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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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24
「啊、啊──」
雜亂無序的情感絞成一股瞬間湧了上來,將我徹底淹沒。嘴裡發出毫無意義的音節,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動。我夢寐以求,只想再見上一面的她,就在我面前,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朝著她伸出了手。
然而,視線在對上她眼眸的那一瞬間,整個人卻又被震懾住了。憎惡、怨毒、仇恨、狠戾,以及遠勝以往我所遭遇過的駭人殺意。那雙眼眸之中已經找不到屬於理性的色彩,被渲染成比夜色更深沉的幽闇。
經過死亡的洗鍊之後,腐化變質,蛻變為更加凶暴的存在。
業已,墮落成魔、退化成獸。
無來由的,我感覺生命受到了威脅,因此在這一刻我的思考霎時停擺,求生的本能支配了身軀,作出了與內心期望相反的舉動。
逃!
我轉過身便奪路狂奔,速度更勝於跟小姬快快樂樂地玩捉迷藏的那次追逐。除了身體的因素之外,這次的情況也跟小姬的那次不同。當初在我死命地跑給小姬追的時候,內心難免地還存有一絲僥倖的心理,認為或許小姬不會真的對我動手,又或者我能夠藉由誠摯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小姬。
但這次的程度不同。
如果小姬那次的Level算是Hard,那這次的難度至少在Professional以上,說不定達到了Hell的等級!對於頂多就是在Easy模式下電電真嵐取樂的我而言,壓根就是死路一條!
可是,就算如此明知必死無疑,我還是……
「呃啊!」
逃不到十秒我就挨了一擊,伴隨著撕裂空氣的爆音,一股恐怖的力道從背部傳來,將奔跑中的我直接砸進地面。這股衝擊讓我全身的骨骼發出痛苦的哀鳴,甚至還讓地面的磚瓦放射狀地龜裂開來。
見鬼了,這到底是什麼怪力!
我大口嘔出鮮血,強忍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嘗試撐起身子。就在同時,我的視野裡出現了少女潔白的衣裙以及黑色絲襪以下的長靴。此時,就彷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似的,一陣惡寒席捲而來,我的頭皮瞬間發麻。
喂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她抬起腳,沒有半分的猶豫、毫無憐憫之情地,朝著我撐在地面的左手掌,重重地一腳跺下。
喀啦!
「啊啊啊啊──!」
手掌傳來的劇烈痛楚,令我不禁哀嚎出聲,同時下意識地想要抽回。然而就算我試圖掙脫,但卻被她的腳牢牢地踩踏住。無關乎技巧,那僅僅只是單純的暴力。正因為如此,才更加沒有任何手段能應對。
肆虐的痛楚讓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但同時一度迷惘的神智也被強迫清醒了,然後對我所面臨的現實做出最直接的判斷。
糟糕糟糕糟糕,再這樣下去穩死的!
我以幾乎要是牙齒迸裂的力道緊咬牙關,右手迴到背後,猛然抽出藏在腰際的匕首,朝著她踩住我左手的腳狠狠地刺下,試圖逼迫她挪開腳。而就彷彿預知到我所做出怎樣的反擊,她在千鈞一髮之際抽回踩住我手掌的腳,刀鋒僅僅只劃破絲襪、堪堪觸及肌膚,甚至沒留下一點傷痕。
我強忍著疼痛撐起身體,連滾帶爬地與她拉開了距離,即使一時間將她逼退,但我不認為就此脫離了險境。我還沒來得及重整態勢,一記橫掃腿的踢擊就兇狠地擊中了我的腹部。
難以想像的怪力將我的身體拋向半空中,然後像塊破布般重重地撞上小巷的牆壁。強大的撞擊力道震得我的意識一陣渙散,然而身體各處的痛苦哀嚎又強行將我的意識扯回來。
「嗚哇……」
彷彿全身肌肉被一齊拉扯開來的劇痛讓我不由得發出一聲悶哼,但在我反應過來之前,背脊陡然竄過一陣惡寒,讓我不加思索地向旁邊一撲。就在此時,她的拳頭險險地擦過我的衣服,直接在牆壁上打出了個凹洞。
見鬼!人類真的有可能擁有這種力量嗎?
