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15 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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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18
  每段人生都有或多或少的轉折,總會有那麼一個,是關鍵的,轉向光明坦途或者荊棘小道的分歧點,沒有哪時候,比現在更讓她感覺清晰,關於愛一個人的代價,正把她推向一個轉折。
  
  ***
  
  在呂如意逐漸被軟化之時,這段看似平靜的時光,就被她連續兩天昏厥的打破了。
  
  第二次醒來,她的下腹悶脹得痛,仰躺在床上看著床頂,她下意識輕撫腹部。她聽見了,方才大夫的道喜,她有點意外,同時,又有點開心。這種心情就像罌粟花,明知道是毒,偏偏沾了又無法放手。
  
  然而,現在的她能做甚麼?
  
  被困在這宅院裡,沒有自由。甚至她的孩子,也可能活不到出生。思及此處,呂如意的雙眸蒙上了一層陰霾。她該怎麼做?才能保住這個孩子?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她趕緊閉上眼裝睡,走進來的人幾乎沒有發出腳步聲,然而卻在她的床側坐了下來,她感覺到一道目光在身上,莫約幾個呼吸,來人用手順了順她的額頭上的碎髮,「妳怎麼能這樣對我?我那麼喜歡妳。呂如意,讓我拿妳怎麼辦?」
  
  夏蔚岐的呢喃細語裡,甚至參雜著瑣碎的悲傷。這些話,聽在呂如意的耳裡,宛如一場驚蜇的春雷,說她沒有被撼動是不可能的,可總是要選擇的,對方離開的時候她想,給她考慮的時間,可能不多。
  
  再次見到夏蔚岐,是一個時辰之後,呂如意看著靈兒端進來放在桌上的兩碗藥,夏蔚岐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呂如意,我猜妳也許猜到了,大夫說,妳懷孕了,兩個多月。」
  
  「喔。」
  
  對方看她毫無波動的樣子,哼了一聲,手扶著桌緣,目光放在那兩碗藥上,彎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原來,這就是妳拒絕我的原因。」他淡淡的飄出一句自嘲的話。
  
  又回頭望著她,隨手指著兩碗藥,「既然這樣,妳應該知道,孩子不能留;要孩子,就不能留妳。這裡頭一碗是安胎、一碗是打胎,妳選罷。」
  
  呂如意沒有馬上回答,她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靈兒,「妳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靈兒在那目光下略顯侷促,撇了坐在一旁的夏蔚岐,對方似乎也不急她做決定,只是好整以暇地坐著,她伸手去拉靈兒,把對方的手攢在手心中:「別怕,我相信妳,只要是妳說的。」
  
  「兩碗都是打胎。」最後靈兒這樣回答了。
  
  以為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所以能不那麼難受,但實際上那種難受像是鈍刀來磨的痛。「我不怪你。夏蔚岐,你做的也對。」她深吸了一口氣,把一股反胃感壓抑下去:「可我不想喝。」
  
  對方變了顏色,「妳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我知道。」她用近似溫柔的口氣繼續說著:「我也知道,你喜歡我。這些日子裡,你對我多好我也知道,可我,不愛你啊,你覺得幸福嗎?娶一個不愛你的人?」
  
  對方用力的捶了一下桌面,「這不用妳管。」
  
  「呵呵,你何必呢?」
  
  「呂如意,你的心捂不熱嗎?妳到底當我甚麼?」
  
  「債主。」她說。
  
  最後夏蔚岐拂袖而出。呂如意看著他的背影,她對靈兒說,「走吧,我們去找他。」
  
  「小姐......您這樣太傻了。」靈兒在黃包車上這樣說。
  
  「靈兒,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我心裡想的那種人。」
  
  「可萬一,他不認怎麼辦?」
  
  「唔...那我只好回去求爹了。」
  
  「小姐......」
  
  面對靈兒無可奈何的表情,呂如意淡淡地說了自從出來就一直考慮的事:「靈兒......我只剩這次機會了,我就想,再賭一把。」
  
  請來的大夫不是他,所以林文庭還不知道這件事,呂如意不禁想像對方的表情。會開心嗎?還是後悔?還是會像夏蔚岐那樣給她一碗打胎藥?不管是哪種,她都做了心理準備。車子在藥鋪面前停了下來,靈兒扶著呂如意下了車,情景神似於兩個多月前的那天,她也是懷著戰戰兢兢走進他的藥鋪,林文庭一樣有客人。
  
  他驚訝於她的出現,但只是輕輕的點頭,然後他說:「夫人先坐。」
  
  呂如意依言坐了下來,但目光難從正在說話的林文庭身上撕下來,對方還是一樣謙和有禮,對著他的病人叮囑是專注而溫和的。正當他送走了一個客人,要轉過來跟她說話時,門口又進來一位女子。
  
