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雨傘仰躺在紅磚地上盛裝著如同笑聲般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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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17
這裡是結界。


作為禱告,為時三十分鐘的短暫結界。


你們在其中聊些近日來所感受到的問題,其中包含了你對過去記憶消失感到的困惑與好奇。


「關於過去的回憶,為何會有不斷消失的感覺?」


你看著他的微笑,聽他緩緩啟口彷彿早就預料到你會這麼問般回答道:「因為那些都是過去式了不是嗎?」


「過去式?但這感覺並不好,就像身體裡的重要東西逐漸被剝離,失去了僅存的重量一樣,整個心空落落的。」


你挑起眉又緊蹙,視線落在手上,你的雙手重複幾回抓握動作,最後緊捏成拳頭。


他收起笑容,看那樣無法說服你,又或者方才只是個輕鬆的開場白,許維朗換上認真神貌回答你的問題。


「在你成為天使時,不,應該說從結束那刻開始,你就不再屬於那些記憶的主人,記憶的消失是理所當然不是嗎?因為你現在擁有的是你存在的當下而不是過去。」他說,「因為你現在擁有的是你所存在之當下而非過去。」


許維朗食指繞著圈,眼球亦隨之轉了個圈,接著收起笑容說道,雖然聽來就像無稽之談,但過去不就是砌造現在的你,活在當下的你才是你自己。


「即使消失卻仍存在,不正是所謂的成長嗎?」


成長?消失是理所當然?因為現在擁有的是當下不是過去?你嚥下口水,心裡有些感到抗拒,這意思對你來說,就好像在提醒你遺忘曾經活著的過去是必然。


那些往昔對你而言重要的記憶也不再必要,現在也將會在未來成為不必要的回憶。


對於天使或許如此,可人類呢?亦是如此嗎?


眨巴著眼,你鬆開眉頭挑起眉看向他正經八百的容貌,眼球明顯因那句句話語而產生動搖。


你甚至沒意識到手心正緩緩鬆開,就如同逐漸失去執著於記憶遺失產生的明顯感受。


但說也奇怪,你聽他回答在一陣掙扎過後認為這相當有道理,更甚是在同意他的說法的當下感受到如釋重負的輕鬆。


就好像能完全鬆手讓那捉摸不清的回憶,那個停留在十八歲的自己,無法回首的過去在腦海裡成為成長的養份。


你愣了愣,抿起嘴唇恍若隔世般緩過神來,反倒被泫然欲泣的強烈感受包裹。


恍然大悟的你才終於明白,其實你所察覺的失去是因你尚未對失去的十八歲有實感,無法面對告別,真真切切的接受現在的緣故。


更甚至可以說是,你可能對過去存在著不甘心。


但若是如此,你是為何會感到心有不甘,又為何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呢?


「喂、別哭了,想問就接著問吧,我都會回答的。」


他伸手替你抹去濡濕面頰的淚水,語氣稍帶了點試圖冷靜的慌張。


「沒事。」被冰涼卻帶著點暖意的手掌碰觸同時往後瑟縮,就手背抹去眼淚,你側過身去吸吸鼻子接著問道:「那麼,為何試著努力,卻一直無法完成第一條和那人類成為朋友呢?」


或許是感到詫異,也可能這畫面看來有趣,許維朗沒忍住笑出聲來。


你揉揉如魯道夫般通紅的鼻子,看他臉上爬滿臉的笑意,有些困惑。


「這問題很簡單,邱比特部門就是重點,方法因人而異,又或者……」他轉轉眼球聳肩,「對方也許並沒將你定位放在你要達成的方向?」


「定位?」


「這就得交給你自己確認啦。」許維朗微微一笑,雙手輕拍,「好的,禱告時間結束!」


——願您旅途愉快。


他的掌聲與話語輕而細小甚微,細緻得宛如聽見針刺進氣球的瞬間,卻在氣球爆炸同時睜眼驚醒,冷汗自額間靜靜滑落手心。


你動作就停留在方才隨許維朗般雙手交扣緊握低頭禱告的模樣。


抬起頭來,在你眼前是殘留聚集過的暖氣,以及結束早禱後空無一人的教堂——狀況看來就如同你乍到人間時。


只是遠遠的望過去,你才發現那喊著要驅魔的青年就站在前台,正慢條斯理的整理。


——然而本在你身邊那位名喚為許維朗的天使則神出鬼沒似,早就不見蹤影。


那天使該不會是夢吧?還是只有那青年和自己能看見?你這麼思索著,眼看這環看四周後起身正打算離開,卻沒料那青年忽然扔下整理好的紙本,迅速攫起一本紅色聖經風風火火的前來喚住你的腳步。


