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09 成親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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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5-31
  婚禮,從梳頭,開面,清眉到搽胭脂,一切的程序都是如此嚴謹而慎重,呂如意身著大紅立領對襟襖掛,下著八幅繡花羅裙,腳穿繡花鞋,從戴上鳳冠,蓋上頭蓋開始,她就是個標準的嫁娘。只是她的心中沒有喜悅,從她應了下嫁開始也沒有了惱怒,廳堂上拜別了父母,她想如果她的婚姻能還債,那也算報答了父母對此身的養育恩情。
  
  在這之前她可能有機會逃開,但每每的遲疑跟猶豫讓她成為如今的新娘。紅色的蓋頭下的視野,只有小小的一塊地,一方羅裙與大紅的花鞋,鞋面上繡著連理枝,青色的雲紋綿延綴著紅色漸變花瓣粉蓮,如此的喜氣。
  
  又如此的諷刺。
  
  周圍鬧哄哄的人群嘻笑聲讓她的頭痛了起來,像是用針一點一點地刺著腦殼裡最柔軟的部分,從一小塊的面積逐漸擴大,擺脫不掉,暈眩難耐。機械地跟著牽引走動,拜完了天地,被送進新房一個人待著,八月的夏天,一股寒涼從身體裡竄了出來,甚至想用手臂去環抱自己求取溫暖。
  
  頭還是有點痛,她把腳從地上縮放到拔步床的台階上,手肘枕著膝蓋,頭抵在手臂上,整個人蜷在床的邊緣。屋子裡是安靜的,靜得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嘻鬧聲,她縮著腦袋閉上眼睛,彷彿可以藉由這樣來逃避這個地方。驀然一聲推開房門的嘰嘎聲,呂如意反射得捏了自己的手臂一下。
  
  她聽著腳步聲走到跟前停下,「坐好。」那個男人說。
  
  呂如意沒有動。
  
  對方等了一下,又說,「妳想我怎麼掀蓋頭?」聲音裡沒有波瀾,反而像是覺得有趣的提高了尾音。
  
  頓了一下,她慢慢坐直。然後看著一隻秤桿從底下伸進蓋頭來,眼前被挑亮了。順著那一抹紅色的軌跡抬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略帶微笑的男人,長髮整齊地束在腦後,紅色暗繡直裾長衫,外搭繡金立領馬掛,手持秤桿。
  
  站在離她大約半步的距離,夏蔚岐,他們,今天拜堂成親了?
  
  「過來吧,」他把秤桿擺在桌子上,對她說:「喝杯酒暖暖身子。」
  
  遲疑地,她接過對方倒的酒,他像是想起了甚麼,握著她拿杯子的手,與他的交纏:「交杯酒。」不帶猶豫,一杯見底。
  
  入喉是冷的,隨後酒精漸次的灼燒著她的喉嚨,一路往下。呂如意也乾了那杯酒。
  
  她的配合似乎讓對方很是滿意。揚聲喚來了一雙女孩,恭恭敬敬的站在眼前,說是日後服侍。
  
  「靈兒呢?」呂如意問。
  
  「陪嫁啊?」思考了一下:「算了,有需要就留著。」他指著其中一個:「妳去,把靈兒換來。」對方應聲去了。
  
  「謝謝。」呂如意說。
  
  「不用。」對方又揮了揮手讓另一個女孩下去。
  
  房裡又剩下他們兩個。
  
  夏蔚岐給自己又添了一杯酒,把玩了一下,又一口乾了,然後他也給她倒上一杯:「喝嗎?」
  
  呂如意搖了搖頭。
  
  然後對方又喝了一杯。
  
  「知道嗎,妳爹今天跟我借了多少?」不等她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一個數字,講完又自己笑了笑:「呵呵,加上之前的,我已經開始覺得有點虧本了。呂如意,妳值那些錢?」
  
