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片龍麟 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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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11
  耳邊依稀傳來熟悉的細語。

  「真是的,怎麼會生下這麼一個賠錢貨。」周圍的竊竊私語輕如蚊納,卻如蜂鳴般困擾著自己。

  「阿姨,您別這麼說,您女兒笑口常開,可是病房裡的開心果呢。」

  「笑口常開有什麼用,也不看看她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從來沒有完整離開醫院一個月過,說不準哪天眼睛一閉就走了。」

  好吵。

  「可她上禮拜還信誓旦旦說要考上好大學孝敬您呢。」

  「就算考上了,她這副身體又要怎麼去念呢?只會徒增我的麻煩。」

  不要再說了……

  「唉,我就當這孩子是來討債的吧。」女人用堅定的語氣總結。「真希望她早點去死一死。」

  「不要!」韶央渾身冷汗自床上坐起。

  她茫然地左顧右盼,不解身邊為何不是醫院的米白色牆壁。熱機了幾秒之後,少女輕輕啊了聲。

  她已經死了啊。

  如同她母親的願望一樣,在某一天酣然入睡後,她就再也沒有醒來。

  韶央望著自己的手,感受著新生的自己。幽冥的自己無病無痛,活蹦亂跳。照理說她應該要很高興,可卻無法祛除心底那片陰霾。

  她望向床頭櫃的時鐘,發現時候已經不早了。

  韶央強迫自己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拍拍冰冷的面頰。既然已經死了,就不該回頭感傷。她想,自己應該在這有限的時間裡多做些生前無法做的事。她想要健康自由的行動,想要交到新朋友,想要──

  腦中忽然浮現那個挺立著的黑色身影,讓韶央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咳咳!」

  像是要掩飾害羞般,少女迅速跳下床,衝進浴室梳洗。

  §

  十分鐘過後,韶央便照白晞的叮囑在天汐門前等待。

  不多時,白晞與閻天汐談笑著自天汐屋中走出。更正,笑的只有白晞,閻天汐依舊是冷著一張臉。「小生魂,妳來得這麼早啊?用過早飯了嗎?」

  「用過了,謝謝白晞姊的關心。」其實韶央也就剛好準時到而已,但這在幽冥似乎是很不尋常的事。不須多問,韶央的早餐當然也是水果。

  「那我們等等其他人吧。」白晞拿出白色巨錘蹲在台階前擦拭,昨日見到的白色小鳥則蹲在她肩上啁啾,偶爾蹭著女子脖頸,動作親密。至於她的裝束與昨日相同,行起來衣袂飄飄,就像是一名被滯留在幽界的仙女,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她和打怪團體聯想起來。

  至於閻天汐冷著臉靠在門上,抱著黑色長槍發呆。

  他穿著與昨日相同的黑色開衩箭袖,交領與袖口則是彼岸花的紅。腰間除了紅色腰帶外,還用細絲繫著一塊美玉,青綠色的玉上刻著一頭唯妙唯肖的龍。至於外頭罩了件黑色大衫,黑色的領子繡著暗紅的線,衣襬上則裝飾著金色雲紋。此外,他的耳上各掛了一串和他十分般配的紅色流蘇,更凸顯出了神秘貴族的感覺。

  韶央站在台階前看得目不轉睛,一邊嘖嘖稱奇。

  不愧是村長,穿著比她這種貧窮小民金貴多了。

  閻天汐當然已經注意到這接近「騷擾」的目光,開口欲言,可此時一名生魂正巧前來報到。「不好意思,斐燃遲到了!」

  遠方跑來的是一名揹著鐮刀的運動型男子,臉上綻放著大大的笑容,充滿活力。他和大家年紀相仿,自然捲的紅褐色短髮在天光照耀下被鍍上一層薄薄的金。與在場三人不同,他穿了很現代的赭紅色運動衣褲,暗紅色的圓形耳環隨著他的步履叮咚作響,引人注意。

