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再次
本章節 5284 字
更新於: 2021-07-23
「……哈哈哈哈！」
我的爆笑聲，就像洪水氾濫一樣，由我的喉嚨洩洪了整個空間。
我就像是著魔一般，任由自己狂笑，又在牆角顫抖著身子。
不過，那妖魔鬼怪都比我可愛一百倍啊。
畢竟我是「怪物」，對這個世界有害呀。
所以我必須被摘除才行。
我的空盒子，已經永遠地關起來了。
再也不會有人將它打開，為它注入色彩。
這樣也好，也不會再有機會讓我期待了。
我想起了不久前對我活著的意義感到質疑的荼靡同學。
她用自己的理智和生命詢問我的答案。
雖然她最終不得而知，但當時的我有很明確的解答。
在帶給我第一道曙光的人還愛著我的前提下，我要找尋那些可以照亮我的空盒子的色彩。
所以我才學會反抗還有思考，正當我要打開那個空盒子時。
那道曙光卻被烏雲所遮蓋了。
我緊握著風信的遺書，一時像珍寶一樣將它緊緊的摟在懷中，但一會兒又將它像是廢紙回收桶的無用資料，發狂似的搓揉它讓它滿是皺摺，和我的淚水。
它是風信留給我的寶物，但是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是我給予詛咒給我親愛的姐姐。
甚至在她還有意識的時候，她又接下我施下的詛咒。
那一天，錦葵先生肯定不聽我的話，還是做了基因檢測實驗。
他一定有的，在事發那天，他房外的殘骸都是做實驗而留下的器具，在器材殘骸中我看到和一根我的頭髮，還有父親的。
而姐姐聽聞舉發有人有綻放前的徵兆，前去進行摘除作業。
那個人便是錦葵先生，至於原因大概是因為他受不了良心的譴責。
泡在福馬林的屍體，就是我從父親那邊看到的照片上的老人，他的國小老師。
錦葵先生因為有黑歷史在身，在外都找不到工作，最後只靠著他父親的養老金度日。
但人總是會老朽死去，在一個月之前，錦葵先生父親悄悄的在睡夢中離開人世。
對錦葵先生而言，失去父親等於失去財產，他的父親在他眼中，就只是個可以生財的工具。
所以，他不讓父親就這樣離開。
他讓已老死的父親無法安息，讓他沉浸於滿是福馬林的冰桶。
接著，他開始望向自己的專業，希望可以藉由它重新找回名聲。
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我。
他找到了機會，強裝上笑容邀請我回憶往事，也試探我究竟為何物。
那時我認為自己是個正常的「人類」。
即使我希望他相信我，但他將卻我的解釋擱置在一旁做起了實驗。
結果，就在我的解釋的背面。
他當下可樂極了，但是他的內心依舊對自己的不孝感到懊悔。
即使手上的資料可以得到大把的金子，但是他無法爬出良心的囚籠。
他在最後留下了遺書，將遺書交給了姐姐，接著閉上雙眼。
變成了「怪物」。
這就是，藉由他人之手，我給姐姐的魔咒。
她看到錦葵先生的遺書，知道我的事將會完全洩漏後。
她緊咬了下唇，將隊員當成自己的「盾牌」，讓他們因我而送死。
但是，姐姐卻也在摘除時大意，身負了重傷，也許將會就此離開我。
但不用等到她的最終結果，我就要離開她了。
我所種下的因，就得接受果。
我停止了瘋狂的笑聲，讓自己恢復平日的冷靜。
現在持續在身子上感受到刺痛，彷彿平躺在由荊棘編織的床鋪。
我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已經可以看到淺淡又密密麻麻的花騰了，隨著他們纏上全身，我感受到了全身被電網圍住的麻刺。
腦袋感受到炙燒般的燥熱，就像在一百度高溫的鐵盤上燒烤著一樣。
越來越多的痛苦，奇形怪狀的已經不能用言語形容了。
