這樣優秀的騎士……｣

｢我保證不會失控!如果真的發生那種事——｣哥希爾承諾到一半，隨即想想又不怎麼把握，只能沉默以對。

如果他真被力量吞噬到一點意識都不剩，到時候還有誰能喚醒他?

｢大不了我和教練就把你痛扁一頓，直到你醒來為止。｣

｢……你以前有那麼暴力嗎?｣

亞德里皮笑肉不笑表示：｢不是份內的工作做多了，任誰都會變暴力的，團長。｣

哥希爾啞口無言，想到過去三不五時就把工作丟給副團長的習慣，不禁心生歉意，尤其是他不在崗位的日子，對方還得因此肩負整整兩人份的職務。

他已經不只一次認為，自己真的不適合待在領導者的位置了。

｢我覺得團長還是應該由……｣

｢但•是!｣雪狼副團長笑得更燦爛了，｢沒甚麼比不負責任的卸職還不能忍受的，你絕對不會辜負教練對你的期望，對吧?｣

｢……。｣這個自帶威脅的笑容倒是一點都沒變!

達西法無奈地笑了笑。

老實說，他本來很擔心亞德里假裝倒戈會造成他們關係決裂，如今看來，兄弟倆還是跟以前一樣，這樣他就放心了。

｢別忘了身邊的人，大家都會等你回來。｣

哥希爾看著一手拉拔他長大亦師亦父的男子，就像騎士宣誓效忠，打從靈魂深處真心回應：｢我哥希爾帕內克里特發誓，必將回歸。｣

那認真不過的眼神，讓達西法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

況且，這孩子也確實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解除封印就和建立封印無異，必須使用魔法達成目的，這對同時為魔導士的達西法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事情。

魔法陣一出，牢房隨之亮起紫色的光輝，守護系魔導士用著沉穩的聲音，詠唱解除封印的咒語：『原罪非罪，影亦無邪。光影本共存，協調即永恆。』

紫色的光芒先是圍繞在哥希爾周遭，接著化為斷裂的鎖鏈，消失在空氣中。

一種熟悉的感覺回到了哥希爾身上，這是他小時候曾經有過，令他感到迷惘的東西。如泉水般湧現的力量，似乎就快承受不住負荷地具現化，他深吸一口氣，極力壓抑想要釋放靈力的衝動。

他拿回了所有本該屬於他的原生之力，眼睛也恢復了天生的冰藍色澤。

達西法和亞德里皆屏息凝神，後者關心地問：｢團長，你覺得怎麼樣?｣

哥希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緊握雙手，轉身走向監獄大門。

｢這傢伙到底有沒有問題啊……｣亞德里望著那抹離去的背影，自顧自喃喃。

雖然團長看起來是清醒的，而且從那毅然決然的步伐來看，顯然是要去找黛安蒂娜決戰，但他卻有種不安的預感。

達西法沉下眼神，如果哥希爾真不幸被黑暗吞噬，他會竭盡所能拉這孩子一把，絕不讓大魔法公會有出手的機會。

絕對。

他握著拳頭，視線移向地面。

那裡躺著的，是當初他送給哥希爾用來維持靈力穩定的冰晶項鍊。

可現在卻徹底碎了。



自從必須守護的重要之人從身邊消失，復仇的念頭一刻都沒停過。

這麼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他總是在心底這麼問自己，克蕾雅為了他犧牲生命，那麼他又是為了甚麼而戰?

