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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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21
「他⋯⋯他在呼喚你。」

「誰?」這莫名其妙的話讓許伊洛一悚。

「這座塔的主人,他在塔頂,等你。」墨行沖正色道。「他封鎖了整個空間,只留一個去塔頂的出路,我也可以強行突破,但是帶著你我怕有危險。」

「他幹嘛這樣啊?我對萬物論又沒有興趣。」許伊洛垮下臉。

「也許,因為你才是真正的解題者。」

許伊洛咬著唇。「可是,又會碰到那幾個人⋯⋯」

「別怕,我在。」我拼了命也會保護你。墨行沖的眼神彷彿如此說著。

許伊洛像是讀懂了墨行沖的心思,微微側過頭道:「那,好吧。」

這麼⋯⋯喜歡我嗎?怎麼會這麼喜歡我呢?我真是藍顏禍水!許伊洛心底喟嘆著呦!

墨行沖帶著許伊洛往塔頂而去,穿梭空間的感覺其實不是太好,但是許伊洛可以感受到墨行沖很仔細地將他包裹在他的靈力範圍內,不讓他受到空間破開的衝擊跟傷害。



然而在他們穿透空間屏障時,許伊洛卻在那一瞬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

耳裡是全然的空寂,許伊洛驚駭地抓緊了手卻抓了個空,墨行沖在他的懷中消失,他的手臂在空中揮舞,連一絲風都感受不到。

「墨行沖?」許伊洛覺得自己喊出來了,但那聲音連自己都無法聽見,無色,無味,無聲,無覺,他能行動卻沒有一點感覺,就像初進入這座塔內,在石棺內的絕對的寂靜,絕對的黑暗。

『琳達?』他嘗試著心裡默喊著,回應的依舊是沈默。

許伊洛覺得自己害怕得在顫抖,但他感覺不到,連呼吸他也感覺不到,他像是跟身體切斷了所有聯繫,漂浮在空中。

「這到底是怎麼了?有人嗎?」

回答他的,仍是亙古的黑暗,不語。

許伊洛喊了一陣子,頹然放棄,呆了許久後連思緒都漸漸模糊起來,飄散到許多過去的場景。

他想起了很多回憶,從墨行沖那令他沈迷的模樣,到靈動跳躍又乖巧無比的小黑,給他打從心底作噁感受的韓明倫,艾爾抽著菸用沈默向他告別的背影,調到適宜溫度的修煉室裡他滴在地板上的汗水跟快要抽筋邊緣的肌肉,粗魯教官的髒話一簍簍的侮辱他們的耳朵,小時候總有著大人黏膩地捧著他的臉要他快快長大,甚至不長大也行。他站在虛擬銀幕前按下了接受腦部實驗,那個瞬間,他不害怕,安靜站立的他其實心底燃燒著無比快意的火焰,他喜歡自己的長相,但他生得好看不是給這些人看的。他出生時的孤兒院,後來去找,已經改建成大型購物中心的一部分,他的身世也再沒有了痕跡可循。無數片段,像電影一幀一幀停格的畫面,原來他記得那麼多東西。



直到他看到一個超乎尋常高大的男人從他面前經過。

許伊洛眨眨眼,眼前陽光耀眼,透過樹梢漏下,眼前一片鮮嫩的綠色的樹林跟蒼藍的山脈,銀光如帶的是粼粼的河流。

又來!

他想站起來,卻發現不能動彈。

只聽自己口中喃喃自語,哼著不成調的歌謠,是個嗓音輕柔悅耳的⋯⋯女聲!

許伊洛呆若木雞,他雖然不是雄壯肌肉男如艾爾,除了任務需求之外也絕對沒有偽娘的愛好啊!

