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無與起始

Naught


　　傳說神用了七天創造世界，在空虛混沌中，神先是用六天的時間，先後創造光、大氣、旱地、植物、天體和動物。第六天神按自己的形像造亞當和他的妻子夏娃，將他們安置在伊甸園，要使他們的子孫治理全地。神非常滿意這一切的創造，定第七日為安息日，歇了他一切的工作......這就是創世七日的由來。


　　「……」


　　在這四周看去空無一人，只有一片汪洋的紅海，海洋表面浮出毀損的現代建築物、隕石塊。之所以被染成紅色的原因，是因為海面表面、底下全都是斷氣已久的浮屍，無論是海棲、陸棲、人類，他們死後所流出的鮮血，把這片廣大的清澈藍海，給染成了血紅。


　　這個世界上，所有生命的時間都停止了，除了我……和快要停止的她。


　　天色血紅、烏雲飄揚、冷風吹拂。月亮變紅像血、天上的星辰墜落於地、天如同書卷被捲起、所有山嶺和海島都挪移離開原位......


　　種種的末日畫面，現在依然像被熱鐵烙印般，深刻的印在我腦袋，眼前彷彿還看得見方才那慘絕人寰、徹底絕望的末日過程。


　　世界上的花草樹木都被大火給焚燒成灰燼；文明科技都被洪水給沖洗回空白，生命在這個世上蕩然無存。


　　到底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我看著眼前這名，被我壓在地上，右腿、左手都失去的白短髮女子，不過出血量早已因時間的過去而變短，面容已變得毫無生氣，連呼吸都變得緩慢且隨時都會停止般。


　　我們倆就這麼在她所流出而成的血泊上，靜靜地凝視對方。


　　「......」


　　如此奄奄一息的女子，她舉起虛弱的右手，朝我左臉輕撫，連同白髮一起撫摸，然後出力示意要我的臉靠近些。


　　我自動地靠近對方，用自己還仍有溫度的唇，給予對方蒼白的乾燥雙唇，最後一次的兩人之吻。


　　唇與唇交疊的瞬間彷彿通電般，全身感到一陣酥麻。溫熱的舌滑入對方口中，想要盡可能地在這最後的時間內，攫取屬於她的氣息，使勁想探索每一個角落。這一瞬間的悸動，使彼此都忘了周圍的一切。


　　結束了讓人捨不得結束的最終之吻，她發出微弱的氣聲說：「不要緊……我不要緊的。」


　　「妳曾後悔過嗎？」


　　「我從來就不曾後悔......陪在你身邊。無論事態多麼糟糕......我都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一切都可以重來的......只要你再次相信自己。」


　　我深吐一口氣，雙手移動至對方的脖子掐住，逐漸加深力道。


　　「唔嗯……呃──」


　　女子反射性地抓緊我的臉，面容變得難過，卻又顧慮到我的心情，努力不露出痛苦的表情，而是保持著微笑。


　　過了幾秒，為了不讓她痛苦太久，我的力道越來越大，同時也咬緊牙關、瞪大雙眼、呼吸急促。對方也終於忍不住痛，而露出些微猙獰的表情，抓緊臉的右手，也抓得越來越緊。


　　「啊！嗯……唔……呃──」


　　終於，她的手失去了力氣，慢慢從我的臉滑走，垂落一旁，一動也不動。


　　她的時間也停止了，跟大家一樣，停止了。


　　模糊我視線的淚水，此刻終於能夠滴下，如同雨點，滴在她失去生氣的臉上。


　　她空洞的眼眸直到死前都一直注視著我，我在那依然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一個弱者、一個始終都無法保護大家的弱者、一個失敗者、一個因為過於相信自己而不斷犯錯的失敗者……還有......


　　我。


　　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間，還完好如初地運行著，在這個只剩下我的世界裡，運行著。


　　啊啊……又剩下我一人了。


　　大家的時間都停止了，我的時間還運作著，大家都死了，我還活著，死了，活著……


　　死了、活著、死了、活著、死了、活著、死了、活著、死了、活著、死了、活著……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誰能告訴我？我現在又該怎麼辦？拜託了……誰來都好！告訴我該怎麼辦啊！我不要……我不要這樣！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我緊閉雙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而已，只要等一會兒，再張開眼睛就會醒了、就不會再被丟下了、就會有人告訴我答案了，對吧！


　　張開雙眼，眼前的景象依舊是她，依舊是我再也喚不醒的她。


　　有人能夠幫幫我嗎？





　　無人。


　　「......」





　　「唔......呃！啊啊啊！啊啊啊──」


　　

Αlpha


　　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像、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海裡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和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蟲。」


