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個!」
但當狩刀跨出第一步,千世卻急忙從背後叫住他。
「謝⋯⋯謝謝你!」
然後開口道謝。
因為這一聲道謝,狩刀停下了腳步。
他在不解之中再度回過頭,就這麼望著千世。
「因為我都沒好好跟你道謝⋯⋯」
或許是下意識察覺了狩刀拒絕和她有更深的往來,明白雙方之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面,讓她鼓起勇氣說出她認為應該說出口的話。
「要是沒有你,我一定已經死掉了。」
千世抿了抿唇,腦中思索著必須傳達的話。
要是現在不說,或許一輩子都無法讓對方知道。
就像——
「我跟一個人約好了,我將來一定要當上醫生,醫治他的病。」
就像⋯⋯什麼呢?
「雖然我現在想不起來跟誰約好了⋯⋯可是我記得這個約定,記得無論如何都要幫他的心情。所以我很謝謝你,幸好有你在,我才能繼續完成這個約定。」
千世說完,對狩刀展顏,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
那道清澈的光芒,讓狩刀沒由來想起勞爾隊長昨晚說的話。
也就是那句「唯一」,以及「緣分」。
「所以⋯⋯這可能是我多管閒事。」
千世話鋒一轉,稍微低下頭,戰戰兢兢地看著狩刀,慢慢開口:
「如果你有困難,我也想要幫你⋯⋯啊,雖然我可能不可靠,明明是被幫助的人,還說要幫你⋯⋯」
千世尷尬地抓著頭苦笑。
「我聽學校的老師說過,難過的時候,就應該盡情地難過,盡情地任性,盡情地發洩。她說要先把那些淹沒頭腦的情緒倒出來,這樣才有辦法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
「我之前其實聽不太懂老師在說什麼,覺得不能示弱,讓別人替自己擔心。可是看到現在的你,我就突然懂了。如果你不把情緒倒出來,你會像現在這樣,迷迷糊糊走到這裡,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往哪裡去。」
狩刀靜靜地聽著千世說話,然後漸漸感覺到自己的臉不再那麼緊繃。
是啊,她說的沒錯——狩刀這麼想著。
或許自己真的是被情緒淹沒,進而迷失了方向。
她的話語就像在告訴自己:可以不必時時刻刻武裝自己。
那是以前從來沒有人告訴他的事。
但就算如此⋯⋯
「⋯⋯就算真的像妳說的,我應該找個人訴苦,那也不會是妳。」
狩刀緩緩開口:
「妳是傷患,是一般民眾,是局外人。我不可能跟妳共享情報,也不會有任何不必要的互動。」
沒錯。
於公,狩刀是直屬總司令的月影游擊部隊成員,而千世則是受到幫助的一般民眾。他們之間的關係僅止於此。
於私,千世好不容易逃離一個恐怖的地方,要是現在給了她什麼多餘的資訊,又讓她涉足「這邊的世界」,那就太可憐了。
「所以妳不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會顧好我自己的事。妳也一樣,顧好自己就好。」
狩刀流利地說完這句拒絕的言語,這才覺得自己總算開始恢復正常。
照著規定走,不參雜任何感情——這就是他應有的姿態。
然而當他看到千世一瞬間露出明顯受到打擊的神情,原本逐漸平穩的內心,又激起一道小小的漣漪。
那是他第一次自覺自己用言語傷害了人。
因為這樣的自覺,他頓時明白,自己不光是雙手沾滿了鮮血,連嘴巴說出來的話都是兇器。
他在過去花了許久的時間扭轉自己的常識,學會在這個地方救助別人,但原來根本只學到皮毛。一旦脫了那層皮,他依舊只會傷人。
難怪他在部隊裡總是惹人厭,也沒有人給他好臉色。
原來都是因為他先傷人了。
「說⋯⋯說的也是,對不起,我這麼厚臉皮。」
但在狩刀反應過來前,千世首先開口。她垂落肩膀,低著頭苦笑。為了不讓狩刀看見自己的表情,她還抬起手,假裝整理瀏海。
她覺得自己很無力。
到頭來,她還是無法成為他人的助力。
就像⋯⋯
「⋯⋯⋯⋯」
就像⋯⋯什麼呢?
她想不起來。
明明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她的心都已經痛得發出悲鳴,她的腦袋依舊是一片空白。
「⋯⋯為什麼⋯⋯」
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呢?
「嗚⋯⋯」
一想到此處,從醒來一直累積到現在的不安終於開始失控。不安與懊悔化為淚水,快速擠滿眼眶,沒過幾秒,就滑落臉頰。
她忘記了重要的約定,忘記和她約定的人,忘記自己還有忘記什麼事——⋯⋯
此刻甚至連聽人家訴苦這種小事都辦不到。
「我根本⋯⋯什麼都辦不到⋯⋯」
唉⋯⋯她到底在幹嘛呢?
明明想安慰別人,卻自己先哭出來了。
這樣豈不是給人添麻煩嗎?