  男子跑到韶央面前舉手做軍禮。「沒想到竟然有新人先到了,斐燃深感佩服,定當仔細檢討!」

  「少來,看你哪一次有檢討。」白晞丟給他一個白眼,但毫無殺傷力。「韶央,這是老班底斐燃。斐燃,這是韶央。」

  「您好。」韶央微笑點頭,視線也從閻天汐上移開,這讓已經渾身不舒服的閻天汐鬆了口氣。

  「我們要走了嗎?」見同伴來了,韶央轉頭詢問。

  「不,還有一個。」白晞搖搖頭,要她再等。

  「最麻煩的一個。」斐燃補上。

  「最麻煩?什麼意思?」才剛問完,韶央便聽見了一個新的聲音。

  「我來了。甜──心──」人還未到,豪放的嗓音已遠遠傳來。

  閻天汐面露凶光,表情猙獰。

  接著聲音的主人出現,原來是一名年輕的黑眼男子。「甜──心嗚噗!」

  眨眼過後,眾人看見的便那名陌生男子撲倒在地,而一雙金紋黑靴正狠狠踩在男子背上,並且越踩越大力。「禁止暴……呃啊!小甜心饒命!再踩要魂飛魄散啦!」

  「禁止叫我甜心。」閻天汐殺氣畢露,踩得更狠。

  「知道了大哥,你先放我起來行不行?」男子抱頭求饒。「會死的大哥,大哥啊啊啊!」

  「你已經死了。」閻天汐冷著臉,寒意逼人。

  「天汐,分寸。」白晞終於看不下去,替地上的男人講話。「每天踩人也不好。」

  閻天汐冷哼,終於抬腳放過。

  誰料地上的男子一被放過,立刻忘記剛才的殘暴對閻天汐勾肩搭背。「嗨小可愛,我是葉無妄,也是天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閻天汐厭惡地撥開葉無妄的手臂。

  「哎呀小甜心又在害羞了哇啊啊啊流血啦發生血案啦啊啊啊!」眾人見閻天汐一臉黑氣用長槍猛刺葉無妄,但那把長槍卻宛如戳刺空氣般直接穿透葉無妄的軀體。察覺長槍對自己毫無傷害後,欠揍的笑容再度爬回葉無妄臉上。於是他立馬停下並朝盛怒的冥使扮鬼臉。「啊哈,忘記魂業戳不到我了。」

  然後他就被踩了,毫無意外。

  這場騷動又持續了幾分鐘後,一行人終於吵吵嚷嚷的出發了。

  「大哥,我們今天要去哪啊?」不知該說是葉無妄個性堅強,還是平常就這樣跟閻天汐打鬧,他似乎已經忘記剛才被踩得多慘了。

  獨自領頭的閻天汐瞪了隊員一眼,彷彿在嫌對方吵。

  「因為今天有新人,我們會在比較外圍的地方狩獵。」與韶央並肩壓後的白晞回道。「所以今日遇到的應該都會是無理智鬼。」

  「請問狩獵具體來說是什麼樣子呀?」韶央覺得手上的弓又更沉重了些。「那些厲鬼又是怎麼出現的?」

  「厲鬼是由不願在十殿審判接受懲罰的生魂變成,有時候生魂也會因為心智發瘋或崩潰扭曲為厲鬼。」白晞細心解釋。「他們與生魂不一樣,除了被生死簿除名外,還會永存於幽冥,直到慢慢被時間逼瘋。尚存理智的厲鬼都會躲在荒原深處,而已經發瘋的則會循本能在閻城邊境徘徊,期能被魂業獵殺解脫。」

  韶央點點頭,似懂非懂。「哦,所以他們……」

  「是敵人。」閻天汐冰冷地吐出三個字。「擾亂工作秩序之人都該被殲滅。」

  韶央眨眨眼,用眼神向白晞求救表示她沒聽懂。

  「天汐很注重工作效率,而這些源源不絕的厲鬼會增加他的工作量。」明明都是白話文,但韶央這下才真懂閻天汐的意思。

  韶央是真覺得閻天汐身邊可以飄一個翻譯機為他每句話增加註釋,如此一來對話會方便些。

  「聽說他以前在奈何橋工作的時候還會把不肯喝孟婆湯的生魂踹下橋呢。」葉無妄也轉頭摻一腳,並模仿閻天汐的語氣。「沒準備好要喝就別給我上橋來,影響投胎效率。」

  領頭的黑色背影明顯頓了下腳步,接著用更快的速度往前走。這下眾人只得停下聊天緊追,免得被隊長丟包。

  「是說,昨天為了欣賞美景就算了,為什麼今日上工要用走的啊?」韶央指著白晞肩上的鳥說道。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讓她有些微喘,害怕會不會到正式打厲鬼時早已筋疲力盡。

