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心魔

夏爾駕著404的白色車子載著蘇靜詩駛往鄉郊，沿途把個案的資料告訴她。

「客人投訴她家附近的荒地有古怪。他女兒好幾次晚上突然撞邪似的去那邊，他在那兒的野草地上發現一些像刻意燒出來的圖案。」

「為什麼只有我們？」蘇靜詩問。

他哈哈一笑，「404有很多事要忙。訓練、行政、巡邏……像這種連怨靈影子也見不著的個案，通常只派阿頭或我一個人做。」

「那我……」

他聳聳肩，「算是實習。」

他把車子駛往一條顛簸的山路。她看見分岔口上的路牌，心中一凜，「那荒地是什麼地方？」

「前孤兒院。幾年前大火，死了很多人。」

她垂下頭來，睫毛輕顫，胸口起伏不定。

「怎麼了？」說罷，他感到四周有濃厚的怨力。

明明車窗都關了，他們卻感到陰風陣陣。本來月色明媚的天空像籠罩了一層霧。這是典型的怨力集中地特徵。可是孤兒院大火之後他們來過除靈，附近人煙罕至，正常不會這樣。

「你不舒服？」夏爾問她，「要是你抵受不了我不能……」

「我沒事。」她看著他說：「我就是……我住過這裡。」

他一愕，不經意地煞停車子。他轉頭看見她平常冷酷的臉帶了一絲悲憤，而她努力平伏它。他認真地說：「如果裡面有來自你的怨念，你會更難對付它。」

她皺著眉頭悶哼一聲，「我都說我可以了，你煩不煩？」

他還想再說，她眼見孤兒院就在前面，下車走過去。

「喂！」他連忙拿起後座的工具下車跟上。



蘇靜詩熟練地往荒地上的山丘走。那兒的野草最多，面向城巿。如果她想的不錯，那最有可能是客人提及的地方。

想當年這座山陪她渡過許多被欺凌的日子。那些孩子沒有一個比她更習慣野外，所以她遇事的時候會上山，一個人鋤泥地發洩，一個人爬樹，一個人……做什麼也一個人，最好一個人。

她來到山頂看見一個直徑約兩米的圓形陣法痕跡，臉色發青。

一直跟著她的夏爾看見這個陌生的陣法也皺了眉。他蹲下來仔細感受它、研究它，接著拍照、取樣本、測試怨力……期間她一直呆呆地站在旁邊，思緒飄得很遠。

她聽見孩子的笑聲，覺得笑聲從大樓那邊傳來。

不，不是大樓，是大樓外面那個她最討厭的荷花池。

是最討厭，她卻被吸引過去。怨念逐漸在她身邊靠攏，如同幾個纏繞她玩耍的孩童。

夏爾揮出靈刃起來指向那幾團怨靈，「蘇靜詩！」

她聽若罔聞，口中默唸什麼，在那幾個孩童怨靈的簇擁下突然飛快往山下跑去。他想追上去，怨力卻朝著陣法中央凝聚，形成怨靈 — 這陣法的力量還沒有消失！



「玩玩而已，這樣也要哭？」

「不是從鈦國來的嗎？怎麼不會游泳？」

孩童怨靈還沒有發展出說話的能力，所有嘲弄都是蘇靜詩心裡面的鬼。

像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怨念？之所以從小到大她有很多可以除靈的機會，她一直把鞭子帶在身邊。

可是現在，在這裡，她沒有跟它們戰鬥。她被它們引導到荷花池，看見池面泛起一片藍藍黑黑的光。

那年她被他們推下去，她覺得淹沒她的不是池水，而是怨力，而且是她自己的怨力。就是忍耐到極限了，她隨手就可以把孩子們撕成碎片，但她還是想忍著。於是她讓自己沉進池裡，朝著池底打出又紫又藍的一拳。

池水隨著她張口叫喊而湧入她的口鼻，像現在。

神奇的是，當時她感到那排山倒海的怨念都被她打入池底。為什麼又會出現？

她提手，卻怎麼樣也無法把靈力集中在拳頭。那軟弱的拳頭打出去，打到的竟是小時候的她。

那個她悲戚地看著她，半邊臉都瘀青了，讓她想起以前的自己。她害怕、孤獨、無助，她討厭自己。

她提起雙手拉住小時候的她，隨她沉沒在污濁的水裡。



夏爾來到荷花池看見一串氣泡在那片帶藍的水面浮現，暗叫糟糕。他從背包裡拿出兩個氧氣瓶，用一個拿一個，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這荷花池很深，蘇靜詩整個人潛下去也還沒有到底。她的身邊是兩團黑影。夏爾追上去拉住她被其中一團黑影捲住的腳，任由黑影把他的手纏出血來。

她回頭，看上去是如此脆弱，眼中了無生氣，像隻被拋棄的陶瓷娃娃，美麗動人。他無法想像外表酷斃了，像帶刺玫瑰的她會有這樣的一面。

她沒有說話，水裡不會看見她的淚，但他知道她需要他，而她在哭。

他把她拉向她，把氧氣瓶的管子塞進她的嘴裡，然後穿過怨靈把她摟在身邊。

夏爾、氧氣、靈力……一幅幅畫面敲碎了她的心魔。她看著他緊張的臉，感受著他手裡的溫度，心裡的空虛被什麼填滿，像當年她養父母來找她的時候那樣。

那個像她的小孩化成一團黑影，尖叫著衝向夏爾。殺意閃現她澄明的眸子，她抽出腰間的鞭子鞭向它內裡的綠光。

池水裡，他不肯鬆開她的手，和她一起以一紅一紫的靈刃共舞。餘下的兩隻怨靈很快便被他們殲滅。結界被破，他們看見池底幾具被水草牢牢地綁住的腐屍睜著眼睛看著他們。他壓下憤怒，拉著她游上水面。

周圍很黑，他們只能夠憑他戴在手腕的防水電筒看見對方的樣子，都濕透了，但很美，看著使人平靜下來。

四目交投了片刻，她甩開他的手，道謝了便走。

想當年她就是一時軟弱跟了蘇氏夫婦，害死了他們，今天她豈能重蹈覆轍？

啊，不對，他有女朋友的，可能還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