在我承受不住這些之時，我便會綻放吧。
對於這個結果，我也不想抵抗了，能不能再次醒來，就聽由天命了。
我不想留下遺書，我想親口的告訴家人，我在世時的一切，還有最後想說的話。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會留下遺憾的。
我打開了沉重的房門，向門外的灰暗走去。
* * *
爸媽，晚安。
不用這麼的臉色猙獰，我現在還不會咬人的，好嗎？
何不讓我們最後，來場好好的對談呢？
你們都不說話嗎？那我就當成你們同意了。
我們開始吧。
雖然我已自我介紹開場很突兀，但我還是想這麼做。
我希望你們可以更加了解我。
既然你們都不發一語，那我開始自我介紹了喔。
我叫做白楊，今年高中二年級，有著和你們截然不同的灰色頭髮，還有常常被人誤會成國中生的身高。
至於白楊這個名字，我不知道是綻放後的結果呢，還是你們幫我取的。
不過我想身高和髮色大概就是綻放後的結果了。
媽媽，請妳不要再尖叫了，對曾經是聾子的我來說太刺耳了。
「你怎麼會知道你是哪個……」
其實我也才知道沒有多久。
都是風信的遺書告訴我的，要我給你們看？
恕我無法從命。這是風信留個我，是屬於我的東西。
即便等下就會死，我也不會交付給你們，也請你們讓它陪我下葬。
回歸正題，我要繼續「自我介紹」了。
我因為綻放導致七歲才有斷斷續續的記憶，所以我對當時的事印象很模糊。
印象比較深刻的，就是有有三隻溫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
那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感受到溫暖。
隨著我漸漸長大，各種記憶也越來越深刻。
你們在我國小時，會溫柔的呼喚我的名字，也會教育我正確的知識。
爸爸，你還記得你總是告訴我「不要說謊，要真誠的對待他人。」嗎？
從前我對這句話印象非常深刻，也牢記在心。
從前，只要我說謊傷害到了他人，你都會大聲的斥責我，但是在結束教訓之後，你都會把我抱在懷中，幫我擦乾眼淚。
即使曾經忘記過，但那個教誨我也是第一個想起來的。
媽媽，妳還想起來在我小時候妳煮過，那份美味的清湯麵嗎？
雖然說妳其他料理也很美味，但那清湯麵還是讓我充滿懷念。
從前我得獎的時候，妳聽到我慶祝的料理要吃清湯麵，妳還嚇個正著呢！
不過看到我吃的喜孜孜的樣子，妳都會笑的比誰都燦爛。
即使曾經忘記過，但那美味還是第一個衝上心頭。
你們還記得我們曾經養過的小狗嗎？牠叫小泉，是隻嬌小的吉娃娃，牠很乖巧。
牠是我們在路上看到的，當時在路上的紙箱中看到牠瑟瑟發抖的模樣，是爸爸你第一個提議要養牠的喔，雖然當時我很怕狗，不過還是很慶幸小泉曾經是我們家的一份子。
即使曾經忘記，但小泉那惹人憐愛的叫聲 還是第一個在腦中迴響。
你們說你們都忘記了？
真是的，明明都是我們重要的回憶。
我真的希望你們可以再去細想那一段，大家都有笑容的時光。
得繼續說了，再不快點就來不急了。
在我國小畢業典禮那天，我上台演講了我的一篇作文。
裡面寫到了關於我在學校的感想、想感謝的人、還有我的夢想。
我那時說了「我想成為觀星員！ 」
是的，當時為何會想成為觀星員，我也忘記了。
只知道你們在台下注視我的眼神，從笑容逐漸轉變成現在你們的表情，如此猙獰。
那一天結束，我回到台下時都不見你們的蹤跡，等了許久，終於看到我的姐姐，風信匆匆趕來。
她一臉難色的說爸媽有事情先行離場了，接著就牽著我的手離開早就空無一人的禮堂。
等我回家之後，我房間一切的事物，還有你們的神情，都改變了。
我房間只剩下衣櫥、素色的床鋪和一張沒有任何裝飾的台桌。
