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重要?他現在過得還好嗎?是不是長大一點了?能講話了嗎?」在他興奮地邊問邊前傾了身子時,才突然發現一個可能性,而表情一僵:「你……該不會……」
「現在是敘舊的時候嗎?這邊想問你的可多得像山一樣高,比如說,」那銀瞳發著冷冽寒光,帶著極可怖的威壓朝法陣步步進逼,槍口對著那黑髮青年雙目之間死死不放:「你明明是個惡魔,為什麼要救一個人類小孩?」
「你、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要叫了啊!」
見那人像受驚過度的小兔子縮在法陣角落瑟瑟顫抖,仇敬之便一股無名火狂燒:「有著男人的外表就別說著女人似的話,噁不噁心?」
「我沒有救人類的小孩!我只是跟著他走一段路而已,我沒有救他!」
「喔……」聽他這麼辯解,仇敬之眼中的殺氣不減反增:「那一句『因為太小了還不能吃,要養大再吃』又是幾個意思?」
「欸?我說過嗎?」
一聲幾乎要炸裂耳膜的槍響過後,黑髮青年順著擦過左臉頰旁的微微刺痛,看向越過法陣在旁邊木板上冒出一縷白煙的彈孔,而嚇得臉色發青:「有、我、有說過、可是、那只是玩笑話嘛!那是個小男孩,我只能吃女的不能吃男的呀!」
「哈?」仇敬之臉一歪,面色沉得像又要扣下扳機。
「我是魅魔!是只能吃女人精氣的男魅魔!那句話真的只是玩笑啊!」
見他怕得直發抖,仇敬之先收下槍口:「喔。」
那舉措確實是令他鬆了一口氣,跌坐在法陣邊緣,先是稍稍冷靜後,便抱膝低頭啜泣了起來:「嗚嗚嗚……我只是想找女孩子嘛……盡是遇到倒楣事……來到人界這麼久了連個女孩子也沒見過……嗚……」
「喔。」
那冷冷的回應,看著像是懶得理會他,但實際上,仇敬之正在混亂中。在看著那男魅魔縮在那裡哭了好一陣子後,他決定先離開閣樓去弄點晚飯吃,畢竟為了畫法陣,他連中餐都省了,現在很餓,腦中一片混亂無法集中精神思考。
暫時放置一兩個小時應該無所謂吧?他想。
* * * * *
以之前在這裡生活的人們所留下的柴薪,仇敬之燒起了一鍋水,便削起馬鈴薯,打算隨便煮點東西就這樣度一餐,邊處理著食材,邊想著方才的對話。
現在的他,肚子餓著,和當年躲在水缸裡時,一樣。
抬頭看向灶台上方的木窗,現在掛在天空的淡藍月光,也和當時所見到的,一樣。
很多事情變了,但很多事情沒變。
他想起了那晚,擅自搬開木板、擋去月光的青年,在見到躲在缸裡的他時,皺起眉頭說了一句:「真是悽慘哪。」
黑髮青年將手伸向他,但他並沒回搭上、讓他將自己拉離那大水缸。那人看著自己歪著頭想了一下,便轉身離開了。他以為那青年不會再回來,卻在好些時候,得到了他扔進來的一塊麵包。
「肚子餓得動不了嗎?我找到了一點食物,還有一瓶水,快點吃飽從裡面出來吧,這兒已經不是人類小孩該待的地方了。」
當時的他餓壞了,吃得很急,邊吃邊哭,雖然他認為給他食物的青年只是路過的旅人,但那時候的他才經歷過極為可怕的事情,一旦想開口,便忍不住哽咽,無論青年怎麼安撫他、問他去最近的人類城市求助該怎麼走,他都只能抿著嘴低頭不語,生怕忍不住又要掉淚,所以那青年以為他是個啞巴。
「跟我走,我不會對你做什麼壞事,因為你還太小了不能吃,要養大了再吃。」
那不看情況的玩笑話聽在才見過好友怎麼被玩弄吃掉的他耳裡,無疑是在傷口上灑鹽,所以就算他情緒平復了,在之後步行往城市的三天裡,他依然不肯和他說話,他們的感情一直沒好過,就不明白那人為什麼老在他身邊嘻嘻哈哈的。
直到在臨近城市的山林裡,他才剛笑著說完「嘿你看,我們就快到了耶!那座城市裡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吧?」的時候,就被羅伊神父逮個正著了。那時他才知道,一路上陪著自己的不是人類,是和毀掉他村子的惡魔們一樣的東西。