「那個、先生,這本聖經是維朗要我給你的。他說讓你拿著。喔,對了,忘了向您自我介紹,我是王邦寧是這裡的神父,叫我Benny就行了。還有就是剛剛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是我誤會你了。」


小臉配上圓鼻頭,搭上帶著微笑的唇角以及一雙漂亮杏眼——你盯著他秀氣臉上因尷尬笑彎的眼眸,無意間注意到他脖頸上的銀色十字架。


那是起初對著你驅邪的十字架。


就雙手應下那本紅色書皮的聖經,你盯著書封沒注意聽他說些什麼,只是簡單點頭應答。


最後你甚至沒注意自己答應他的邀約,在離開時旋即被他察覺,伸手拽住了手腕。


「……等等!你不是說好要留下一起吃飯嗎?維朗說餐點已經準備好了。」

「蛤?」


你困惑的瞪大眼,像是要跟面前那人比拚誰的眼睛大一樣。


沉默半晌後,那人忽然再次漾起暖和的笑容,二話不說拖拉著你的手腕前去抓起那些整理好的紙本自側門離開,前往一條半開放式猶如學校似的廊道,你感受到因為下雨變得刺骨的冷風,一路隨他沿廊道走直直往樓梯上走。


你們的腳步於二樓最末端,掛有「Benny」門牌的白色木板門前佇足。


木板門在王邦寧打開說著「請進」瞬間傳來陣陣香氣,你嗅聞香氣大概料到那充滿油炸雞肉、義大利肉醬、調味與麵皮香味的來源與名稱。


抵達餐桌後,桌上餐食如你所想,是一盒紅白綠色桶裝炸雞還有一份十吋披薩。


因美食胃香氣口大開的你,在許維朗從冰箱取出兩罐可樂下,於他倆熱情邀請中在餐桌邊落座享用。


從炸雞、披薩與可樂開始,到稍作歇息結束,外頭仍是持續著陰鬱的降雨。


晴朗的餐桌邊幾乎是王邦寧與許維朗的對話,你偶爾在幾句話中回答或以沉默代替話語,儘管看來格格不入,卻也意外地構成奇妙的協調感。


——甚至讓你看著不由得會心一笑。


外頭雨勢越來越大,你的視線往牆上圓鐘看去,差不多也該是陳啟修下班的時間了。


你與他們道別後,帶著聖經打算先借把傘回去,卻沒料到在許維朗的耳語過後讓王邦寧送你到教堂門口時,正好遇見手裡拿著一把印有院所中英文字的藏青色大傘走來。


「哥?」


踏著腳上那雙黑白相間的拖鞋與兩條捲起仍沾濕的牛仔褲管,陳啟修有些驚喜的朝立於教堂門前的你看望過來。


你聞聲也看了過去,一旁的王邦寧則微笑地向他點頭問好,並問了你「請問還需要雨傘嗎」這個問題。


稍微一愣,你看他的笑臉猜想這大概也許都是許維朗一手安排的,最後只是搖搖頭並在道謝後與他辭別。


在陳啟修伸手將傘的一半遞來替你遮掩的同時,你則緩緩地跟上他的步伐,亦步亦趨跟在身側往公寓的方向前行。


「真沒想到會見到哥出現在教堂,旁邊還是王神父,真的好神奇啊!」

「你認識他?」


腳邊踩踏過的積水發出啪擦啪擦的聲響,一旁柏油路上汽車駛過都嘩嘩的濺起水花。


雨下得不算大,但也平穩降著中等雨量,空氣中瀰漫的冰冷使所有人都縮著身行走。


他的傘舉得直直的,高高的,替你遮擋討人厭的雨水,更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不讓你淋濕——只無奈冷空氣仍在你好奇發問後讓你冷得發顫,不住打了個哆嗦。