雖然還有一個書架，但上面放的都是參考書、歷屆考題這類的，我喜歡的故事集和小說都被一掃而空。
當晚我才得知，風信已經搬離了家，去了園丁的宿舍聚居。
而你們，也再也沒有對我微笑過，那年整個暑假，我聽了一句話聽了每一天。
「你不能再放縱了。」
我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起床然後盥洗，吃完早餐後讀一整天的書，中間吃飯時間只有半個小時。
當時，支撐著我度日的，不是你們，而是小泉。
牠總是在我瀕臨崩潰時跑過來，衝入我的懷中，給我冷冰冰的房間一點溫暖。
但是，在那一年，小泉死了。
聽說是出門時意外被貨車碾壓而死。
雖然整起事件，有太多疑點了。
為何小泉會不顧一切的沖到大馬路上，至今仍未有答案。
我能做的，只有在牠已逝去的遺軀旁哭的淚如雨下。
我希望他能好好的下葬。
然而，你們的話語也冷凍的了我的心願。
「還要幫牠設墓碑？我們哪有那麼多時間和閒錢？」
「就埋在後院，你不要再這麼放縱了。」
「在這個家，我們說的算。」
爸爸，當初看到那隻弱小的小狗，你所展現的憐憫之心，是我一生的目標。
我很崇拜當時的你，不嫌家裡多了一隻髒狗、不嫌他隨處大小便、不嫌他剛開始時的警備心。
在小泉的眼中，你一定是牠一生的英雄。
在我眼中，當初的你，善良的看待任何一條生命，不把牠當成「工具」。
那時，你是我最棒的父親。
但是，在小泉的生命走向盡頭時，你看待小泉是怎麼樣的想法呢？
雖然我很好奇，但我的頭越來越痛了，看來這次只能作罷了。
小泉的事情過後，我開始對自己的記憶感到模糊，甚至感覺明明是自己熟悉的身體，但控制權並不在於我。
那是，我開始對任何東西都無法感到熱情，甚至會厭惡那些事物。
腦袋裏，只剩下你們和我說的 ──
「你要成為我們的兒子。」
是的，我只能成為你們的兒子了。
要成為你們的兒子，我想並不難，大概就是，在任何地方都要展露頭角，永遠都有名列前茅，並且你們想要的，我都要照做。
在你們眼中，我曾經想要成為觀星員的想法，已經觸發了那一顆埋藏在你們心中的炸彈了吧。
姐姐曾經對我說過：「父母希望看到的你，是一張什麼都沒有的白紙……」
當時我不懂她的話語，將它拋諸腦後。
但現在的我，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必須要純白無瑕的，才能任由你們在上面寫繪。
畢竟一張白紙，它的價值就只有這樣。
即便這樣，在升上國中一開始，我也還是盡力的去享受。
你們還記得，我當初第一位朋友嗎？
我還記得，他叫竹，是徹徹底底的差生，但是他是很有禮貌的男孩，也是第一個在班上接受空無一物的我。
我們曾有過快樂的日子，我教他讀書，他教我如何使用電子產品，我們也在放學後一起逛車站附近的商家。
「日常」大概就是這種滋味。
在校慶的那一天，我帶著他和你們會面，我還記得，我們最後聊的是我們喜歡的小說中的驚人轉折。
「白楊，他是你朋友嗎？」
爸爸，當時你這樣問我，我也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
你們的神情變得很詭異，一直打量竹，他只能感到疑問地低下了頭。
「他不是你們班的墊底生嗎？」
「父親你怎麼這麼說……」
「白楊，你不是很討厭他嗎？」
我忘不了當時竹的表情。
他驚嚇的表情中還含有大量的哀傷，接著眼淚流過他的臉頰。
「你每天回家，都和我說差生蠢死了，為何要欺負他呢？雖然他成績糟糕的要命，也許人品也很糟糕……」
在滿是人的教室，這樣不正確的謊言，殘害竹呢。
你從前總是告訴我，不要說謊傷害了人，我也謹記在心。
但是，竹被你的謊言扼殺了，他之後變得疑神疑鬼，誰都不敢輕易的接近。