在不斷的冒險中，他找到了無庸置疑的答案。

儘管等待他的是無盡的黑暗，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前進，儘管……

這是一條會讓他後悔的路。

雙手推開大門，裡面早已佇立一抹背對著他的身影，等待他的到來。

紫色的波浪捲髮、華麗的黑色禮服……身形幾乎要融入黑暗的女子輕挑嘴角，在她轉身的那刻，漆黑的大廳瞬間亮了起來。

妖魔女王有著讓所有男人為她神昏顛倒的容貌，此時一笑，更為那張絕世的臉龐增添幾分妖豔的氣息。

｢許久未見了，希兒。｣

哥希爾瞪大眼眸，藏在心裡一角的模糊記憶翻上了腦海。

會這麼叫他的，曾經有過一人。

但是，為甚麼……

來不及多想，他的注意就被漂浮在空中的事物所吸引。那是一個由黑暗築起的牢籠，一名小男孩正躺在裡面，似乎失去了意識。

那頭垂落在外的銀色長髮和克蕾雅的是如此相似，第一眼見到對方，他甚至還將兩人的身影重疊。

現在他知道這並不是巧合，這孩子就是克蕾雅的骨肉，他的同伴艾維里。

他咬了咬牙，眼神銳利地瞪著敵人。就是這個女人，奪走了克蕾雅的一切!

｢呵，你是來替皇后復仇，還是來拯救王子的呢?｣

｢我是來消滅邪惡的。｣

話方落下，黛安蒂娜的上方無預警降下一道又一道藍光，猶如墜落的群星，美麗卻致命的光輝帶著強大的衝擊力道，紛紛落在她身上。

被藍光砸到的地面冒出大量寒冷的霧氣，地上竟出現無以計數的冰錐!

望著妖魔消失的位置，哥希爾反應靈活地閃避連續從四面八方飛過來的黑色影子，然後對著逐漸成形的黑暗氣體召喚成群冰刃。

由黑暗匯聚而成的巨型鐮刀在冰刃撞上來的剎那，再度潰散成黑暗，與冰刃一同消失在空氣中。

｢我等的邪惡有時候還遠遠不及人類，就算這樣你也要站在人類那裡嗎?｣

倏地，妖魔女王的聲音傳進了哥希爾耳中，距離近得猶如靠在他身邊說話。

哥希爾的眼中閃過陰狠，如球體般的藍光將他壟罩在中央，接著從外層瘋狂發出射線，攻擊範圍達到整個空間!

被射線擊中的地方無不產生冰錐，有的牆面還因此被打出凹洞!

｢何況，你也是令人們畏懼的『黑暗』哪。｣

數道從天而降的漆黑鎖鏈插入了藍光之中，哥希爾逃離了鎖鏈的攻擊，並用靈力築起冰牆，擋下改變角度襲向他的鎖鏈。

｢不管人類怎麼看我，｣他向後一躍，閃過迎面揮上來的鐮刀，｢我都要打倒妳，救出艾格!｣

黛安蒂娜重新出現在他面前，經過短暫的戰鬥，不僅禮服出現數道破口，就連身上也留下被空中亂舞的冰刃劃傷的痕跡。

她看著同樣被自己所傷的哥希爾，美麗的臉龐雖掛著笑容，那雙金色的瞳孔卻不見絲毫笑意。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因為本王肯定會讓維克的後代從這世上消失。｣

哥希爾挑眉，不明白對方為何提起先王。

｢看來皇室的謊言同樣也蒙蔽了你的雙眼，｣黛安蒂娜冷笑地說：｢沒關係，就讓我和你談談這個男人過去的『光榮』事蹟，你聽完就能理解本王的仇恨是為何而來了。｣

於是她開始娓娓道出她的過去。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她就曉得自己與族人的不同，雖掌握著弱小生物畏怯的力量，卻不曾有過濫用的想法。

她想和人類和平共處，想和人類談一場戀愛。

她知道這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人類對妖魔的印象向來只有不好的一面，所以在人類面前她從不曾洩露真實身分，只是低調地融入人群生活。

某天，她所待的領地遭受威辛格家族入侵，成了此王國的版圖之一。

人類的侵略行為並不影響她想和人類交好的心，畢竟妖魔之間也普遍存在著弱肉強食的習性。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人類的貪婪竟達到了令她心生憎恨的程度。