「天女大人。」遠處有人喊著。

她抬起了頭,然後她被帶著去了一個陰暗的洞窟裡,火光明明暗暗中,一個同樣遠超出尋常身高的男人,他額骨與眼眶有著深陷的角度,很明顯的遠古人類特徵,只見他彎著腰,對她說:

「我的女兒。獸王要妳。我不想妳去。妳求求神?」

她沈靜看著男人,點頭。

洞窟中央有著一座粗獷的雕刻,人形,線條粗略地像幼兒園的黏土作品。

她卻是煞有其事地向石像詢問,然後聆聽。

許伊洛發現自己是附在這個女孩身上,只能跟著女孩移動著,他看著女孩虔誠的舉動,大作白眼,世上哪有神!

然而下一刻,許伊洛目睹石像飄出了陣陣紅霧,瑰麗得像特透紅寶石一一般紅色霧氣。

是魔靈!

『不行呀,你們打不過,獸族的王是最強的王,誇耀妳的美貌隨風傳到他耳朵裡啦,我聽到了,妳不去他就要派戰士來抓妳去的。」

那聲音輕而高,脆脆地直接在她意識裡說話,許伊洛也『聽』得一清二楚,就像平常他與琳達說話一樣。

有意識,有理智,這是高等的魔靈。許伊洛驚奇著。他之前碰到的尼布甲尼撒也就差一步了,原來高等魔靈是這個樣子。

她對男人搖搖頭,男人很難過,但她對自己要被送到獸族去這件事似乎不大緊張。

她的父親是族長,因為她是唯一能溝通『神』,所以被稱作天女。她平常不太愛說話,常常獨自一人摘採藥草,曬乾,儲存,有時會為生病受傷的族人製作藥茶藥泥,這些都是魔靈教她,魔靈常常跟在她身邊,所以即使有人見到她自言自語,族人也只會敬畏地避開,他們敬神,但也怕神。

這一天,在她常常曬藥草的地方賴了一個不速之客,躺在曬乾的藥草中小小的一隻,銀白色的毛皮,捲起來像顆渾圓的球,正呼呼大睡著。

許伊洛感受到她心底的雀躍,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把抓起了這隻幼獅,跟幼小的獅子滾在一起玩,像兩個孩子一樣。

小小的銀色獅子癱在她腿上,昂著頭讓她順毛。

「我父王說妳不久就要來我們這裡住了,我到時候帶妳去玩,到時候我們天天都可以在一起。」

她微微笑著,不回答,只是溫柔地替他順毛。



她的父親日以繼夜在神像前禱告,一遍遍苦苦哀求著,即使她跟父親說過她願意去,但她的父親不肯聽。

直到她的父親已經虛弱得陷入半昏迷,她才取出了一塊石板給她父親。許伊洛知道這是她向魔靈祈求來讓人族可以反抗獸族的方法,他親眼看著她一字一字地緩慢刻上,短短幾句卻刻了許多天,刻好了又埋在土裡,最後才挖出來。

原來,這就是【萬物論】的由來,一開始是人類從魔靈那兒取得的。許伊洛想道。

傳說中,在遠古人族能和靈族平起平坐的時代,人王確實掌握了【萬物論】,不僅僅是他,許多歷史上的名人都曾經得到過【萬物論】的殘篇而掀起一番風浪。

許伊洛並不是真的對萬物論沒有興趣,當他醒悟到這是萬物論時,他既緊張又興奮,但是真的看到內容時,他頹了。

修煉的方法簡單到小學生都會,但是搭配的修煉物⋯⋯許伊洛罵句髒話,獸王心,鳳王膽,水王逆鱗,樹王根,如果能有能力弄到這些東西誰還需要萬物論!是要掀起滅族大戰嗎!

他也終於弄明白了這修煉法為什麼會被後人取名為『萬物論』,不是包含萬物統御萬物之意,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之意。

許伊洛突然醒悟,他似乎見證到了歷史的開端,靈族與人族間不可消弭仇恨的開始的原因,人族崛起的關鍵點。

所以接下來就是滅殺靈族,女孩的父親就是第一代人王了?!而他之前常見到打滾得一身髒兮兮的白毛小獅崽該不會是後來上演王子復仇記的靈淵猽帝?!