我也失去了他，我在學校的唯一一位友人。
如果，竹是成績優良的孩子，你還會說出這種話嗎？
對你而言，竹這個「人」，也是和小泉一樣，是無用的「工具」嗎？
你不要沉默不語，倒是說句話啊！
抱歉，我失態了。
失去竹後，我就彷彿斷了一條線一樣，在中學的前期，我什麼都記不起來。
幫我接回思緒的人，是姐姐，風信。
那時，她抱著我，一直重複著「對不起……」，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我開始跟隨姐姐，幫牠整理工作的資料。
我開始恢復了殘破的思想，也開始注視著那位帶給我光明的人，風信。
堅強、善良、美麗，都是她的代名詞。
我愛上了，你們討厭的她。
她要顧及工作上的問題，還要顧及我的家庭問題。
但她沒有抱怨過一句，只是默默的接受。
完美的她，到底為何會成為你們的眼中釘呢？
從我身上可以看出來，這個問題的答案，對吧？
她不是一張白紙，她是繽紛色彩人生的持有者。
不能為你們所用，所以她在你們眼中，只剩下「礙事」。
你們不希望她的色彩波及到我，將她遠離我的身旁。
但我還是被她所救，找回了我的思考。
所以，在國中畢業上，我因為成績優異被選為畢業生代表，要念完自己的畢業作文。
幾乎整篇的篇幅我都用來感謝風信。
除了她，我真的沒有其他的東西好寫了。
我成績優異，但我也讓其他事物變成了差勁。
我比賽成績榜上有名，但我也讓自己的心智掉入谷底。
看著我成績單上的成績，被風信搶救回來的我心想 ──
這樣的我的人生，值得幾分呢？
你們覺得呢？
在畢業典禮結束後，爸爸，你就拿著手上的那條皮鞭，在我狹小的房間的鞭打著我的身體。
「為什麼你要感謝那種人渣！你說啊！」
「白楊！你不跟我們道謝就算了，還長篇大論他那個廢物，你根本就是在丟我們的臉！」
我當時全身上下都是長長的鞭痕，還有碾壓我的陣痛感。
好痛，拜託了，不要再打了。
對不起，我錯了，是我的錯。
我到處都很痛，包含我的內心。
我總是在下一盤棋，下錯一步，就會被殘害。
所以，我只能將思緒、感情、理想交給你們，讓我不會因為下錯一步棋而被扼殺。
但是，我還是懷念我的思緒，從前那個會思考的我。
就和你們說的一樣，我是個任性的孩子。
怕受到傷害，卻又想反抗。
我試著為了風信向你們抗戰，但是風信早已不在了。
那就到此結束吧。
我身體越來越糟糕了，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不要怕我，這樣我很難受的……
爸爸，媽媽，我很擔心你們會因為我的事情而被處刑。
畢竟私藏怪物是極大的罪孽。
我希望你們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為了贖罪。
請你們替我和風信贖罪，不要用那種厭惡的表情啊……
能讓你們免受痛苦已經很好了，也許等下我還在場的話，會二話不說的吞噬你們吧。
爸媽，聽著。
我的思想，是我的東西。
我也想嚐到喜怒哀樂，我也想和你們一起探索這個世界。
如果我訴說這樣的願望，一定會被定義成是任性吧。
果然，只是徒勞罷了。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永遠是你們的孩子。
再見。
* * *
從高處墜落的我，毫無懸念。
先前的疼痛都一消而散，感覺像是很溫柔的羽翼包圍我的全身。
漸漸的，我感受不到光明，我也閉上雙眼。
這個感覺沒有持續多久，我的全身就像是感受的強烈的刺激一般，卻無法睜開雙眼。
只能靠著模糊的四感感覺這個瞬間，過往的回憶，也漸漸回味不起來了。
在最後，我聽著貌似很熟悉的哭喊聲，還有一個全然陌生的細緻嗓音……
