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他沉默的嘆息聲於靜謐中顯得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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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03
今天是你來到人間的第五天,美麗的暖冬假日,接近聖誕節還有十天。

此時你並不是準備迎接那神聖的日子到來,而是坐在椅子上用那不協調的姿勢說著生澀台詞,看眼前的人跳舞——以極其詭異的動作跳著求偶舞。

修正一下,這其實就只是一般將人逗笑的搞怪舞蹈罷了。

因為臺下正因此鬨堂一片,東倒西歪,興奮尖叫,放聲大笑,用笑容讚賞他的舞姿。

「嘿,泡泡糖公主,這樣願意讓我娶你了嗎?」

你緩了一拍,神色慌張地往台下掃視,於孩子們歡呼要你答應的聲音中看向身穿藍白色裝束,揹著草綠色背包,看上去十分巨大,巨大得不成比例的怪異男主角。

你望了望他,回想腦海裡浮現的文字所組成詞句。

「噢,我的阿寶,你是我的英雄,我願意嫁給你。」

站起身來,隨意揮手擺動,還摸摸粉色假髮,生澀僵硬的聲音從你口中說出,末了還不忘朝台下的孩子們給個所謂公主般的笑容。

閃亮亮的商業式微笑。

事實上,劇本是你兩天前才拿到,經過變動修改後只花一天勉強背誦,能像這樣臨場反應加上記憶中的詞句演出已算不錯。

只是你眼前那位演主角阿寶的傢伙有點不太賞臉,演出中笑了你有三次——而剛才就是其中的第三次。

你立在原地,張開雙手,因為故事最後設定是「阿寶擁擁抱泡糖公主」所以你正認命等待對方擁抱你,趕緊結束話劇褪去這身你不怎麼習慣的粉色裝束。

不過那傢伙不曉得是和台下的孩子打什麼暗號,居然在使眼色後將你打橫抱起,嚇得你有些慌張無措。

——險些握起拳頭使盡渾身解數往他臉上招呼。

「公主抱~Wow!阿寶幹的好啊!」

飾演老皮一角的瘦高男生,有著一口漂亮的大白牙,算是精壯的纖細身材穿了一身通黃衣裝,活像是一條香蕉般的傢伙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隨後不知是誰瞎起鬨引發騷動,檯下孩子們居然用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老套招數,有節奏的興奮拍手加上一句「親下去」胡鬧得讓氛圍更加鬧騰,底下部分年幼的孩子好奇卻又紛紛佯裝起不好意思地掩嘴偷笑。

