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底牌與神靈

　　貝圖夫很不高興，他現在的心情很糟糕，簡直是一團亂。他看著對面的那個淺笑的傢伙，心裡暗罵了聲混蛋！

　　在他眼中，冬沐奇剛才簡直是把自己當成上位者，踰矩地隨意發言。他轉頭瞄了眼亞倫，怒火又漲了幾分，自己的小兒子，真是一點也不爭氣，整天不切實際亂想、毫無作為之外，就盡會惹一些麻煩事。

　　貝圖夫會這樣想，其實和他的過去有關。貝圖夫出身貧困，今天能夠在凌央市有如此成就，全是他年輕時拚命，好幾次以身犯險得來的，所以，他心裡很敏感，不允許有人輕視自己，也討厭亞倫這樣碌碌無為。

「我沒有想冒犯您的意思。」冬沐奇頓了一下說，「有什麼話您可以直說。」

　　「沒有想冒犯？哼。」貝圖夫冷笑，用手順了順鬍子，「先不提這個，我只是有個疑問。先生好像說，不想留在我這裡工作，不知道先生是從事什麼職業？」

　　冬沐奇聽得出他話底下的意思：一個普通的青年，怎麼會主動拒絕進到一個有錢人家裡工作？這明明是件還不錯的事情，除非有什麼原因。

　　光影大陸下，人民貧多富少，在這樣的環境下，去某個富人家工作，待遇、薪水都是很不錯的，縱然可能需要承擔些風險，但還是許多人所嚮往的選擇之一。

　　冬沐奇正要回答，緹娜莉已經領了五位服務生，推著台餐車進來了，他便說：「不如我們先用餐吧，待會一定有時間可以繼續談的。」

　　隨著冬沐奇講完這句話，剛剛的小插曲就彷彿不存在，貝圖夫又變得輕鬆起來，有說有笑。

　　艾琳一臉平靜，看不出情緒，而喬瑟則看向亞倫，眼神傳達出深切的關心，讓亞倫的心情紓解許多。

　　緹娜莉站回門口旁的角落。服務生們將盤子、餐具收拾好，放回原本送前菜的那台餐車上，再從新來的餐車，把湯品和湯匙擺上桌。

　　詢問每個人是否要濕毛巾擦手後，那五位服務生推著前菜車離開了。

　　湯品是野菇湯，冬沐奇不緊不慢、一口一口喝著，感受清爽而鮮甜的滋味。包廂裡一片安靜，眾人不發一語，沒有人知道，其他幾人是否也和冬沐奇一樣，什麼也沒想，只是單純地品嘗。

　　就這樣喝著喝著，一口又一口。極細微的摩擦聲響起，艾琳、喬瑟、亞倫、貝圖夫陸續放下了湯匙，剩下冬沐奇一匙子一匙子，兀自享用。貝圖夫倒也不焦急，沒有表現出不耐的樣子，只是靜靜等待。

　　湯澄澈見底，卻還未用完。

　　冬沐奇用餐巾輕輕擦了擦嘴，「您想問我是什麼職業，我很誠懇地回答您，這並不好說，而我也不想透漏。」

　　貝圖夫瞇起眼睛，故意咳了一聲，冬沐奇才笑著繼續說：「不過，這樣就跟什麼也沒說一樣了，所以，我選擇告訴您另外一件關於我的事情，那就是……我的家族。」語畢，冬沐奇清亮的眼神變得陰鬱。

　　「先生，你這是在戲弄我們嗎？我們對你有哪些家人並不感興趣。」清楚而緩慢的字句，藏著艾琳不滿的情緒。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可沒有開玩笑的習慣，我就再給個提示，其實，你們也可以稱呼我為齊邇佛格先生。」

　　齊邇佛格，聽到這四個字，總管不禁挑起眉頭，而其他人則是一臉疑惑或是逕自思考。總管向緹娜莉投去一個眼神，緹娜莉立刻會意，接下來在這房間內的談話，不能夠隨便洩漏出去。她走出門外，輕關上門，守在門口。

　　看著自家老爺仍是不解，總管走到貝圖夫身邊，低聲說：「寧奇家族誌。」

　　貝圖夫頓時瞪大眼睛，在一旁的艾琳聽到這個詞，不禁掩嘴驚呼，兄弟兩人也是難以置信，但亞倫除此之外，還覺得無比興奮，他想，冬沐奇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呀！

　　總管走到門口，吩咐緹娜莉去取來寧奇家族誌。緹娜莉送來之後，便繼續在門外待命。

　　寧奇家族誌，不是什麼稀奇的書，在光影大陸早已廣泛流傳，卻極少人看，原因是這本書並不實用。

　　寧奇，五百年前的一位歷史學者。他透過前人的資料和實地訪談，把從古代傳承至五百年前，有名望、還存在的家族的資料，統整之後，將這些家族的名稱和簡單介紹，編纂成了寧奇家族誌。

　　可惜的是，因為參考的資料有部分闕漏，一些家族也不肯配合寧奇，所以，成效有限，這本書只能盡量詳實，沒辦法完美無誤。傳聞，有的家族從古語有文字紀錄時便存在了，但這並無可信的證據，而書中的記載有提到，這些家族當中最年輕的，延續至今也至少有一千八百年的歷史。