就差沒順道讓鼻頭發癢,打個大噴嚏。


「這裡大概沒人不認識他。歸國子女還身兼神父老師兩職,是這附近婆媽的最愛。」


你安靜地頷首沒有答話,只是走著才察覺雨傘向你傾斜,那人靠近外側的肩膀則在雨傘邊緣滴滴答答下沾濕了一片。


「你的傘拿正一點,不然衣服都濕了。」

「喔。」


伸手推正了傘桿,他不曉得是刻意還是太乖巧地聽取你的建議,拿正傘外更稍微偏向自己些——還正巧讓雨水能沿著傘面邊緣,自傘珠匯集,不偏不倚滴落在你頭頂上。


滴答,滴答。


冰冷的感覺也宛若就要滴水穿石般,穿透頭皮直衝腳底。


你護著頭頂,抓住他與你相同冰冷的手,握住傘柄,「傘給我吧,我來拿。」


「可是公寓走過那個路口後就快到了。」他語氣有點不太願意。

「給我!」


話才說完陳啟修就一臉壯烈的模樣,默默將傘交付你的手中。


走在前往路口的途中,你才發覺這似乎沒想像中的簡單。


無論偏左偏右都不對,更別提傘骨都已頂在那人頭頂上,差點就要看不到路,險些誤踩走過身邊的流浪狗這回事。


——而這畫面甚至讓路過的情侶與黑西裝的業務員見到都不由得掩嘴偷笑一番。


「還是交給你吧。」


路口綠燈閃爍成了紅燈,你們腳步停下,你也順道將傘的主導權交還高個子手中。


然而陳啟修卻在接回傘的瞬間笑著說,「看吧,哥的個子果然跟我差太多了!」


「嘖!」


你聞言一怒,沒忍住就出腳準確的往那人膝後一頂,讓等紅燈的陳啟修一個腿軟,更失手扔了傘飛落在紅磚地上,讓兩人同時遭受冷冽雨水醍醐灌頂的滋味。


陳啟修則在蹌踉中手扶路燈,看你頭髮全塌,哀怨失算的狼狽模樣,不住大笑起來。


而你則看他紅著臉凍傷的笑容,彷彿受到他的感染,帶著糟糕模樣隨之笑了出來。


讓雨水浸濕的衣料與背包,還有你拿在左手上的聖經,全都濕透變得沉重。


冰冷滲透了暖意變得刺骨凍人。


雨傘仰躺在紅磚地上盛裝著如同笑聲般的雨水。


對旁人而言你們的行為確實詭異,但從嘴裡吐出的白煙與通紅的臉和雙手,甚至是不斷發顫的呼吸,全都因這陣大笑從冰冷中染上了一股奇妙的溫度。


即便仍是無法自制的打著寒顫。


所幸你們所在位置距離公寓不遠,可濕漉漉的模樣仍嚇壞了不少一同搭乘電梯的公寓住戶——甚至就連陳啟修的鄰居學妹也在門口被你們的狼狽模樣給驚了一跳。


隔天你們很幸運地都沒發燒,只不過是幾個噴嚏加上鼻水,還有搔癢的小咳嗽。


當你拿著傘錯過早禱時間將昨日整個淋濕、已幾乎整個書頁都黏在一塊化身成磚頭的聖經來到教堂時,抱歉的話都還未脫口而出,就已見到有人候在那兒等你前來。


王邦寧彷彿預料般,準確的將備好新的聖經交給你,並笑著轉述了許維朗的話。


「來、維朗說他已經預料會有這樣的狀況,要我先備好給你。」

「咦?」


這個天使其實是算命師吧,什麼都能準確預料。你這麼想著,在取過新的聖經後,向王邦寧說著抱歉並再次道謝便直接離去。


拿在你手中的聖經重量與昨日有些不同,你不曉得是不是你的多慮,可回公寓翻閱幾遍卻遍尋不著有哪些不同。


但這感覺明顯有些微妙,就彷彿正有什麼能量在引導著你往某個方向前進。


就像不久後響起的門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