如果有身體,許伊洛都要學土撥鼠尖叫了。

跟著女孩的許伊洛心情突然沈重下來,這是瘦了女孩的影響,他能感受到女孩的情緒。

修煉輔助物的問題並沒有困擾人族很久,女孩看見了部落裡的戰士不知道從哪裡弄來血淋淋的東西,裝在獸皮跟樹皮綁成的袋子裡,顯然他們找到了替代品,靈族對弱小的人類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人族戰士很輕易的就取得這些東西。

然後她與他都看見了,絢麗如天空中餘日晚霞的紅霧籠罩整個部落。

魔靈原本就是靈氣的聚合體,人族祭拜的魔靈在人族能修煉後慷慨地把祂的靈氣分享給人族。



不久,就是獸王續任靈皇的盛大慶典。

女孩沈默地跟著人族前往靈族領地,她低頭不去看,掩耳不去聽,摀住了口鼻,血腥味還是跟著他們一路蜿蜒而來,她愈加消瘦,她的父親只以為她是不願去靈族侍奉獸王。

「妧,快了,快了。」人族族長口拙地安慰著,他天生巨力驚人,是人族最強的戰士,能隻身對抗鱷龍,用一根石茅獵殺巨象,甚至連一些靈族都不是他的對手,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的情感。這是他引以為傲的純潔小鹿,溝通神明的珍貴天女,也是他最最疼愛的,捧在手心上一點一點呵護長大的小女兒,他什麼都可以獻給靈族,只有她不行!

她欲言又止,只在無人處,對著魔靈傷心哭泣。

到了靈族領地,靈族白色的巨石宮殿矗立在最肥沃的平原上,除了她被恭敬帶到了宮殿內的一間房內,她其他的族人都被喝斥到一邊自己找地方露天野營,稍有不順就被鞭打驅趕。

她咬著唇,模糊的視線裡是她敬愛的父親背上被鞭打入骨的傷痕。

在裝飾著無數鮮豔花卉的房間裡,靈族侍女帶著歡欣的笑容,用著純白色的石盤向她呈上了瑪瑙,珍珠與貝殼做成的珍貴飾品,靈族用秘法織就的稀有禮服,一盤又一盤地堆滿了整個房間。

靈族向來不會掩飾或撒謊,喜歡跟討厭都很鮮明,即使是個人類,但是靈族都很喜歡她,不管是她那靈族也無法不去注目的絕世容顏,以及能與神靈溝通的天賦————即使是靈族,也僅有幾位王者能溝通神靈,加上她那溫柔優雅的舉止,都令每個靈族心折。

猽是靈皇狻猊的幼子,他尤其喜歡妧,平日碰都不肯讓人觸碰的他,卻甘願待在她的膝蓋上,邊被順著毛邊快活地搖晃著尾巴。

那一天,外面正舉辦著無比盛大的宴會,巨大的篝火一堆又一堆地燃起,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又叫又鬧吵得不可開交。原本坐在靈皇身邊,戴滿了琳瑯首飾穿著純白禮服的妧悄悄離開,她看見了猽小小的身軀靈活地溜在眾人腳底下,她跟了過去。

許伊洛知道她想做什麼,情緒向來平淡的她,只有見到了那小白狻猊才有了喜悅的波動。

很快,她身後開始有了騷動,火焰與血腥味彷彿在後方追逐著她,她抓起長長的裙擺,靈動奔跑如狡兔在林中穿梭。

她在自己的的房間裡,看見了一隻巴掌般大的銀白毛皮小狻猊,蜷縮著身子躺在她的床榻上。

妧慌亂地衝了進來,看到他時明顯鬆了一口氣,一把抓住了猽,藏在身體後面,坐定。

下一瞬,門被更加粗暴地推開,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天女大人!」幾個人族戰士闖進來,見到妧在這裡驚喊道。