「找到了！」
接著，我就失去了意識。
我的爆笑聲，就像洪水氾濫一樣，由我的喉嚨洩洪了整個空間。
我就像是著魔一般，任由自己狂笑，又在牆角顫抖著身子。
不過，那妖魔鬼怪都比我可愛一百倍啊。
畢竟我是「怪物」，對這個世界有害呀。
所以我必須被摘除才行。
我的空盒子，已經永遠地關起來了。
再也不會有人將它打開，為它注入色彩。
這樣也好，也不會再有機會讓我期待了。
我想起了不久前對我活著的意義感到質疑的荼靡同學。
她用自己的理智和生命詢問我的答案。
雖然她最終不得而知，但當時的我有很明確的解答。
在帶給我第一道曙光的人還愛著我的前提下，我要找尋那些可以照亮我的空盒子的色彩。
所以我才學會反抗還有思考，正當我要打開那個空盒子時。
那道曙光卻被烏雲所遮蓋了。
我緊握著風信的遺書，一時像珍寶一樣將它緊緊的摟在懷中，但一會兒又將它像是廢紙回收桶的無用資料，發狂似的搓揉它讓它滿是皺摺，和我的淚水。
它是風信留給我的寶物，但是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是我給予詛咒給我親愛的姐姐。
甚至在她還有意識的時候，她又接下我施下的詛咒。
那一天，錦葵先生肯定不聽我的話，還是做了基因檢測實驗。
他一定有的，在事發那天，他房外的殘骸都是做實驗而留下的器具，在器材殘骸中我看到和一根我的頭髮，還有父親的。
而姐姐聽聞舉發有人有綻放前的徵兆，前去進行摘除作業。
那個人便是錦葵先生，至於原因大概是因為他受不了良心的譴責。
泡在福馬林的屍體，就是我從父親那邊看到的照片上的老人，他的國小老師。
錦葵先生因為有黑歷史在身，在外都找不到工作，最後只靠著他父親的養老金度日。
但人總是會老朽死去，在一個月之前，錦葵先生父親悄悄的在睡夢中離開人世。
對錦葵先生而言，失去父親等於失去財產，他的父親在他眼中，就只是個可以生財的工具。
所以，他不讓父親就這樣離開。
他讓已老死的父親無法安息，讓他沉浸於滿是福馬林的冰桶。
接著，他開始望向自己的專業，希望可以藉由它重新找回名聲。
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我。
他找到了機會，強裝上笑容邀請我回憶往事，也試探我究竟為何物。
那時我認為自己是個正常的「人類」。
即使我希望他相信我，但他將卻我的解釋擱置在一旁做起了實驗。
結果，就在我的解釋的背面。
他當下可樂極了，但是他的內心依舊對自己的不孝感到懊悔。
即使手上的資料可以得到大把的金子，但是他無法爬出良心的囚籠。
他在最後留下了遺書，將遺書交給了姐姐，接著閉上雙眼。
變成了「怪物」。
這就是，藉由他人之手，我給姐姐的魔咒。
她看到錦葵先生的遺書，知道我的事將會完全洩漏後。
她緊咬了下唇，將隊員當成自己的「盾牌」，讓他們因我而送死。
但是，姐姐卻也在摘除時大意，身負了重傷，也許將會就此離開我。
但不用等到她的最終結果，我就要離開她了。
我所種下的因，就得接受果。
我停止了瘋狂的笑聲，讓自己恢復平日的冷靜。
現在持續在身子上感受到刺痛，彷彿平躺在由荊棘編織的床鋪。
我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已經可以看到淺淡又密密麻麻的花騰了，隨著他們纏上全身，我感受到了全身被電網圍住的麻刺。
腦袋感受到炙燒般的燥熱，就像在一百度高溫的鐵盤上燒烤著一樣。
越來越多的痛苦，奇形怪狀的已經不能用言語形容了。
在我承受不住這些之時，我便會綻放吧。
對於這個結果，我也不想抵抗了，能不能再次醒來，就聽由天命了。