　　一本平凡的書，裡頭描寫的對象卻不平凡。大多數的民眾，一生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接觸到這些家族的人，也因此，這本書雖然常見，卻被當成神話故事，沒什麼人看。

　　總管從緹娜莉手中接過寧奇家族誌，遞給貝圖夫。貝圖夫翻了翻，果然在某一頁找到了齊邇佛格的資料。寧奇寫到，因為齊邇佛格的家主不願意透漏家族情報，所以，得到的資料甚少，可以確定的是，和其他家族相比，齊邇佛格不是很古老，也不屬於新興的其中一支。

　　不過，為了讓後世的人還是能認出齊邇佛格家族，齊邇佛格的家主提供給寧奇，關於家徽的資料，以及家徽上的守護獸的形象圖與簡介。齊邇佛格的守護獸名叫克魔希雅，長得大致像是一隻戴著面具的巨大飛蟲。

　　祂的面具是一張貓臉，面具的兩側各銜接著如羽翼般的裝飾，右側的羽翼朝上方展開，左側則朝向下方。面具挖出了四個洞，對應了上下兩對眼睛，然而，朝洞望進去卻是一片虛無，看不見任何東西。祂有著極長極長的長條狀身軀，以及一頭瀑布一樣、飛揚的長髮，身軀和長髮縹緲不定，像是用不知名的霧狀物質所構成。

　　祂的身軀上，有著一對巨大的蝴蝶翅膀，以及數不清的昆蟲節肢，翅膀與節肢是由大大小小、不同樣式的金屬零件所組成。面具、翅膀和這些節肢會持續不斷地散發出光芒。

　　這就是書中對於克魔希雅的描述。巧的是，每個家族都有屬於自己的守護獸，或許，這是從古早就流傳下來的一種信仰也說不定。

　　看著克魔希雅的介紹，雖然只是圖片加上文字，貝圖夫心裡卻一陣發寒。

　　貝圖夫的嗓音微微發抖，「先生，請問您有什麼辦法證明嗎？」貝圖夫的內心仍舊做著最後的掙扎，如果沒有親眼見證，他是不會相信的。

　　冬沐奇笑盈盈地說：「當然可以。」說完便從內襯衣胸前的口袋，拿出枚淺紫色的戒指，上頭鑲了一顆橢圓形的綠色寶石。

　　冬沐奇把戒指套進左手中指，右手彈了下響指。寶石發出刺眼的強光，整個空間化成一片綠色，除了冬沐奇以外，所有人都伸出手來遮擋。

　　很快地，光芒漸弱，直到消逝，然後，戒指冒出了大量的黑色煙霧，這黑霧往上噴發擴散之後，凝聚成巨蟒般的長條狀。黑霧胡亂穿梭，不時地穿過眾人的身體，引得貝圖夫等人一陣驚嚇，但發現沒什麼異樣後，他們的心神略定，卻還是不敢放鬆。

　　亞倫嗅了嗅，黑霧並沒有味道，他好奇地朝黑霧摸去，卻和身體一樣，感受不到任何東西就穿了過去。這霧和人本身彷彿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彼此看得見，卻永遠毫無交點。

　　這時，黑霧停止遊走，震動了幾下便開始膨脹，變成原先的三倍大，然後，爆了開來。但這還未結束，爆開的同時，煙霧的內部竄出了橙紅色的火焰，這火焰閃耀著，有些部分比較透明，有如流動的光芒。

　　黑霧漸逝，火焰瘋狂地燃燒增長，化作了書中所說，克魔希雅的形象。克魔希雅用祂極長的身軀，圍繞住餐桌外圍好幾圈，然後，低下了頭，似乎在好奇地觀察貝圖夫一家人。

　　仰望著祂巨大的面具，艾琳覺得自己的一切已經被祂給看透，她終於承受不住壓力，昏了過去。總管見狀，趕緊來到夫人的身旁，他抱起夫人時，不經意地往克魔希雅看一下，對到了祂的眼睛。

　　總管冷汗直流，他發現到自己難以移開視線，不由自主朝克魔希雅的眼睛裡望去，裡面什麼也沒有，卻無窮無盡。總管想，如果所謂的靈魂真地存在，那麼他的靈魂此刻已經被吸進去，開始迷失了。

「呼嚕──呼嚕──呼嚕──」克魔希雅緩緩發出了幾個高亢的抖音，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艾琳和總管兩人十分可笑？

聲音有股莫名的魔力，讓亞倫、喬瑟和貝圖夫陶醉其中，回味不已，但看到克魔希雅的樣貌，這美妙的感受產生了強烈的矛盾。

克魔希雅撇過頭，總管才從那可怕的狀態解放出來。他把夫人放在地板上平躺後，終於支撐不住，單膝跪了下來。

總管，卡內耳，這個男人一生從未信奉任何宗教，也不相信神靈的存在，但是，在今天此刻，他的認知完全被打破了，他的內心充滿了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