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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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01
少年終於在有屋頂的地方醒了過來。

能活著簡直就是奇蹟。

周遭溫暖無比,不只是因為自己身上蓋著的棉被而感到溫暖;全木質的屋頂、牆壁、地板散發著香氣,搭配橘黃色的暖色系燈光,讓人感到一絲溫馨與放鬆。

像是回到小六第一次畢業旅行時,當晚住宿的木屋一樣,那是少年為數不多的一段快樂記憶。

快速回想起在森林裡面被野獸追的經歷,少年不禁瑟瑟發抖,那裡簡直就是地獄,也不是一場夢——身體確實感受得到疼痛。

待顫抖停止,他首先推開棉被確認自己的傷勢,本應分佈在全身的大小擦傷、撕裂傷竟然都癒合了,挫傷(瘀傷)紅腫的地方也都褪色消失了。只剩下傷勢較重的地方:開放性骨折的右手、被石頭重擊的右腹部還有繃帶與夾板穩定傷勢。

「醒了嗎?」

一個女聲在少年旁邊響起,應該是注意到少年的動靜。

少年從聲音判斷,就是這個聲音的主人把自己救出那恐怖的森林裡的。

往傳出聲音的方向查看,一位有著俏皮可愛的貓耳朵的女性坐在床旁邊的椅子上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就知道不是屬於地球上的人種。

對於眼前的貓娘,少年雖有一時驚訝,卻沒有一絲害怕。畢竟他已經清楚的知道就是眼前的貓娘與另一名貓人救了重傷的自己,對於救命恩人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少年偷偷打量眼前的貓娘。

她有著一頭褐色的過腰長髮,藏在睫毛底下清澈的褐色瞳眸,絞白的肌膚,整體來說——是個美女。

隨著視線向下游移——

(喔,胸部大小大概……不行,對於恩人太失禮了。)但還是偷偷端詳她的全身。

她身著的服飾是非常符合少年印象中,幻想系異世界常見的中世紀服裝,那種保守的米白色長連衣裙,沒有多餘的綴飾。
很親切,要是出現在宇宙飛船漫飛的未來世界裡,他才不知該怎麼做。

『看來就是這個人照顧我到現在,她的黑眼圈都熬了出來。』

他打開許久滴水未進而乾渴的嘴向對方沙啞地問道:

「喔……嗨……請問…這裡是哪……?」

「噗呼,札克,你睡迷糊了。」

聽到這個陌生的貓娘這出乎意料地回答,少年滿臉疑惑寫在臉上。

『我們語言互通嗎?』、『札克?誰?』、『該不會,她在整我吧?』所有疑惑結合成一個狀聲詞:「蛤?」。

「這裡是在卡特村的家中喔。哎呀,今天的天氣真棒。」

她拉開了窗簾,天空非但沒有陽光普照而是陰雲密佈,可是她卻覺得天氣很好。

(奇怪的女人……)

對少年來說,眼前這名女性很奇怪——有著與自己不同的特徵,明明能聽懂對方的話語卻無法有效溝通,還覺得陰天是天氣好。

「那個…感謝你們幫助了我,謝謝。」

「嗯怎麼這麼說呢?我們都是一家人,家人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吧?札克。」

(又來了……這女人一直再跟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是在耍我嗎!?)

她不管怎麼看就是個好人。但就是因為她對少年的說話的內容、態度、語調,就像對著自己熟悉的朋友一樣、甚至更之上的關係。

這份親切反而讓少年感到詭異、或更之上的恐懼。

尤其是她還一直稱少年為『札克』。

『札克』……這怎麼想都是人名吧?必須要搞清楚,不然根本無法與她繼續交談下去——少年這麼想著。

他忍不住指著自己開口詢問:「那個……妳說的札克該不會是在指我吧……?」

「全村只有你叫做札克喔,不然會是指誰呢?」

貓娘肯定的反問讓少年吞了吞口水,雖然嘴裡什麼都沒有;不好的預感已經寫在臉上。

她走到了札克身邊,拿起床邊櫃子上的水壺到了杯水,坐回了她原本坐著的椅子上,接著說:「你今天很奇怪。」

「等…」

沒給少年發話的機會,她又繼續自己的談天闊論:「你昨天進去森林裡面後就不見了,所以這幾天大家都在找你。而且今天的你很奇怪唷,平常你不小心惹出麻煩的話,都是先道歉才對,怎麼今天醒來是先道謝呢——雖然也沒什麼不好。」