我不想留下遺書，我想親口的告訴家人，我在世時的一切，還有最後想說的話。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會留下遺憾的。
我打開了沉重的房門，向門外的灰暗走去。
* * *
爸媽，晚安。
不用這麼的臉色猙獰，我現在還不會咬人的，好嗎？
何不讓我們最後，來場好好的對談呢？
你們都不說話嗎？那我就當成你們同意了。
我們開始吧。
雖然我已自我介紹開場很突兀，但我還是想這麼做。
我希望你們可以更加了解我。
既然你們都不發一語，那我開始自我介紹了喔。
我叫做白楊，今年高中二年級，有著和你們截然不同的灰色頭髮，還有常常被人誤會成國中生的身高。
至於白楊這個名字，我不知道是綻放後的結果呢，還是你們幫我取的。
不過我想身高和髮色大概就是綻放後的結果了。
媽媽，請妳不要再尖叫了，對曾經是聾子的我來說太刺耳了。
「你怎麼會知道你是哪個……」
其實我也才知道沒有多久。
都是風信的遺書告訴我的，要我給你們看？
恕我無法從命。這是風信留個我，是屬於我的東西。
即便等下就會死，我也不會交付給你們，也請你們讓它陪我下葬。
回歸正題，我要繼續「自我介紹」了。
我因為綻放導致七歲才有斷斷續續的記憶，所以我對當時的事印象很模糊。
印象比較深刻的，就是有有三隻溫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
那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感受到溫暖。
隨著我漸漸長大，各種記憶也越來越深刻。
你們在我國小時，會溫柔的呼喚我的名字，也會教育我正確的知識。
爸爸，你還記得你總是告訴我「不要說謊，要真誠的對待他人。」嗎？
從前我對這句話印象非常深刻，也牢記在心。
從前，只要我說謊傷害到了他人，你都會大聲的斥責我，但是在結束教訓之後，你都會把我抱在懷中，幫我擦乾眼淚。
即使曾經忘記過，但那個教誨我也是第一個想起來的。
媽媽，妳還想起來在我小時候妳煮過，那份美味的清湯麵嗎？
雖然說妳其他料理也很美味，但那清湯麵還是讓我充滿懷念。
從前我得獎的時候，妳聽到我慶祝的料理要吃清湯麵，妳還嚇個正著呢！
不過看到我吃的喜孜孜的樣子，妳都會笑的比誰都燦爛。
即使曾經忘記過，但那美味還是第一個衝上心頭。
你們還記得我們曾經養過的小狗嗎？牠叫小泉，是隻嬌小的吉娃娃，牠很乖巧。
牠是我們在路上看到的，當時在路上的紙箱中看到牠瑟瑟發抖的模樣，是爸爸你第一個提議要養牠的喔，雖然當時我很怕狗，不過還是很慶幸小泉曾經是我們家的一份子。
即使曾經忘記，但小泉那惹人憐愛的叫聲 還是第一個在腦中迴響。
你們說你們都忘記了？
真是的，明明都是我們重要的回憶。
我真的希望你們可以再去細想那一段，大家都有笑容的時光。
得繼續說了，再不快點就來不急了。
在我國小畢業典禮那天，我上台演講了我的一篇作文。
裡面寫到了關於我在學校的感想、想感謝的人、還有我的夢想。
我那時說了「我想成為觀星員！ 」
是的，當時為何會想成為觀星員，我也忘記了。
只知道你們在台下注視我的眼神，從笑容逐漸轉變成現在你們的表情，如此猙獰。
那一天結束，我回到台下時都不見你們的蹤跡，等了許久，終於看到我的姐姐，風信匆匆趕來。
她一臉難色的說爸媽有事情先行離場了，接著就牽著我的手離開早就空無一人的禮堂。
等我回家之後，我房間一切的事物，還有你們的神情，都改變了。
我房間只剩下衣櫥、素色的床鋪和一張沒有任何裝飾的台桌。
雖然還有一個書架，但上面放的都是參考書、歷屆考題這類的，我喜歡的故事集和小說都被一掃而空。
當晚我才得知，風信已經搬離了家，去了園丁的宿舍聚居。