是維克•威辛格這個人讓她從此對人類由愛生恨。

對方一開始對她十分溫柔與體貼，就像初戀時的男女，圍繞著他們的盡是幸福的氛圍，就算後來她不小心說出自己是妖魔的事實，對方除了驚訝之外，還是像往常一樣珍惜她。

沉淪於愛情的她並不曉得，這位年輕的威辛格領主雖在原有的統治疆域形象崇高，然而一踏上新的領土，就會到處勾引女人，等到玩膩了，再一腳踢開。

族人發出警告，欲將她從虛假的幸福裡拉出來。

他們告訴她維克種種風流的事蹟，以及企圖併吞他們生存區域的野心。

雖然她認為這只是妖魔對人類的偏見，但同時也害怕自己無法承擔的事情發生，於是採納族人的建議，對維克保持幾分懷疑的態度。

可是到頭來，她還是被愛情所蒙騙，走進了對方為她設下的陷阱裡。

維克和她求了婚，用女人聽了都為之動容的言語，讓她打從心裡完全相信這個人，成了人類的妻子。

然後她面臨了一生之中最黑暗的一天。

他們居住的宅邸發生了大火，所有人都從裡面逃了出來，唯獨維克留在裡面。

為了救心上人，她不顧僕人的反對衝進火場。途中她被火焰燙傷，臉上留下了淒慘的痕跡，儘管以她的能力能夠迅速修補這微不足道的傷口，但在看見丈夫毫無掩飾的嫌惡後，她的心涼了一半，決定暫時不恢復原貌。

就如族人所言，維克永遠只會看上面貌姣好的女子，沒了外表，女人於他一文不值。

事發後幾天，她皆以醜陋的姿態面對丈夫，維克也從最初的隱忍漸漸曝露真實性格，不僅對她不耐煩，偶爾還會毒打她，甚至將她趕出家門。

心灰意冷的她回到了故鄉，也就在那時候，她看清了人性的扭曲和醜惡。

原來火災那天正是維克命人進攻家鄉的日子，莫名不安的她本來有意回去一趟，後來因為宅邸發生大火，才打消念頭。

看到哀鴻遍野的族人屍體，她終於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維克的詭計，宅邸莫名其妙失火也是對方叫底下的人去做的。

維克利用她的感情，做出如此過分的惡行，連帶摧毀她對人類的信任。

狡詐的國王逃回了城堡，在金色薔薇邊關加強防守，同時派兵追殺她，就怕遭來她的報復。

就這樣她持續隱忍幾年，趁著邊境管制鬆散，避開他人耳目闖進金色薔薇和城堡，在一臉驚恐的維克面前，痛快地將其殺害。

由於家族內部封鎖先王遭到暗殺的消息，外界對於先王如何死去的揣測不外乎是生病逝世，又或者在戰場上犧牲這種光明的死法。

｢你早就看出來了吧?｣妖魔女王一步一步走向錯愕的騎士，｢我就是那天你在公園遇到的人。｣

｢妳……｣面對逐步逼近的黛安蒂娜，哥希爾機靈地躲過從地面突出的鎖鏈，一站定後激動開口：｢克蕾雅呢?妳殺了她對吧!｣

黛安蒂娜沉下眼神，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

｢她是威辛格皇后，任何跟這個家族有關的人都得死。｣

哥希爾咬了咬牙，兩隻冰龍從他身旁呼嘯而過，以兇猛之勢衝向敵人，｢這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甚麼也沒做，為甚麼要殺害她?｣

黛安蒂娜一揮手，從天而降的鎖鏈立刻將龍打碎，化為一地冰塊殘骸。

她當然知道。

會殺死皇后，只是出於嫉妒罷了。

她咬著下唇，眼裡閃過一瞬不甘。

為甚麼她必須在遭遇背叛之後，眼睜睜看著別的女人和喜歡的人走在一起?為甚麼命運對她如此殘忍?

她明明……只是想獲得幸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