她緩緩地將拳頭收回,水泥的碎屑從牆上剝落,窸窸窣窣的掉了滿地,然而她的手卻依舊潔白無瑕,連一丁點破皮的跡象也沒有。
恐懼感猶如潮水般地漫延開來,讓我的手腳發冷,有些地不聽使喚。我掙扎地扶著牆壁站起身子,然而有如痙攣的顫抖全然無法抑制地擴散到全身上下。
我在、害怕嗎?
死亡的預感……不、比起這個,我更害怕的是這樣的她。學姊她、是不是真的那麼地恨我……
「開什麼玩笑!」
不知道是為了否定什麼,我低聲自語。現在的我應該拋開所有的思緒,專心在逃離現在危險的處境上。
在經過短短幾次的交鋒之後,我已經清楚地認知到,光憑我自己一個人是絕對打不過她的,就算使上各種小手段,也依舊沒有絲毫的勝算。沒想到我竟然會在種時候再度體會到,普通人類在裡世界會有多麼無力的事實。
真是糟透了!
既然正面交鋒毫無勝算,那麼就只剩下一條路好走了──逃!
雖然我手上的刀子對她造成不了威脅,不過我身上還有其他的小道具,就算不足以作為逆轉的殺手鐧,但使用得當的話,還是可以發揮奇效的。
我下定決心,深深地吸了口氣,做足了準備。心臟劇烈的跳動讓我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有活著的實感,求生的慾望讓我的大腦像是要被燒壞般的灼熱,流淌在四肢百骸的血液完全地沸騰起來了。
沒問題,逃得了的!
在腦海裡快速地草擬一遍計畫,正當我打算付諸行動之際,離我不遠的她,第一次張開了嘴,就只是單純地叫了聲我的名字:
「伊吹八巽。」
霎時間,我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顫抖與恐懼都在這一瞬間平靜下來,逃跑什麼的根本就被我拋之腦後。只因為,那個令人魂牽夢縈的音色,就跟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啊,雪歌、學姊……」
我發出了夢囈般的低喃。下一瞬間,她的手揪住我衣服,用力將我整個人狠狠地扔向牆壁。我沒有抵抗,只是默不作聲地感受著這份痛楚。
我狼狽不堪地滾落在地,她則不急不徐地走到我身邊,低頭俯視著我。那居高臨下瞪著我的視線,委實是太過冰冷。
她又揪住我的衣領,以與外貌不符的怪力將我扯了起來,然後又是一拳將我打倒在地。我不禁發出痛苦的哀嚎聲,然而她置若罔聞,只是持續不斷地對我加以傷害。並非武力,而是滿懷惡意的暴力。
很明顯,她這是在折磨我。以她先前展現的怪力,只需要三兩下就能置我於死地,然而她卻是刻意控制了力道,就彷彿在發洩沉積在內心已久的仇恨,一拳接著一拳痛毆我。
我無法開口求饒。並非沒有開口的時機,而是沒有開口的理由。甚至在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倘若如此能彌補我的過錯,那就隨妳高興吧。」如此不負責任的想法。
其實我也知道,這終究只是一廂情願的逃避。
可是,如果這是惡夢的話,請不要讓我醒來。
「八巽君,你怎麼了嗎?」
溫柔的聲音將走神的我喚醒,我眨了眨眼,然後對一臉關切神情的雪歌學姊搖了搖頭。
「我沒事,可能是睡眠有點不足吧,最近不知為何常常走神呢。」
「這樣不行喔,八巽君,好孩子就該乖乖地補充睡眠才行。」稍微板起了臉孔,雪歌學姊就像是個愛操心的鄰家大姐姐如此教訓我。在我舉雙手告饒之後,她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細細長長的眉毛之下明亮到澄澈無暇的眼眸流露出笑意,微翹的嘴角更是展現出淘氣的一面,我看著雪歌雪姊姣好的面貌不禁有些失神,等我意識過來的時候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開了視線。
「對了、雪歌學姊,我們剛剛說到哪?」
「說到哪啊?」雪歌學姊將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歪著頭思索了一下。「我們剛剛聊到潛移默化的厲害之處呢。」
咦,有這回事嗎?