而你們，也再也沒有對我微笑過，那年整個暑假，我聽了一句話聽了每一天。
「你不能再放縱了。」
我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起床然後盥洗，吃完早餐後讀一整天的書，中間吃飯時間只有半個小時。
當時，支撐著我度日的，不是你們，而是小泉。
牠總是在我瀕臨崩潰時跑過來，衝入我的懷中，給我冷冰冰的房間一點溫暖。
但是，在那一年，小泉死了。
聽說是出門時意外被貨車碾壓而死。
雖然整起事件，有太多疑點了。
為何小泉會不顧一切的沖到大馬路上，至今仍未有答案。
我能做的，只有在牠已逝去的遺軀旁哭的淚如雨下。
我希望他能好好的下葬。
然而，你們的話語也冷凍的了我的心願。
「還要幫牠設墓碑？我們哪有那麼多時間和閒錢？」
「就埋在後院，你不要再這麼放縱了。」
「在這個家，我們說的算。」
爸爸，當初看到那隻弱小的小狗，你所展現的憐憫之心，是我一生的目標。
我很崇拜當時的你，不嫌家裡多了一隻髒狗、不嫌他隨處大小便、不嫌他剛開始時的警備心。
在小泉的眼中，你一定是牠一生的英雄。
在我眼中，當初的你，善良的看待任何一條生命，不把牠當成「工具」。
那時，你是我最棒的父親。
但是，在小泉的生命走向盡頭時，你看待小泉是怎麼樣的想法呢？
雖然我很好奇，但我的頭越來越痛了，看來這次只能作罷了。
小泉的事情過後，我開始對自己的記憶感到模糊，甚至感覺明明是自己熟悉的身體，但控制權並不在於我。
那是，我開始對任何東西都無法感到熱情，甚至會厭惡那些事物。
腦袋裏，只剩下你們和我說的 ──
「你要成為我們的兒子。」
是的，我只能成為你們的兒子了。
要成為你們的兒子，我想並不難，大概就是，在任何地方都要展露頭角，永遠都有名列前茅，並且你們想要的，我都要照做。
在你們眼中，我曾經想要成為觀星員的想法，已經觸發了那一顆埋藏在你們心中的炸彈了吧。
姐姐曾經對我說過：「父母希望看到的你，是一張什麼都沒有的白紙……」
當時我不懂她的話語，將它拋諸腦後。
但現在的我，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必須要純白無瑕的，才能任由你們在上面寫繪。
畢竟一張白紙，它的價值就只有這樣。
即便這樣，在升上國中一開始，我也還是盡力的去享受。
你們還記得，我當初第一位朋友嗎？
我還記得，他叫竹，是徹徹底底的差生，但是他是很有禮貌的男孩，也是第一個在班上接受空無一物的我。
我們曾有過快樂的日子，我教他讀書，他教我如何使用電子產品，我們也在放學後一起逛車站附近的商家。
「日常」大概就是這種滋味。
在校慶的那一天，我帶著他和你們會面，我還記得，我們最後聊的是我們喜歡的小說中的驚人轉折。
「白楊，他是你朋友嗎？」
爸爸，當時你這樣問我，我也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
你們的神情變得很詭異，一直打量竹，他只能感到疑問地低下了頭。
「他不是你們班的墊底生嗎？」
「父親你怎麼這麼說……」
「白楊，你不是很討厭他嗎？」
我忘不了當時竹的表情。
他驚嚇的表情中還含有大量的哀傷，接著眼淚流過他的臉頰。
「你每天回家，都和我說差生蠢死了，為何要欺負他呢？雖然他成績糟糕的要命，也許人品也很糟糕……」
在滿是人的教室，這樣不正確的謊言，殘害竹呢。
你從前總是告訴我，不要說謊傷害了人，我也謹記在心。
但是，竹被你的謊言扼殺了，他之後變得疑神疑鬼，誰都不敢輕易的接近。
我也失去了他，我在學校的唯一一位友人。
如果，竹是成績優良的孩子，你還會說出這種話嗎？
對你而言，竹這個「人」，也是和小泉一樣，是無用的「工具」嗎？