  「畢竟天汐沒有像我一樣的小跟班嘛,只好陪他走一趟囉。」白晞微笑,搔搔白鳥的脖頸。

  「咦,天汐哥不是會飛嗎?」這次倒換斐燃插嘴。「斐燃上次就看到……」

  「閉嘴。」閻天汐猛然出聲。

  於是眾人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

  四周的景色逐漸由屋瓦磚舍轉為廢棄碎片,原本踩著的紅磚道路也在不知何時變成黃土。堆滿巨石的荒原在眼前開展開來,而一條粗大的白線將兩個世界以明顯的昭告區隔開來。

  「照理說十閻羅神通廣大,為何幽冥又會有境外之地呢?」禁不住好奇,韶央放低聲音對白晞耳語。

  「就算再強也是會有能力極限的。」白晞說道。「與其擴展能力極限覆蓋範圍,不如在自己可以掌握的區域內統治,不貪心也是為王之本。」

  聽起來頗有道理。

  「等我們越過這條線,就不會再有結界可以保護我們。」閻天汐轉身說道。「所有人就戰鬥準備,韶央站在大家後面。我先警告,就算妳是新人,射到我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韶央歪頭向註釋機尋求答案。

  「冥使不像生魂,我們會被魂業傷到,只是不會死亡消散,但是該受的傷口一個都不會少。」白晞摸摸韶央的頭。「放心,我會先教妳怎麼拉,盡量不要射到我和天汐就好,葉無妄跟斐燃就管他去死好了。」

  「喂!」某葉姓人士出聲抗議。

  「來了。」閻天汐抓緊長槍,輕鬆的氣氛也一掃而空,連葉無妄的表情都回歸嚴肅。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一行人已經跨越白線幾十公尺了。

  下一秒,數團黑影自巨石背後咆哮著撲向眾人。

  所謂厲鬼,其實只是一團似人型的黑色形體,並且附帶著野獸爪子。很難想像這種物體過去與他們一樣都是人類。

  「錢!」斐燃率先吼著戰吼衝出,甩著黑色鐮刀殺入敵陣。他的鐮刀很特別,手柄雕刻著人的頭蓋骨,刀面則是黑中帶紅,與敵人濺出的鮮血相互混雜。男子甩著鐮刀將敵人一一震飛抑或砍傷,以他為中心出現一個血色迴圈,四周黑影無一不被捲入並消失。死亡的厲鬼會化為黑泥或黑霧消散,不留一絲痕跡。他們將無法獲得投胎機會,永遠消失在世界上。

  至於葉無妄與閰天汐武器都同為黑色長槍,只是又各帶著不同,葉無妄的刀上繪著藍紫紋路,而閰天汐刀上則直接流轉著一層紅色的電光。兩人靈活在敵人之中穿梭,俐落穿刺厲鬼要害。

  「看來今天的情況還是沒難到讓天汐認真起來呢。」白晞輕笑。「或者他可能是想留些怪給妳。來吧,雙腳與肩同寬,搭箭拉弓。」

  弓箭並不難學,韶央很快便掌握拉弓訣竅。她根據白晞的指導先瞄準了離近戰人員較遠的敵人練手。箭枝破空射出,卻只中了黑影的腳。「糟糕!」

  被吸引注意黑影迅速襲來,而韶央甚至還來不及搭第二支箭。只見白晞俐落從腰間抽出錘子,還在變大的錘子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準確敲在黑影頭上。

  噹!

  黑影消散後,未完全釋放力量的錘尖深深敲入地面,發出類似金屬的共鳴聲。

  韶央汗顏。

  這、這得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敲成這樣呀?