我雖然有些困惑,但自己最近有點忘東忘西的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既然雪歌學姊說有那就是有吧。我擺出瞭然的手勢,請雪歌學姊繼續剛剛未完的話題。
「要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講解的話,就要靠這個了。」雪歌學姊伸手拿了個裝了清水的透明玻璃杯過來,放在我跟她之間的桌面上。「誠如八巽君你所見,這是一杯水,不信的話你可以喝喝看。」
就像是要演魔術一般,雪歌學姊將水杯推到我面前,硬要我驗證看看。看學姊的興致如此高昂,我也只好配合她的步驟,拿起杯子淺嘗一口。索然無味的感覺,的確是普通的清水無疑。
「很好!」見到我的舉動,雪歌學姊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把水杯挪到自己面前,並且不知從何處變出個裝著白色粉末的瓶子。她扭開了瓶子,用湯匙舀了一勺倒進水中。白色粉末緩緩沉下,但在半途就溶解於水中了。「八巽君你懂嗎?」
傑克,我要是懂的話就太神奇了!
我老實地搖了搖頭,而雪歌學姊見狀則是重覆剛剛的動作,莫約舀了十勺的白色粉末進水裡才停下手。跟方才相同,粉末依舊全都溶解,不見任何蹤跡。我看著雪歌學姊一連串的舉動,還是無法了解她的用意。
「就像這樣。」
「呃、恕我駑鈍,學姊我還是不懂妳要表達些什麼。」
「再喝一口看看。」沒有回答我的疑問,雪歌學姊只是掛著展現成果般的笑意又將水杯推到我面前。我拿起杯子,反反覆覆地仔細端詳,還是看不出半點異狀。只好按照學姊的指示,再淺嘗一口,而這次我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好鹹!
剛剛加的是鹽嗎?不然這杯水怎麼會變的這麼鹹?
「這就是潛移默化。」雪歌學姊有些得意地挺起了胸膛,開口解釋:「就算外表看來沒有任何變化,但本質卻已經產生了改變。」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過其實我還是不知道講這個有什麼含意。
「不過,學姊、說這個……有什麼意義嗎?」
「咦?八巽君,你不覺得這很厲害嗎?」
雪歌學姊一臉詫異地望著我,隨即有些心虛地左顧右盼,看到那副表情我還怎麼可能說不,所以我理所當然地點頭附和。見狀,她便開心地笑了出來。那燦爛的笑容,不管看幾次都讓人心醉神迷。
偶爾喜歡賣弄一些偏門的冷知識,這樣的雪歌學姊不僅是我尊敬的前輩,同時也是我暗戀的對象。
更是,我的初戀。
而在這時候,雪歌學姊又開口補充:「不過呢,這其實也是我給八巽君你出的謎題喔。」
「謎題?」
儘管我一再追問,但雪歌學姊就只是掛著戲弄我般的笑意緘口不語,並且持續將手邊的鹽加入水中。追問無果,我也只好放棄。盯著如雪花般降下的鹽逐漸溶解於水的過程,怔然地出神。
學姊所說的謎題到底是指什麼呢?
關於這個答案我一直未能知曉,因為就在隔天……
──鹽月雪歌,她自殺了!
不對!
學姊她,已經死了!
眼前這個傢伙,才不是她!