而現在回想起來,他也才知道那傢伙一路上一直叨叨唸著想找女孩子是什麼意思……原來,是魅魔啊?但根據書上的記錄,男魅魔應該是長得一副猴子的樣子,而不像女魅魔一樣有著魅惑人類的外表,是靠著讓人類女子作淫夢,趁機吸取女子生氣的醜陋下等魔物,稱呼那東西為『惡魔』還會令其他惡魔嗤之以鼻呢。
所以他猜想,現在人類的外表只是偽裝,真實面目應該和傳說中一樣醜陋。而要讓惡魔現形,方法有很多,他想到的是,現在這教會裡缺的基本道具--聖水。
因為死過人的關係,原先的聖水盂現在是空著的,並積上一層灰。他在用過晚餐後便去後院井裡取了一盆水,清理過聖水盂後倒了進去,為那盆清水頌過驅魔咒言、進行祝福儀式後,便又是一盆聖水了。
缺的只剩證實聖水功效的實驗品。
他取起一小杯水,回到閣樓時,便見到那男魅魔正趴在法陣裡,捧著肚子嚷嚷:「肚子好餓啊……給我女人!快!老子餓了好幾年,再不給我女人我會餓死的!」
「怎麼可能給你女人?白痴。」他回以極度鄙視的眼神。
「渥草!你好歹是僧侶吧?怎麼可以罵人?!」他抬頭回嘴的態度倒看不出餓到很虛弱的樣子。
「為什麼不能罵?你又不是人。」
「我也是創世主造出來的產物啊!眾生平等你沒聽過嗎?!」
「再跟你說下去會被你的腦殘給傳染,吃我聖水!」
應著仇敬之手中聖水潑上他的臉面時,他摀臉發出一聲極刺耳的慘嚎:「嗚啊!」
見著他痛苦地蜷起身子,從摀臉的指縫中冒出白煙,有如被滾燙熱水燙到那般,也算是確認了聖水的效力,仇敬之只是冷眼等著那怪物現出原本的醜態。
那青年在忍不住劇痛而呼嚎不止之間身形開始變異,衣物就像被他自身滲出的冷汗所溶解,頭上竄長出一對黑角、耳朵從圓變尖、犬牙和指甲變得尖長,身後也騰長出了一對巨大黑色蝙蝠翼,自脊椎末端長出如長鞭的黑色尾巴,尾巴尖端則是如長矛般尖銳,華服消失後只剩極少布料的黑色衣褲,四肢末端變得純黑像穿著黑手套與黑長靴,被聖水濺上的臉不再冒騰白煙,卻有濃郁異香透出了法陣直直滲進仇敬之的鼻腔裡。
他虛弱地倒在法陣中,像是完成了自身的蛻變,而用盡了全力。
『……別說像猴子了,現在這模樣,不就像是男人版本的女魅魔嗎?』仇敬之看得直了眼、失了魂,而令他回神的,卻是心口的一陣騷亂。
「……好好懺悔自己的罪孽,惡魔。」查覺自己的眼睛離不開那惡魔、心跳明顯地紊亂、起了不該有的念頭,仇敬之以勉強繫住的一絲理性,丟下冷冷的話語,自那瀰漫異香的閣樓抽身,試圖重新穩固自身心智。
「別……別把我一個人關在這裡……」
那微弱到幾乎聽不清的哀求,令仇敬之一度停下腳步,他只能告誡自己,那是魅魔的招術,再回頭他會被捕獲的,而狠著心,關上往閣樓的木門,不再去看、不再去聽。
他已經完全忘了原本打算讓那惡魔變回原狀後,要幹嘛?
對了,他用這法陣時,本就想著在問清心中的所有疑惑後,取得他的真名,讓他變成自己的契約惡魔,又或者直接打死他,他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但現在顯然不是問真名、簽契約的好時機,還沒弄清任何疑問前他也不想一槍打死他,他想,先去做晚禱,然後好好睡一覺,明早再處理。打定主意後,他花了點時間做臥室的整理,也把幾個地方打掃乾淨,去洗過澡後,回禮拜堂,跪在聖像面前做晚禱……
但是他靜不下心,無論做過多少事,仍然靜不下心,鼻腔中隱約還有那香氣縈繞不散,濃郁甜香中帶著微微辛辣與淡雅花香,有點像肉桂的氣味,令他心緒浮動、焦躁不已,但他是修道士、是獻身於神的人,他不該對邪惡之物動心,所以他仍然勉強著自己,低頭閉眼,暗誦起經文。
直到建築物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如果不是他正處於靜心狀態、周遭也沒有活物干擾,那會是極難查覺到的震動。心中一陣不安急速擴散,他急忙奔上閣樓,生怕那魅魔破壞法陣逃了。
他還有很多事想弄清楚的,怎麼可能讓他就這麼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