「孩子們,不能這樣呦~你們還未成年呢!」

高個子話雖這麼說,但沒將你放下早讓眼神死的你對後續發展有所預料。

只是你儘管做好預設心理,卻沒料他的行動仍令你猝不及防,待你反應過來時僅是感覺到臉頰上多了個糟糕的濕熱觸感,全身僵硬得活像顆大石頭。

——他就這樣不過問你,惡趣味的擅自更改添加這段預料中的結尾。

輕碰你除父母之外就沒人用嘴唇碰觸過的寶貴臉頰。

故事結束,你隨演出人員向台下鞠躬離開舞台躲進一旁準備室,甚至為此一語不發,臉頰氣得像隻飽受驚嚇的河豚。

然而,門外的所有人卻都與你相反。

即便活動迎接尾聲,有的孩子對這齣戲劇依依不捨,但看孩童們臉上洋溢著與平時不同的幸福笑容,就連陪伴他們的家人們也感染了這份快樂,愉快地一同享受這份說來不易的幸福。

看那天真無邪的笑以及純潔的心靈,老實說,你的氣也逐步地被消滅了大半。

事實上這些孩子是病童,他們是隸屬於這所地方大型醫院各科兒童病房的孩子。

其中有不少孩子是拖曳著點滴與藥品,讓家人陪伴一同來到位於病房不遠的會議室,觀賞這齣由平時照顧他們的實習醫生們主演的劇場。

裏頭大部分的孩子身邊都有一串帶著光、微微亮起的數字——那正是所謂的年限。

緩緩倒數地時間正在分秒流逝。

然而你會共同參與實習醫生群的演出,其實不是意外,這得回朔到三天前,下定決心以稱呼名字做為開始,逐步解決那十五條清單的第一天。

「哥!演出那天女主角臨時有事,無人替代,我唯一能拜託的就只有你了。拜託!」

這天你不知是受到神的啟發,還是為完成清單的意念過於強烈使然,居然在他孜孜不倦再三拜託下點頭答應女裝演出。

畢竟有句名言說得好,女裝只有零次還有無數次。

此次大概是你人生的一大突破吧。

儘管你最終會答應,其實是他說祭出請你吃巷口那家頗有名氣的燒烤店,更以隨意點餐作為交換。這對於肉食性動物的你來說,是個很棒的誘餌。

當然,你也被這豐盛的誘餌大餐誘拐上鉤。

雖然你不曉得那間店的實際評價如何,但能大吃特吃隨意點餐,你當然就答應了。

只是隔天收到劇本時差點沒有吐血。

太單純了。沒有見過世面地自己果然太單純了。你這麼想著。

舞台劇是以《探險活寶》為主角的延伸童話故事,與其說是童話,不如說更像是怪異的鬧劇。刻意引發捧腹大笑的內容給孩子們製造源源不絕的笑聲。

——然而,演出時也確實地成了佯裝童話的鬧劇。

即便如此,能讓孩子們都得到充實的歡樂,接收到他們眼神裡充滿熱切的、美好的、幸福的、閃爍的希望,也算是這場鬧劇中最大的收穫。

當你這麼一想也只是莞爾一笑,至於剩餘的半份怒氣也因此全數殆盡。

摘下粉色假髮,頭頂上本來還算牢固的金色皇冠卻因此掉落,門外輕快的散會音樂於你彎身拾起皇冠時變得格外震耳,當你抬臉正好與方才的主角對上眼。

「哥,今天謝謝你來協助演出,辛苦你了。」

他拿來一罐可樂給你,帶著音樂聲進門隨意落座,扭開手裡那罐仰頭猛灌下大口,毫無形象的在身子一顫下打了個響嗝。

「不客氣。」

你將假髮暫放一旁紙箱,接過他遞來的可樂,拉來一章淺藍塑膠椅落座,扭開鮮紅色的可樂瓶蓋爽快地大口飲下,默默打了個嗝。

不料你的打嗝聲被他聽見,小小的指著你鼻子嘲弄了一番。

就在他正哈哈笑著時,門外響起的敲門聲後就被人給推開——來者是適才扮演老皮一角,全身黃亮色,有著一口漂亮大白牙並且嗓音宏亮的男人。

他習慣的皺起眉而笑,向你點頭問候,隨後伸手輕拉了兩下草綠色後背包,「啟修,方老師找你過去。」

「方老師?」

他聞言一愣,瞳孔忽然一陣收縮,像是明白發生什麼事,旋即放下可樂點頭應好,繞過那男人走了出去。

立身門口的人走進來,關上門說著抱歉便將黃澄裝扮換下,穿回掛在臨時衣架上的實習醫師裝與白袍,戴上識別證,並在取下另一套準備離去前停住動作。

「對了,您就是啟修說的那位,遠親小說家哥哥對吧?」
「……喔、嗯我是。」

扭緊可樂的蓋子,你抬眼盯著那人看,沒想到換下黃澄裝扮穿上白袍還算有模有樣。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實習醫生,不知不覺地氣質就與這身白袍相襯。

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其實也是由於你來時他們早都換好戲服,因而開始了這種莫名又奇怪的想像,想像他們若換上白袍會是何模樣。並冒出『果然人要衣裝』這句話。