　　神就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像造男造女。──取自聖經創世紀第一章。


　　※　　　　　※　　　　　※


　　「踢踢躂躂……」


　　此起彼落的腳步聲迴盪在這長寬各三公尺的鐵灰色通道裡，左右兩旁雖有照明用的電燈，不過因沒有電而失去了光輝，唯有牆壁邊經過戰鬥毀損的電線，所噴出的電光來照明前方的道路。


　　人群只能依靠自己的視力，在這只有微薄電光的路上奔跑著。


　　人群包含身穿實驗白袍的兩男、黑緊身衣的女子，以及女子背著的一台半圓形機器。他們跑呀跑，跑到通道最深處的一扇鐵門前，女子說：「秋山博士。」


　　聽見女子在呼喚自己名，戴眼鏡的白袍男人走上前，用手上的卡片刷了鐵門旁的讀卡機，門因此打開。


　　進入到裡面的寬闊空間後，姓氏為秋山的男人，對一旁的夥伴講：「響，快去幫阿爾法和約塔準備！」


　　「手塚，那你呢？」面容有些憔悴、較手塚年邁的響如此喊道。


　　「薩迦她會過來的，不用擔心我，你和她們倆先逃吧！」


　　「碰！碰！碰！」


　　聽見鐵門對面傳來的強烈撞擊聲，以及鐵門快要被打穿的樣子，響不在多想地回頭跑走，來到一塊黑正方體前，在鍵盤上輸入密碼，系統隨後發出「Alpha prototype accept」的電子聲。


　　正方體往左右兩邊打開，裡面的手臂鎧甲、腿部鎧甲不須女子手動穿著，自動飛出來著裝。


　　阿爾法撥弄了急奔時變得凌亂的雪白長髮，戴上左耳使用的藍白色菱形耳機，瞳孔閃出藍光的瞬間，全身上下的緊身衣、鎧甲像是通電般，一同浮現出藍紋。


　　正當她要拿方體裡面的金屬高科技巨劍時，鐵門終於承受不住摧殘，而被硬生生給撞開。


　　門另一頭的人完全不給予反應的時間，從煙霧中衝出，黑影人形雙手舉著長約兩公尺的黑鐮刀，刀身還浮出血紅色的紋路，似心跳一樣，有規律性的閃爍。


　　只見鐮刀劃破空氣，刀尖已到手塚脖子左方五公分處，倏然產生「鏘」一聲巨響，當手塚再次張開雙眼，黑影已經往退後一公尺，而身旁的阿爾法舉起發出刺目電光的巨劍。


　　「奧米迦……」手塚見到奧米迦的身姿，便蹙緊眉頭、咬緊牙關，像是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此時一道年老低沉男聲，不知靠著什麼方法，從該空間的廣播系統傳出，說著：「手塚，如果你肯早一點把『晶片』交出來，或許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也不會搞成這樣了。」


　　「勇輝！你現在是想把一切的過錯都栽到我頭上嗎？搞清楚，當初對阿爾法做出這麼不可原諒的事情是你，把你趕出公司是情有可原！現在主動發動攻擊、濫殺無辜的也是你！」


　　在手塚講到關於自己的事情時，阿爾法的面容總算是出現了點浮動，並且跟著想起不好的回憶。


　　「你跟我合作了這麼久，也知道我沒什麼耐性吧？所以說……要是你早點交出來，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那單純只是你自己的問題吧！把自己的私慾建構在別人的痛苦上，你這人真是無可救藥了……我是不可能把關係到全世界人類、『賽博格』的『晶片』交給你這種人！」


　　等至煙霧散去，黑影的模樣才清楚被看見，隨風飄逸的黑披風大衣，貼身且浮現與鐮刀身相同紅紋的黑勁裝。


　　「果然你到死都還是這麼固執……那麼我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理由了。接下來就交給妳，奧米迦，除了阿爾法要留活口，其他都可以殺死。」語畢，不等奧米迦回應，廣播系統就咖一聲斷訊了。


　　「是是……要求還是一如往常的麻煩吶……」


　　對方的面容被雪白、觸及腰椎的長髮給遮蔽住，唯獨一顆散發令人不寒而慄氛圍的銀瞳，彷彿即將出閘的猛虎蛇獸，從髮間透出，瞪大盯著在場所有人。


　　她見阿爾法做出攻擊姿態、想要嘗試抵抗的瞬間，噗哧一笑，露出一臉戲謔的表情，指著眾人方向，用瞧不起的語氣說：「難道你們真認為可以就這樣逃走嗎？靠原型？別笑死人了！」


