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04】樂音

——最喜歡鋼琴了！
當我講出這句話時，我只有七歲，不知道世界是什麼，又或者該說，鋼琴是我全部的世界。
每當手指輕輕按下白色琴鍵時，發出的聲音清脆響亮，清晰又不失音樂的夢幻感，彷彿微風般在耳朵旁圍繞著；下個音響起時，有如合唱般和諧，為上個音帶來了新的色彩。然後下一個、再下一個、再下下一個……一連串的音，便組成了一首曲子，變成了最完美的樂音。
——這裡節奏彈得慢了。
——停停停，拍子錯了。
但是很遺憾的，我手指按下琴鍵所發出的聲音，不是樂音，是雜音，有如大雜燴般的雜，連枝頭上的小鳥都不願聽。
因此為了樂音，我花了不少時間。每天回家就開始練習，每天至少練兩小時，一週七天沒有一天不練，假日也至少練三小時，一切都是為了樂音。
最終，我彈出的聲音令我的老師滿意，但是我仍聽不得樂音。
我演奏出來的曲子，拍子沒有太快、也不會太慢，節奏也能精準的對上節拍器，樂譜上的強弱記號也詮釋的完美，目前為止，聽過我彈鋼琴的人都稱讚我，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彈出的演奏很像機器。
如同機器一般，精準的詮釋出了所有的音。
但是那不是樂音。
我很清楚，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彈得很好』，僅僅『彈得很好』，沒有人覺得『感動』，甚至是無感。
樂音不該是這樣，只是把所有音組合在一起，那沒甚麼，所有人都做得到。
我要的不是這個。
但是，我找不到樂音，明明我，『彈得很好』了！
到最後，鋼琴變得乏味，和它本身的色調一樣，也和樂譜相同，只有黑白兩色。
我漸漸地開始不彈鋼琴了，因為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不彈鋼琴的我也變得像空殼一般，每一天隨著時間流逝，我卻毫無感覺。
那天，和所有日子一樣。
——原本應該是這樣子。
然而，我卻被吸引了，被一個懷念、同時卻是陌生的聲音引導到了音樂教室。
透過窗戶，我看見了一名少女。
她隨性的坐在椅子上，雙手活潑的移動，如同玩耍一般的彈奏著《踩到貓了》，身體甚至微微隨著旋律擺動，披散的長髮也隨之搖動著。
我能清楚聽到，她的彈的音有不少錯誤，節奏也不穩定，甚至強弱也亂談一通。
但是，我不只聽到了這些，我聽到的是那懷念的樂音。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她明明『彈得不好』？可是我卻聽到了樂音。
我衝動之下打開了門，少女也因此被迫中斷了彈奏。
「為什麼……」
我自己也很清楚我不該這麼做，不管是剛剛的行為，或者接下來的事。
我低著頭，望著地板，完全不打算抬頭，心裡想著：『乾脆直接落跑吧。』，但是嘴巴卻自己先動了起來。
「為什麼……明明彈得那麼爛……卻是樂音呢？」
「樂音？是這樣子嗎？如果你認為你剛剛聽到的是樂音了話，那麼代表你正在享受音樂呢！」
少女微微側坐這麼說，語氣裡充滿著活力，即使我沒有抬頭看，也知道她臉上掛滿了笑容。
「可是……樂音……不該是這樣子……」
沒錯，樂音應該是更嚴謹、更神聖的事物，不該是這麼容易就能觸及到的。
「我是不知道你樂音的定義，不過我認為，樂音存在於快樂。當你聽到曲子時，若你能感到快樂，能使你享受音樂的話，那便是樂音。」
——快……樂？
我嘴裡這樣呢喃著。快樂？音樂使人快樂？
我回想起最初彈好一首曲子時，旁人的稱讚，以及自己早已遺忘的笑容，和那份初心。
「音樂……使人快樂？」
少女的笑容變得更燦爛了，如同夏天田中的向日葵般綻放著。
「嗯！音樂能帶給人們幸福！不然你為什麼彈琴呢？」
「我……」
——因為樂音。我想演奏出樂音。
「那麼，請你『開心』的彈吧！」
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少女這麼說著，一邊讓出鋼琴，站到了旁邊。
我戰戰兢兢的走到了鋼琴旁，心底裡只想要找到樂音。
手碰到琴鍵的前一秒，少女伸出了手阻止我。
「要『開心』的彈哦！」
少女再度說了一次，臉上依舊充滿笑容。
『開心』的彈？那是什麼？
不曾達不到別人要求的我開始慌了，手指開始微微顫抖，手心也開始出汗。
不行——這樣子，我彈不出來。
「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彈吧！」
少女又再度開口。
「你想嘛！文學是自由的，美術也是自由的，那麼，音樂也一定是自由的！」
——自由。
這兩個字滲入到我心裡頭時，我瞬間覺得沒必要彈到完美。
——只要自由就可以了。
我深呼吸一次後，再次伸出了手，當手指再度按下琴鍵時，我聽到了久違的聲音。
那個我追求已久的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