猛然從惡夢中清醒過來的我,隨著衝上腦門的憤怒,我胡亂揮舞著刀子將她暫時逼退,但僅僅只是這樣是不夠的,對方的反應速度也我快上許多,一旦我稍有破綻就會受到狂風暴雨般的打擊。
必須讓她分心才行。
我看著對方跟雪歌學姊一模一樣的容貌,但卻在雪歌學姊身上從未見過的冰冷瘋狂,一邊翻起身子,一邊深深吸了口氣,準備開口。
儘管我知道,說出的這句話將會徹底打破我那不切實際的最後一絲希冀,但為了逃命、為了告別過去,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雪歌學姊、已經死了!妳不是她,妳到底是誰?!」
這句話讓她的眼眸出現波動,瘋狂與憤怒以更勝剛才的濃度湧現,就像是被觸碰到逆鱗的惡獸,怒火將她僅存的一點克制燃燒殆盡,她向我撲了過來。
就在這麼一瞬間,我扔下刀子、從褲子的暗袋掏出閃光彈,拔出插銷後直接將閃光彈扔在她跟我之間必經的路上,隨即閉上眼睛轉身拔腿向外跑去。
下一秒,即便是我已經閉上眼睛,但我能透過眼皮感受到強烈的白光,好在我已經提前做好準備,雖然受到震波讓我的身形有些踉蹌,不過所幸趁著對方被耽擱的這段空檔,我終於逃出了小巷。
似乎是方才的閃光及聲響,有些路人往小巷的入口聚集過來,看到衝出來的我還被嚇了一跳,而在注意到我身上的傷勢,有幾個好心人還靠過來關心我。
直到我身處人群之中,我才回過頭望向陰暗的小巷,然而等了一會也沒有見到任何人影從小巷中追出,倘若不是我全身上下傳來的痛楚,或許我以為剛剛發生的那一切只不是幻覺而已。
但是很明顯,這並不是。
我向週遭的人們道謝,並且表示自己並無大礙,但並未遠離人群,而是盡可能地待在人潮眾多的地方,畢竟這樣對我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我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走回熱鬧的商店街,並且拿出手機撥打給染華,然而響鈴響到進入語音信箱為止都沒有人接聽。不信邪的我再度撥打了第二通,仍然沒有人接聽。
不是吧!染華,都這時候了,妳還這樣搞我?
仍舊不死心的我對染華使出奪命連環扣,好不容易才打通,就聽到染華不耐煩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八巽你有完沒完啊!到底要…」
「染華,我被人襲擊了!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是我需要妳來接應我。」
我連忙打斷了染華的抱怨,而注意到事態有異的染華立即收聲,當她再度開口時,已經換上了冷靜的語氣。
「誰?那個吸血鬼嗎?」
「不是,事情稍微有點複雜,我晚點再跟你解釋。我現在人在商店街,正前往剛剛的那間咖啡廳,我在那裡等妳。」
「我馬上到。」
染華做出簡單的回覆,隨即掛斷電話。至此我才稍微放下心來,從染華的語氣聽來,她已經進入身為傭兵的專業模式。這時候的她,比任何人都還要可靠。
原先我就離開咖啡廳不遠,因此在幾十分鐘之後,我便回到了剛才的那間咖啡廳。我快速環顧了下四周,雖然天色已暗,但畢竟此處屬於商店街最熱鬧的區域,因此街道上滿是三三兩兩的行人。
至少在這裡,我應該是安全的。
死裡逃生的安心感讓精神開始不再緊繃,身體壓抑住的疼痛也再度爆發出來,我背倚著牆壁試圖支撐身體,但最後還是無力地沿著牆壁滑落坐倒在地。
而比起這些,精神層面的痛楚才更加的劇烈,那原本以為我早已接受、早已釋懷的憾恨再度襲來──雪歌學姊的自殺對我所造成的傷痛,至今仍沒有痊癒。
儘管我好幾次都說要做出決斷,但其實根本就沒有任何進展,我還是停留在四年前原地踏步,只是假裝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可是,這終究只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我逐漸彎曲起身子,用雙手摀住了臉。
身體好痛、腦袋好痛、心好痛。
我還醒著,卻猶如身處於惡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