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陸倚杉追出會客室，發現鄭雅婷並不在博物館大廳，只有穿著淺綠色背心的管理員老先生站在黑白紋理的服務台後。

「不好意思，請問您有看見跟我一起來的鄭雅婷小姐嗎？」陸倚杉走到服務台旁問。

「有的，陸先生。」管理員說，他微微皺了下眉，用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喔的語氣說：「她哭得很傷心，讓一位可人兒哭成這樣可不是位紳士該有的行為。」

「那她人呢？」陸倚杉雙手扶上服務台，整個身子前傾貼近了管理員。

陸倚杉沒有在大廳看到人，他覺得鄭雅婷如果想躲的話，甚至可以潛在牆壁中，僅剩的線索只有面前的管理員了。

「別急，別急。」管理員說：「博物館本身就是一個排解心情的地方，來這邊不看展覽就太浪費了。」

陸倚杉想起剛到時，管理員有跟鄭雅婷推薦一樓A展廳的展覽。

「您讓她去看您推薦的展覽了？」

「我相信這是最好的辦法。」管理員微笑道：「您想去找她的話也不是不行。博物館的展覽對所有人開放。」

「但……。」管理員蒼老的臉孔突然神色一黯：「有些展覽不一定適合每個人。」

「陸先生，在我看來您的狀況真的很不好，我會建議您在這邊等鄭小姐回來。」管理員指著服務台旁的長椅。深褐色的木質長椅經過細心保養，反射著天花板上吊燈的白色光芒。

這是管理員第二次提起身體狀況不好的事情，但陸倚杉並沒有覺得身體哪裡不適。嗯……如果把鄭雅婷的影響算上，那的確是不太妙。

管理員看得到這樣的異常嗎？陸倚杉心想。他看的見鄭雅婷，從這個角度思考就不那麼奇怪了。


但被管理員提醒，陸倚杉撓了撓手肘被口香糖包覆的部位，沒想到硬化的紫色橡膠整塊順勢脫落，掉到了服務台上，內層像草木灰般的白色粉末撒滿了桌面。

「抱歉抱歉。我沒想到……。」陸倚杉連忙伸手要幫忙整理檯面，卻被管理員伸手制止。

「沒關係，常有的事。」管理員俐落地從抽屜中拿出手持式的酒紅色塑膠小掃把和粉紅畚箕，將散落在服務台上的粉末掃乾淨。

與此同時陸倚杉趁機檢查了自己的手肘，看起來連襯衫都沒怎麼燒破，摸起來也沒有燒傷的疼痛感。是那塊神奇的口香糖保護了自己嗎？

見管理員收拾完畢，陸倚杉才開口：「抱歉，我還是想親自去找她。」

「服務台是有提供廣播尋人服務的……。」管理員嘆了口氣：「您還是堅持的話，A展廳在前方走廊的第一個入口。」

管理員指向大廳末端的走廊。

「如果在館內有不適的情況請隨時向館方聯繫。」

陸倚杉點頭謝過管理員，便越過鋪滿黑白磁磚的大廳，直奔A展廳所在的走廊。

走廊的外側是約二公尺高的青銅色圓頂花窗，另一側白色的水泥牆上則釘著黃銅色的空心A，本該是門的位置則被漆黑的長方形填滿。

那是深不見底的黑，沒有絲毫光線從裡面透出，外面照入的光芒則毫不保留地被吸收殆盡。

這真的稱的上展覽？適合女高中生的展覽？他知道這個博物館有些古怪，但不認為管理員老先生會騙人，故意將他們引到危險的地方。

還是這就是展覽不一定適合所有人的意思嗎？陸倚杉想起管理員的建議，有點想轉頭回大廳等待。

剛剛話說得那麼滿，沒幾分鐘就像小老鼠夾著尾巴回去。他可以想像管理員仍會露出那和煦的笑容詢問他是否要用尋人廣播。那也太漏氣了……。

陸倚杉慢慢地伸出指尖，輕觸漆黑門口的表面。手指直接穿了過去，並未受到阻擋或感覺到任何的異樣。

他在走廊將眼睛閉上片刻適應黑暗，深吸一口氣然後邁步向前，走進A展區。

A展區一片墨黑。

但黑色之間可以區分出濃淡，勾勒出清晰的景色，但又非灰階呈現的黑白世界。

就好像這個世界的陽光由白光變為了黑光。

陸倚杉抬起頭，看見了天上的太陽。

這裡的太陽不像恆星散發出耀眼刺人的光線，而是幽暗無底的深邃：如同裂谷、宛似海溝，一路探至無盡的彼方。那種感覺就像是靈魂會隨著那股黑暗永恆地下墜。陸倚杉趕緊別過眼神，不敢再看。

