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拾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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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06
「妳這樣說,我們可是會很困擾的啊。隊長小姐。」
若不是因為事務影印機和檔案櫃等大型傢具的存在,這個煞風景的房間,只怕會讓人以為是在施工中。
不只牆壁沒有粉刷,地板也沒有鋪上磁磚。就連照明,也是一盞急就章的白熾燈泡。要是在房間內走動時不小心扯到隨意放在地上的電線,這唯一的照明也會就此熄滅。
燈光下,隔著矮桌,兩個人在破舊沙發上相對而坐。
其中一個,是理著平頭,留著落腮鬍的男人。品味惡俗的襯衫前襟沒有扣上,坦露的胸膛上垂著一條銀色項鍊。
另一個,是留著一頭黑髮的女子。髮尾燙捲,呈些微的波浪狀。在髮絲之間,可以瞥見右耳上掛著祖母綠色彩的耳環。與此相對,她的左耳沒有掛上飾品,但若是左側遠望她的側臉,則會發現眼角的痣相當醒目。這顆淚痣替她堅毅的表情添上了幾分柔弱,讓她身上令人難以親近的氛圍軟化了些。
女子散發的氛圍,雖說不上劍拔弩張,但也絕非友善。比起威嚇,更像是具體而確切地捍衛自我領域。
不過,就不友善這點來講,對面的男子也是一樣的。
「有什麼好睏擾的?」
女子開口了。
冷若冰霜的聲調,和她身上淺棕色的皮製長大衣相同,是寒冬的印象。
「隊長小姐,這件事妳應該心知肚明。我們呢,不是什麼小家子氣的人,當然不會在意訂金、尾款之類的事情,當初我們應該也一次把約定的金額付清了。會這樣做,當然也是因為妳們『微型軍隊』是仲介先生介紹來的,應該可以信任。」
男人頓了頓。
「但是現在,妳卻跑來說一聲『抱歉,委託無法完成了』就打算了事?沒有這樣的吧?」
「那筆錢我還沒動到,可以馬上還給你們。」
「不是這個問題啊,隊長小姐。為了進行暗殺,相關資料都交給妳了,關鍵的暗殺目標卻還活著,這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風險啊。」
「風險?」
「只要目標不死,對方遲早有可能會循線查到我們這邊。而這條線,很可能就是獲知情報卻放棄委託的妳們。」
「如果真的預想到這種狀況,當初就不該把情報全盤托出。」
「的確,這次我們這邊也有問題,只能說太過信任仲介先生介紹來的人了。就當作是教訓,學個經驗。但是,這件事情也不能就這樣算了。」
「你打算怎麼做?」
「那筆錢就算了,不用還也沒關係。只有一件事情,非得今天,在這裡處理完不可。」
男人一個彈指,房間的門扉便被推開,一個體格結實的部下走了進來。
「這次我們也有疏失,不會那麼不講理地就要封妳們的口。所以這裡就公平一點,妳和這個傢伙打一場,打過之後,不管勝負,事情就到此為止。」
「喔……原來如此。」
「沒錯。如果這傢伙輸了,我們當然就此收手。但如果妳輸了,我們也不會繼續追究妳的其他夥伴。」
並不是無論如何都要對方付出代價,而是讓對方留有一點空間。讓雙方同時承擔遭受損害的風險,進而各退一步的做法。
儘管在這個場合,輸就和死亡同義。
「會提出這樣的作法就表示,你對他很有信心囉?」
「那當然。」
「好,就這麼辦吧。」
女子和男人的部下移動到沙發旁的空曠處。
面對戰意明顯膨脹的對手,女子的表現相當淡然:「武器呢?」
「這裡準備了兩把相同的小刀。」
分別取過小刀,兩個人開始對峙。
「對了,我先問一件事情。你們該不會因為我是一個人,就以為可以輕易搞定吧?」
在一旁觀看的男人不覺失笑出聲:「哈,說實在的,是有那麼一點。有『微型軍隊』這個稱號的妳們,若是落到只剩一個人的狀況,戰力想必也會下降不少吧。」
「啊啊,這麼說好像也是呢……」
女子晃了晃腦袋。
「你知道嗎?每個殺手都有自己的手法和擅長的目標。有的用刀,有的用槍,有的用毒,有的用爆裂物……殺的方式千奇百怪。我還聽說過業界內有個殺手專門『逼人自殺』。不知道是什麼手法,但他就是有辦法讓目標自盡,讓行兇現場變成單純的自殺現場。」
「妳想說什麼?」
「被稱作『微型軍隊』的殺手所擅長的,與其說是暗殺,不如說是鎮壓、殲滅一類的行動。處理敵對幫派或組織,或者是所謂的滅門血案……這些是我比較常做的,會被誤會也無可厚非啦。」
「拖延時間嗎?沒用的。」
男人一個手勢,部下立刻向前衝出,朝女子攻去。
女子不慌不忙,只是低聲吐出一句話。
「總之……就先來個『五』吧。」
部下握著的小刀瞄準女子的頸部,斜向迅速揮下。
女子反握小刀,向前一擋。
——鏘!