不過這樣的想像很快就被眼前的人打斷。

「……小說家哥哥?你有聽到我剛剛說的話嗎?」
「啊?什麼?」

你愣了愣,抬眼去看正巧對上他胸口的識別證——兒童病房實習醫生,柯鈞天。

「我說,要不要一起過去?我等你換好衣服。」
「過去?去哪?好。」

你有些恍惚,點頭將可樂放下,換去一身令你不自在的桃紅連身裙,穿回你本來的淺色針織上衣與黑色長褲,並將保暖的羽絨外套抱於手中。

「走吧。」

走在柯鈞天身後,你好奇地環視周遭,隨那人走進其中一間似乎是給實習醫師使用的辦公室中。

而高個子就在那,他穿著一身顯眼地阿寶裝扮,慌忙將紙張摺疊收進口袋。

「方老師怎樣說?」

柯鈞天將手裡的衣服遞出並關切詢問,順手拉來椅子讓你坐下休息。

接過衣服,高個子眨眨眼簡單道謝就沒說話,只是緊抿著嘴像是強忍著一股說不出口的情緒走進小房間迅速換好衣裝出現。

你覺得有些不習慣。那件淺綠色略顯寬鬆地醫師服加上大白袍,懸掛在胸前被日光燈照得發亮卻黯然失色的識別證,還有那張面色凝重的陰鬱表情——這些全讓你不太習慣。

但你卻認為他穿著這身專業裝扮有種別於他人的獨特氣質。

柯鈞天甫見他換好衣服出來,打算走去試著再次詢問,可他才正要動身門外卻傳來另一人朝辦公室內倉皇地叫喚聲。

那人的聲音有股奇怪的感染力——如同芒刺在背,不安感旋即渲染整個辦公室。

隨那人離去,換回醫師裝的兩人便前後快步跟上前去,離去前柯鈞天阻止你起身,噙起職業微笑,以穩定的聲線讓你暫時先在此候著,隨即衝出門外。

——然而他們這麼一去就是好幾個鐘頭。

深白的空間,冰冷的色彩,久久不散的藥水味,無法從中正確辨別的消毒水味,令人焦慮的憂懼正不斷侵蝕著你,由裏至外,讓你感到惴惴不安,不斷捏壓著手指。

很顯然你討厭這個地方。

你所在的位置自他們前後離去就沒改變過。

當門口傳來聲音時,你就像機警的貓頭鷹迅速朝門口投去視線,但來者不是有著大白牙的柯鈞天也不是高個子陳啟修,是位被你的動作嚇得稍退一步,眼神略顯慌張,年紀看來大概與你差不多的男人。

那男人的膚色算白,雙眼狹長,頭髮大概有段時間沒有做過整理,亞麻棕色的頭髮散在耳邊蓋過眉毛,目光略顯疲態。

那人呆滯停頓一會,撓撓後腦杓歪頭盯著你瞧,好奇往門與門牌仔細查看幾回又將視線放在你身上,正當他準備開口提問,外頭正好傳來柯鈞天響亮的聲音。

——基本上是他邊小跑邊說著借過的聲音。

「哥!」順敞開的門入內,柯鈞天看著你,似乎感到身旁傳來一股壓迫感,扭頭一瞧突地屏氣懾息,直挺挺地立正站好,「卓學長!」就差沒有抬手行軍禮。

「就說讓你小聲點不要在醫院裡吵鬧。」
「抱歉學長……」

那男人無奈一嘆,輕輕擰起眉頭,用下巴朝你挪了挪。

「那孩子是怎麼回事?」
「啊,那個、報告學長,他是啟修的遠親小說家哥哥,今日是特意前來支援兒童劇場演出!」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特別不同。
「遠親小說家哥哥?」