前方是由圓瓦片鋪成的步道，兩側包圍著寬廣的矮竹林，每根竹子上都掛著一串鞭炮，隨風擺盪發出叩叩叩的聲音。

陸倚杉很想加緊腳步離開這個地方，生怕有個風吹草動讓林子上的爆竹炸了開來，以眼前竹林的規模可不是開玩笑的。但圓瓦小路又十分難走，稍微用力就會踩碎瓦片，只能躡手躡腳地前行。

走出竹林後是一片壯闊的瀑布，波濤洶湧的黑水奔騰而下，空氣中都可以聞到瀰漫在空中的水花，帶有淡淡的桂圓香。

密密麻麻的黑色物體隨著瀑布順流而下，沿著小徑飄向下游。陸倚杉湊近發現是有著橘子和蘋果外觀的果實。

莫非這瀑布之上是個果園？但蘋果和橘子的產季應該是不同，為了消耗過剩的產量就這樣隨意把水果棄置到河中也太浪費了些。這也無法解釋水霧瀰漫的桂圓香，除非這些碩大飽滿的果子其實都是龍眼……。

陸倚杉沒敢去把河流中的果實撈起來，亂吃東西可是會被殺掉的。說到底，如果這真是一場「展覽」，也不能隨意把展品吃掉。

沿著小河的盡頭是一座三層樓高的丁掛磚造教堂，有著哥德式的小尖塔。圓拱狀的正門上有塊半圓形的雕花玻璃窗，旁邊的塔樓上懸吊著一個大鐘。

他沿著瓦片小徑走到教堂大門旁的矮磚牆旁。教堂前的廣場上，一群穿著短襯衫、百褶裙搭過膝長襪的女高中生互相嬉鬧，顯得十分得開心。

鄭雅婷也在其中，她渾身散發著稀薄的白色光暈，在這片漆黑的世界中格外顯眼。

她似乎聽到旁邊綁著長馬尾的女生說了個笑話，露出燦爛的笑容。但在陸倚杉眼中卻不如之前爽朗，眼神中反而有些寂寥。

鄭雅婷看向門口處，馬上就發現陸倚杉站在那邊，也不顧身旁還有其他的女高中生，邁開步伐朝陸倚杉飛奔而來。

「倚杉！好想你喔！」鄭雅婷撲到陸倚杉身上。

陸倚杉踉蹌了半步，才穩穩接住鄭雅婷纖細的身軀。

他很訝異在這個場館中不需要煙霧就可以直接碰到鄭雅婷。但見鄭雅婷整個頭都埋在自己的胸膛，雙手用力摟著腰。陸倚杉沒多說什麼，只用手拂過她柔順的長髮。

「展覽好看嗎？」

「嗯……，有點微妙的說，就是看不懂。」她進來的參觀路線和陸倚杉的不同：入口有無數大大小小的黑傘和竹篩在空中如直升機般垂直上下，後面則是絲織薄紗纏成的大型山洞隧道以及巨大的紅棗湯圓山。

策展人是餓了嗎……。陸倚杉在心中吐槽。

「然後我進來就遇到她們了，說也是來看展來的。跟她們一起很好玩喔！不過還是好想你呦！」

她從陸倚杉的懷中探出頭來，回頭一手挽著陸倚杉，一手對教堂前的女高中生們揮手，但手才舉起便僵在空中。

地板上竄起黛黑的蕾絲紗布，爬上女高中生們的背部，眨眼間裹滿她們全身上下，包覆成一套修女服。

她們的面容不知在何時轉變，每個人都長著鄭雅婷的臉，透著陰鬱幽沉的眼神，瞪著陸倚杉。

和懷中散發著白色光暈的鄭雅婷不同，修女們有著有黝黑的臉龐，和這個世界的構成邏輯一致。

「鄭雅婷，快離開那個負心漢。他不配有我們的愛。」十三個黢黑的鄭雅婷修女齊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