「等……」

她還是繼續說自己的:「為了找你,有很多人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去找你喔!等你傷好後,你要好好~~的去向他們道謝才行喔!」

就像較年長的姐姐對著弟弟說教一樣,手指比畫著說的口口是道,這讓少年更感到錯愕。

「話說,你昨天都在森林裡做什……」

少年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強行提高音量提問,「給我等等!妳到底在說什麼啊!?為什麼妳一直叫我札克!咳咳咳……」

在口乾舌燥的情況下大吼,免不了痛苦的猛咳。

「姐姐會好好聽你說的,所以請慢慢說不要急,因為『札克』你的身體還沒回覆道能大聲說話的狀態。」

少年還是認為眼前的貓娘還在捉弄他,崩潰的他就要把自己的名字脫口而出:「你聽好了,我叫做…我叫做…叫做……咦?」
話語突然斷歇。

(我的名字是…想不起來……)

他抱頭沉思,雖然這樣也不能讓思緒更清晰。

(為什麼,我明明知道我是從地球來的,也記得以前的經歷,為麼偏偏是名字…想不起來。)

每次只要想要從經歷摸索自己的名字,腦袋就會一片空白,還會伴隨劇烈的耳鳴。

這讓他感到困惑,腦袋像是要爆炸一樣。

「來,喝點水讓腦袋清醒一下吧。」她遞過來一杯剛倒的水。

雖然沒有抬起頭,但身體還是反射性地接過水,隨後才延遲地轉過頭。

接過水的少年震驚了,但不是對於這杯水,而是透過水面的倒影發現了事情的蹊蹺。

水面反射著握持著水杯的人影,理論上應該要看到他自己熟悉的身影——但在水面上顯現的卻是「別人」。

水面中的人,沒有純粹的黑髮、沒有烏黑的雙眼,臉頰兩側也沒有耳朵——

熟悉的黑髮變成一頭蓬鬆的棕色短髮,但並非全是棕色,在左耳處有著一大塊只有黑色毛色的區域;兩側的耳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頭頂兩處跟眼前貓娘一樣的三角貓耳;烏黑的眼睛化作一圈金輪,圍繞著中間的豎狀瞳孔。

眼前的怪事使他的手焦慮地不停發抖,接著水杯就這麼晃掉到地上,但杯子沒有碎掉,只有水灑在腿上而已。

焦慮感開始影響他的自律神經系統,除了標配的呼吸急促與顫抖還有心跳加劇外,他倒映在水中的瞳孔也發生變化。人在焦慮瞳孔會放大,現在的少年也一樣,就是瞳孔放大的以人類來說有點太大了,有點像是有日環蝕在少年的雙眼一樣。

(為什麼?)

「札克!你還好嗎,身體怎麼在發抖呢?」少女察覺到他的異相,連忙從圍裙的口袋中拿出手帕幫少年擦乾身上的水。

沒有時間理會眼前陌生的女孩在自己重要部位上來回撫觸的快感,少年只是將臉埋進左手的掌心中。

慌張的神情藏於他的手掌之下,在身上發生的遭遇已經快壓垮少年的精神。

幾乎就快崩潰大叫。

(這具身體不是我的!?我本來的身體呢?這具身體又是怎樣,發生什麼事了?我到底是誰?)

左手從臉頰緩緩摸到頭頂,確定本來應該在臉頰側邊的耳朵跑到了頭頂兩側。

又仔細看了看自己還能伸直的左手,才發現指甲變得非常尖銳。

再偷瞄自己身旁的少女身後那很多戲的尾巴,但受限於傷勢,他沒辦法確認自己身後是否也有同樣的物件——
照理來說肯定有。

他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的情緒後開始推測:

(會不會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跟交換身體有什麼關聯。我記得腦袋理論上來說是存放所謂「靈魂」的地方,也就是說……)

(因為交換了身體,所以我的腦袋出了問題嗎?)

(可是理論上,靈魂真的能交換嗎?不對!光是來這邊就已經不是科學能解釋的範圍了!媽的,過去拚死拚活讀過的書根本派不上用場!!我知道了現在自己的靈魂不是存在於本來的身體裡,而是存在於一位貓人——這個叫札克的人的體內。)

眼下少年有兩個選擇:

"一、堅持自己是不是札克的事實,但後果不知道是什麼。"

"二、假裝自己是因重傷而失億的札克混入這個世界。然後了解這邊的世界,慢慢找到回去的方法。"