兩把刀碰撞,迸出火花。
同時,部下的身上多出了四道傷痕。
額頭。
咽喉。
左胸。
右腹。
並非輕微的劃傷或割傷,而是不斷湧出鮮血的極深創口。
女子手中,正與對方拮抗的小刀,不知何時染上了血跡。
這一切,全都是同時發生的。
她擋下了對方的攻擊,同時也發動了四次斬擊。
「——!」
一句話也發不出來,渾身染血的部下就這樣向後倒下。
而造成這一切的女子,只是淡然地甩去小刀上的血跡。
一旁的男人臉上,只有目瞪口呆四字而已。
「妳……妳到底做了什麼?」
「『微型軍隊』這個稱號,是仲介那個傢伙擅自加上來的,我從來都沒有這樣自稱過。」
「自稱……?」
「被稱為『微型軍隊』的殺手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拾陸之家的十六夜。」
十六夜停頓了一下。
「啊,跟你說『家族』的事情,你也聽不懂吧?」
「……好吧。話是我自己說的,輸了也只能認栽。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妳走吧。」
「嗯,那就這樣。刀子還你。」
唰!
光芒閃過。
下個瞬間,十六夜手上的小刀已經釘在男人的額頭上。
男人瞪大眼睛,舉著握住手槍的右臂,就這樣向後倒去。
要是十六夜晚一拍出手,男人就已經開槍了吧。
「啊,忘了說,『微型軍隊』這個稱號用來形容我,是太誇張了點。我一個人,頂多就抵一個班的戰力而已。」
然而,在場已經沒有任何人聽得見這段話了。
「說得那麼冠冕堂皇,結果還不是要封我的口……這些人,不管到哪裡都一樣呢。」
白色馬靴向前一踏。
對於地板上流淌的溫熱鮮血毫不在意,她於前行的同時留下赤色鞋印。
明明在場不存在任何他者,她還是傾訴般地繼續訴說。
「委託無法完成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反悔啦。突然就覺得沒勁了,這也不能怪我吧?畢竟這也是我決定的事情啊。嗯?好像哪裡怪怪的?不是我的錯,但也是我決定的?嗯……」
歪著頭思考了一下,她最後決定放棄思考。
她解開大衣衣襟,從中抽出一把開山刀。
接下來,她會帶著這把刀走到樓下,把埋伏著的殘黨一個不留地屠個乾淨。
滅門。
屠殺。
殲滅。
這是人稱「微型軍隊」的她所擅長的事情。儘管她只有一個人,也從不以此自稱。
不過,在那之前,她的目光落到頭上釘著小刀的男人身上。
更精確地說,是男人脖子上的項鍊。
沾染血跡的銀色深深烙印在她的眼中。
「到月之宴開始前還有一點時間……這邊結束後,去染個頭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