你不要沉默不語，倒是說句話啊！
抱歉，我失態了。
失去竹後，我就彷彿斷了一條線一樣，在中學的前期，我什麼都記不起來。
幫我接回思緒的人，是姐姐，風信。
那時，她抱著我，一直重複著「對不起……」，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我開始跟隨姐姐，幫牠整理工作的資料。
我開始恢復了殘破的思想，也開始注視著那位帶給我光明的人，風信。
堅強、善良、美麗，都是她的代名詞。
我愛上了，你們討厭的她。
她要顧及工作上的問題，還要顧及我的家庭問題。
但她沒有抱怨過一句，只是默默的接受。
完美的她，到底為何會成為你們的眼中釘呢？
從我身上可以看出來，這個問題的答案，對吧？
她不是一張白紙，她是繽紛色彩人生的持有者。
不能為你們所用，所以她在你們眼中，只剩下「礙事」。
你們不希望她的色彩波及到我，將她遠離我的身旁。
但我還是被她所救，找回了我的思考。
所以，在國中畢業上，我因為成績優異被選為畢業生代表，要念完自己的畢業作文。
幾乎整篇的篇幅我都用來感謝風信。
除了她，我真的沒有其他的東西好寫了。
我成績優異，但我也讓其他事物變成了差勁。
我比賽成績榜上有名，但我也讓自己的心智掉入谷底。
看著我成績單上的成績，被風信搶救回來的我心想 ──
這樣的我的人生，值得幾分呢？
你們覺得呢？
在畢業典禮結束後，爸爸，你就拿著手上的那條皮鞭，在我狹小的房間的鞭打著我的身體。
「為什麼你要感謝那種人渣！你說啊！」
「白楊！你不跟我們道謝就算了，還長篇大論他那個廢物，你根本就是在丟我們的臉！」
我當時全身上下都是長長的鞭痕，還有碾壓我的陣痛感。
好痛，拜託了，不要再打了。
對不起，我錯了，是我的錯。
我到處都很痛，包含我的內心。
我總是在下一盤棋，下錯一步，就會被殘害。
所以，我只能將思緒、感情、理想交給你們，讓我不會因為下錯一步棋而被扼殺。
但是，我還是懷念我的思緒，從前那個會思考的我。
就和你們說的一樣，我是個任性的孩子。
怕受到傷害，卻又想反抗。
我試著為了風信向你們抗戰，但是風信早已不在了。
那就到此結束吧。
我身體越來越糟糕了，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不要怕我，這樣我很難受的……
爸爸，媽媽，我很擔心你們會因為我的事情而被處刑。
畢竟私藏怪物是極大的罪孽。
我希望你們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為了贖罪。
請你們替我和風信贖罪，不要用那種厭惡的表情啊……
能讓你們免受痛苦已經很好了，也許等下我還在場的話，會二話不說的吞噬你們吧。
爸媽，聽著。
我的思想，是我的東西。
我也想嚐到喜怒哀樂，我也想和你們一起探索這個世界。
如果我訴說這樣的願望，一定會被定義成是任性吧。
果然，只是徒勞罷了。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永遠是你們的孩子。
再見。
* * *
從高處墜落的我，毫無懸念。
先前的疼痛都一消而散，感覺像是很溫柔的羽翼包圍我的全身。
漸漸的，我感受不到光明，我也閉上雙眼。
這個感覺沒有持續多久，我的全身就像是感受的強烈的刺激一般，卻無法睜開雙眼。
只能靠著模糊的四感感覺這個瞬間，過往的回憶，也漸漸回味不起來了。
在最後，我聽著貌似很熟悉的哭喊聲，還有一個全然陌生的細緻嗓音……
「找到了！」
接著，我就失去了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