小狻猊還暈乎乎地,但是因為是妧,而且除了妧他也不喜歡人族,所以他安靜地待在她的背後不作聲。

「無禮,出去。」

看見很少動怒的天女冷肅著一張小臉,戰士們紛紛恭敬地低頭賠罪離開,對於他們而言,天女就是頂上一輪不可褻瀆的明月,決不可冒犯。

猽歪著頭,看著天女轉過身,低下頭與他面對面,臉上流下了兩道水痕,猽好奇地舔了舔,鹹的。

妧豎指在唇上,對他比了安靜的手勢,輕巧抱起他藏在懷裡,向外跑了出去。

許伊洛用著女孩的眼睛看到了,許多曾經對女孩微笑,熱情招呼他的靈族,被他們所瞧不起的人類刺穿胸膛,挖出心臟,徒留下開了空洞的身軀與凝滯的眼睛,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許伊洛聽得見少女的心底在哭泣,他唏噓著,這麼小的年紀才十五六歲,年幼的她不懂,不管有她沒她,人族與靈族終不可能和睦相處,也許她懵懂知曉萬物論會引發什麼,但她卻不是十分清楚後果,直到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萬物論造成殺戮與貪婪,她才愧疚後悔。

猽似乎是聞到了燒焦味很想探頭看看,卻被妧按了回去,她往水流聲處而去。

一隻三人高的巨大禽鳥倒在河邊半身沒入水中,其鳥首為黑,長頸青藍,身驅為赤長羽如織金,好似現存於世最高溫的火焰,能灼傷所有凝視他的目光。

鳥的瞳孔沒有眼白,就像一顆渾圓的黑曜石,此時正冰冷而怨毒地停在妧的身上。

妧取出猽放在他身前,向他推了推。

「鳳凰叔叔。」猽站在地上甩甩頭,快活地向大鳥打著招呼。

「帶他走。」妧說。

鳳凰動了動折斷的翅膀,示意。

妧為難地皺眉,聽見遠處傳來人聲,想必是人族戰士追來了,她依靠魔靈的指示也僅僅快了一步。

「我幫你。」

鳳凰警戒地想要退後,卻因傷重而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妧伸出手,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傷在快速癒合。

許伊洛想摀住耳朵,因為那個魔靈正在死呀活地大喊大叫,他覺得自己要聾了!

而那隻小狻猊看著妧,害怕地後退兩步,又遲疑著叫著她。

在他們的眼睛倒影裡,許伊洛終於發現,妧在快速老去,髮色褪白,肌膚起皺鬆弛,轉眼間絕色的豆蔻少女衰老如老嫗。

妧在用自己的生命去救那隻鳳凰。

等到人族戰士們趕到,他們對著已騰空飛去的鳳凰叫囂著下次絕對要挖掉他的膽,妧眼露悲哀。

直到他父親來到,想要用弓箭射下逃逸的鳳凰,妧才出聲喊停。

那個弓箭也是我教出去的。許伊洛聽見妧心底的聲音。

他父親只頓了頓就認出這個老婦是他心愛的小女兒,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可以不要再殺了嗎,父親⋯⋯」少女的聲音乾涸嘶啞。

寡言的族長此時更加說不出話,其他族人震驚地看著這名老婦,無法置信這是他們引以為傲的絕色天女。

「原本我只想要給你們保護自己的力量⋯⋯」妧哀傷地看著她的族人身上的傷痕與殘缺,她閉上眼睛。

這麼多的生命在一夕中消逝,太重,她揹負不起。

「赫邱拉蘇,我祈求你,我以我的生命為祭,不要再有任何人受傷死亡,求求你,請你答應我這個願望。」

許伊洛只聽見了魔靈赫邱拉蘇,他那清脆如幼童的聲音吶喊著:「不要!」

但即使是魔靈,能力也有限度,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少女散盡生命源力而亡。

源自於我,由我而終。

那是許伊洛聽見,少女最後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