你在柯鈞天的解說下緩緩起身,悄悄將椅子推回原處時見到那張桌上有幾份資料,資料上名字清一色相同印上與門口的人相仿的樣貌,以及同一人的姓名——卓力文。

這名字你感到有些熟悉,卻又覺得似乎有些遙遠,彷彿能喚起記憶卻被硬生抹去般。

或許正好見過,也可能是看過相似地樣貌而錯亂的關係。你這麼想著走近門口。

「既然是家屬,那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跟你計較了。」

他視線往下移,正巧落在你的瞳孔中,而你也抬起眼將他的容貌與胸前識別證放進眼裡,隨後他便打了個呵欠不疾不徐的朝方才陳啟修更衣的那間小房間步去。

你的視線隨他移動,並在他停於門前擺擺手的同時,欠身隨氣喘吁吁的柯鈞天離去。

「啊、等等,這裡就好,在這等著就好。」

隨他停下腳步,你們就站立在靠近後門的路口處,看著遠處一行人魚貫地往同個方向前行,而陳啟修就走在那群人當中。

你看他們神色哀傷,嚥下口水,隨他們步行方向看望過去,上頭懸掛的牌子不必特地去瞧就能清楚知道目的地是哪。

——因為你從列隊中看見了正在工作的天使,就牽著一位身穿病服地孩子走在其中。

「那孩子是孤兒,因為很喜歡啟修,所以啟修就答應成為那孩子的家人陪伴他,每天只要有空檔都會到兒童重症病房來探望,而今天的舞台就是為他演出的。」

柯鈞天的話說至此為止,他朝著遠遠跑來,像是脫隊般身穿白袍的中年男人欠身。

而那男人正好看來,他別具特色的微八眉毛更顯得面容憔悴,僅隨意應付便離去。

「那是方老師,刀子嘴豆腐心,是個嚴格的老好人。」

你扭頭去看柯鈞天,只見他把手放進口袋沙沙捏響紙片,在隊伍消失後轉身離去。

「小說家哥哥,今天很謝謝你的幫忙,還好有你在,不然我想啟修可能沒辦法好好完成演出。」

話畢,柯鈞天爽朗的微笑領你離開,他走在前頭沒理會你方才疑惑的眼神,只是舉手向不遠處坐在第三排青藍色塑膠椅,抱著黑色厚重背包嘟著嘴欲睡又止的短髮少女招手。

「結束了嗎?」短髮少女睜著滿是睡意的眼眸看了過來,輕淡的聲線相當襯她那張略顯冷淡的樣貌。話後她還不忘點頭禮貌向你問好。

你頷首回應她的問候,在第一排坐下,注視柯鈞天從眼前直徑走去在那少女旁落座。

圓滾的雙眸、臉頰以及鼻頭,因為那頭銀灰髮色顯得白皙的皮膚,你對那少女稍微有記憶——她是方才演出時在底下架著攝影機,負責拍攝的其中一位。

你扭頭去看,柯鈞天正悄悄抓起那少女的手放進口袋中,藏於背包之後。

收起視線,恍惚的等待中你禁不住疲累與睏倦雙雙侵襲失去意識,他們的談話聲融進你已逐漸習慣的醫院味道當中,你甚至沒發現他們離去。

當你醒來時只見換回便服手握紙條,坐於身旁雙手環抱胸前睡著的陳啟修。

「……喔?」腦袋一頓,陳啟修醒了,他迷糊的揉著紅腫雙眼迷糊道,「哥醒了?醒了我們就回家吧。」

你看著他,輕皺起眉頭,伸手替他捏起黏在臉上的衛生紙,拍拍他的腦袋。

「辛苦你了。」

時空彷彿靜止般停頓片刻,從他的眼裡你看見了他就快扛不住的哀傷與痛苦。

「哥,肩膀能借我靠一會兒嗎?」

或許是想起那孩子,他正抿起嘴唇打算藏起抽蓄的嘴角強忍下打自心底滿溢而出地泫然欲泣,你將他攬了過來,輕拍他的背給予簡單的安慰,他則以不適的姿勢將腦袋沉沉壓在你肩上。在你耳邊傳來細微的啜泣聲,他身子壓抑而輕顫,因此摩娑肌膚的髮梢令你微微顫抖。

隨情緒起伏地心跳聲似乎透過這個動作傳達了過來。

他沉默的嘆息聲於靜謐中顯得刺耳。

皮鞋喀噔、喀噔的腳步聲穿過逐漸趨緩的啜泣聲,你抬頭看去,有著一雙狹長雙眼以及亞麻棕色頭髮的男人正朝你們看來,他換上便服的模樣與方才略顯不同,看上去反而有了點親切感,但相同地是疲態的模樣。然而他的視線與你相觸後只是簡單點頭問好就繞上圍巾離去。

那股既微妙又陌生的熟悉感如同被扼殺般地感受再度被挑起,讓你心底好不難受。

目送他離去的身影,陳啟修情緒似乎趨緩許多,你將視線拉回那人身上,鼻腔裡是他身上突兀的焚香氣味。你不怎麼喜歡這個味道。

「陳啟修,我餓了。」

髮絲磨蹭著搔弄你的脖頸,你下意識的開口,卻沒發現自己自然地喚了他的名。

也許感到驚喜,陳啟修抬起頭來,用那令你失笑的糟糕模樣,紅著眼眶抿著嘴朝你一笑。

「走吧,我們去吃烤肉,我肚子也餓了。」
「好。」
「哥。」
「嗯?」
「謝謝你。」

你稍稍一怔,再次拍拍他的腦袋讚賞他的勇敢,笑而不語。

那天晚上你發現清單上出現第一條刪除線,紅色的刪除線刪去了其中一條。

——第四條,請探望一位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