她為什麼會這麼無力——
「痛痛,痛痛,飛走了。」
這時候,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頭上。
掌心的熱流導入身體,她睜大了雙眼,眼淚就這麼停歇,同時訝異地抬起頭來。
她覺得那是她第一次確實看著狩刀的臉。
漆黑的髮絲,雪灰的眼眸,精悍的臉孔。
兩人明明年紀相仿,卻能感覺到狩刀成熟許多。
見千世一臉訝異,狩刀開口解釋:
「妳剛才說過,這樣妳會好些。」
「啊⋯⋯」
「抱歉,我沒有責備妳的意思。但我的口氣可能不太好,讓妳誤會了。對不起。」
「呃⋯⋯不⋯⋯」
「身邊的人常說我口氣很差,卻沒有人告訴我,這樣會傷害到人。以後我會小心。還有⋯⋯」
狩刀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無力是很可悲。」
想到自己也一樣沒能幫助到隊長,狩刀同樣覺得懊悔。
但是——
「卻不是壞事。」
「不是⋯⋯壞事⋯⋯?」
「所以不要再怪自己了。妳沒有錯。妳⋯⋯」
狩刀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改口:
「我們⋯⋯只是需要『力量』。」
「力量⋯⋯」
千世懵懂地覆述狩刀的話。
狩刀則是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握緊自己的拳頭。
「既然現在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往後補足就行了。但要是只會停在這裡、在這裡哭,那我們到死,都會是可悲的存在。」
因為這一席話,千世原本無助的眼神,增添了一點力道。剛才因為不安、心慌而一片空白的腦袋,也慢慢開始清晰。
她的心中萌生了想要改變的強烈意志。
這一次——她說什麼都不想再失敗。
「那⋯⋯那個,請問你⋯⋯」
「狩刀!」
這時候,映良奔跑經過病床區的入口,他從外面撇見狩刀,腳步急停後,開口呼喚他。
「快跟我回去,部隊要商討接下來的行動。」
狩刀轉頭,看著映良靜靜地開口:
「知道了。」
接著他回頭再看著千世。
「我要走了,妳好好休息吧。妳的爸媽已經在來這裡的路上,警察也會暫時接管妳的事。你不用擔心。」
「啊⋯⋯」
「再見。」
說完,狩刀快步走到映良身邊,兩人一起離開病床區,留下千世一個人在原地喃喃低語:
「名字⋯⋯」
狩刀一邊走在醫院的通道上,一邊開口詢問映良:
「要再多調人力過來,繼續鎮壓行動嗎?」
「還不知道,但大方向應該是這樣吧。」
「那你去跟上級提議作戰方式。」
「啊?」
聽見狩刀莫名其妙說出這句話,映良忍不住停下腳步。
「你在說什麼啊?幹嘛說得好像我有解決辦法一樣?」
「映良,你還記得我們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你在帳篷裡說的話嗎?」
「啥⋯⋯噢,你是說簡化任務內容、設立分部什麼的?」
「你說你總有一天要坐辦公室使喚別人,所以會賣人情給我。」
「所以呢?現在提這個幹嘛?」
映良皺起眉頭,像丈二金剛一樣,摸不著頭緒。
「我要你現在就賣人情給我。」
「什麼?」
「我是這裡最了解那兩個破組織的人,作戰方式我也想好了。但我不會說話,上級也不會願意聽我說,所以你去。」
見狩刀突然像連珠砲一樣說個沒完,映良一時之間跟不上他的思緒,腦中瞬間擠滿問號。
「等⋯⋯等等,你現在是怎麼了啊?你平常不是根本不會管上級的想法嗎?而且你怎麼突然這麼熱心管『閒事』?」
「因為我要往上爬。」
剛才,狩刀隊千世說的那番話,其實正好也是他需要的。
因為有那席話,他看清了自己想走的路。
『問題和解答是成對的存在。』
這一刻,他想起隊長昨晚說的那番話。
他自覺自己是個貪心的人。
他根本不想去思考「如果當初對千世見死不救,隊長說不定就不會死」這種問題。
他想要讓兩邊都圓滿。
就算被人說這是小孩子幼稚的理想也無所謂。
他甚至不想去管世界的真理或許就是沒有一條路能讓所有人幸福。
應該說,如果這就是所謂的「世界」⋯⋯
「我要變成那些無法選擇的人的機會。」
如果「世界」一定要如此無情——
「我要改造這個不講道理的爛世界。」
【待續】
後記:
第十五章就在這裡結束。
這次的插圖採一種非常偷懶的方式XD
但講好聽一點,算是學習怎麼用最少的線條表現。所以上色也極盡所能從簡,用噴槍了事。
下週開始,應該會停更兩、三個禮拜?因為我有預感,我月底會陷入趕工地獄,想說提早備戰XD
至於日誌會不會更新還是未知數,我首先要想哏XDDD
但會盡量想出來,發文刷個存在感,請大家等我~
那我們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