  「值不值,不是你這娶的人說了算?」
  
  「呵呵,這倒是。」看得出來對方有點醉了。
  
  「你後悔了?」她問。
  
  手指敲了敲桌面,發出篤篤篤的聲音,他沒有回答,舉著杯子又乾掉一口,「後不後悔也已經娶了。妳明早跟我去拜見......記得,乖一點。」
  
  然後他有點踉蹌地站起來,呂如意也跟著站了起來,本能地要去扶他,對方卻退開了,手按了按腦袋,「讓靈兒來服侍妳把那身衣服換了。我去洗洗。」然後他也不等呂如意回答,自顧自的走了。
  
  半開的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呂如意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這人,是甚麼意思?她呆站了一下,喚了方才的丫頭來問靈兒,對方說靈兒去燒水了:「那等她好了讓她過來。」如意坐回茶几前,腦子裡思考著剛才夏蔚岐說的話,他到底是甚麼意思?真的後悔娶她,那又何必逼她嫁?
  
  「也許真看上我的臉。」她摸著臉自言自語。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靈兒從門口進來:「小姐,要洗澡嗎?」
  
  對方穿著喜氣的粉色衣褲,頭髮綁成了兩條辮子,對半折起來用紅絲帶紮著。看著熟悉的人呂如意眼前一亮,「好啊。」
  
  在靈兒服侍之下,梳洗完也換上了乾淨的中衣,「小姐,我在隔壁的下人房,晚上有甚麼需要就喚我。」她準備離開,「靈兒,陪我說說話。還有,今日不比往昔,該怎麼叫人怎麼叫人,別輕易得罪人。」
  
  「小姐,我省得。」頓了頓,靈兒又問:「小姐,您不難受了?」
  
  呂如意搖搖頭,「難受如何,不難受如何,還不是已經嫁了。」
  
  「喔。」
  
  她像是想起了甚麼,把一直帶在身上的荷包遞給靈兒:「要是有機會,幫我交給他。」
  
  「他?」
  
  「林大夫。」
  
  靈兒皺了皺眉,「小姐,您這是又做甚麼?」
  
  「我把木梳還給他,不信你看。」她把荷包的束口拉開一點給她看,露出了木梳的顏色。猶豫了一下,她才接過那個荷包,收了起來:「我盡力。」
  
  「靈兒,謝謝你。」
  
  正說話間,夏蔚岐推了門又走進來,靈兒走上前行禮叫人:「老爺。」
  
  「不叫姑爺麼?」對方不無嘲諷地說。
  
  「你讓她喊我小姐,她就喊你姑爺。」呂如意說。
  
  「哼哼,我聽她喊你小姐挺好的。」
  
  「靈兒。」
  
  靈兒會意重新行了一個禮:「姑爺。」
  
  「下去吧。」夏蔚岐揮了揮手。
  
  「妳倒是會教人。」對方走過來倒了杯水,自斟自飲。
  
  「我只是識時務。」她說。
  
  輕笑了一聲,隨後他又說:「確實,妳和那位林大夫的事,我也略有耳聞。呂如意,妳可想過,那人可是鰥夫。」
  
  「鰥夫又如何?」
  
  「那妳可知,他髮妻是怎麼死的?」
  
  「......落崖。」
  
  然後那人的笑意更明顯:「是的,落崖,連屍首都沒找到。」
  
  「你倒底想說甚麼。」對方的笑容,讓她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可他不管不顧的絮絮叨叨:「妳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落崖失蹤的妻子重新出現了,他還會選擇妳嗎?他是不是還愛著那個失蹤的髮妻?那個人一出現他還能繼續愛妳嗎?妳有沒有想過,如果妳嫁的是他,這件事要怎麼收場,噢,最不濟林大夫還能享齊人之福──」
  
  「夠了!」
  
  呂如意最終打斷了對方的步步緊逼,他是故意的,故意要攪起她最不願去想的東西,──人的心裡一但停駐過一個人,又要怎麼證明他現在對妳的誓盟能持續永久?──如意不願,也不得不承認,她認為純粹的感情,已經被揚起起池底污濁的泥濘。