(嗯,只能這麼做了吧。)在經過一番的掙扎後,少年只能選擇成為『札克』這個人——選擇什麼的從一開始根本就不存在。

{以下皆以札克稱呼少年}

首先自己毋庸置疑來到了異世界了,但該怎麼說呢,跟印象中的跟著原肉體憶起過來的「穿越」,還是意外死了帶著前世意識降生的「轉生」的狀況有點不同,比較像是靈魂「附身」在別人身上。

實在是想不透自己怎麼來的,條件是什麼,自己原本的身體怎麼了,會死嗎?唉!想不透,但肯定跟森林裡那根石柱有關。

札克在確定了自己的處境和方向後便開始擬訂今後的計畫。

(那麼,首先要讓他們接受我這個全新的『札克』,所以我要……)

少女看著打翻水後就一言不發的札克,少女開始感到不對,便關心的問:

「札克,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會不會是身體哪裡還在痛呢?」

(上鉤了!)

為了要讓計劃能夠成功,札克決定保持沉默直到少女關心自己,接著是關鍵一擊:

「那個…可以問個問題嗎?」札克壓低了自己的音量。

見到札克有了回應,她當然是樂見的,她溫柔地說:「當然可以啦。」

「妳是誰!?為什麼一直叫我札克,還有…我到底是誰?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聽到這句話後,少女臉上的微笑僵住了。

對於少女來說,這是札克第三次對於關於自己的一切感到疑惑。

「再繼續開玩笑,我要生氣囉。」

「不是!我不是在開玩笑,我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少女完全不管札克身上的傷勢,用力地抓住札克的肩膀,著急又認真的問:

「我是你的姐姐『索菲亞』啊!你不記得了嗎,札克!?」

札克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個回答讓索菲亞的崩潰了,忍不住的潸然淚下。

(抱歉。)

札克不忍直視她痛哭的神情,眼睛直直地看著旁邊的地板。

雖然把女孩子用哭很糟糕,但為了自己的未來,札克只能這麼做了。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檢查,除了右手,右側腹部有撕裂傷以及骨折外,其他地方都沒有問題。

幫札克診療的是一名像是「瘟疫醫生」的老者,最醒目的就是他待在臉上的烏鴉面罩。據索菲亞說他的醫術非常高明,常有領主會重金邀請他前去治療領地內的大規模傳染病。

同時也就是他在札克瀕死時將他從死神手中搶回來的。

在札克瀕死時,醫生正好經過卡特村並在這裡休憩,所以才能救治札克。

疫醫搖了搖頭道:「老夫也看不出來發生什麼事情,總之只能認為他摔下懸崖,因為腦部受創失憶了。也許你們可以嘗試對他說說過去、帶他去熟悉的地方走走,就有機會恢復記憶。」

「謝謝你,醫生。」索菲亞向醫生鞠躬致謝。

「哪裡,老夫才要為沒幫上忙道歉呢。」他一邊拿起掛在門上的帽子,一邊說著。

在醫生離開了房門前,他特別叮囑:「這幾天早上以及晚上睡前,要記得用治癒魔晶照射傷口三分鐘。老夫保證,三天內就能痊癒。」

他在看了一眼札克,祝福道:「也祝你早日恢復記憶,那麼再見了。」

札克微笑著對他點頭致意,但在心裡是發著自我厭惡的嘲笑:

(呵呵,不可能的。)

現在的札克可不是札克。

雖然確實失憶了,也只是失去了的名字而已。

隨後醫生離開了房間,索菲亞也跟了出去。

在送醫生離開後索菲亞回到房間,不抱期待再次詢問札克:

「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嗎?」

札克低著頭不敢直視索菲亞,只是對著地板淡淡地說著:「抱歉。」

這個簡單的回答包含了太多東西。一個是欺騙後的愧疚,一個是奪走他至親之人的愧疚,另一個是明明著麼愧疚卻還是能厚著臉皮用著別人的名字活下去的愧疚。

「這不是你的錯。只是我……嗚嗚嗚。」索菲亞原本是想安慰札克,卻自己哭了出來。

札克聽到了哭聲不只索菲亞一個,在門外也有一個人在哭泣,那個人是修雷特。

貓人靈敏的耳朵隱約聽到他不停哭喊對札克的稱謂「哥哥……」

他們簡直就像為死去的人感到傷心難過那樣,就算熟悉的札克就靜靜地坐在床上,但那個人已經不算是『札克.比楊德』了,而是另外一個除長相外完全不同的存在。

『抱歉』、『抱歉,請原諒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對於傷害他人感到非常愧疚、厭惡,他自己也覺得不好受。

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頂替別人的長相和身分,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