  白晞搖搖頭,好像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只見她輕鬆拔出魂業,往空蕩的右肩一安。在韶央注視下,巨錘的柄部自然延伸,最終形成了一隻銀色手臂,只是在原本該是手掌的地方卻只有堅硬的鋼鐵。白晞熟練地轉動這隻新手臂,轉頭微笑。「我們繼續練習吧,這次加些火藥試試。」

  加火藥的方式很簡單,火藥已經被裝在小小的紅色袋子,並能用彈性的皮圈直接套在箭頭。韶央這次將目標離得更遠,以免波及到其他賺錢夥伴。搭箭,拉弓,發射!

  眾多黑影之中燃起紅色火光,接著被炸為炫麗的煙火。碰碰碰碰碰!

  一時之間,哀號遍布,黑色的碎塊四散。

  「看來妳適應得很好,那我也下去運動啦。」白晞深了個懶腰,踏出輕快的步伐深入敵營。

  韶央必須說,儘管白晞動作優雅,但攻擊卻一點都與這優雅成明顯反差。巨錘所到之處,黑影先是變形,接著便尖叫被錘成屍塊,比長槍組的一槍斃命更加殘忍。白晞踩著優雅的舞步在黑影中旋轉著,所到之處黑影四散。女子輕哼著歌,對這場殺戮樂在其中。這是她的舞台,她的狩獵場。

  回到韶央身上,前方殺得熱火朝天,她還冒著汗在確認到底哪個布囊會爆炸哪個會掉出香蕉皮。

  厲鬼們當然不會放過後方看起來就很好殲滅的小兵,紛紛朝她撲來。白晞正沉浸在舞蹈中無暇分神,葉無妄與斐燃則離得稍微有些遠,遠水救不了近火。

  「不管了!」韶央胡亂抓了紅色的彈藥包,迅速便朝眼前炸出一箭。這虛弱的一箭不意外射偏了,只達到微弱的效果。

  第一隻厲鬼抵達她眼前,手上的利器便直接往韶央身上捅。「哇啊啊啊啊!」

  意想不到的劇痛在腹部爆開,真實到韶央覺得自己的腸子都被拖出體外。韶央緊閉雙眼,雙手胡亂飛舞,想就這樣擋掉攻擊。

  不是說魂業不能對生魂造成傷害嗎!

  她花了五秒才想到白晞當時說的是「只有」魂業,這代表魂業以外的武器是可以造成傷害的。完蛋,真的要死了!

  更多刀子插上她的身體,韶央痛得爆出眼淚卻無法動彈。誰來救救她──

  「喂。」是閻天汐的聲音。「妳還要被釘在這裡多久?」

  疼痛並沒有消失,但也沒再增加了。萬箭穿心的痛楚讓韶央覺得全身都在燃燒,嗓子啞得說不出話。戰鬥結束了嗎?她為什麼沒死?

  韶央試探性睜開一隻眼,模糊的視線中只有閻天汐站著的挺拔身影。可他抱著胸,一點都沒有要上前幫忙的意思。「救我……」

  她不敢往自己身上看了,感覺就會是心靈無法承受的慘狀。

  「妳根本沒受傷,自己拔。」那雙火焰般的紅眸停留在韶央身上,卻依舊沒有進一步蹲下。

  韶央深吸一口氣,視線緩緩往身上移。閻天汐說得對,她一滴血都沒流。

  數把武器把韶央釘死在地上,受傷的痛楚也確切傳達給了她,可那些武器就像是插在布娃娃上一樣,實際造成的物理傷害為零。

  不可置信。

  「好啦,不要那麼兇,人家第一次上戰場而已。」結束戰鬥的白晞嘆了口氣,伸手把厲鬼的武器拔出來。而這又帶給了韶央第二次被穿刺的痛楚,讓她忍不住哀哀叫。

  閻天汐哼笑,頗有輕視意味。就算他沒說出口,韶央也妥妥聽見他內心的在想什麼了:弱。

  「小妹妹,妳真該選近戰的。」斐燃評價。「弓兵沒人護身簡直是只有被圍攻的結局。」

  「不。」已經自由的韶央抱緊她的弓。她死也不要衝進敵陣戰鬥!不,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再上戰場了!

  「好啦,大家對新人好一點,畢竟遠攻已經被嚇跑好幾個了。」白晞柔笑,彎腰拉韶央起身。

  「戰鬥結束了,我們回──」閻天汐話剛講到一半,卻猛然推開面對著他的韶央,另一隻手的長槍迅速揚起。

  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