  呂如意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那名女子莫約20歲上下,穿著素雅,衣料簡樸,挽著婦人頭,但靠近髮際線的地方有一道長約一個食指長寬的疤,連挽上去的長髮都蓋不住,生生破壞了五官的清秀。挽著藤籃,她隨意地跨過了門檻,見兩人要說話的樣子,林文庭的目光停駐在對方身上,她對林文庭點了點頭:「我先進去。」
  
  「好,」頓了頓,林文庭又說:「順便泡兩杯桂圓紅棗過來。」
  
  「好。」女子點點頭,掀開了門簾進到後院。
  
  見著對方消失在門簾後,呂如意心有不安,略顯侷促地坐在椅子上,「那位是?」
  
  「那是我夫人。」林文庭回答。
  
  「新娶的?」
  
  對方頓了頓,露出一個笑:「不是,那是我髮妻。幾天前才找回來的。」
  
  她一時間接不上話,她設想了各種情況,偏偏,卻漏了這種,然後簾子又被掀開了,那位由內室走出的女子,最先讓人注意到的,是她手上如花般的記號。
  
  「方才一直讓事情打斷,一直沒問,是不是有甚麼不舒服?」
  
  呂如意不無尷尬地回答:「其實,也沒甚麼事,恰好經過了,就進來打個招呼。」末了,乾巴巴的跟林文庭道了句恭喜。
  
  然後對方跟她介紹那位髮妻,「剛聽林大夫說,林夫人大難不死,必是有福之人。」
  
  「夏夫人喊我彩蓮吧,聽文庭說您就像她妹妹一般,林夫人聽著怪生份的。」
  
  呂如意低垂了目光,輕聲地說:「要不,我喊你彩蓮姐,妳也喊我如意罷。」
  
  「既然這樣,如意中午不嫌棄就留下吃個便飯吧?」
  
  正當此時,門口又走進一個男人,古銅色的皮膚與陽剛的臉部線條,給人一種活力之感。他讓釣竿躺在肩上,手上還拎著一尾肥大的魚。他禮貌地環視著在座的人,林文庭向她介紹,「這位是楊璟大哥,楊大哥是我和彩蓮的恩人。」
  
  「楊大哥好。」
  
  「你好啊,妹子,別跟林大夫那般客氣,」楊璟揚了揚手上的魚,豪邁的陽光笑容,「什麼恩人不恩人的,遇見蓮兒是有緣啊!吶,好不好今天有機會嚐嚐蓮兒煮魚的手藝?」彩蓮接過大魚,跟呂如意說聲要留下來午餐,就入內準備了。
  
  楊璟是個有名的獵戶,兩年前偶然在山崖下救了厭厭一惜的彩蓮,彩蓮身上的傷讓她足足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床走動,期間楊璟莫不悉心照料,但她的傷也讓她喪失了某些記憶,有一段時間,她的心智年齡停留在12歲左右。對楊璟而言,照顧彩蓮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般,直到幾十天前彩蓮才終於恢復了往日的記憶,如此,楊璟也義不容辭地將她送回他的身邊。
  
  呂如意當真跟靈兒一起留下,但午餐的魚沒法吃,林文庭把了把脈,對她道了恭喜,她接受了。告辭的時候,呂如意拒絕了靈兒要叫車的提議,她想走走。
  
  「靈兒,這次我輸了。」如意慢慢的說著。
  
  「要不拿掉吧,小姐,姑爺他還是會對小姐好的啊。」靈兒說。
  
  「靈兒,妳真的相信這種事?疙瘩從來都是存在的,只是選擇去看或者逃避而已。我覺得累了,如果今天我打掉了,不管再過多久,我都會記得自己對不起這孩子,記得自己逃避責任。這是我的孩子,我必須生下來。」靈兒挽著她的手,「不管怎樣,我都跟妳在一起。」
  
  呂如意的視線有點模糊,但她還是微笑了起來,「謝謝妳。」
  
  她們相偕正走著,一陣黃包車的車輪聲從旁側傳來,呂如意下意識讓道,但車子停下了卻走下夏蔚岐,他過來拉她的手:「跟我回去吧。」
  
  呂如意沒動。
  
  對方直視著她:「那人的情形妳也見到了,甘心了?別在外頭鬧,我們回去。」
  
  「我不會回去,你走吧。」
  
  「呂如意,妳夠了。」
  
  「夏大官人要甚麼人沒有,偏偏要我這樣水性楊花的?」
  
  「妳!」夏蔚岐一愣的眼神中有著受傷,他聲音軟了下來:「為什麼要這樣。」
  
  她拿回自己的手,「我不能不要孩子......對不起。」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轉向靈兒說:「帶妳家小姐回去,好生照顧。」
  
  靈兒應了聲是,然後對方揮了揮手,呂如意跟靈兒繼續往回家的路上走,一陣車輪聲,夏蔚岐搭的那輛黃包車,經過了他們,地上揚起了一陣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