　　「阿爾法……現在再這與她戰鬥並沒有意義──等等！阿爾法！」阿爾法不吭聲，左腳就往地上蹬，手塚根本來不及出聲阻止她，就舉劍朝前方衝去了。


　　「鏘──」


　　兩人的武器互相撞擊，金屬敲擊聲響遍整個空間，雙方各自出力對峙著。


　　「哦？第一次看到不顧主人命令的妳呢……是厭倦主人的命令了？還是其實是想把勇輝對妳做的事情，發洩在我身上？」


　　「……」


　　阿爾法不作半點聲，但是臉上與剛才的浮動一樣，只是這一回眉頭更緊蹙。加大力道推開對方，再朝對方連續揮出三刀，雷光伴隨刀身揮舞時被擊出。


　　奧米迦高速轉動鐮刀，把雷光打歪至一旁，爾後又往前與阿爾法一同急速揮動武器，對峙起來。


　　手塚與響這時當然沒有愣在一旁看戲，而是正在準備逃生飛船，他們兩雖著急卻不亂陣腳地處理著電子儀器，一旁的橢圓形逃生飛船噴出氣體，開始閃爍光芒，並打開了門。


　　響率先把約塔放進船內，再轉頭看看手塚，只見手塚往正在戰鬥的那兩人跑去。


　　手塚趁奧米迦背對自己，朝她拋出一顆小球，大喊：「阿爾法！」


　　見著手塚的動作，便強行推開奧米迦，迅速遠離對方。那顆小球黏著在奧米迦的背上，隨後發出強烈的雷電，一下子就讓她的身子僵直在原地。


　　「唔嗯──可惡……這種雕蟲小技，才封鎖不了我！」


　　阿爾法直接抱著手塚上船，接著響也準備跟上，不料奧米迦從後方衝來，舉起鐮刀往阿爾法的背部劈去。


　　「噗哧──」


　　兩人回頭一見，睽見一幕令人震驚的畫面。


　　鮮血從胸膛噴出，沾在船門邊，那既不是手塚，更不是阿爾法的血。


　　「嘖……刺錯人了吶……可不可以別那麼礙事啊？」


　　奧米迦把被鐮刀刺穿胸膛的響給甩到一旁去，目睹頻死的響，阿爾法湧起了諸多情感，當中尤其是恨意最為高漲。


　　──真是……太好了……能夠再次見到妳，真的是太好了……


　　這個時候，阿爾法總算是全然露出憤恨的表情，內心滿懷著對奧米迦的恨意，與迫不及待要殺死對方的殺意，就當她想要舉劍衝上去與奧米迦展開死鬥時，手塚強行把她給推回船內，並回頭溫柔地瞥了一眼。


　　「別忘了，妳的任務……和妳是誰。」


　　「請等一下！別這麼做！」阿爾法急著想跑出去，但是門卻無情地關上，把兩人隔開來，她把雙手貼在玻璃上，不停地敲打、呼喚手塚。


　　可惜因飛船底層噴出的火焰、煙霧，使她無法看見手塚與奧米迦，飛船硬生生撞破天花板，阿爾法始終把臉貼在玻璃上，注視著巨大半圓形實驗所，不上幾秒鐘，整個純白的實驗所從內引發大爆炸。


　　「不要──」


　　一次次的爆炸，將整個實驗所給炸的不留一點殘骸，阿爾法兩腿癱軟，跌坐在地上，對於一下子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即使是她，等到事態冷靜後，也會覺得相當錯愕、驚訝、呆愣，而現在她的臉上所呈現的，全都是以上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玻璃外的天色已暗下，阿爾法才重新站起，幫仍處於關機的約塔，接上插頭充電。


　　──別忘了，妳的任務……和妳是誰。


　　憶起手塚在最後託付給自己的言語，並且要自己相信著「一直以來行事小心的對方，一定會沒事的」，藉此穩定自己的情緒；也使自己不斷想起奧米迦對響做出的事，由此堅定自己的目標後，走向操作面板前，低頭注視面板上顯示的目的地──日本東京。


　　「我是……Αlpha。」


　　她望著遠方，那逐漸接近的海島國家，因夜間才得以清晰看出都市區燈光明亮的樣子。


　　人類與賽博格、製造者與被造品、「真實」與「虛假」……這是世界為兩者所定義的身分。


　　但，生為人類，有可能會是「虛假」嗎？被造的賽博格，一定不能是「真實」嗎？


　　「真實」是什麼？「虛假」是什麼？生命又是什麼？究竟哪一方才是「真實」？而又是哪一方才是「虛假」的呢？


　　理想與現實互相排斥衝擊之時、命運齒輪再度開始運轉之刻，就於此夜揭開序幕。


　　續
下回：女僕之夜


繪師：御芊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