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Serendipity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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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09
  千世睜開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米白色天花板——不,那看起來不是牆壁,而是布料。是用鐵條架著的一大塊布。

  這是什麼地方?

  千世抱著這個疑問,慢慢起身。

  「這裡⋯⋯是哪裡?」

  四周同樣是一片米白色的布,在這個以布圍起來的空間中,只放著她身下這個類似床的平台,一台堆滿藥品、紗布等物的四方形台車,還有一些大小不一的行囊。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安地將蓋在身上的毯子拉到胸口。

  這時候,布的缺口——也就是入口處,傳來一道紮實的腳步聲。

  隨後,入口的簾子被掀起,一名黑髮少年走了進來。

  「啊。」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聲音,少年看見千世坐起身子,首先愣了半晌,身體甚至還有一半留在營帳外。他們就這樣一愣一愣地看著彼此。

  「啊⋯⋯妳先等一下。」

  隨後,少年拋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千世眨了眨眼,頭上頂著一個大問號。但她畢竟尚未進入狀況,也就乖乖聽從少年的吩咐,一動也不動地在原地等待。

  然而下一秒,剛清醒的頭腦似乎接上線了,她開始感到忐忑。

  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是誰?要做什麼?

  眾多的疑問不斷在內心累積,催化著不安,那讓她思考是否應該逃走?

  過沒多久,少年帶著一名中年男子,再度回到營帳內,千世的思緒就這麼被打斷。

  「妳醒了。」

  中年男子穿著白袍,他一見千世的臉色沒有異常,鬆了一口氣地這麼說。

  但千世看見眼前又多了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下意識抓著毯子,縮起身子,有些害怕地看著他們。

  「啊,妳別怕。我們是月影的人。」

  中年男子說著,從懷中口袋拿出ID,遞到千世面前。

  他的ID上印著月影的隊徽、照片、所屬,以及他的名字——逢庭 真。

  「妳昨天昏倒在海岸邊,還記得嗎?」

  中年男子收回ID,並問道。

  「海岸⋯⋯?」

  「是他把妳揹回來的。」

  千世順著中年男子的視線,看向一旁的少年。少年卻只是不發一語地盯著千世。

  「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我是醫生,有哪裡不舒服都可以告訴我。」

  經中年男子這麼一說,千世才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昨晚遍佈身體各處的血痕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乾淨的紗布和繃帶。

  「請問⋯⋯」

  「嗯?」

  「這裡是哪裡?」

  「是我們部隊的營帳⋯⋯如果妳是問位置,這裡是鷹森市的邊界。下弦半島的海岸邊。」

  「鷹森⋯⋯?」

  聽見答案後,不知為何,千世眼中的徬徨增加了。

  「那麼妳呢?妳是從哪裡來的?叫什麼名字?」

  「我⋯⋯」

  千世停頓了一下,她忽然覺得自己腦袋一片空白。

  「我叫天海千世⋯⋯」

  她說完自己的名字後,本來還想說些什麼,未料腦袋根本無法思考,就像有一團迷霧盤據在腦中,軍醫拋出的問題就這麼在腦中迷失方向。

  但思考迴路明明是停擺狀態,她尚未合上的嘴巴卻擅自動了起來。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說完這句話的瞬間,千世感覺到了——

  眼前兩名月影的成員都以錯愕的神情看著她。



  「好,現在先整理一下狀況。」

  狩刀和映良在營帳外,圍著火進行討論。

  現在時間是早上十點左右,部隊其他人一大早已經拔營離開,留下讓千世休息的這個營帳,以及狩刀、映良,還有軍醫三個人。

  還記得部隊要離開時,隊長特地來到狩刀面前做最後的叮嚀:

  『小狩,昨天說好的事情要遵守喔。不準嫌麻煩喔。』

  『⋯⋯是,我知道了。』

  狩刀看起來似乎還沒完全接受隊長的理論,儘管如此,依舊乖乖做出回應。

  看他這樣子,隊長忍不住苦笑。

  過去狩刀還在別的部隊時,隊長時不時就會聽見其他同梯友人抱怨這名總司令的養子有多會惹麻煩、多會惹火身邊的人。

  雖然是優秀的戰力,身為人類卻很有問題——這是那些人對狩刀的評語。

  因此這次出任務,上頭把狩刀調來他的部隊,他一開始也是千百個不願意。

  如果統領這種麻煩的部隊,還要調解隊員的人際關係,那他倒是希望上頭先給他月薪十萬迪倫再來談。

  『但我們大家都錯了⋯⋯』

  『什麼?』

  隊長喃喃低語,引起狩刀一陣困惑。

  相處之後,隊長明白了一件事。

  這孩子是一面鏡子。

  不知道是他天性如此,還是把觀察別人當作一種學習,總之他會忠實反映他人的態度。

  一旦對他惡言相向,他也不會給你好臉色。要是一臉嫌棄,他也會不屑一顧。

  所以同樣的道理,只要對他溫柔,他就會坦率。

  『沒什麼。』

  隊長閉上眼睛輕笑一聲,就這麼結束話題。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太好說話。

  才過沒幾天,居然已經能接納上頭將狩刀調過來的事實。而且就像他昨天晚上說的,他抱怨歸抱怨,該做的事還是會做。上頭——也就是陣內總司令想必也很清楚他的個性,所以才會把狩刀塞過來吧。

  『我只是在想,總司令實在很奸詐。』

  聽見這句話,狩刀不知為何,看起來似乎有點高興。他馬上開口:

  『這點我完全同意。如果隊長希望,我回去可以幫你開幾槍洩恨,順便在他的飯菜裡下毒。』

  見狩刀一臉認真地說出不得了的話語,隊長瞬間慌了手腳。

  『不不不,拜託別!你這句話是認真的對吧?真的拜託你別鬧喔!』

  『請隊長放心,我不會鬧出人命。』

  『那不是重點!總之不行!』

  『呿⋯⋯不行嗎⋯⋯』

  狩刀皺起眉頭,整張臉也扭曲不已,一邊砸嘴,一邊道出遺憾的話語。

  但看他聽話放棄,隊長也鬆了一口氣。

  『你就不能跟總司令好好相處嗎?別看總司令那樣,我想他一定對你有很高的期望。』

  之所以把狩刀調來這個部隊,也是出於想栽培他的心思吧。

  畢竟先不論他的人格,他的戰力真的非常難得,只要找個對的人修正個性,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孩子就會擁有無限的可能。

  那讓隊長也忍不住期待,這個孩子以後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期望啊⋯⋯這麼說起來,他的確笑著說過,他對我的其中一個期望,就是永遠當個逗他笑的玩具⋯⋯』

  狩刀越說,表情越難看,身體也慢慢釋放出殺氣。

  『原來如此,我懂了⋯⋯回去還是先對著他,把這兩把槍的子彈用完吧。』

  『不行!這個話題不是在剛才結束了嗎!』

  前言撤回。

  該修正的恐怕不是狩刀,而是總司令。

  現在連隊長都想回去對他抱怨幾句了。

  憑什麼他把一個好好的小孩變成這副德性,卻要另一個人負責導正啊?

  根本不負責任。

  隊長現在完全理解狩刀為什麼會叫他「臭老頭」了。

  『唉⋯⋯算了,我們該走了,你們自己小心。』

  『是。』

  但再怎麼不爽,現在還是任務要緊。

  簡短地道別後,隊長轉身準備離去。

  卻在半途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回過頭來,指著狩刀大喊:

  『回去真的不許開槍喔!』

  『⋯⋯⋯⋯』

  『回答呢!』

  『⋯⋯⋯⋯⋯⋯是。』

  就這樣,在狩刀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中,他們脫離了部隊。

  以結論來說,直升機是調到了,不過要中午過後才會過來。

  所以狩刀他們才會到現在還待在原地不動。

  「她叫天海千世,十三歲。欸,跟你差一歲耶。」

  「跟我差幾歲不重要。」

  「的確不重要。沒想到才差一歲,兩個人的可愛程度就差了一億倍。」

  映良才剛說完這句話,狩刀就拿著手上的木棒用力翻攪火堆,攪出一堆火星,往映良身上噴。

  「唔噢!」

  嚇得映良整個人從地上跳起來。

  「欸!很危險耶!」

  「這是隊長教我的。他說你要是再消遣我,就用這招讓你閉嘴。」

  「隊長幹嘛亂教些有的沒的!」

  「不過很有用,我記住了。」

  「這種亂七八糟的知識不用記!」

  映良吼完後,又坐回地上。

  「真是的⋯⋯你別被帶壞耶?」

  「放心吧。老頭子說過,會帶壞我的人只有他和你。」

  「嗯嗯,沒錯,陣內總司令真的很破天⋯⋯等一下!我也是嗎!」

  映良說到一半才覺得不對勁,再度發出吼聲。狩刀則是不理他,撫著下巴思量千世剛才所說的話。

  「她說她住在西川縣⋯⋯那要走多久才走得到這裡啊?」

  「聽我說話!」

  「你好吵。現在你的問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不是那個女孩嗎?」

  「是沒錯,是沒錯啦!」

  但他總覺得心情好複雜。

  雖然一開始語出調侃是他不好,這點他自知理虧。

  可是他的心情真的好複雜。

  「沒有印象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那會是綁架嗎?」

  狩刀不顧映良複雜的心情,繼續思索千世的事。

  至於映良也呈現半放棄狀態,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回答:

  「也許吧。畢竟西川縣和這裡還隔著廣水縣,按照常理,的確不太可能用走的走來這裡。」

  「不知道怎麼來的就算了,為什麼會不記得自己這段時間待在哪裡、遇見什麼人、碰上什麼事啊?」

  「你沒聽軍醫說的話啊?那個叫失憶。喪失記憶。」

  「為什麼會失憶?」

  「這個嘛⋯⋯不是撞到頭,就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她不想再回想起來吧?」

  映良說著說著,這才歪頭想起軍醫說過,千世頭上造成的傷,力道並沒有大到會影響記憶。也就是說,失憶的原因恐怕在於心理層面。

  想到這裡,映良將視線移回狩刀身上,打算修正自己剛才說的話,卻沒想到看見狩刀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那是映良認識他以來,見過最滑稽的表情。

  「我一直以為要把頭打開來才會失憶,原來這麼簡單就行啊⋯⋯長老騙人⋯⋯」

  「等一下,我覺得你好像若無其事說了一句很不得了的話。」

  什麼叫做把頭打開?

  難道莫聯亞克流行把人的頭切開嗎?切開要幹嘛?

  而且簡單是什麼意思?

  撞到頭失憶需要很大的衝擊,可怕到失憶的事映良也根本不想體會。為什麼可能發生在女孩身上的駭人事實,經過狩刀的嘴,卻突然變得像一陣輕煙一樣飄渺?

  「真的不能讓別人跟你搭檔,不然你的經歷兩三下就穿幫了⋯⋯」

  「這種事我也只會在你面前說。我現在好歹分得清楚你們的『正常』是什麼。」

  「噢,是噢。」

  映良以嘲諷的語氣道出敷衍,以示他很懷疑狩刀是不是真的能分清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